“万业记”的成因研究--评西乡新港日本文学史_日本文学史论文

《万叶集》的发生学研究——兼评西乡信纲的《日本文学史》,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西乡论文,日本论文,文学史论文,发生论文,万叶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人类的文学艺术史上,诗歌与神话几乎是同时产生的。日本古代文艺学把可以咏唱的具有一定节奏感的语文形式,称之为“歌”,它具有多种的形态。但是,在它的发展中,自由形态的“和歌”逐渐趋向韵律化。它以五行三十一个音作为格律规范,所以也称为“三十一音文字”,其韵律化的形态称之为“短歌”,并逐渐成为“和歌”的主流。

一、日本古代“歌”的类型与形式

定型的“短歌”成型之前的韵文样式是“歌谣”,指的是在专业的文学创作之前,在一个生活的共同体中,因为生活中的某种刺激或某种需要,从而引发人的情感的爆发,形成一种具有节奏感的歌唱。这种歌唱的作者、歌唱的演出者和歌唱的听众,他们是同一群人。这种在生活的共同体内为表达情感而咏唱的“歌”,它们处在“动态”的状态中——即这种歌唱的节奏与歌唱的文字并不是固定成型的,在不同的“时空”中,可以随意的发挥与变动。只有当它们被文字记录的时候,才有了固定的“型”。日本的古代歌谣,主要是被记录在《古事记》、《日本书纪》、《风土记》与《续日本记》中,习惯上称为“记纪歌谣”,当然,也被称为“古代歌谣”。“记纪歌谣”是“和歌”样式的第一阶段,即“自由和歌”阶段。

8世纪后期编纂成的《万叶集》,是日本韵文发展轨迹中的第二个阶段。《万叶集》的最根本的特点有二:第一,《万叶集》的编纂,表示“和歌”的创作已经从“歌谣”的时代进入了“诗人创作”的时代——即从社会共同体的集体的创作,发展为“作者”的“有意识”的“个体”的创作。无论是这个“个体”在“歌”的创作上是“专业”的,抑或是“业余”的,他都是以“个体”的身份从事创作的,这就意味着“歌”的创作者与“歌”的欣赏者已经开始实行了分离。这就使“歌”具有了表现作者“情感个性”的可能性。日本的歌,发展到了《万叶集》的时代,开始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学样式。第二,从文体学考察,《万叶集》的“歌”,在型体上有“长歌”、“短歌”、“片歌”、“旋头歌”等的区别。“长歌”是一种不受诗行约束的歌型,“短歌”则由五行三十一音组成,“片歌”为十九音三行,“旋头歌”由两组“片歌”合成。在这些歌型中,“长歌”和“短歌”是两种主要的型体。

《万叶集》是最早把具有“三十一音音素律”的“歌”称之为“短歌”的。在其后的发展中,各类“和歌”逐步衰退,“短歌”成为了最普遍的形式。中世时代的“连歌”,与近世时代的“徘句”,也是在“短歌”的基础上派生出来的。或许可以说,《万叶集》是从“自由音素律”(即“记纪歌谣”)向“三十一音素律”(以《古今和歌集》为代表)过渡的桥梁。因此,阐明《万叶集》的发生,便成为理解“短歌”诗型发生的必要的前提。

二、西乡信纲关于“和歌发生学”的见解

日本著名的西乡信纲先生在《日本文学史》中就日本古代文学中的“和歌发生学”问题,提出了一系列的见解,几乎影响了包括中国的日本文学研究界在内的文学史界40余年,直至现今。(注:西鄉信綱:「日本文学史——日本文学の伝統と創造」、東京厚文社、195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刊出由佩珊翻译的中文译本。关于西乡信纲理论对我国当代日本文学研究的影响,可参见刘振瀛先生等的一系列论文。)

西乡信纲在《古代文学》的第二篇《抒情诗时代》中,在论述到《万叶集》时,把“万叶歌人”山上忆良与柿本人麻吕做了对比。他说:“人麻吕是一个更接近于自然、充满了官能上的热情的健康的日本人。即使他对大陆文化并不是一无所知,但他至少没有接受大陆文化作为他自己的知识修养。这正是人麻吕创作的伟大之处,是奈良朝的作品所不可企及的地方。”(第34-35页)

西乡信纲在本篇中论述到“和歌与汉诗”时,又这样说:“近江朝以后,贵族之间做起汉诗和汉文来了……但是,‘盗木乃伊的人常常变成木乃伊’。从国家的一切制度乃至服饰,贵族们都尽量想从唐朝移植。不久,连他们的思想感情也产生了殖民地化的危险。文化上的民族特点构成人类文化的个性,它只能在民族传统的发展上开花结实。因此,奈良朝写作汉诗成风,这正是贵族们受外来文化的毒害,逐步走上殖民地的征兆。……《万叶集》是从对外来文化进行民族抵抗出发而形成的感情的文学;而汉诗只是由头脑里产生出来的理性的文学,卖弄学识的文学。”(第46页)

西乡信纲在本篇中论述到“六歌仙”时,著者再一次这样说:“盛极一时的汉诗汉文……作为文学来说,它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不管他们的诗文写得怎样的工巧,但是,身为日本人却用外国文学的形式,总是不可能充分地表达自己活跃的思想感情的。从上述汉文看(指平安朝时代的汉文)……我们满可以说它是接近于化石遗物的文学。”(第47页)

恕我这样不厌其烦地引用《日本文学史》中诸多的话语,目的是为了准确且清楚地显现西乡信纲的关于日本古代在“文学的发生学”这一分野中的最基本的见解:

第一,西乡信纲在本居宣长之后,再次认定《万叶集》是所谓“纯粹的”日本民族的文学;柿本人麻吕是“纯粹的”日本民族的歌人。西乡信纲在“日本文学的发生学”领域中,倡导一种不受任何异质文化影响的“纯化文学”。

第二,西乡信纲在日本文学书面形式发生学方面,使用“殖民地化”这一政治概念,同时又使用“木乃伊”这一名称,来指称“汉文学的入侵”,鼓吹构成日本古代文学的两大系统的“和文文学”与“汉文学”的所谓的“相斗相克”说。

这是涉及到日本“短歌”发生学的两个相关的命题。西乡为我们描述了日本古代文学发生学领域中“和文文学”与“汉文文学”相互争斗的可怕的场面。但是,当我们把“西乡文学史”放置于与“个案文本”时间相一致的东亚文化语境中再次解读时,实际状况着实使人大吃一惊!原来,作为日本古代文学的“事实的文化”,与“西乡文学史”的“描述的文化”,竟然有那样大的差距,以至人们使用“南其辕而北其辙”,也并不为过。

三、《万叶集》的形态与中国文化

“短歌”诗型的定型,起始于《万叶集》,称为“万叶调”。10世纪前后编撰的《古今和歌集》,在“万叶调”的基础上建立了“古今调”。尽管有节奏韵律上的不同,但在确认“短歌”的“三十一音音数律”方面,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从根本上说,“万叶调”或者“古今调”,都是从五音群派生出来而得以形成的。

“短歌”采用“五七音音数律”以体现日语诗歌的韵律节奏,这是与日语表现特点相一致的。

在世界韵文文学的发展史中,一个民族的语文,决定了这一民族的诗歌的韵律的形态以及可能发展的方向。诗人或歌人,他们只能在自己民族语文的环境中,运用自己的语文创造诗歌,语言能够创造诗人,诗人不能创造语言。日本语文的表现力,以及它内具的许多特点,决定了“和歌”只能以“音数”来创造韵律,制成节奏—即以歌行因素的长短参差构成特有的声韵旋律。

现在的问题是,日语的特征决定了“和歌”必须以“音数”来创造节律,上古时代的“记纪歌谣”,呈现一种“自由音数律”的形态,符合日语的表现力特点。那么,为什么在其后的发展中,以《万叶集》为桥梁,“和歌”最终形成了“五七音音数律”,并且成为基本的节律规范和歌型特征?

在说明这个问题之前,必须首先阐明《万叶集》的形态与中国文化的关系。

(一)《万叶集》定名的意义

8世纪时代的日本歌人,何以要把他们编纂的这部歌集称之为《万叶集》呢?著名的“万叶学家”高木市之助、久松潜一、麻生矶次曾经这样来概述日本学术界对“万叶名义”的诠释:

(注:「日本古典文学大系·万楪集(一)」、岩波書店、1971年。)

所有这些关于“万叶名义”的诠释,从研究的观念与方法论上来讲,多少都具有共同的缺陷,即几乎没有做过关于“万叶”这个词的文献学的实证研究。

尽管有的学者要把《万叶集》的命名,纳入“纯粹日本精神”论中,然而,“万叶”这个词,实际上非常缺乏“日本国粹”精神——因为这是中国古文化史上的名词。

中国文献中关于“万叶”有诸多的记载,举例如次:

A、殷周时代青铜器《越王钟·铭文》:“越王赐旨,择厥吉金,自祝禾廪□……顺余子孙,万叶无疆,勿用之相丧。”

B、殷周时代青铜器《王孙遗者钟·铭文》:“王孙遗者,择其吉金,自乍稣钟……叶万孙子,永保鼓之。”

C、殷周时代青铜器《南疆钲·铭文》“师余以政,司徒余以□□□□□□余以伐子孙,余冉此钲女勿丧勿败,余处此南疆,万叶之外,子子孙孙□作□□□。”

D、《梁书·武帝纪》:“闻者太息……见者殒涕……悯悯缙绅,重载天庆贺;哀哀黔首,复履地蒙恩……超宰邈也。……克固四维,永隆万叶。”

E、《昭明文选·(颜延年)曲水诗序》:“其宅天衷,立民极,莫不崇尚其道。神明其位,拓世贻统,固万叶而为量者。”

F、陆云《祖考颂》:“灵魂既茂,万叶垂林。”

G、6世纪无名氏《洞玄子》:“(两性关系)其导者则得保寿命,其违者则陷于危亡。既有利于凡人,岂无传于万叶。”

在上述七个8世纪之前的中国古文献中,除F以外,六组皆表示的是“万代”与“万世”之义,其中A至E在表述“万世”意义的同时,都是与行使统治的王权结合在一起的。令我们特别有兴趣的是,“万叶”一词,竟然见于殷周青铜器上。它表明这个词的历史的久远,而且更重要的是,青铜器当为王室的重器,由子孙永久继承。把“万叶”刻于其上,无疑是表达了对于制造这一重器的王室希望它昌盛与永存的愿望。G的意思,更多的表述为“个人”。上述F之意,当为指“诗文众多茂盛”。

现在便可以非常的明白《万叶集》取名的意思了,以“万叶”而命其歌集,取的“万世”之长、“万茂”之盛,兼有“巩固王权”之义,三者兼而有之。

《万叶集》开宗明义第一词,它来自中国久远的文化之中,它预示着《万叶集》这部日本文化史上的第一部歌集,它与作为“汉文学”之祖的中国文化之间,一定会存在着深刻而广泛的关联。

(二)《万叶集》中的“长歌”、“短歌”与“反歌”

“长歌”与“短歌”构成《万叶集》的基本内容。

在《万叶集》中,所谓的“短歌”,它大部分是作为“长歌”的“反歌”而存在的。这就是说,在一首不受音数限制的“自由音素律”的“长歌”之后,再用一首或数首由“三十一音”组成的“歌”附着在其后,其作用是或概述“长歌”的内容,或凝聚“长歌”的感情,或深化“长歌”的主题,这样的一组或几组“三十一音音群”,称之为“反歌”。“反歌”独立成篇,就成为“短歌”。

值得注意的是,《万叶集》每一卷皆有“目录”,每一首“长歌”皆有“歌题”。所有的这些“反歌”,在这些“目录”与“歌题”中,都被标注为“短歌”。

例如,《万叶集》卷一“目录”:

天皇游葛内野之时,中皇命使间人老献歌 并短歌

幸赞岐国安益郡之时,军内王见山作歌 并短歌

《万叶集》的“三十一音音群”的歌,在“目录”与“歌题”中,被标注为“短歌”,而在正文中,又被定名为“反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相一致的命名呢?这种形态正表明“短歌”发生之时,它与中国文化的深刻的内在联系。

原来,“长歌”与“短歌”,它们是中国汉魏两晋间“乐府”歌行体的两种曲类。汉代乐府古辞中有《长歌行》歌体。苏武诗曰:“长歌正激烈,心中摧以怆。”这是指“引长声而歌”。曹操有著名的《短歌行》。那么,什么是“短歌”呢?魏文帝的《燕歌行》说:“援琴鸣玄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这说明中国乐府歌体文学中,原来就存在着“长歌”与“短歌”两大类别,它们是表示乐府歌咏的时候的“声”的长短的。在汉魏时代,“乐府”是“流行歌曲”,所以,“长歌”与“短歌”便普遍地被人吟唱。

那么,长歌与短歌又是什么关系呢?晋人傅玄曰:“咄来长歌续短歌”,这意思是说,在“乐府”的演奏咏唱中,“长歌”与“短歌”是交换使用、互相接续的。这使我们非常容易地理解《万叶集》中“长歌”与“短歌”的定名的由来,以及它们之间的配置关系了。

在《万叶集》中,“目录”与“歌题”上的“短歌”,在“长歌”的歌尾正式作为“尾声”出现时,却又一概被定名为“反歌”,这又是什么原因呢?原来,中国从春秋时代起,乐章歌诗在演奏吟唱之末,历来都是十分地重视尾声。《论语·泰伯篇》曰:“关鸠之乱,洋洋乎盈耳。”这儿的“乱”,便是指《关鸠》全篇的尾声。这一点前人已讲得清楚。其后,骚赋体诗歌在其形成与发展中,逐渐地把“尾声”的安排体系化了。

《荀子·赋篇》是中国赋体文学中的最早期的作品,该篇的尾声的安排是这样的:

“皓天不覆,忧无疆也;千岁必反,古之常也。弟子勉学,天不忘也;圣人拱手,时几将矣。与愚以疑,愿闻反辞。

其小歌曰:

念彼远方,何其塞矣;仁人拙约,暴人衍矣。……”

这篇《赋》的尾声,在本文的末一句中,被称为“反辞”,而在其尾声开始时,则又被明之为“小歌”。在这里,所谓的“反辞”,就是“返辞”,即把原文所表述的意思,再复述一遍。接着就正式开始“返辞”了,这个正式的“返辞”,被命名为“小歌”。显然,“小歌”是与正文的所谓“大歌”而言的,因为“返辞”的容量显然要少得多。于是,“反辞”“小歌”进入到《万叶集》中,便取头取尾,变成了“反歌”。这是非常有意思的。

何以知道《万叶集》中的“长歌”的尾声,在形式与命名上都是仿照早期赋体文学的呢?

与荀子的作品遥相呼应,《楚辞》也是讲究尾声的,即在正文之后,用一小段单独的文字来加深主题、延续意义,或发表议论等,并名之曰“乱、少歌、倡”等。《万叶集》中保留着接受这种形式的原始痕迹。如卷十七载大伴家持答大伴池主的汉文书翰,其后有附录汉诗二首,并和歌二首,都明记着“式拟乱曰:……”。此则明显地表示,在《万叶集》中,和歌在正文之后,再附一小段韵文,此种模式,便是“拟乱”而形成的。《万叶集》把此种“拟乱”的形式而配置的“短歌”,便名之曰“反歌”。《万叶集》中,关于“长歌”、“短歌”、“反歌”这一系列定名的确立,以及与此相关的配置,都显示出它与中国文化交融的生命力。

(三)《万叶集》中“长歌”的“歌题”和“歌序”

就歌诗的标题而言,日本的“记纪歌谣”,与中国的《诗经》一样,都是“无标题诗”。它们都把“歌诗”的第一句,作为标题。

在《万叶集》中,歌诗的标题发生了变化。几乎所有的“长歌”,都出现了“歌题”,即这一“歌题”与原歌的“歌句”并无关系,它的作用是点出全歌的主题,成为了一种“标题歌”。《万叶集》的真正“歌题”,起自卷一第三首《天皇游葛内野之时,中皇命使间人老献歌 并短歌》。

东亚古代文学创作中,诗歌作品命之以标题,可以说起始于汉代的“乐府古辞”。在《玉台新咏》和《昭明文选》中,最早出现了不以诗歌的第一句作为该诗的标题,而是以诗歌的要旨作为该诗歌的标题的新的文学现象。如《饮马长城窟行》(《昭明文选·五臣注》),在这个标题中,“长城”言其边远,“饮马”言其军旅也。诗歌从“无标题”发展为“有标题”,这是文学鉴赏意识进步的结果。《万叶集》中的“长歌”,皆被冠之以标题,无疑是据此而来的,而和歌中“三十一音数律”的形成,几乎是与和歌中的“标题歌”同时出现的。

随着“万叶和歌”的“歌题”的出现,伴之而来的便是“歌序”的形成。原来在《古事记》与《日本书纪》中保存下来的“自由音数律”的歌,是既没有“歌题”,也没有“歌序”的。在《万叶集》中,和歌的“歌题”常常伴有“歌序”同时出现。

尽管西乡信纲氏指“汉文”是“化石遗物”,而称“《万叶集》是从对外来文化进行民族抵抗出发而形成的感情的文学”。但是,“万叶歌人”却全然没有理会他们的后辈将来可能会作出什么样的评价,他们庄严地使用“汉文”创作了《万叶集》中的全部的“长歌歌序”。这表明在“万叶歌人”中,凡是能创作“长歌”,并作“歌序”的作者,都具有相当优秀的汉文造诣。

“歌序”的基本形态如下:

山上忆良 令反惑情歌 并序

或有人知敬父母,忘于侍养;不顾妻子,轻于脱屣。自称陪(叛)俗先生,意气虽扬青云之上,身体犹在尘俗之中。未验修行得道之圣,盖是亡命山泽之民。所以指示三纲,更开五教,遗之以歌,令反其惑。

诗歌而有序,最早起源于中国汉代的古诗中,《孔雀东南飞》,原名《为焦仲卿妻作》,是古诗中第一篇有“序”的乐府诗。其形式如下:

“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万叶集》和歌中的“歌题”与“歌序”的出现,以及它们的撰写的形式,应该说其本源于中国乐府古辞。

《万叶集》和歌的“歌序”,不仅在形式上与中国的诗序相同,而且在表达的某些内容与行文的韵腔上,都与某些中国诗的“诗序”,存在着不少的群类性。《万叶集》卷五大伴旅人所撰写的《梅花歌 并序》,与中国晋人王羲之所撰写的《兰亭集序》在篇章布局、遣词造句、骈偶运用乃至气氛烘托、心态表述诸方面,都有着许多内在的群类性。

《万叶集》和歌在“歌题”与“歌序”上对中国诗歌的接受与模拟,又从一个侧面透露出了《万叶集》与中国文化之间的密切的内在联系。

四、《万叶集》中短歌的“五七音音素律”的形成

当中国的以“五言”为基础的五七言诗弥漫于奈良时代的日本文坛的时候,早期的和歌在发展中正经历着重大的转折。宫廷歌人们为了追求和歌的表现效果,正逐步地求得一种统一的形式。他们面临着汉诗的严重挑战,更刻意寻求一种得以与汉诗并存和与之相抗衡的韵律。

奈良时代的末期,由于五七言汉诗的大量存在,更由于当时从事歌体创作的“歌人”们本身大都是娴熟的“汉诗人”,从而为和歌的韵律化提示了它可能发展的许多重要的条件。《万叶集》和歌在形态领域的诸方面,几乎全面地接受了中国文化的影响,并在其创作的材料领域中,与中国文化的诸种关系,事实上也已经清楚地显示了“和歌韵律”可能发展的方向。

这是一种矛盾的现象,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和歌要求与汉诗抗衡,必须求得自己有定型的韵律,而汉诗在当时的诸种文学样式中,是表现韵律最为优美的一种韵文形式,毫无疑问,和歌的定型是必须以“汉文学”和“汉诗”为范本的。在这种抗衡与痛苦的心态中,歌人们以顽强的努力,终于形成了以五音群为基础,五音群和七音群相互错落的“五七音音素律”。这是在外来文化的强烈迫击下,符合日本文学的文化学本质特性的逻辑发展的结果。

(一)中国歌骚体中的“五七调”与“七五调”

从东亚文学的历史来看,韵文以“五七”或“七五”的音素来构成节律,最早出现在中国文学的“歌骚体”中。《楚辞·离骚》使用了大量的“五七”音节奏来组成韵律,在汉代的乐府中,被大量地演变为“五七调”,以便更适合于吟唱。家喻户晓的乐府古辞《木兰辞》便是以“五七调”为主旋律的“歌”:

“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牛羊。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中国文学中的“骚体”与“乐府体”诗歌,是两种音乐性很强的文学形态,它们利用汉语的单音节词的特点,构成五七音错落排比的句式,具有表现一种欢快或者激烈的抒情格调。此种节律,又经过文人诗人的提炼,进一步发展为六朝隋唐文人创作中的“五、七、五、七”双重连缀的格调形式。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慰,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六朝·鲍照《拟行路难》)

我们可以推断,以《万叶集》为代表的“短歌”的“三十一音音素律”形态,在相当的程度上,它是融合了中国唐代之前的骚体文学与乐府文学的韵律节奏的。这不是牵强附会之说。

(二)汉诗与和歌的“音节句读”与“文意句读”

中国古典汉诗中的“五言”和“七言”,都是以“五言”为基础的,所谓的“七言”,不过是在“五言”的前缀处或尾声处加上了一个“二音群”。任何一个“五言”句子,又都是以一个“二音群”和一个“三音群”连缀组成的;而后一个“三音群”,实际上又可以分解为一个“二音群”和一个“单音群”。

把一个诗歌的句子,按照其节奏韵律表达的需要,分解为若干“音群”单位,我们称之为“音节句读”。例如,汉诗“五言”句的“音节句读”形式大多数是"2、3(2、1)",也有"2、3(1、2)"的形式。同样的道理,“七言”句的“音节句读”形式便是"2、2、3(2、1)",也有"2、3(2、1或1、2)、2"。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慰,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音节句读”是所有的歌诗所必备的,它创造了歌诗的强烈的节奏感。但是,歌诗不仅具有“音节句读”,而且还必须具有“文意句读”。所谓的“文意句读”,就是指在一定的声音节奏中,必须包含相对完整的意义单位,即具有“文意”。在中国古典歌诗中,这种“文意句读”与前述的“音节句读”恰好是一致的,即歌诗中的“音节”单位,也正好是“文意”的基本单位。

依照“五七音音素律”所组成的短歌,它的句式中的音群的单位,无论是“万叶调”,还是“古今调”皆以“二音群”为基础,缀以“三音群”。短歌的音节句读不允许在句式的起首为“单音节奏”,也不允许句式中有“四音节奏”或“四音节奏”以上的音群组合成“音节句读”。这就是说,短歌的“音节句读”,其“五音素”句,则为"2、3"形式,其“七音素”句,则为"2、2、3"或"2、3、2",其“音节句读”的节律,与中国古典歌诗的节律要求,完全的一致。

试以《万叶集》中第一首“短歌”为例:

短歌原文 音节句读 文意句读

这是《万叶集》中第一首“短歌”,按照“音节句读”的要求,它被分解为"2、1、2,\2、1、2、2,\2、2、1,\2、2、2、1,\2、2、2、1"这样五组音群,吟唱时具有节奏韵律之感。但是,由这样的五组音群组织起来的节奏,虽然符合了“音节句读”的要求,却割破了歌的文意。例如,第一句按照“音节句读”的要求,已经组成了"2、1、2"的节奏,但事实上,这一句“たまきはる”是一个不可分割的五音词,此词在歌中作为“枕词”使用。第二句从文意上说,应该是"2、1、4",“大野に”不应该再被分割了。第三句“なめて”应该是一个词,不应该再分割了,日语中助词不能单独存在。这一句的汉字原文是“马数而”,“假名”标注为“なめて”,这明显地留下了从“汉语”思维到“日语”思维的痕迹。汉语表示“数马并行”,用的是“数马”,移植到日本,按照日语的语法,数字在实词之后的顺序,“数马”就变成为“马、数”;其实,日语思维中真正表示“数马并行”,是用“一列にならべる”的。《万叶集》中还有类似的表示法的,如卷六No,948,原文汉字句为“马名目而”,此即“马なめて”。可以说,《万叶集》歌的原文,用“马数而”,保留着汉文思维进入到日本歌人创作中的状态;用“马名目而”,则是用汉字显现出了日语的思维形式。从这样细致而异的差别中,已经显现了“短歌”发生学上的一些具有根本性质的问题。而江户时代以来的日本学者,用他们自己设定的“训读”方法,把《万叶集》中汉字原文所表现的这种汉日“思维形态差异”痕迹与“思维形态转化”的痕迹,几乎完全抹去了,把它变成完全的“日本化”。第四句的音节要求与文意要求相一致。第五句在两可之间,“音节句读”的文意,勉强可解,但更好的文意句读应该是"2、4、1"的分解形式。

如上所示,《万叶集》短歌的“五七音音素律”,存在着“音节句读”与“文意句读”的“不统一性”,这多少表明了在“五七音音素律”为“短歌”定型时,更多考虑的是此种音素组合,以满足韵律节奏的需要,而选择这样的韵律节奏,却和日语的语义表达的完整性之间,存在着事实上的矛盾。

这种“音节”与“文意”上的矛盾,对“五七音音素律”的内在机制的构成特点,作了具有根本意义的提示,即这一“音素律”内部包含着某种“强制性”——它表明“音素律”内部,具有非日语因素。

(三)《万叶集》中训读的和歌

“短歌”音素律的强制性,从《万叶集》的训读和歌中,可以再次得到重大的启示。原来在《万叶集》中,存在着一种很奇特的和歌。这种歌,在一定的程度上可以说,是用汉字来“表意”的。这就很奇怪了。原本,汉字在《万叶集》中的最重要的任务,是用来“表音”的,这其中虽然有“训读”的“字”,但是,“万叶歌句”中的“训读字”,几乎都是为“表音”用的,而不是为了“表意”;只有采用汉文的形式,才可能用来“表达意义”。

但是,《万叶集》中有一种歌,却超乎这两者之外。这些歌,它是用“汉字”写成的,从“万叶理论”上说,它们只具有表音的功能,但事实上,这些“汉字句”都具有“汉文”的意义,并再不需要“假名”的解读,读者从“汉文”的立场上便能理解它的意义。

以西乡信纲氏最为推崇的“没有接受大陆文化作为他自己的知识修养”柿本人麻吕的《雷神歌》为例:

“雷神小動、刺雲雨零耶、君將留。”

《万叶集》卷十一,No,2513

这首歌,它不是汉文诗,但是,它已经通过汉字,从“汉文”的意义上表述了歌人的心怀。但是,日本的“万叶学者”们,认定这是一首“五七音音素律”的歌,一定要对它进行“训读”,并把原本只有三句的歌,一定要“训读”成五句,于是这首歌被训读成:

本来从“汉文”的视角不难理解的歌,经过如此的“训读”之后,问题随之而产生。在这首歌中,把“零”训读为“降”,是不对的,训读者在这方面显然缺少中国文化的知识。这个“零”,可以肯定地说,柿本人麻吕用了中国吴方言的一个别字,正字应该为“淋”。

把这样一首原文明明只有三句的歌,一定要训读为"5、7,\5、7,\7"这样的“音素律”,中间添加了许多的文字,显然是强制性人为运作的结果。经过这样的“训读”之后,这首歌也以极为规则的“五七音音素律”出现。

我以为,这类被强制“训读”的和歌,可能并不具备“五七音音素律”的节奏特点,后来的“万叶学者”们,认为《万叶集》的短歌,都是应该具有统一的“五七音”的节律的,于是,便以“训读的随意性”把它们解释成了具备整齐的节律的短歌了。这种看起来很整齐的节律中,实际上包含着对这些歌的原义作了“强制性”的解释。

法国文艺学家B.Runeticve指出,文学的类型也像生物的种族一样,会分解和合成。上述这一大类的“歌”,它们用“汉字”创作,但“汉字”并不表示“音”,而是在一定的程度上表示“义”,这便是中国“汉诗”的残留;然而,这些应用“汉字”构成的“歌”,却又是用日语来表示“音”,这便是“和歌”的显现。这些特殊形态的“歌”,正是“汉诗”进入和歌的一种形式——它是正在被分解的汉诗,又是在被分解中残留的汉诗,它也是一种新的韵文的过渡形式。从根本上讲,它是“汉诗”与“和歌”相互连接的一种中介形式,是“和歌”接受“汉诗”沁润而在韵律形态“嬗变”过程中一种“中介媒体”。

考察东亚文学与文化的发展历史,无论从哪一个层面上来说,《万叶集》的发生与像柿本人麻吕这样的“万叶歌人”的成就,都与当时日本所处的东亚文化语境具有密不可分的相连的关系。它以长期潜在的民族文化的传统为母体(必须指出,作为母体的民族文化传统本身,也是一个东亚文化的变异体),在与亚洲大陆文化的抗衡中,对汉文化进行“变异”,通过一系列文学内在机制的运转,创造出如《万叶集》这样辉煌的“新文学变异体”。它显示了日本文学发生学的具有最根本性的特征,即日本文学史和文化史上,每一种新的样式的发生与发展,如果没有外来的异质文化的强烈的刺激,就无法激活母体文化元素的活跃。借用当代生命科学的术语,日本文学史与文化史上的新的样式,事实上都具有“转基因”生存物的特征。

“西乡文学史”作为日本文学发展线索的叙述,缺乏作为“个案文本”的内在逻辑的支持,它不仅未能描摹出日本文学史上各种文学样式的真实的轨迹,而且,被非理性的情感所支配,从而在日本文学的发展史上,把曾经与日本文化互补提升、相得益彰的“汉文化”,虚构为日本“民族文学的敌人”,幻想在历史上重新创造没有大陆异质文化沁润的所谓“纯化文学”。因此,西乡信纲的《日本文学史》在正确认识日本文学的真实的发生与发展方面,不仅未能提供具有纵横坐标意义的认识价值,而且,用虚假的日本文学史“幻影”误导研究者与读者,并且无意或有意地在两国国民的人格心理上,造成非学术的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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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业记”的成因研究--评西乡新港日本文学史_日本文学史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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