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福建文学述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福建论文,明代论文,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明代是福建文学在元代衰微之后的复兴时期。其表现为:(一)诗人作家众多。明代福建科举成名的已不限于闽北、闽中、莆泉一带,也遍及闽西、漳州、闽东、以至海岛金门。仅状元、榜眼、探花、会元的总数就达31人。居全国第四位。加上难以数计的进士、举人,形成了一支庞大的创作基本队伍,从中产生了不少名家。清代郭柏苍《全闽明诗传》,就选评出闽籍诗人多达950多人。 (二)产生不少文学创作的群体。如以林鸿为首的闽中十子之外,福州有九老会、鳌峰七友、鹤圃清音社、平远诗社、三山耆社,莆田有木兰吟社、逸老会,八仙会和玻璃社等。这些都是以志趣和崇尚相同而结成的地方的创作群体。互相吟唱,互相切磋创作的经验和探讨创作的规律,对于提高和发展福建文学无疑是有利的。(三)产生种种创作流派。如以林鸿为代表的倡导诗学盛唐的闽中诗派,台阁体代表人物之一的杨荣,主张诗学社甫的郑善夫,反对复古主义的唐宋派代表人物之一的王慎中,力主情性的文学批评家李贽等。各种流派的产生和争鸣,既活跃了文坛的风气,又促进了福建文学的发展,乃至对全国文坛产生了影响。(四)创作的文体增多。除了诗、文、词之外,还有戏曲、小说、杂记以及文学批评等。可以说,明代福建文学,形成一种群花争艳,众体争鸣的繁荣局面。
一、诗歌
明代福建文学最重要的是诗歌。其主要内容如下:
(一)描写山水田园。张以宁七古《闽关水吟》,描写分水岭景物,结合离乡之感,不仅景物富有特色,而且骨力遒健,情景相生。蓝仁《和云松雪中》(其二):“乱来双鬓俱成雪,对雪疑窥镜里颜。明日春风消释尽,只留鬓影对青山。”把雪景与自己白发衰颜交融一起,又把“鬓影”与“青山”相衬,从而透露出无限感慨的心情。《舟中望长洲田家》,则是一幅田园图画,表达诗人对田园生活的向往。蓝智《建溪》,既写出建溪水势的汹涌唐突,景物的迷濛,又寄托了他对战乱之后前途未卜的心绪。林鸿《游玉华洞》和《游方广岩》,极写玉华洞水、岛、花、松、石和云雾变幻之态,方广岩之高、之古、之静,创造出一种空灵神幻的境界,令人向往。王你《桃溪》,把桃溪写成世外桃源,表达他对山中幽静岁月的依恋,抒发了终将归隐的情思。曹学佺《武夷》一诗:“丹丘遗蜕不知年,方外寻真思渺然。仙桔堂空棋撤局,御茶园废灶无烟。峰头乱插虹桥板,渡口难移架壑船。忽听玉笙声缥缈,步虚已近大罗天。”不仅真实地写出武夷的景物,而且表现了诗人心中无限苍凉的感受。黄孟良《九鲤湖》,则在景物中融入神话传说,给幽美的九鲤湖抹上迷蒙虚幻的色彩。这些诗歌,在写景中往往虚实交错,实虚相映,从而更加美化了现实中的景物和田园生活。
(二)表现现实生活。元末明初之交,由于战乱,农村一片残破,一些诗人之诗就反映了这种情况。蓝智《南村》诗写道:“乱来村野几家全?近长丁男亦戍边。办得军装牛已卖,门前荒草是官田。”揭示战乱给农村造成家破人亡、田园荒芜的灾难。周天佑《过农家》,写官府对农民的盘剥。“千村多饱吏,不见一农肥。”以鲜明的对照,揭露官与民的矛盾的现实。明中叶以后,阉党把持政权,政治腐败,人民更加痛苦。诗人高江写道:“萍翳竖子窃天威,簸弄雷电乱纪纲。妖螭毒恣跳梁,人命泥涂贱于蚁。”揭露了刘瑾、严嵩的罪恶性,表达了诗人的忧愤。“回首盼乡国,门巷莽丘墟。十室九无人,荒田孰与锄?”“甲兵满天地,客行安所知!”(万主有《留别杨郡伯》)都是当时现实的写照。当时东南沿海频受倭寇侵扰,海防空虚,福建人民又多受了一重灾难。林懋举在《嘉禾城边感时》诗中写道:“狭邪衢巷杳难分,哀角空城不忍闻。黯黯悲风鸣败垒,凄凄寒雨洒荒坟。画梁有燕来秋社,朱户无人锁夕曛。悔祸天心应已定,未知谁是霍将军!”惨遭倭寇劫掠的空城,一片悲风寒雨,只有燕子来寻旧巢,却不见一个人影,诗人渴望有霍嫖姚一样将军率兵驱敌。诗人陈昂也以诗反映了这种情况:“丧乱馀生在,饥寒何所投?昼逃闻鬼哭,夜窜望仙游。有径风先惨,无山鸟肯留。老妻向天问,贼势几时休?”写出倭寇入侵,人民逃难的悲惨情景。而倭寇退走后,家园则成一片废墟:“乡邻纯瓦砾,难辨遂深求。瑟瑟风先冷,离离黍已秋。郊原馀战垒,故旧一荒丘。只影叙旧径,安能遣泪收?”(《乱后还家》)
(三)描写反侵略战争。明初北方有鞑靼入侵的威胁。永乐年间,明成祖先后五次率兵亲征,打败入侵之敌。诗人多以《塞下曲》或《出塞》为题讴歌了这种反侵略战争。如林鸿《塞下曲》(其五)“十五蓟门行,能探黠虏情。潜兵秋度碛,牧马夜归营。苦雾沉旗影。飞霜湿鼓声。昨夜承明诏,东筑受降城。”王恭《塞下曲》:“铁骑向边州,生随定远侯。战馀关月冷,兵尽虏尘休。万骨填沙草,孤魂集戍楼。惟馀忠愤在,须献月支头。”张经《出塞》:“烽火玉关急,将军宝剑明。长驱决胜负,鏖战任纵横。劲卒时冲阵,奇兵夜劫营。狁今北遁,奏凯入神京。”都描写将士的英勇,以自己的忠愤和战斗,赢得了反侵略战争的胜利。场面豪壮,声情激越。明代中叶,描写抗倭战争则成为福建诗人的另一主题。这些诗人中有的本身就是抗倭名将。“十年双剑在,百战一身存。”这是抗倭名将俞大猷自我的戎马生涯的写照。“匣内青萍磨砺久,连舟航海斩妖魑。笑看风浪迷天地,静拨盘针定岛夷。”写出他出海抗倭的雄姿。而《舟师》一诗,更写出了出征倭寇取得胜利的壮观场面:“倚剑东溟势独雄,扶桑今在指挥中。岛头云雾须臾尺,天外旌旗上下冲。队火光摇河汉影,歌声气压虬龙宫。夕阳万里归篷近,背水阵奇将士功。”表现了将军的指挥若定和战士的英勇作战,以压倒的气势迅速取得这场海战的胜利,以将军兼诗人身份描写海上战斗的诗篇,这是明代以前所罕见的。
(四)抒写离情乡思。张以宁《送重峰阮子敬南迁》既写乡谊友情,又写离别之苦,末云:“君归过江上,为问水中鱼:别时鱼尾赤,别后今何如?”情未尽而意在言外,一时脍炙人口,可算是学习李白的佳作。王你《寄答黄伯亭》,表达朋友之间相知不二之情。“与君相遇即相知,沥胆轮肝无复疑。”“念昔与君多意气,相期岂作桃李妍。”“君有长歌向余写,我有古调为君宣。”同时也流露不得志则宁可隐沦、不为世俗所欺的心志:“我有古干将,锈涩久充捐。宁甘困泥漳,耻为儿女怜。”诗人借写离情来表达仕途坎坷的愤慨不平。写得声情跌岩,有太白之风。“孤帆乘吹发,一雁渡江迟。”“一灯今夜雨,千里故人心”等,都是抒发离情友思的名句。黄仲昭《送人还莆》云:“两京飘泊几经霜,却喜逢君话故乡。潮水不知离别苦,又从江上逆归航。”怨潮水而情自切,道人所未道。林润《秋兴》写客情旅况。末四句云:“烽火有时传北塞,甲兵何日静山城?万方多难奔驰苦,夜雨寒窗梦不成。”国家多难,给旅人增添了艰难和忧苦,忧国和忧己之心交织一起,益见出望治之心的迫切。陈第《入闽关赋》:“冬尽霜寒折角巾,看梅踏雪又南闽。一瓢明月三年客,万里青山五岳身。鬓发别来心共短,江湖归去梦犹频。悬知门径萧条甚,稚子开尊侯主人。”从眼前景物。回顾离乡三年来的为国奔驰,透露出归隐之意,再想象家人盼归之切,离情中包含着种种复杂心理,未到乡即已悲喜交集,见出诗人归心似箭了。徐熥《暮春送周乔卿》:“忽惊春已去,况复送君归。别意有如此,前途花正飞。蝉声风外急,山色雨中微。后夜看明月,相思独掩扉。”既写眼前别离的惆怅,又写别后相思的黯然,情真意切,见出交情之深。
(五)抒发爱国情怀。诗人张经生当明代中叶,目睹朝政腐败,内忧外患交困,欲抒展抱负而不能,时时发出“忧时独抱希文志,涕泣空沾贾谊衣”(《河西即事》)“乾坤多事寸心折,岁月不知两鬓非”(《都下留别陈浴江》)等慨叹。曾经协助戚继光、俞大猷平倭的陈第,也发出“匈奴未灭家何在?勋业无闻志独劳”的感伤。这两位诗人虽有报国之志,但前者在大破倭寇于石塘湾后,却被严嵩陷害而死;后者被戚继光荐升为游击将军之后,却遭无端诽谤而辞职归养。面对这种皇帝昏庸和奸臣当道的社会现实,诗人林希元写下了《七言长古感时》一诗:“世命皆荆棘,有身不能飞;用世自有材,无力不能为。何人假我凌霄翼,特与庙堂论计策;何人假我当世权,特与生民除残贼。豺狼在在作巢居,百姓呜呜丧家宅;良居被食固可哀,勇士丧元尤可惜。”诗人痛斥奸臣当道,像豺狼一样残贼人民,痛惜自己没有能力剪除这些乱臣贼子,因而用两个对排偶句子发出愤怒的呼喊。末了诗人更是振臂呼吁:“若能假我英雄剑,砍尽獍猊献帝室。”表示他为国除奸的雄心壮志。全诗调子高亢,见出诗人愤世疾邪的爱国激情。林希元还有不少这样的爱国忧民的诗篇,如《闻安南事变》、《闻北兵入寇无能御之感》、《忧旱》、《壬子夏早》等。在国家万方多难的情况下,皇帝却下诏“南巡”,给人民带来的只是灾难。诗人陈大护在《南巡》一诗中状写这种“南巡”的危害:“不忧疲八骏,直恐沮三农。西北军需困,东南杼轴空。”“岁歉蛇犹捕,村骚犬不宁。”希望朝廷能够“早悔”,“万里慰生灵。”明亡之后,唐王在福州称帝,黄道周奉召为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道周在告别亲友时表示:“老臣拚尽一腔血,会看中原万里归。”(《赴召留别亲友》(之三))在觐见唐王时表示:“人定胜天天降鉴,乾坤万里尅时收。”不料郑芝龙按兵不动。他愤而北上募兵转战赣、浙、皖,终于被俘。敌诱降不屈,立下殉国的决心:“诸子收吾骨,青天知我心。为谁分板荡,未忍共浮沉。鹤怨空山曲,鸡啼中夜阴。南阳江路远,怅作卧龙吟。”死是不怕的,只恨不能象诸葛亮一样匡济君王以酬自己的壮志。郑芝龙降清之后,其子郑成功坚持抗清复明。福建人民坚决支持了他的事业。不久由海上出师北伐,取瓜州攻南京,江浙人民纷纷响应,他充满豪情写下了一首诗:“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势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不幸兵败,回闽后不久,远征台湾,驱逐荷夷,他又写下了《复台》一诗,立志开发台湾。
二、文学批评
明代福建文学批评比之宋代有进一步发展,而且取得突破性的成就。明初,张以宁、蓝仁、蓝智之诗均法唐人。其后以林鸿为代表的闽中十子,从文学批评理论上提出诗宗盛唐的主张,被称为“闽中诗派”。其大旨见于高棅《唐诗品汇·凡例》:“汉魏骨气虽雄,而菁华不足。晋祖玄虚,宋尚条畅,齐梁以下但务春华,殊欠秋实。唯李唐作者可谓大成。然贞观尚习故实,神龙渐变常调,开元、天宝间神秀声律灿然大备,故学者当以是楷式。”在实践上,这个诗派也极力学习盛唐。但是明代已不是盛唐的时代,诗人要具备盛唐诗歌那样“兴象风神”,反映那个时代的历史风云已不可能,因而实践的结果不够理想,人们攻击他们只学声律技巧,不注重内容。但不管怎样,“其所选《唐诗品汇》……终明之世,馆阁崇之。”(《明史·文苑传》)《唐诗品汇》注重了唐诗的时代划分,探索了各类诗体的发展源流。闽中诗派雄峙当时越诗派、吴诗派、岭南诗派、江右诗派之前,影响巨大深远。其诗风风靡全闽达三百年之久。明代福建文学批评家的代表人物和观点如:李贽文学主张的核心“主情性”。这种情性就是真的情性,所以提出了“童心说。”他说:“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者。”因此,他反对模拟,反对复古,反对“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主张创新,主张写“童心”。这种理论显然离经叛道,近于个性解放。这在当时是石破天惊的理论。这种理论一出,使文学理论突破了传统的范畴,扫倒了一切复古、宗唐等主张,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其后公安三袁主性灵和竞陵派反摹古、都受到他影响。李贽对文学批评的贡献还在于对具体作品的批评,他认为《红拂》和《诗经》一样可以兴、观、群、怨;《拜月记》和《西厢记》“自当与天地相终始”,其感人至深在于“真”;说《水浒传》是“发愤之所作”,“水浒强人”“聚啸”是由于“宋室不竞,冠履倒施”,并称他们为“忠义”。把不登大雅之堂的戏剧,小说提高到如此地位,给以很高的评价,这在李贽之前还没有过。在李贽之前的王慎中,针对李梦阳“文必秦汉”的主张,提出学宋之曾巩,他高度评价曾巩文章,认为曾文既讲道德义理,又讲文法文词,可矫时弊。后来唐顺之对他的理论加以阐述,形成了以王、唐两人为代表的散文唐宋派。唐宋派的理论贡献,在于打破了“文必秦汉”的局限,不泥于古,为散文创作开辟宽广的道路。在李贽之后,福建出现另一个著名的为文学批评家谢肇淛,谢肇制的文学批评在于诗歌和小说两个方面。在诗歌方面,他推崇严羽的理论,但有所发展。他认为作诗要达到“悟”的境界,特别是要学。但是有了学,作诗还要掌握作诗的技巧、方法,而善用其学。既不能丢掉诗的法度,但又不能胶于法度。他认为叙事诗应该虚实相半,既要有一定的事实根据,但又有虚构。在小说方面,谢肇淛认为小说中也有“至理”存在。《金瓶梅》是以现实生活为基础,涉及政务、官司各方面,人物各有性格特征,虽有不健康的描写,但不是“诲淫”之作。这就突破了传统道学的观点,肯定了《金瓶梅》的内容和艺术,表现了谢肇淛的真知卓见。
三、戏曲与小说
明代福建戏曲有了很大发展。其标志是:(一)演唱盛行各地;(二)大量刊行戏曲选集;(三)创作戏曲甚多,达140种(目);(四)剧种空前之多,除莆仙戏、梨园戏等外,还有提线木偶戏、布袋戏、纸彩戏、铁线戏、高甲戏等。明代福建戏曲存本中,最有影响、最有代表性的应为《明刊闽南戏曲弦管选本三种》中的《满天春》,其它两种为弦管散曲259首的《钰妍丽锦》和《百花赛锦》。 这三部明刻本三百年前作为古文物被带到欧洲,分别藏于英国剑桥大学图书馆和德国萨克森州立图书馆,英国牛津大学龙彼得教授于六十年代发现,后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了影印本,泉州地方戏曲研究社的郑国权先生对《满天春》进行了初校,其十六出折子戏分别为:《深林边》、《招商店》、《戏上戏》、《翠环拆窗》、《刘圭会云英》、《寻三官娘》、《吕蒙正冒雪归窑》、《赛花公上送行》、《朱弁别公主》、《郭华买胭脂》、《相国寺遇醉不谐》、《山伯会英台》、《一捻金点灯》、《朱文走鬼》、《粹玉奉汤药》、《杨管别粹玉》等。这些戏文,大多敷演爱情、婚姻、家庭生活故事,其中男女主人公对爱情的大胆追求,在当时是不多见的。体制上大多短小精悍,矛盾集中,戏剧性强。
小说创作在明代也进入新的时期,较著名的有《奇逢传》、《清源丽史》、和徐著的《陈金凤外传》、赵弼著的《效颦集》等。《陈金凤外传》是唯一表现五代闽国宫廷的小说。作者描写了王延钧和陈金凤的荒淫生活:“长兴三年,民间有言其封宅龙见者,延钧于其地造跃龙宫,自称旁,国号闽,改元龙启,进封金凤为皇后,追封其假父陈岩,为威武将军节度使,庶母陆氏为长乐郡夫人,族人陈匡胜为殿使,特筑长春宫以居之。延钧数于其中为长夜之宴。每宴辄敕宫中燃金凤烛数百枝,环列左右,光明如昼。复敕宫女数百人,擎一杯盘,皆琼瑶、玛瑙、琥珀、琉璃之属,以队递进,不设几筵。酒酣,张长枕一床,拥金凤及诸宫女裸臣,随意幸之。又遣使于日南造水晶屏风围四丈二尺,延钧与金凤淫狎于内,令宫女隔屏觇之,嬉笑为乐。”篇幅虽然不长,却颇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