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手 鼓魂 鼓韵——抗战诗人田间略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鼓手论文,田间论文,诗人论文,鼓韵论文,鼓魂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正像闻一多先生所论述的:“提起鼓,我们便想到了一串形容词,整肃、庄严、雄壮、刚毅和粗暴……,鼓是男性的。”是的,当民族解放50周年后的今天我们重读田间先生的诗时,仍会被他诗中鼓点般的韵律所激动,仍会被那不屈不挠、召唤呐喊的鼓魂般的内容所感染,更会对民族解放战争中的坚强鼓手田间先生油然增添一份崇敬与怀念。
一
你吹号!你吹号!你吹号!
我击鼓!我击鼓!我击鼓!
——田间《狂歌一首》
田间是在民族解放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一位坚强的时代鼓手。在他身上体现的“雄壮”、“刚毅”、“男性”的鼓手精神,这就是为祖国、为人民不屈战斗的精神。“我要使我的诗成为枪——革命的枪”。田间正是扛着诗的“枪”,怀着“宁折自己身骨/怎甘在刀下伏/宁作祖国泥土/怎甘作他人奴”的坚强决心,挺进祖国的解放战场的。早在1932年处女作《滴港》一诗中,诗人便呼唤人们起来“锤呀!锤呀!”并且惊喜地问道:“那一天才会把窑山锤倒?……锤倒了,我们好出牢,站在囚山之外狂蹈!”表现了诗人对祖国、对人民利益的热切关注。当日寇的铁蹄在中国大地上肆意践踏时,诗人高声呐喊着:“我是雷声/我是雷声/乘长风/破乌云/高吹战场的号筒/上昆仑/上昆仑”毅然从日本回到国内参加反法西斯斗争。从此,祖国的山山水水下了诗人不屈的身影;从武昌长江边到延安的街头,从晋察冀边区到孟平县委,诗人当过编辑,也当过记者;既在后方搞过土改运动,也曾亲临前线参加过著名的陈庄歼灭战,为祖国的解放事业呕心沥血,四方奔走,难怪孙犁无限深情地说:“田间的足迹,留在晋察冀的艰难山路上……,他的诗,也留在晋察冀的各个村落和山头上,抗战八年,田间在诗人中,是一个勇敢的、真诚的、夜以继日、战斗不息的战士。”①
田间是一位坚强不屈的时代战士,同时也是一位植根于民族土壤的人民鼓手。他高唱着“永远为人民而歌”的信念,从事神圣的民族抗战的文艺运动,他“是人民的儿子”,他“宁肯牺牲自己,不牺牲人民与诗歌。”田间说:“诗与歌只有深入到广大群众的心上,才能发挥出它的力量,配得上这美丽的名称:诗与歌。”②三十年代初诗人积极投身于诗歌大众化运动,到了抗战时期,诗人这种为人民而歌的思想意识更为鲜明,1938年秋天,诗人来到晋察冀边区,在那里同人民共呼吸、共患难,整整度过了十个春秋,积累的材料有七、八个布包,记录的群众语言就有十本左右。最典型的是在街头诗运动中,诗人常常提着标语筒,用白粉笔、黑木炭,一路上写着。在门窗边,在巨石上,在被轰炸过的墙壁上,写着街头诗,为的是“不要让乡村一堵墙,路旁的一片岩石,白白的空着。……我们要在争取抗战胜利的这大时代中,从全国各地,展开伟大的抗日诗歌运动。而街头诗运动……就是使诗歌服务抗战,创造大众诗歌的一条大道。”③诗人血管中涌动的是民族黄河、长江的巨浪,诗人脚踩的是祖国厚实的大地。诗人不负胡风先生的赞誉:“田间是第一个抛弃了知识分子的灵魂的战争诗人和民众诗人。”④
田间是坚强的鼓手,战斗的鼓手。
田间是民族的鼓手,人民的鼓手。
二
鼓哟、鼓哟、鼓哟,
唤起那急流怒涛;
鼓哟、鼓哟、鼓哟;
迎来阵阵革命号。
——田间《咏鼓》
在音乐中,鼓是音乐之王,以沉浑雄厚音律统帅整个旋律过程;在古代战争中,鼓是指挥三军冲锋陷阵的号令;在现代生活中,鼓则成了渲染热烈气氛的重要工具。鼓能催人奋进,鼓能振奋人心,鼓能激励斗志。田间的诗正像鼓一样,以其深刻的现实性、热切的召唤性与鲜明的战斗性,给人以力量,给人以鼓舞。闻一多评价田间的诗是“它是一片沉着的鼓声,鼓舞你爱,鼓舞你恨,鼓舞你活着,用最高限度的热与力活着,在这大地上。”⑤现实性、战斗性、召唤性是鼓魂,也是其诗魂。
田间的诗歌创作总是脚踏着祖国现实的大地,敏感着时代脉搏的跳动,“不排解,也不粉饰,不抚慰,也不麻醉”⑥具有较强的现实性。第一本诗集《未明集》,诗人深沉抒发了广大农民在军阀混战和日寇铁蹄下的苦难,描写了“没有阳光”,“没有空气”,“没有春天”的窒息和黑暗。第二本诗集《中国牧歌》则是一本充满爱国主义激情,描写东北人民抗日的不屈诗篇。第三部《中国农村的故事》则以红军长征为背景,讴歌了农民的反抗斗争,也因此而遭到国民党当局的查禁。诗人说:“我要歌唱新的人和新的斗争,歌颂工农兵群众及其领袖、干部和将军。从事件和背景来说,这就是:战斗、劳动和土地。”⑦诗人捕捉的是现实生活中的光和影,描写的是土地上的人民群众,讴歌的是抗战中的战士和将军,他的诗为我们提供了一部人民生活苦难史和抗日将士浴血奋战的抗争史。现实感来自于诗人对这片土地的挚爱,来自于诗人对人民命运的热切关注。早在四十年代魏巍等人就指出诗人“以对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极亲切的感情,大胆冲破了枯燥的文字的封锁,用了活的,具备着生命力的,甚至还带有地方色彩的大众的语言,……相当完整的,相当典型的,表现这新的土地。”⑧田间的诗属于古老的大地,属于古老的人民。
鼓魂在于召唤,在于鼓动,田间的诗也是如此。它叫你义愤填膺,它叫你热血沸腾。它的诗“爆炸着生命的热与力”,他的诗“召唤祖国”和诗人自己“伴着民族的号角,一同前进”。当一个善良的连蚂蚁也不肯踩死的农村妇女,儿子被日寇烧死,自己也被敌人凌辱时,这位年青的妇女为了报仇雪恨,选择了一条反抗道路——“她也要杀人”!“她也要杀人”犹如滔天鼓声响荡在整个抗敌战场,鼓荡在全中国人民的心中,它叫人怎样在敌人屠刀面前昂起头颅挺立起来,它叫人怎样在腥风血雨中挽起臂膀,争取自由,这就是——战斗!因为“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这是奴隶”。当我们读道:“一个义勇军/骑马走过他的家乡/他回来/敌人的头/挂在铁枪上。”我们又是何等振奋!“我们/起来了/在血的广场上/在血的沙漠里。/”“我们一起奔上战场/决心消灭强盗!”诗人不仅鼓动人民奔赴疆场英勇杀敌,更召唤着希望的明天。召唤着希望与自由。“我们抬起头来/呼唤着/生与幸福/自由和解放……”田间的诗成了抗日军民进攻的号令,成了人民希望的火把。田间诗歌内容的召唤鼓动性是跟诗人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与鲜明的政治热情分不开的。诗人说:“在长期的战争环境里,写作的题材,我多偏重鼓动性……。诗和歌任何时候都需要政治激情,政治激情是诗的灵魂。”⑨因此鲜明的政治品格使他的诗具有历史的凝重与厚实,而他的诗歌的召唤性内容则抹上了新时代曙光的灿烂色彩。
田间诗歌内容的另一个特点则是它的战斗性。诗人爱憎分明,立场坚定,他的诗象一柄柄投枪,一把把匕首。一声“狗强盗”的呵斥,是诗人心中喷发出的憎恨敌人的怒火;“多一颗粮食/就多一颗消灭敌人的枪弹”,“敌人的头/挂在铁枪上”何等豪迈,何等雄壮。田间的诗是“一种风声”,“一种火光”,“一种风雷”,历史的风云变幻凝聚在诗人的笔端,民族求生的顽强意志与不屈精神蕴含在诗的字里行间。“我们是一个巨人/生活就要战斗/高贵的灵魂/宁死也不屈服”。这是战斗者誓言,也是诗人的誓言。战斗的时代孕育了战斗的诗篇,战斗的诗篇再现出诗人作为战斗者的人格力量。
三
“这里便不只鼓的声律,还有鼓的情绪。”
——闻一多《时代的鼓手》
田间诗歌是鼓魂,它催促人们奔赴抗日战场,它激发人民抗日斗志。诗离不开形式,鼓魂也离不开鼓的声律。田间诗歌鼓点式的外在形式,对于强化诗歌战斗性内容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鼓点式的节奏。愤怒、急迫的战斗时代,使诗人的情绪非常激动,为了表达昂扬飞迸的爱国激情和急风暴雨般的时代强音,诗人从表达自己感情需要出发,常常用只有一两个顿数的短促的诗行,组成他的短行体的诗章,形成一促急促有力鼓点般的节奏与旋律。如《坚壁》:“狗强盗/你要问我吗:/‘枪、弹药,/埋在哪儿?’/来,我告诉你;/‘枪、弹药/统统埋在我心里!’”诗人截取了老乡怒斥侵略者这一片断,用鼓点般的节奏与情绪来表现它。有时诗人有意大量增加句子中的停顿,把一个意义完整的诗行,拆开变成了几个小的诗行,使每一个词或词组的意义更加突出,代替句子,发挥句子的作用,从而便每个词或词组,获得最大的表现力量。如:
我们/必须/从自己的/血管/在战斗里/胜利/或者死/……通过这简洁的诗句,鼓点式的节奏,跳荡的旋律,质朴的语言,把作者火样的激情迸发出来。闻一多评价道:“只是一句句朴质、干脆、真诚的话,(多么有斤两的话!)简短而坚定的句子,就是一声声的‘鼓点’,单调,但响亮而沉重打在你耳中,打在你心上。”⑩
鼓点式的气势。读田间的诗,时常使人感到热气升腾,血涌全身。他的诗如排空巨浪,其气势如春潮,具有很强的震摄力。如诗人写复仇的农村妇女白娘:
扑向世界/扑向强盗们/她狂奔/她大叫/——我要去杀人!情绪急湍,气势如注,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在诗中,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诗人常常采用复沓、排比、隔离反复等修辞手法,使他的诗蕴蓄了感情,增强了气势,也增强了感染力。
鼓点式的韵感。鼓的声音沉浑、有力,非常能激动人心。诗人在诗歌用韵时,也能常常注意选择去声韵脚,使人读起来有种跌宕有力的“鼓点”般效果。如:
在中国/我们怀爱着/自己造的麦酒/自己种的/瓜豆/……要收获……祖国的蓝布。“豆”“布”都为去声韵,读起来朗朗上口。再如:
战士背着枪/骑在红马上/马蹄踏踏响/路过高山旁。“枪”、“上”、“响”在古韵中都为去声韵,读起来既象马蹄声声,又象战鼓咚咚,虽没有“弦外之音”,没有“绕梁三日”的余韵,没有“半音”,却真正打在了读者的“耳中”、“心上”了。
田间这种粗犷激壮的鼓点式诗风的形成不是偶然的。这首先得力于现实生活孕育。冯至说:“这种风格只有在战斗的生活里才能形成”。其次是中国古典诗歌及民间创作的影响,“中国古典诗歌及民间创作所用的语言,也吸引过我,节奏明确,言简意深,在同一首短歌里,能够作到思想感情深厚,意境如画,而音节十分铿锵,它怎么会不吸引人呢?(11)再一个就是外国诗人如马雅可夫斯基等人的诗歌风格的影响,这也是使诗人形成鼓点式诗风的一个原因。
“星落月落鼓声不落/敲呀敲/山摇地摇鼓声滔滔/敲呀敲!(《咏鼓》)是的,我们的诗人田间先生,一生用笔当槌,不断敲响诗歌的战鼓,鼓舞人民赶走了日本侵略者,鼓舞人民推翻了蒋家王朝,一直敲到“月亮当锣呵太阳当鼓/劳动人民呵大地之主”的新时代。如今诗人虽已离开我们十个年头,但每当我们打开诗卷,眼前便会浮现这位鼓手的战斗英姿,耳边便会充盈着咚咚的进军鼓声。人民不会忘记这位“时代的鼓手”。
注释:
①《孙犁文丛续编》第386页。
②⑦⑧⑨(11)田间:《写在〈给战斗者〉的末页》。
③载《人的花朵》,上海新新出版社。
④胡风:《回云琏信》。
⑤⑥⑩闻一多:《时代的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