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处于激变的前夜——从伊拉克乱局谈起,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激变论文,伊拉克论文,中东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万恶之源”是伊拉克战争 原来的“金字塔”被颠倒,无法平衡 李绍先:虽然“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ISIL)今年年初就占领了伊拉克重镇费卢杰,但直到6月10日该组织突然占领摩苏尔、政府军溃败而逃,伊拉克乱局才一下子凸显出来。伊拉克之所以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首先是与伊拉克战争有关。 伊拉克这个国家实际上是由三部分人构成的:60%以上的人口属于伊斯兰教的第二大派别什叶派,是阿拉伯人,主要聚集在南部地区;20%左右是库尔德人,信仰的是伊斯兰教的第一大派别逊尼派,主要集中在北部几个省份;还有不到20%属于逊尼派,这部分人也是阿拉伯人,主要居住在中部,比如费卢杰所在的安巴尔省、摩苏尔所在的尼尼微省和提克里特所在的萨拉赫丁省,一直到巴格达。 实际上,千百年来,伊拉克一直是阿拉伯人和波斯人斗争和冲突的前沿,两大民族长期在此拉锯,伊拉克的政治生态就是在此背景下形成的。波斯人的伊朗是什叶派国家,而什叶派的大部分圣地(如卡尔巴拉、纳杰夫等)都在伊拉克境内,伊朗的什叶派都到那儿朝圣。阿拉伯的伊拉克虽然什叶派人口占多数,但历史上则一向是逊尼派居于统治地位。因为阿拉伯世界主流是逊尼派,他们绝不允许伊拉克这个阿拉伯国家由什叶派把持。所以伊拉克的政治结构长期以来是金字塔型的,顶层是占人口少数的逊尼派,占人口多数的什叶派处于金字塔的塔底。这个结构看似不合理,但由于历史和民族的原因各方力量却能达到基本平衡,因而也能够一定程度上维持稳定。在萨达姆政权时期,伊拉克的什叶派和库尔德人也经常造反,但都被残酷地镇压下去了。2003年伊拉克战争推翻了萨达姆政权,随后美国在此推广所谓自由和民主。通过一人一票选举,什叶派翻身掌权了,无论是过渡时期的阿拉维总理,还是现在的马利基总理,都属于什叶派。 在库尔德方面,1991年海湾战争结束后,美国在伊拉克的北部设立禁飞区,库尔德地区事实上处于自治和被保护状态。20多年来,可以说库尔德地区始终是稳定的,甚至没有受到伊拉克战争的波及。由伊拉克北部杜胡克、埃尔比勒和苏莱曼尼亚三省组成的库尔德自治区在伊拉克战后基本上处于准独立的状态,有自己的政府、议会、司法、财政体系和军队。现在的伊拉克总统塔拉巴尼是库尔德人,现在的伊拉克外长霍希亚尔·兹巴里也是库尔德人。 与此同时,美国在战后对伊拉克旧政权进行了彻底清算,解散复兴党政权和伊拉克军队、情报机构、安全部队以及警察力量,并禁止前复兴党高级官员在新政府、大学、医院等公共机构中任职,逊尼派的上层精英基本上都被赶到了新政权的对立面。因此,伊拉克原有的政治金字塔结构整个颠倒了过来,失去了政权、政治上被边缘化了的逊尼派精英始终不接受战后政治秩序,这是11年来伊拉克局势持续动荡的内因所在。可能一直到今天,小布什都不愿承认伊拉克战争打错了,但他很早就承认了战后美国在伊拉克政策的错误。实际上,正是伊拉克战争本身和战后美国一连串的政策失误捣碎了伊拉克政治原本脆弱的微妙平衡。 伊拉克战争以后,伊拉克中部逊尼派聚居地区从来就没有稳定过,费卢杰、拉马迪、提克里特、摩苏尔等地,甚至首都巴格达一直都处于动荡之中,爆炸不断。这些地方的抵抗武装层出不穷,美国驻军的时候,他们抗击美军;美国撤军后,则反对伊拉克中央政府。 很多人都想看马利基的“好戏” 李绍先:伊拉克乱局还与其当前国内政治局势息息相关。伊拉克战后,美国一直试图把什叶派和逊尼派政治力量撮合起来。2010年议会选举时,无论是马利基还是其对手阿拉维,都被要求打破宗教派别界限组党。在美国的压力下,他们象征性地拉拢了一些逊尼派。 在2014年4月底举行的议会选举中,以马利基为首的“法治国家联盟”又恢复了清一色的什叶派。实际上从2013年8月开始,逊尼派政治力量与马利基政府就基本上处于对立甚至决裂的状态,议会都开不起来了。在本次选举中,马利基领导的“法治国家联盟”还是第一大党,拿下了300多个总席位的92席,遥遥领先。伊朗影响下的、由哈基姆家族领导的“伊拉克伊斯兰革命最高委员会”是第二大党,获得34个席位。之后还有萨德尔家族领导的什叶派政党,获得31个席位。这些力量虽然同属于什叶派,但都不希望马利基再次连任总理。所以不仅逊尼派抵制马利基,什叶派也希望看他的“好戏”。事实上,伊拉克乱局“凸显了马利基的无能”,使其原本看似毫无悬念的连任出现变数。 似乎全世界都觉得奇怪:为何伊拉克几万人的政府正规军在几百名反政府武装面前望风而逃?其实,伊拉克政府军虽然由什叶派构成,但是这些士兵各有各的山头,有的是听从马利基的,有的可能是听从哈基姆或萨德尔家族的,再加上摩苏尔这些地方本来就不是什叶派的传统地盘,驻守在这里的什叶派士兵根本没有把它当作自己的家园,自然是仗一打甚至没打就跑了。而ISIL是在叙利亚战场上真枪实弹打过仗的,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而且还懂得利用其他手段瓦解对手。 按计划,伊拉克议会2014年7月1日要选出新议长及下一届总统和总理,不过当天召开首次会议时没能达成共识,议会“半途而废”。目前,要求总理换马的呼声高涨,越来越多的人逼马利基下台,包括美国也松口了,暗示可以换人。但是美国能换谁呢?再换个马利基党的人上台,那又有什么意义? 殷罡:我认为战后伊拉克最理想的体制应该是松散的联邦制。因为这个国家本来就是英国人将奥斯曼帝国东方三省拼凑起来的,这三个省原本就是库尔德人、逊尼派阿拉伯人和什叶派阿拉伯人的传统领地,这个新国家从一开始就预示着三方持久冲突。1958年革命推翻了英国人安插的逊尼派费萨尔王室,2003年的战争又推翻萨达姆的逊尼派强权控制,什叶派、逊尼派和库尔德人必然各自为政,高度自治的松散联邦是最合理的方式。但是美国人偏要在伊拉克搞欧美式的选举。 一开始联合国选举专家设计的方案是选区代表制,即将伊拉克18个省转为18个选区,分区举行投票,由获胜政党占据该省在议会中的席位。这种选举方法有利于跨民族和宗教派别的世俗两党制发育,近似于美国的选举制度。但这样一来,什叶派的人口优势就被稀释了,因为什叶派尽管人口众多,但主要集中在南部三省,只与库尔德人占优势的省份数量相当,分散在其他省份的什叶派选民基本成了打酱油的陪衬。这样的安排激起了什叶派精神领袖西斯塔尼的愤怒,几百万什叶派民众上街游行,坚决要求实行单一选区比例代表制,即全国不分选区,一人一票,谁人多政权就是谁的。美国人被迫屈服,什叶派人士当总理的模式就这样定下来了。 所以说,伊拉克虽然是美国人打下来的,但战后伊拉克的体制却是以西斯塔尼为代表的什叶派制定的。想起来,实在是荒唐。 不要简单地把ISIL定义为恐怖组织 李绍先:从伊拉克目前的战局来看,6月10日到14日是第一个阶段,ISIL一路攻城略地,直逼巴格达,一下子造成轰动效应。从6月14日开始到现在是第二阶段,政府军开始组织反攻,守住巴格达是没什么问题的。从目前形势看,ISIL没有力量拿下巴格达。它现在主要有两个任务:第一个是把伊拉克和叙利亚打通,在叙利亚它已经完全控制了东部的拉卡省和靠近伊拉克的代尔祖尔省大部,6月15日之后基本上就是在攻打、占领和巩固边界城镇和哨所,使人员可以更自由地穿梭于伊叙两国,并控制叙、伊和约旦、沙特边界;第二个是在攻克下来的城镇巩固政权,而不是打了就跑,比如它今年初占领费卢杰后,在此地建立政府进行管理和统治。 现在伊拉克面临的问题是,跟政府作对的不只是ISIL,这个组织本身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人员满打满算可能也就1万人左右。关键还有很多逊尼派反政府武装,包括萨达姆时期的军官和复兴党成员(据说领头的还是萨达姆的女儿)。这些反政府武装在逊尼派聚居区拥有很深的社会土壤,特别是在萨达姆的家乡提克里特。这些人拿起枪来就是武装人员,把枪一扔就是老百姓。有个现象值得关注:ISIL攻占提克里特后,是把这个地方交给这些人去管理的。 殷罡:如果简单地把ISIL定义为恐怖组织,那就大错特错了。前些天约旦的贝都因人也出来游行了,声援ISIL。现在的局面不单单是一个极端组织反对伊拉克政府,而是整个逊尼派势力要“革命”,要权力,要崛起。 我一直在思考ISIL的变质问题。就是说,随着形势的变化,它的策略可能会调整,会渐渐地吸收部落长老、逊尼派长老,有可能从现在宣布建立的哈里发政权演变成某种形式的政教合一的激进强权,类似于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权,但不是恐怖主义的。单纯地把ISIL看成一个恐怖组织,那就小瞧它了。现在它刚刚制定建国纲领、税收政策,关键是要看这个组织变不变,它要是不变,而且还能维持下去,那就邪乎了。 教派冲突正在进入一个新时期 李绍先:当前伊拉克乱局背后是一个很深刻的中东教派冲突问题,而这个问题如果要追根溯源的话,也可以追溯到伊拉克战争。 我一直强调中东地缘政治中平衡的重要性。在中东的地缘政治上,阿拉伯国家、波斯人的伊朗、突厥人的土耳其和犹太人的以色列这四大力量在内外力的相互作用下构成脆弱的动态平衡,不管这个平衡合理还是不合理,只要有这个平衡,地区局势就能大致稳定。在克林顿时期,美国的中东政策是“西促和谈,东遏两伊”,即在西边推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和谈,在东边同时遏制伊朗和伊拉克,被海湾战争削弱了的伊拉克还与伊朗相互制衡。因此,20世纪最后十年,中东地区是相当稳定的,中东和平进程还取得了重要的进展。 但是这个结构被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破坏了。加上此前的阿富汗战争,两场战争把伊朗的两个死敌(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和伊拉克萨达姆政权)打掉了。这样一来,中东原来的平衡被彻底破坏,伊朗作为什叶派的波斯人的国家,在地缘政治上的地位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这一结果并不是伊朗依靠自己的力量实现的,而是美国的两场战争间接造成的。 在伊拉克战后,实际上中东隐隐约约出现了两个集团。一个是以伊朗为代表的什叶派联盟,不管是在战后的伊拉克和阿富汗,还是在黎巴嫩和叙利亚,伊朗的影响力与日俱增。2004年约旦的前国王侯赛因提出“中东出现了什叶派新月带”,指的就是伊朗领导的什叶派联盟。据说这是伊斯兰教近1400年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现象。另一个就是以沙特阿拉伯为代表的逊尼派集团,他们的目的就是遏制或削弱伊朗的力量。 后来中东出现的很多事情,包括叙利亚危机,背后都有这两个集团在较量和角力。很多人问我,为什么沙特一定要推翻巴沙尔?直观地理解,推翻巴沙尔政权对沙特并没有好处,因为阿拉伯国家一个个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很可能最终会波及沙特自身。但是对于沙特而言,作为巴沙尔盟友的伊朗才是更大的敌人,削弱伊朗是首要目标。 殷罡:其实大家忽略了一个现象。刚才绍先也讲了,伊朗在阿富汗的影响很大。美国不仅要和伊朗谈伊拉克问题,还不得不和伊朗谈阿富汗问题。阿富汗有20%的人口是什叶派,伊朗已经牢牢控制住了阿富汗中部的什叶派地区。用伊朗的话说,“我们要想搅动阿富汗的话无须派兵”。还有尼日利亚,过去是逊尼派的天下,现在几百万上千万的人转为什叶派。所以说,教派冲突不仅体现在伊拉克局势中,整个中东或者说伊斯兰教内部的教派冲突正在进入一个新时期,中东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处于一个激变的前夜。 美国终于想明白了 脚已踏出,很难再收回 袁征:美军在2011年年底撤出伊拉克后,伊拉克局势一直动荡不安。伊拉克乱局出现后,奥巴马政府对于马利基空袭的请求比较谨慎。时至今日,奥巴马政府只是派出300名军事顾问,虽然也着手调集力量,但对于空袭则是一拖再拖。应当说,近期的内外交困,使得奥巴马政府对外用兵更加谨慎。 自冷战结束以后,美国一直存在一种新孤立主义情绪。两场反恐战争和金融危机之后,这种情绪更是进一步抬头。美国在伊拉克近十年时间里,逾4000名美军阵亡,军费虚耗达4万亿美元,造成极大军事与财政黑洞。多数美国人觉得伊拉克战争打错了,美国也没有从此战中获益,根本不值得投入如此巨大的战争资源。而根据相关统计数据,战后伊拉克油田市场份额中,中国占25.5%,英国占20.6%,俄罗斯占19.5%,马来西亚占16.7%,美国仅占1.9%。 不仅如此,2014年是国会中期选举年。根据近期路透和益普素联合发布的民意调查显示,大多数美国民众反对美国干预伊拉克局势。奥巴马不能不考虑这一因素。另一方面,随着近年美国大力发展新能源,又积极开采近岸石油,页岩油开发更取得重大突破,整体上美国对中东的石油依赖持续递减,再度出兵伊拉克的迫切性并不十分强烈。 此外,奥巴马近期在外交层面进退失据,颜面尽失,正在力图挽回面子,但要三线作战,美国实在是力不从心。2013年在叙利亚问题上,奥巴马政府自己划定了一条红线,却又在军事打击问题上犹豫不决,结果还是普京“救”了奥巴马,但抢了奥巴马的风头。在乌克兰问题上,奥巴马政府也是灰头灰脸,颜面几乎丢尽。各方特别是美国的盟友和小伙伴们都在质疑美国能否兑现自己的安全承诺。为挽回颜面,恢复盟友对自身的信心,奥巴马政府不得不四处承诺,访问亚洲安慰盟友,而后又跑到波兰讲准备加强军事部署。实际上,美国现在已经是东西两线作战。这个时候伊拉克局势又出现动荡,真是奥巴马政府不愿见到的。 从全球战略布局上来讲,目前的态势以及奥巴马政府采取的策略或思路和20世纪70年代美国从越南退出前后非常相近。所谓“尼克松主义”,指的就是“美国将参加各盟国和朋友的防务和发展活动,但是美国不能而且也不会制订全部方案,拟订全部计划,执行全部决定,承担保卫世界自由国家的全部责任。只有在我们的帮助真正起作用,而且被认为是符合我们的利益的时候,我们才会给予帮助”。而奥巴马提出的“巧实力”,实际上就是要强化同盟友的关系,要求和鼓励盟友和伙伴们承担更多的义务,更多通过多边协作和外交谈判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因此,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美国实际上不愿意直接介入伊拉克乱局,而是希望地区盟友如沙特、约旦、科威特等国和阿盟发挥更多作用,出钱出力,推促中东人自己解决中东问题,减轻美国的负担。而美国对中东亦由直接控制,转为施加影响力,远程遥控。 我个人认为,美国并不认为ISIL的力量会有多么强大,但局势已经这样了,美国肯定不能坐视不管。如果让ISIL坐大的话,伊拉克就有可能沦为极端组织对美国发动恐怖袭击的又一据点。而且从目前看,伊朗是制衡ISIL的一支力量,但无论是从美伊关系的现状来看,还是着眼于中东地区力量的平衡,美国同样不会容忍伊朗进一步壮大。时至今日,奥巴马政府派出的军事顾问已经落实到位,另外可能会派出少量部队来保护美国在伊拉克的重点部位,如美驻伊大使馆等,或执行救助美国公民的任务。此外,美军还可以使用无人机发起定点清除,或加大向伊拉克政府提供武器援助的力度。但美国大规模直接派兵进入伊拉克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况且,伊拉克民众和各个政治派别也反对美国直接军事介入伊拉克,认为伊拉克目前的乱局正是美国入侵伊拉克所造成的。因此,美国更希望伊拉克能够组建一个强有力的联合政府,以稳定伊拉克的局势。 应当说,奥巴马政府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将取决于伊拉克内部局势和地区安全形势的发展,美国在着手准备,但也在观察形势,以决定下一步的举措。 美国在中东还能倚重谁 袁征:在最初的考虑中,美国曾有意将伊拉克作为一个“桥头堡”,在中东推进美国的国家利益,推广美国的民主价值观,巩固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主导地位。然而,事与愿违。美国对于伊拉克内部复杂的宗教民族关系和中东地区复杂的联动局势估计不足,在战后重建问题上屡屡犯错,从而使得伊拉克局势出现动荡不安的局面。这在2011年美国从伊拉克撤军之后更为明显。伊拉克局势的动荡不安,显然已经让美国感觉难以倚重。 从传统来讲,美国在中东倚重的两个国家是以色列和埃及。因此,多年来排在美国对外军事援助前两位的受援国就是以色列和埃及。然而,在穆巴拉克强人政治结束后,埃及政局陷入动荡之中,在阿拉伯世界中的影响力也在下降。那么美国就必须在这一地区寻找新的着力点。沙特阿拉伯和海合会应该是美国未来扶持与合作的重点对象。原因是这些国家相对而言经济上富足、政治上稳定,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国家基本上都是逊尼派执掌大权,可以用来平衡伊朗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对于实力相对下降、更愿意充当“离岸平衡手”的美国而言,利用中东地区不同宗教和民族力量之间的相互牵制关系来维持地区相对稳定局面,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实际上,美国国务卿克里6月23日访问伊拉克之后,就专程到访沙特阿拉伯,就伊拉克局势同阿卜杜拉国王会谈。阿卜杜拉国王保证,他将向伊拉克境内的逊尼派领袖发挥影响力,加快组建多元政府的进程。 中东地区依旧是美国无法置身事外的关键地区之一。美国在中东至少有五大战略目标:其一是确保美国主导地位;其二是维护以色列、沙特等盟国安全;其三是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其四是打击恐怖主义和伊斯兰极端势力;其五是确保能源供应安全。在中东政局出现碎片化的趋势下,美国也在摸索如何有效应对这种局面的途径。 地区主要国家都意识到美国不可靠 李绍先:ISIL这个极端组织美国肯定是要打击的,因为这支力量的危害太大,很多人员都来自欧洲国家,一旦返回欧洲,影响不可估量。因此美国不能不管。再则,美国要是不管,会有别的国家来管,俄罗斯现在已经把军机卖给伊拉克了,叙利亚已经出手轰炸了,伊朗也可能出手。自己打下来的天下,让别的国家扩大影响,这也是美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美国最终还是会干预的,只是方式会和以往不一样。 长期以来,美国和中东主要国家之间的关系其实很简单,就是维持与埃及、沙特、土耳其之间的铁杆关系,同时打压伊朗,努力维持中东的平衡和稳定。但是阿拉伯大变局(即所谓的“阿拉伯之春”)发生后,地区主要国家与美国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一个象征性的事件就是2011年2月11日穆巴拉克下台。在沙特阿拉伯看来,是美国抛弃了穆巴拉克。美国在中东阿拉伯世界有两个盟友,一个是沙特的国王,一个是埃及的总统。没想到埃及革命一闹起来,美国就把穆巴拉克抛弃了,这点令沙特非常寒心,深感美国不可靠。2013年出现叙利亚化学武器问题,一开始美国自己设定了一条红线,结果自己往后撤,跟俄罗斯签订框架协议,令执意倒巴沙尔的沙特等国很不满。再一个,美国似乎还有意和伊朗谋求和解。这一下子阿拉伯国家都着急了。 以前地区主要大国只要绑定美国就行了,现在意识到这样做是不行的。于是,沙特的王储,年纪一大把了,还满世界地跑,要搞多元外交。土耳其一度表示说要买中国的红旗导弹,其实一定程度上也是做给美国看的。埃及的塞西在未当选总统之前就访问了俄罗斯,要购买俄罗斯军火,跟普京打得火热,普京还表态:“我们要把关系恢复到纳赛尔的时候。”美国国务卿克里一年往中东跑了十多次,试图撮合巴以和谈,结果吃力不讨好,反而被以色列骂得很惨。还有一个事情很有意思,就是一些中东国家与伊朗的关系在改善,至少是表面上在改善。比如,塞西就任埃及总统的时候,破天荒给伊朗总统鲁哈尼发了邀请。2014年6月9日,鲁哈尼访问了土耳其,这是伊朗总统自1996年以来首次对土耳其进行访问。访问期间,土耳其和伊朗签署了涉及贸易、投资、能源、旅游业、电信业、邮政、海关服务以及共同打击跨国恐怖主义等领域的多项合作文件。 殷罡:我认为,美国人应该聪明一点。美国虽然是一神教文化圈的成员,但从地缘来讲,美国不应该在地中海周边玩得太厉害。冷战结束后,地中海周边地区、中东地区就是该欧洲人分担责任的地方。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法国开始在黎凡特地区委任统治的时候,依据民族和教派构成将其分为阿拉维、阿勒颇、大马士革、德鲁兹和黎巴嫩五个州,实施五国联邦。结果第二次世界大后期美国人进来了,命令法国马上放弃对叙利亚的统治,叙利亚没过多久就独立了。要是真让法国人在叙利亚玩儿到底,我觉得它能玩儿出个样来,而不会像美国人那样办傻事。 现在美国想从东地中海抽身,把自己的力量更多放在亚太,从美国的角度来讲,做得非常理智。美国本身就是个太平洋国家。1941年的珍珠港事件发生在太平洋地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拼杀最厉害、死人最多的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也都发生在亚太地区。美国人现在知道地中海周边早晚还会是欧洲的地盘,欧洲迟早要在那里占主导地位,而美国一定要在亚太占据最重要的位置,和中国、日本展开竞争和合作。对于中东,我觉得现在美国终于想明白了,那就是不管,或者至少是少管。中东的局势就像两个人在打架,有人掺和的时候打得热火朝天、你死我活,掺和的人一旦散去,这俩人没几个回合就打完了,就分出胜负了。一战结束以来,东地中海地区为什么那么乱,发生那么多战争,就是因为有外部力量的介入。英国、法国、俄罗斯、美国,你方唱罢我登场,主要大国都掺和进来了,中东乱局自然就没法消停。 中东版图正在改写? 中东已经碎片化 李绍先:6月下旬,我刚刚访问了土耳其,一路交流也促使我思考,其中感悟最深的一点是,中东政治版图正在改写。现在的中东政治版图基本上是100年前形成的,是根据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与法国秘密签订的瓜分奥斯曼帝国亚洲部分的《赛克斯—皮科协定》形成的。 现在中东很多国家都出现了“碎片化”。首先是叙利亚,经过这几年的内战,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也就是说过去那个叙利亚已经没有了。再看伊拉克,现在很多人构想如何让它恢复原状,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比如说,库尔德人会退回到原来的自治状态吗?石油重镇基尔库克现在已经处于库尔德人的控制之下,库尔德自治区的地盘已扩大到自治区周边库人城镇(扩大面积超过原自治区总面积40%),库尔德人会把它吐出来吗?库尔德自治区主席巴尔扎尼前些天说,随着ISIL在伊拉克北部和西部攻城掠地,伊拉克实际上已经分裂,库尔德正迎来其历史性的时刻,库尔德人将在数个月内举行独立公投。所以,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原来意义上的那个伊拉克可能将不复存在。再看利比亚,东、西、南部事实上已三分天下。阿拉伯半岛上的也门也在碎片化,北部的什叶派也有可能出现分裂。约旦也非常危险,它现在有将近100万叙利亚难民,而约旦本身的多数人口就是巴勒斯坦难民。而且ISIL在此的影响力在加大。刚才殷罡也说了,约旦的贝都因人出来游行声援ISIL。还有黎巴嫩,本来就是个碎片国家,有人说它根本就不是一个国家,而是由十几个教派组成的。 殷罡:中东目前的国家界限,是1916年法国人和英国人“拿刀砍出来”的,就是刚才绍先讲的《赛克斯—皮科协定》。英国人和法国人完全按自己的意愿和利益划分中东,完全无视这一地区的民族分布、宗教现状以及历史沿革。这份协议划定的边境线注定了之后一个世纪中东地区永无休止的冲突。在这个广阔的区域,只有埃及和伊朗两个国家,因为悠久且未被外族割断的历史,即使遇到艰难的危机,领土完整也得以保存。还有两个国家——土耳其和沙特,因为开国者的权力和血缘能够服众,因此相对稳定。这四个相对稳定的国家环绕着中东的核心区域,而位于这一核心区域的,是五个国家外加一个目前看来似乎很难成为国家的区域,即黎巴嫩、叙利亚、约旦、伊拉克、以色列和巴勒斯坦。 现在ISIL的控制区正好是当时划到法国势力范围的阿勒颇省和划到英国势力范围的安巴尔省,从地图上看这两个地区正好挨在一起。这个现象,我甚至认为是合理的。因为老实讲,这里本就应该是一个国家,至于到底是民主还是专制国家,那是另外一回事。为什么呢?几百年上千年来,这里就是属于逊尼派的居住区,是英国人和法国人硬给分成了两个国家。把安巴尔搁在伊拉克,结果跟巴士拉的什叶派和摩苏尔的库尔德人斗去了;把阿勒颇搁在叙利亚,也在跟叙利亚的什叶派斗。现在这两个地方被ISIL掺在一块儿了。接下来怎么办?再把它们劈开,还继续一半归叙利亚管,一半归巴格达管?那就还要乱下去。所以说,中东要恢复之前的局面确实不太可能了。 伊朗崛起势不可当 李绍先:我这次去土耳其接触到一位教授,据说他们在中东十个国家进行了一项调研,主题是未来五到十年,中东哪个国家会是地区霸权或者地区最重要的国家。两年前,有50%以上的人认为是土耳其;但是今年,50%以上的人认为是伊朗。我觉得这是符合事实的。土耳其近些年面临了一些问题,以前提倡和中东国家搞“零问题外交”,现在问题到处都是。而埃及自顾不暇,只有埃及人认为自己是强国。目前看来,中东地缘政治上的强国只能是伊朗,而且这个趋势越来越明显了。所以不能单纯看伊拉克局势,而应该看到整个中东格局性的变化。 殷罡:我觉得沙特代表着阿拉伯世界最合理、最稳固、最有前途的体制。中东的乱,教派是一个问题,但不是全部问题。中东国家还面临一个权威的问题。人过日子总要服从一种权威,要么是体制权威,要么是宗教权威或政党权威。在阿拉伯世界,权威问题恰恰是一个大麻烦。比如,埃及军官把国王推翻以后,建立一个军人共和权威,这个权威跟宗教权威是对立的,所以一直在跟穆兄会斗。而反观阿拉伯世界的君主,要么是“圣地保护者”,要么是本国的最高宗教领袖,君主权威嫁接着宗教权威,极大缓和了政教关系的基本矛盾。我觉得沙特最终会走向英国和日本那种健康的君主立宪制。沙特现在的问题主要是王位继承问题,要变革也只是宫廷变革。在阿拉伯世界,比沙特的体制走得更好的是摩洛哥。摩洛哥国王已经不能决定总理的人选,但军权在握,宗教权威在握。政党之间政见不同,但都只在议会里争和斗,大家都承认国王的权威,民众也认可国王的权威。从某种意义上说,摩洛哥代表着阿拉伯君主制未来发展的方向。 眼下面对“伊斯兰国”的挑战,君主制国家也是抵抗力最强的国家,无论是沙特还是约旦,都会同这个异端体制做拼死搏斗,绝不会被颠覆。 中东政治版图怎么重绘 殷罡:说到中东版图重绘,主要还是在黎凡特地区。我个人认为应该是这样的:黎巴嫩别动,这个国家太小,没法再动了;划出一个阿拉维国、逊尼派国、什叶派国和库尔德国;土耳其再让出一个出海口给库尔德国,也就是亚历山大勒塔。亚历山大勒塔在《赛克斯—皮科协定》中是归叙利亚的,在法国规划的叙利亚五国联邦方案中,西北角的亚历山大勒塔具有独立地位,不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通过本地公民公决并入了土耳其,即现在土耳其的哈塔伊省。在这个版图中,土耳其要想和库尔德国相安无事,进一步合理调整同本国库尔德人的关系,就得把这块地方吐出一部分,开出一条“库尔德走廊”。 中东版图如果这么划,各方势力基本能达到平衡。关键问题是由谁来划。估计还得经过一番大动荡,各主要力量经过一番拼杀,打完照这个版图重新划边界,那天下就太平了。这真不是瞎说,100年前中东不也是这样洗牌、划边界的吗?1861年法国第一次出兵黎凡特,大败奥斯曼军队,为的是保护基督徒。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法国又来了,说黎巴嫩这块地不能交给阿拉伯人,得划出来交给基督徒。于是黎巴嫩国就诞生了。那为什么现在不能重绘中东版图?乱了这么多年,有什么必要固守《赛克斯—皮科协定》呢? 地区玩家们怎么玩儿 李绍先:中东政治版图重构肯定会牵动所有的国家。该地区的主要玩家基本上就是沙特、伊朗、土耳其、以色列、埃及。在中东重构版图的过程中,这些地区玩家都会扮演自己的角色。比如,沙特肯定会是版图重构中最大的角色之一。沙特坐拥充足的石油美元,为了维护王室的统治不惜血本,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所以在整个版图重构的过程中,沙特会不遗余力地发挥自己的作用。说白了,沙特会竭力遏制什叶派的力量。伊拉克和叙利亚之间如果真的出现一个逊尼派国家,沙特肯定会不遗余力地支持。而伊朗则会想法设法地瓦解它。毫无疑问,沙特和伊朗之间的角力将是未来的主线。 前面已提到,埃及自顾不暇。而土耳其则比较矛盾。在过去几年,土耳其非要加入欧盟,但欧盟不要;土耳其重返中东,中东也不欢迎。土耳其对于现在的局势确实也很着急,但没什么好办法。我觉得土耳其应该聪明一点,既不要往西,也不要往东,就保持自己的位置最合适。如果真的出现一个库尔德国家,土耳其肯定是不高兴的,但如果真的出现了,也许土耳其也能接受。有一个事实,近年来土耳其政府不顾伊拉克政府反对一直从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进口石油。而且,最近十年,埃尔多安一直在调整国内的库尔德政策。2012年10月以来,土耳其政府开始与在押的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厄贾兰进行和谈,敦促库尔德工人党武装分子放下武器撤离土耳其。去年9月,埃尔多安公布了一系列民主化改革方案,被认为旨在加快推进土耳其政府与库尔德工人党的和解进程。其实土耳其已经意识到,如果继续简单地以暴制暴、以暴反暴对待库尔德人,库尔德永远都会是土耳其不得不应对的大问题。 总而言之,对于整个中东局势而言,2011年的看点是阿拉伯大变局,那时我们基本上能揣测出一个脉络,看看哪些国家会跟着倒下;2012年,中东形势有点乱,但我们大概还能摸清一个方向,就是观察叙利亚巴沙尔政权会不会垮,观察埃及怎么过渡,观察沙特会不会跟着动乱;到了2013年,中东形势乱象丛生,让人越看越糊涂。现在看来,中东局势演变的主线已经不是阿拉伯大变局了,而是“政治版图重构”。而现在就想找到一条清晰的发展脉络,可能还过于着急。换句话说,中东大乱局才刚刚开始。标签:库尔德族论文; 伊拉克战争论文; 逊尼派论文; 什叶派论文; 中东历史论文; 叙利亚危机论文; 沙特石油论文; 叙利亚的局势论文; 中东论文; 美国政治论文; 伊朗伊斯兰革命论文; 中东局势论文; 伊朗革命论文; 土耳其总统论文; 伊朗政治论文; 叙利亚政府军论文; 伊朗石油论文; 伊朗经济论文; 奥巴马论文; 拉卡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