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邓中尉“象学海”研究--中国古代梅花名胜古迹研究_香雪海论文

苏州邓尉“香雪海”研究——中国古代梅花名胜丛考之一,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苏州论文,中国古代论文,名胜论文,梅花论文,香雪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F592.9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4403(2006)03-0097-08

苏州西郊太湖之滨的邓尉山“香雪海”是古代著名的梅花风景,无论在古代山水风景旅游史上,还是梅文化发展史上都久负盛名。近代以来逐步衰落,如今当地政府虽着力重造,但积衰难返,无论规模和声名都无法与古相比。江山古胜是现代人抚迹神游的无价资源,遗憾的是我们对这一历史胜迹的详情了解极其有限,近年一些媒体发布的信息不仅莫得其详,更是多有误导。笔者有感于此,集中精力历览当地方志文献,搜罗有关记载,参以同时士人墨客之文辞画迹,对其兴衰历程、背景原因、风景特色及历史地位等作一集中考述,以期全面展示其历史面貌,丰富、深化我们的相关认识。

一、邓尉梅景的起源

邓尉山在今苏州市吴中区(原苏州吴县近年析为吴中、相城两区)光福镇,海拔169米,明清《苏州府志》称去府城70里,由今苏州市城区向西大约28公里。山在古镇南,南北走向。“旧名大尖,东汉邓尉隐于山中,始有是名。后晋青州刺史郁泰玄葬此,故又名玄墓。”[1] 邓尉山实是两峰连体,北峰称邓尉,南峰稍高名玄墓。光福镇周围大约20平方公里,是一个伸向太湖的半岛状地形,属莫干山脉东延之低山丘陵地貌,三面环湖。人们一般口头所称邓尉或光福山水,实际包括光福镇周围方圆50里,即今吴中区光福镇光福、庵前、香雪、铜坑、窑上、坎上、梅园及太湖乡潭东等村所在整个半岛诸山,比较知名的除邓尉、玄墓外,尚有西碛、铜井、弹山、青芝、吾家、马家、虎山等山,甚至包括外围的米堆山、渔洋山等。

邓尉梅花起于何时?近年网络信息多从汉代说起,如苏州旅游网(www.aroundsuzhou.com)介绍“香雪海”:“光福种梅历史可追溯到秦末汉初。”这实际是邓尉山得名的时代。遍检早期姑苏及吴县方志,未有秦汉艺梅的记载,但必须承认的是,整个江南地区是传统梅产区,正如唐代诗人罗邺所说:“繁如瑞雪压枝开,越岭吴溪免用栽。”[2] 654邓尉诸山地处湖滨之偏,其梅花无论天然生长,还是山农种植,历史必定悠久,数量也不会太少。至于究竟起于何时,则又是很难确切回答的。

有些文献把光福一带的梅花追溯到宋代,如清张郁文《光福诸山记》:“自宋淳祐间高士查莘(休宁人)居山坞植梅,土人多效之,至今山中皆以圃为业。”[3] 徐傅《光福志》人物志记载:光福徐曰纶,宋亡前受荐入朝,直陈时事,宋亡后“以母老无依,遂缟素避世,终身不入城市。元伯颜知其贤,屡征不出,植梅数十株,畜二鹤,终日苦吟,皆黍离麦秀之句”[4] 卷6。这类记载年代都在晚清、民国间,不无附会想像之嫌,很难遽然采信。

真正可靠的文字材料出现在元代末年。元末明初光福名士徐达左(1333—1395),“构养贤楼于邓尉山中,一时名士多集于此”[5] 卷11,诗酒唱酬,颇有影响。洪武八年(1375),徐达左编成《金兰集》,收集交游唱和诗作,其中有不少写到梅花,如邵光祖:“暮春风日好,游此震泽濒。古梅芳未歇,桃李华相因。”[6] 卷2杨大本:“宁辞攀陟劳,弥望瞻芳梅。”[6] 卷2更有甚者,卢熊等人邓尉七宝泉宴集诗称:“泉头酌酒兴飞扬,十里梅花送远香。”[6] 卷2说绵延十里,总不免诗人夸张,但多少应有些生活基础。想必当时邓尉山、玄墓山一线梅花分布已是不少,至少在诗咏所涉西崦湖滨(今光福镇西端)徐达左耕渔轩、邓尉山妙高峰七宝泉及铜井山一带已有梅花出现。这可以说是有关邓尉梅花最早的文字材料,时间大约在元至正二十年(1360)前后。从其“连山十里”的规模和邵光祖诗中“古梅”二字透露的树龄信息,其种植已有一定的历史。由此联系前引张郁文《光福诸山记》、徐傅《光福志》所说宋代,把邓尉梅花种植的历史由文字记载的元末再上溯大约100年,即南宋后期或宋元之交,则是比较合理的。

二、邓尉梅景的发展

明代前期洪武(1368—1398)至正德(1506—1521)的150多年间,是邓尉梅花的发展阶段。徐达左后人在西崦湖滨庄园构筑先春堂,顾名思义,应是以赏梅为主的建筑。正统元年(1436)徐有贞(1407—1472)所作《先春堂记》写道:“扶疏之林、葱茜之圃,棋布鳞次,映带于前后。时方冬春之交,松筠橘柚之植,青青郁郁,列玗琪而挺琅玕。梅花万树,芬敷烂漫,爽鼻而娱目,使人心旷神怡……视他所殆别有一天地也。”[7] 卷3可见徐氏山圃广植林果,而以梅树最多。大约在成化(1465—1487)初年,徐有贞又为光福另一徐氏乡绅写有《雪源赏梅赠用庄宗契》组诗:“万树梅花千个竹,不输君复与元卿。”[4] 卷10光福一带徐氏是大户,同根同源,宋室南渡时由开封迁来。这位徐用庄住邓尉东北玉遮山一带,营有雪湖庄园,广植梅竹,所谓“万树梅花”,可见已有些规模。同时吴宽的诗中也多处提到徐用庄雪湖赏梅之事[8] 卷5,说明这一私家营景在吴下文人圈内已小有名声。

不仅是大户庄园,而且山间梅花也初成景象。史鉴(1434—1496)《登凤冈》:“梵宇杂民居,楼阁郁相望。闻有赏心人,畴昔此徜徉。况当梅花时,玉雪被连冈。”[9] 卷2凤冈是邓尉山北缘小丘,与今光福镇比邻。弘治二年(1489)九月,都穆游光福诸山,所过邓尉“夹道多古梅长松”,玄墓山“多杨梅、梅树,湖水明灭树间”,“古梅皆螭蟠蛟结,苍藓被之如鳞”[10] 卷21。可见当时邓尉、玄墓一带梅花已连成一片。

就《四库全书》集部,从元末明初顺次披览下来,可以明显地感到,有关邓尉诸山纪游览胜的作品逐步增多,有关邓尉梅景的描写越来越具体,所见梅景也越来越旺盛。正是这些文学作品,使我们清晰地感受到邓尉梅花不断发展、逐步走向繁荣的历史进程。

三、邓尉梅景的昌盛

大约从明中叶嘉靖(1522—1566)至清乾隆(1736—1795)的270年间,是邓尉梅花的昌盛期。许多材料表明,嘉靖年间邓尉梅花已形成大规模的林景,呈现出漫山遍野的繁茂景象。

首先看地方志的记载。卢熊《(洪武)苏州府志》、王鏊《(正德)姑苏志》都没有邓尉一带产梅的记载,而嘉靖八年(1529)完成的杨循吉(1456?—1548?)《吴邑志》物产志中写道:“梅花疏瘦有韵,山家多种之……吴邑梅,光福山中尤多,花时香雪三十里,物外奇赏也。”[11] 卷14“香雪三十里”是后世有关邓尉梅花盛况最常见的说法,这里是第一次出现。

再求证文人诗文作品。文徵明(1470—1559)《元墓山探梅唱和诗序》:“元墓山在郡西南太湖之上,西崦、铜坑左右,玉梅万枝,与竹松杂植,冬夏之交花香树色蔚然秀茂,而断崖残雪上下辉映,波光渺弥,一目万顷。洞庭诸山宛在几席,真人间绝境也。”[12] 457此文写作时间在嘉靖二年(1523)文徵明赴京前的两三年中,虽不像杨循吉所载为盛,但也已是一幅花色烂漫之景。另孙承恩《观梅行次答富春山》诗写道:“玄墓山中梅花窟,千树万树难仿佛。玉缀琼铺迷近远,英郁芬芳盛蓬馞。四方上下缟素同,虚明镜里无人踪。人行树间如踏空,十里廿里飘香风。”[13] 卷21杨循吉《将游西山道中》写道:“树枝拂帽忽低首,水影照人堪数须。牛犊维门角如栗,梅花塞路雪成珠。”[10] 卷21所谓“千树万树”、“十里廿里”,所谓“塞路”碍行,这些嘉靖年间的诗文措词用语都反映出山中梅林广布、花枝繁密的情形,可以说邓尉梅花从此进入繁盛阶段,并且一直持续到清康、乾盛世。

四、邓尉梅景的极盛

在上述三个世纪中,又以明万历(1573—1619)到清康熙(1662—1722)的一个半世纪,是邓尉梅花最为繁荣的时期,可称为极盛期。主要有这样几方面的表现:

(一)梅花分布广泛,花期极其繁盛

明崇祯年间(1628—1643),吴县知县牛若麟《重修吴县志》卷三云:“邓尉西行历乌山、观山、朝士坞、外窑、里窑、熨斗柄、西碛山、弹山,过长旂岭、竺山至玄墓,出入湖山间,山人以圃为业,尤多树梅,花时一望如雪,行数十里,香风不绝,此吴中绝景也。”所说几乎是从今光福镇向西、折南再转东,在整个光福半岛绕了一大圈,所至皆圃艺旺盛,梅花连绵不断。从同期文人别集中大量邓尉、光福纪游、题咏作品中也可获知,除邓尉、玄墓两山之外,向西南湖滨之铜井、西碛、弹山(今潭山)等主要山峰,以及茶山(今坟山)、蟠螭山(今南山)、马驾山等山丘都成了梅花的分布重心。玄墓南之磡上(东湾)、西湾也发现梅花盛景。不仅如此,光福外围山峰如玄墓东南之米堆山,南面隔湖相望之渔洋山(今苏州太湖国家旅游度假区境内),也有梅花林景分布。沈德潜《游渔洋山记》:“取道米堆山、钱家坎、上阳村,一路在梅花园中,花光湖影,弥漫相接,烟云往来其间,欲动欲定。”[14] 卷9不难想见,当时整个光福及周边方圆50里一派香国雪海的极盛景象。

(二)邓尉探梅吴下胜事,花期游赏盛况空前

文徵明《元墓山探梅唱和诗序》:“其地僻远,民居鲜少,车马所不通,虽则古刹名蓝,岁久颓落,高僧韵士,日远日无。苟其人非有幽情真识,不能得其趣;非具独往之兴,不能即其境而游。”[12] 457这是嘉靖初年的情况,当时人们对邓尉一带梅花之盛虽多耳闻,但由于地处湖滨僻隅,交通不便,游览者仅限于吴中少数风韵之士。文徵明为“吴中四才子”之一,优游艺文,书画并负盛名,但其现存作品中多苏州近郊虎丘、天平、石湖写景纪游之品,而远足玄墓之篇寥寥无几,这在当时的吴下文人中很有代表性。而万历以来,光福湖山胜景声名渐振,知者日多,游者也日众。玄墓探梅成了吴下士人春游之常事,外方人士过吴也多循名往访,体现在文人别集中,相关作品数量激增,弥足可观,如袁宏道、李流芳、姚希孟、徐枋等都有相关游记小品传世。

不仅是士大夫,光福赏梅在民间也逐渐形成风气。“吴人之俗,岁于山中探梅信,倾城出游。”[15] 47王士祯《邓尉竹枝词六首》写道:“二月梅花烂漫开,游人多自虎山来。新安坞畔重重树,画舫青油日几回。”[16] 卷5虎山桥,在光福镇东、西二崦之间,西通太湖,东接光福塘,是水路来访的主要泊地。每年惊蛰后的一个月,游人纷至沓来,游舫行轿络绎不绝,一派繁忙景象。查慎行《邓尉山看梅与谭护城都谏分韵》:“青红小娅姹,纷若鱼同队。见花娇不怜,手折鬓边戴。本为冷淡游,喧沓性叵耐。”[17] 卷16游客过多,以致有碍闲静幽雅之致,令养尊处优的士大夫们颇感不便和忧虑。

(三)邓尉梅景盛名日隆,誉甲天下

还是从文徵明说起,其绘画多写吴门山水,有《姑苏十景》、《玄墓四景》组画,但其中都无邓尉梅花之目,与光福有关的只是虎山风景(今存《虎山桥图卷》,嘉靖二十九年作,绢本着色,现藏南京博物院)。可见在文徵明生活的明中叶正德、嘉靖间,光福湖山幽胜虽已引起注意,但其名气并不大。而稍后文徵明侄子文伯仁(1502—?)同样有《姑苏十景》画目,其中光福山水得两题:“虎山夜月”、“邓尉观梅”[18] 五集卷1。这说明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明代后期,或者确切地说万历以来,邓尉梅花作为吴中山水名胜才得以确立。我们看到万历以来的文人诗文作品中,邓尉梅花多与杭州西溪、江西大庾岭、广东罗浮等地相提并举,作为梅花胜迹的代表。到了清朝,康熙帝南巡,康熙二十八年(1689)、三十八年(1699)两次到邓尉访梅。乾隆帝六下江南,每次必至邓尉,赋《邓尉香雪海歌》,令从臣唱和,一时荣宠至极。这些都有力地扩大了邓尉梅花的影响。“梅花擅奇观,邓尉洵无两”[4] 卷10,邓尉梅花成了社会公认首屈一指的赏梅胜地。

五、邓尉梅景的衰落

岁月无情,世道沧桑。至迟在乾隆后期,邓尉梅花的盛况开始走弱。据《南巡盛典》记载,乾隆四十五年(1780),清帝第五次下江南游邓尉,途中被当地迎驾邀宠之臣骗至西碛山,发现景象并不如其所言:“其松非古遗,其梅或新徙。独是太湖近,凭栏观足底。”[18] 四集卷70梅花已不足观,唯远眺湖光山色差强人意,这与明末李流芳诗中所写西碛“山头白云自往来,山腰白云团不开。共道山腰云更白,不知却是梅花堆”[19] 卷6的盛况远不能比。

邓尉梅花的衰落首先是从邓尉、玄墓两山开始的。这里不仅地势为诸山核心,而且自明初以来一直是整个光福地区的人居和艺梅中心,但至迟到嘉庆年间(1796—1820),这一带的梅花已盛况不再。嘉庆三年(1798)姚鼐(1732—1815)过访,在《邓尉》诗中写道:“盛衰人事总无常,邓尉梅枯半作桑。赖有山川长不改,倚栏依旧见渔洋。”[20] 卷10大量梅树被斫,改作桑田。诗人因此生发盛衰无常之感,可见变化已非同寻常。

清康熙、乾隆年间邓尉梅花的重心逐步转移到铜坑山南麓之吾家山(即今“香雪海”所在地)一带,嘉庆以来则进一步向西南弹山、菖蒲潭一线萎缩,而半岛西部、南部湖滨边缘山丘如墈上(东湾)、西湾、查山、蟠螭山等地也只是零散分布。道光十年(1830)二月,安徽文人程恩泽游邓尉,“不见梅,登高眺之,则数十株厕桑林间,乃询海之农云‘若梅何时可尽放’,则应曰‘尽放矣’”。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令他很是失望。几天后友人强邀再访,“至菖蒲潭,弥望十数里”,心下才稍得安慰。但“惜者易梅以桑,使数百年旧柯寥落不及十一”[21] 卷7,最终仍是一腔遗憾。同时徐傅《光福志》记载:“栽者莫盛于菖蒲潭及潭东西至天井一带。”[4] 卷4可见这时梅花可观处只剩西南一隅,即今吴中区太湖乡境内。

有一组数字很能反映邓尉梅花盛衰变迁的过程。元末明初徐达祖耕渔轩唱和诗中称“十里梅花”,明嘉靖以来多称“香雪三十里”,甚至“言其衍亘五六十里”,这是典型的趋盛之势。乾隆年间诗中则称“连林廿里花”[22] 卷1,至道光间所说更成了“延亘数村”[23] 卷1,这又是一个明显的衰落过程。

至于梅花衰落的原因,正如程恩泽所说,是“易梅以桑”。明中叶以来,尤其是入清以来整个太湖地区蚕桑丝织业迅猛发展,成了全国的重心地区,“光福艺桑随处皆植,蚕事尤勤于他处”[4] 卷1。清初汪琬《游马驾山记》云:“山中人率树梅、艺茶、条桑为业,梅五之,茶三之,桑视茶而又减其一。”[24] 卷12梅树数量居多。但有清一代以果树为主的种植结构逐步向以桑、茶为主的方向转变。到了清末光绪年间,吾家山“香雪海”一带的梅树因桑田的发展而挤占殆尽。光绪十七年(1891),吴江凌泗(1823—1906)《浮梅日记》写道:“归途过菖蒲潭,潭自香雪海多栽桑,而此间梅花转盛,亦沧桑之变也。”[25] 卷1最后,再引一首民国年间以《香雪海》为题的诗。王保(1890—1938)《香雪海》:“可惜横斜影,杂以松柏筠。古称海太半,今则未能匀。岂其历年久,逐渐摧为薪。御碑亭早圯,石刻半磨磷。行宫余故址,阶陛峙荒榛。”[26] 梅树连年摧伐,康乾盛世赏梅的纪念建筑也多毁圯废弃,曾几何时,经过一个半世纪的岁月流逝、世事变迁,花光蒸郁、驰名天下的“香雪海”逐步淡褪在茫茫历史云烟之中。

六、邓尉梅景的兴盛原因

自元末以来,邓尉梅花持续发展,日益兴盛,绵延明清两代500多年,极盛期前后也有300年。何以成此风景名胜、历史大观?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地利”,具体体现在地理和经济两个方面,正如明张元凯所言:“即是山之利,还为土所宜。”[27] 卷4“土宜”属自然地理条件,“山利”是社会经济开发。

(一)自然条件

邓尉地处太湖之滨,属石英砂岩丘陵地貌,山体海拔高度在200米左右,体积较小,坡度较缓,土壤为残积坡积层组成的山地黄棕壤,比较肥沃,保水性好,适宜林木生长[28] 164。气候属北亚热带湿润性季风气候类型,加上太湖水体的调节作用,具有四季分明、温暖湿润、降水丰沛、日照充足和无霜期较长的特点[28] 168。这些都极宜于果树林木的生长,对于性习温润的梅树更是如此。邓尉诸山梅景之盛,其中当不乏自然野生资源,如光福半岛湖滨偏僻地带以及外围渔洋山等地居民鲜少,交通不便,人迹罕至,最初发现的梅林,应多属天然野生。

光福一带气候对于花期的影响也是有利的,尤其是太湖水体的调节作用,光福地区的最低温一般在-10℃以上,这极利于梅树的越冬和花芽的发育,因而花期相对稳定。由于清代前期气温较今偏低(参考竺可桢相关论述),据记载,当时有“梅花以惊蛰为候”[29] 卷23的说法,此后花期经月不歇,增加了观赏价值。邓尉梅花的长期繁荣是与这些自然条件分不开的。

(二)经济因素

光福属低山丘陵,“山居者以树艺为务”,光福山地“宜植花果杂树,山中人业于此而贩四方者十有七八,其民勤间有力之家亦不废树艺”[4] 卷1。这种生产传统由来已久。明成化间佚名《吴山赋》叙光福诸山物产:“若乃邓尉、聚坞、铜坑、蟠螭(四山也,皆在光福之西),切临泽汇,津液沁滋(山皆近太湖)。浪涛激其跟麓,栽植遍于址埤(其山多出果品)。朱樱银杏之裹树,林檎杨梅之压枝,杏桃粉李之结,橙柑金橘之垂,居民藉以贸易,行商贩而奔趋。”[10] 卷19可见至迟在明代中期这一带就是盛产水果,商贩竞趋之地。赋中未提梅实,想必此时果梅产量尚不丰硕。

明万历以后,有关居民艺梅为业的描写逐渐丰富起来,如晚明王稚登《看梅过邓尉山中二首》其二:“不将他树杂,未有一家无。”《湖上梅花歌》:“门前杨柳藏鱼市,屋上梅花当地租。”[4] 卷10清初张英《己巳春日入邓尉山九绝句》:“虎山桥外柳溪斜,接屋连村学种花。自是山田收获少,梅园桂圃是生涯。”[30] 卷27乾隆朝张《光福里探梅》:“望衡千余家,种梅如种谷。梅熟子可沽,梅香开不鬻。”[31] 卷6这些诗句都是对当地种植规模的描写和概括。梅是花果兼利之植物,对于山民来说,艺梅主要是为了生产梅实销售。吴中艺梅传统悠久,南宋范成大《梅谱》载吴中梅品十数种,代表了江南地区的先进水平。但像邓尉这样大规模的产业化种植,前所未闻。正是这样大规模的种植,形成了香雪如海的风景名胜效应。

艺梅的经济效益其实不只在果业,还可接缚盆景,采收鲜花药料出售。凌泗《浮梅日记》云:“……至天井停舆,凤翁买盆梅。居人以红绿双瓣接老干,吴门清供多取给于此……(潭西村)村人多习橐驼术,叠石为垣,或抢竹篱,其中红绿梅树,不结果为移置园林之用。有椎髻青裙端坐树颠者,则采绿萼为药料。”[25] 卷1另外,花期大量的观光游客也带动了相关的服务业。吴翊(1657—1716)《西山探梅》云:“虎山桥头太湖曲,花为银海山为玉。湖船岁判梅花租,花开便抵湖田熟。”[4] 卷了10凌泗《浮梅日记》也云:“……山轿亦名竹兜,即陶靖节篮舆遗制,每春秋香市,穹窿、支硎间妇女如云,舁夫索资,揣肥瘠轻重而递加焉,今用以探梅价特廉。”[25] 卷1多种经营的连带行业,进一步加强了邓尉艺梅发展的经济基础。总之,邓尉园艺种植的传统优势是“邓尉香雪”得以成长、壮大的生机所在。而其最终的衰落,也是缘于这一经济基础的丧失。清嘉庆以来蚕桑业的发展要求,挤占了传统花果种植的生存空间,从而导致艺梅业的逐渐萎缩和最终衰落。

值得附带一提的是,光福乡绅富户在邓尉梅花产业发展中发挥了一定的带头作用。我们发现,有关邓尉梅花最早的材料,是与元末明初两位乡绅——徐达左与徐用庄联系在一起的。他们是光福地区的大姓,他们的农庄和墅园是邓尉艺梅的先行者,由此拉开了种植传统逐步形成、生产规模不断扩大的序幕。这是讨论邓尉梅花兴盛不可忽视的因素。

七、邓尉梅景的风景特色

邓尉梅景是由经济种植而逐步形成的风景名胜,具有独特的景观特色,明清文人纪游、题咏之作和方志著述中多有感咏和阐发,下面结合古贤所言而述之。

(一)种植面积之大

邓尉梅景盛时涵盖整个光福半岛方圆50里,即今吴中区光福镇大部与太湖乡大约30多平方公里的面积。在这么大的范围内梅花漫山遍野,弥望一片白茫,香气郁勃如蒸,的确壮观。明末徐枋《吴氏邓尉山居记》:“山多植梅,环山百里皆梅也……春初梅放,极目如雪,遥望诸山若浮于玉波银海中,仅露峰尖,翠微欲动而香气袭人,过于蒸郁。”[32] 卷8所说即是一种花海香国的盛大感觉。明姚希孟《梅花杂咏序》:“君复仙游孤山,不免萧寂;师雄梦断罗浮,半属榛莱。梅花之盛不得不推吴中,而必以光福诸山为最。”[4] 卷10在古代诸多梅花胜迹中,邓尉梅景之繁茂、盛大首屈一指。

(二)湖光山色辉映

光福为江南丘陵山地,所属弹山、西碛、玄墓、铜井、邓尉诸山分别高200米左右,其他百米上下的土丘、岗地更是普遍。诸山山势连绵,冈峦起伏,又处湖滨偏隅之地,林木葱茜,湖光掩映,早在元末明初梅景成名之前,即以山水幽清称胜。梅花生长其间,易得林木掩映之趣,富于观赏价值。明代早期有关诗文吟咏中即多梅与桃柳、松竹间植之景色的描写。随着人口的增殖、经济的开发,晚清文人则多言梅花与“桑畦萝径,竹篱茅舍”[25] 卷首序映带之象。山地梅景,随势高低而又多起伏变化,如姚希孟《梅花杂咏序》所写,“从铜井而上陟一磴则足蹑香尘,降一陂则手提华鬘,时腾出花上,时窜入花底”[4] 卷10。徐傅《光福志》卷二称弹山一带“山之高下如梯级然,上下皆梅”,人行其中,俯观仰眺,移步换景,风光无限。

在邓尉梅花的环境效应中,莫过于太湖万顷湖水的辉映烘托。邓尉诸山呈半岛状伸向太湖,三面波光浩渺,波静如镜,梅花季节弥望一白,芳气蒸腾,湖光闪跃,予人以花光云影徘徊浮荡之感。明姚希孟《梅花杂咏序》分析邓尉梅景,“若言其衍亘五六十里,窈无穷际,犹儿童野老之见也。梅得山水而色扬,天平一带非不奇邃,独恨无水。光福诸山,乃太湖之雉堞也……梅花愈盛,波容水态愈媚”[4] 卷10。王衡《邓尉观梅》云:“槛外平湖匹练光,鬖梅坞共低昂。茫茫十里晴岚白,隐隐千林水月凉。雪里人家兼浪涌,镜里鱼鸟媚花香。”周永年《圣恩寺前看梅》云:“更喜水光相映发,横斜疏影托波传。”[33] 卷17说的都是这种浩淼湖光与漫山花色相映生辉的奇特效果。

八、“香雪海”之称的意义

上述邓尉梅景的两大特色,在“香雪海”的称呼中可以说得到了最形象、生动的揭示。

(一)由来

“香雪海”这一称呼出现在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这年正月十二日,江苏巡抚宋荦(1634—1713)游弹山,顺路探梅吾家山。幕客邵长蘅为作《弹山吾家山游记》:“下山(潭山)饭村庄,行三四里登吾家山,山高仅廿仞,其上少花,多巨石藓驳,下视则千顷一白,目滉漾银海中,幽丽殆不可名状,月夜登此,不知奇更何似。公欲题以‘香海’,予曰极佳,可作汉隶镌崖石上也。”[34] 卷5文中“香海”二字,邵长蘅集清代诸刻本均同,唯张郁文《光福志》卷十一所载作“香雪”,“雪”应属“海”字误书,想必这是宋荦最初的设想。7年后的康熙四十年(1701),宋荦再至邓尉,其《雨中元墓探梅》诗中写道:“望去茫茫香雪海,吾家山畔好题名(余于吾家山题‘香雪海’三字)。”[35] 卷17可见康熙三十三年事后正式所题是“香雪海”三字。

(二)意义

“香雪海”这一题名对邓尉梅景来说真可谓画龙点睛。以“香雪”形容梅花,古来常见,几成套语。但这里的形容,着眼不只是花色白洁,而是花期景色漫山遍野之壮丽。“香雪海”名称的关键更在一“海”字。雪景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有盛有残,而且也偏于冱静肃穆,但像邓尉诸山这样,登高放眼,方圆几十里弥望一白;山势起伏连绵,俨如波涛翻滚;芳气氤氲郁发,富于喷薄蒸腾之动态;远接巨泽浩瀚,花光与波影摇曳滉漾,如此壮丽的景象,唯有一“海”字,方能显示景象之壮阔与浩渺,气势之弥漫与动荡。我们发现,早在明代后期,随着邓尉梅花的日益繁盛,诗文作品中花气如海的感觉与形容就开始频频出现,如杨文骢《春游偶记》:“凡梅花盛处,皆此湖之光影所接也……左右直视,香气氤氲,大约有数十里。尝闻径山竹盛,题为‘竹海’,玄墓之梅,余亦欲以‘梅海’赠之。”[33] 卷16杨士修《圣恩寺礼三峰和尚塔》:“梅花千万株,参差露光影。遥看一片白,雪海波千顷。”[33] 卷17清初徐枋《吴氏邓尉山居记》:“春初梅放,极目如雪,遥望诸山若浮于玉波银海中。”[32] 卷8上述几例或感香气弥漫浩瀚而称“梅海”,或因弥望如雪而称“雪海”、“银海”。“香雪海”之称可谓融会两意,铸为一辞,极其简练传神。

宋荦之前,以“香雪海”比喻梅景已有先例。康熙二十四年(1675),陈维崧《贺新郎·登南岳寺大悲阁》写其家乡南岳寺梅花:“倒灌寺门香雪海,又岩梅万树参差发。”[36] 卷27宜兴南岳寺不以梅花闻,想必多属诗人的空头夸张。宋荦与陈维崧颇有交往,也许宋荦对这首词有所了解,但用“香雪海”来形容邓尉梅花,最为恰到好处,不仅形象生动,更是名副其实。其他任何梅花名胜都不可能像邓尉梅景这样当之无愧,名实两洽。此后这一品题迅速流传开来,形成共识,成了邓尉梅景之专称,影响极其深远。其他地区或有梅花可观,如扬州蜀冈、金陵随园等,多以“小香雪海”之类名称相比附。

九、“香雪海”的旅游价值

我们这里讨论的旅游价值不是现实利用,而是历史状况,主要从现代旅游学的意义来分析当时的资源特点。邓尉梅花之所以能盛传明、清两代,饮誉几百年,除了前述地理与经济等原因外,从风景名胜旅游学的角度来考察,尚有以下一些因素:

(一)社会依托

根据现代旅游经济学原理,风景名胜的旅游价值除受其自身的质量、规模决定外,其依托的周边社会经济、文化环境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邓尉诸山地处太湖流域鱼米之乡,宋时即有“苏湖熟,天下足”的民谚。明代以来,太湖流域的社会经济、文化长足发展,苏州地区更是商贾云集、人物荟萃,加以吴地“俗多奢少俭,竞节物,好游遨”[37] 卷2,大大促进了吴下山水的旅游人气。光福镇依山傍湖,既有山川之利,又有渔泽之便。从明代中叶以来,光福一带不仅自身人口增长,栖隐寄居之士增多,而且外来游客、商人更是络绎不绝。晚明以来吴下邓尉探梅之风盛行,与苏州地区社会人口、经济、文化的发展和整体吸引力息息相关,同时客观上也反过来进一步扩大了邓尉梅花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二)交通条件

邓尉山地处京杭大运河交通沿线,附近又属太湖水网地区,水路交通极其发达,古时乘船从苏州出胥门,经横塘、木渎,入光福塘不一日即至,或出胥口扬帆太湖绕西驶进,都极为方便。康熙、乾隆两帝之下江南,每来必游,也正因邓尉处运河之便。不仅帝王巡游,即一般缙绅、商贾、野贤、逸士,南来北往,经停苏州或取道太湖,也少有不慕名顺路游览的。

(三)远近得宜

邓尉山水处苏州远郊、太湖之滨,从旅游角度来说,空间距离恰到好处。姚希孟感慨广东惠州罗浮山梅花地处荒远,“半属榛莱”[4] 卷10。赵执信认为杭州西湖靠城太近,缺乏神秘感,“却笑西子湖,近人如妾媵”[38] 卷11。在古代交通条件下,邓尉梅景正在不近不远之间,从苏州出游,一般往来全程费时两三日,旅游者既遂涤烦潜幽之雅趣,又不为长途跋涉之劳顿,这是邓尉赏梅广受士民欢迎,人们乐此不疲,而其风景也倍见推重喜爱的原因之一。

十、“香雪海”的历史文化价值

邓尉梅景如今风光不再,近年当地政府着力再造,但积衰有年,回春不易,时过境迁,古胜难造。尽管如此,其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发展中一道持久而绮丽的风景也弥足回味和珍视。究其历史地位和文化价值,主要体现在如下两方面:

(一)规模种植而形成的风景名胜

我国是传统农业国,田园风光构成了中国风景资源的重要内容。邓尉梅花正是由大片果树种植而形成风景名胜的典型个案。中国古代类似的植物风景极其丰富,如桃、杏、桑、茶都有大规模种植而蔚为壮观的例子。邓尉梅景属花卉奇观,与“桃花源”、“杏花村”类似,比较其一般的桑陌、茶园更富观赏价值,而在历史上同类花卉景观中,其规模之浩大则又无以伦比。加之处于江南山水清嘉之地,得湖光山色之烘托辉映,又有一份灵秀奇丽之独特神韵。因此,“邓尉香雪”不仅在整个“吴山胜迹”、“江南名胜”中特色鲜明,极其显要,放在中国风景名胜史上也有着比较突出的地位。

(二)规模盛大而影响深广的梅花景观

梅花是中国名花之最,开发历史悠久,精神意蕴深厚而文化地位高超。我国幅员辽阔,以高山丘陵为主,古时人口稀少,山深林茂,在今淮河、秦岭以南传统梅产区,野生梅林当不在少数。近几十年,在云贵高原的洱源、嵩明、德钦、泸水、剑川、祥云、云龙、宾川等地即发现有大面积的天然梅林。邓尉梅景的规模也许未必能与原始森林比侔,但就栽培梅花而言,邓尉梅花可以说是历史上种植规模最大、盛况持续时间最长的梅花景区,构成了我国封建社会栽培梅花发展的顶峰。长江中下游自古是我国重要的梅产区,尤其是苏、湖(今浙江湖州)、杭、越(今浙江绍兴)、宁(今江苏南京)、扬(今江苏扬州)一带,宋以来成了栽培梅花尤其是观赏栽培的中心。邓尉“香雪海”正是处于这样一个传统梅产区的核心地带,而其盛大的规模和持久的历史则成了核心中的核心,诚如清程恩泽《游香雪海记》所说,“大江南北以梅著者无与香雪海比,寻梅者以不得至香雪海为憾”[21] 卷7。加之邓尉梅景处吴中经济富庶、人文荟萃之区,其社会基础和影响更非他处能比。也许历史上类似规模的人工梅林也不难寻觅,如南宋杨万里《自彭田铺至汤田道旁梅花十余里》所写:“一行谁栽十里梅,下临溪水恰齐开。此行便是无官事,只为梅花也合来。”[39] 卷17在广东境内,连绵十里,规模也不算小,但地处岭外荒陬,难以引起注意。而邓尉“香雪海”处鱼米之乡、大城之郊、大湖之滨、运河沿线,其游赏人众之多,文人墨客心仪口颂、诗吟图绘作品之富,在历代诸多梅花名胜中都名列前茅。相关的人文活动和艺术创作同样构成了明清文化生活的一大历史风景,形成了丰厚的文化遗产。这不仅是中国梅文化发展史上的辉煌篇章,而且在旅游文化史上乃至在整个文化史上也都可谓是浓墨重彩的一页。

(本文承苏州相城区顾仙根区长惠赠吴县文史资料及地图若干,获益良多,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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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邓中尉“象学海”研究--中国古代梅花名胜古迹研究_香雪海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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