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娥元”“桃机”新解_窦娥冤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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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娥冤》是元杂剧中最著名的悲剧,也是关汉卿的代表作,其思想性和艺术性都能代表关汉卿杂剧的杰出成就。人教版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必修)第四册《教师教学用书》里面在对《窦娥冤》进行主题及其进步意义的分析时解释“桃杌”说:“剧中楚州太守桃杌是造成窦娥冤案的关键人物,他是地方官员的代表。”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必修)第四册第一单元节选了《窦娥冤》的楔子和前三折,注释中对“桃杌”的解释是:“可能是借用古代所谓四凶之一的梼杌来骂这个贪官。《左传·文公十八年》:‘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施绍文、沈树华编著《关汉卿戏曲集导读》对“桃杌”的注释是:“桃杌:古代恶人。《左传·文公十八年》:‘颛顼氏有不才子……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桃杌。’作者借恶人之名隐讽贪官。”从以上可以看出:现行的教材多认为“桃杌”是地方官员的代表,是古代传说中的猛兽“梼杌”的谐音,关汉卿以此来比喻桃杌这个贪官。所有这些,固然有一定的说服力,但这可能只是“桃杌”含义的一部分。

首先,关汉卿给剧中的官员命名“桃杌”,主要是取其恶狠之意。

“桃杌”是“梼杌”的谐音。“梼杌”一词,较早出现在《左传·文公十八年》:“颛顼氏有不才子……天下之民谓之梼杌……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沌、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螭魅,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为天子。……故《虞书》数舜之功曰:……宾于四门,四门穆穆。无凶人也。”这也是关于“四凶”——浑沌、穷奇、梼杌、饕餮最早的记载。《虞书》的记载即《尚书·舜典》所云:“(尧)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二者资料前后引用的性质易使人们对“四凶”和“四罪”产生联想。西晋杜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将“四凶”等同于“四罪”,解释“梼杌”云:“谓鲧,梼杌顽凶无俦匹之貌。”唐张守节《史记正义》卷一踵武前说,认为梼杌即鲧。并谓:“凶顽不可教训,不从诏令,故谓之梼杌。按:言无畴匹,言自纵恣也。……鲧性似,故号之。”即二者在恶狠之性来讲是一致的。《幼学琼林》卷四《鸟兽》:“人之狠恶,同于梼杌。”这条资料对破解关汉卿给这个官员命名“桃杌”之谜,可谓深中肯綮。

面对穷凶极恶、反咬一口的张驴儿,窦娥一点也不害怕。她的态度十分明朗和坚决——绝不私休,定要官休。窦娥满怀憧憬,希望官府能给自己一个公正的判决,还自己清白:“大人你明如镜,清似水,照妾身肝胆虚实。只望大人高抬明镜,替小妇人做主。”可是,窦娥万万没有想到,情况完全相反。桃杌一上场就赤裸裸地宣称:“我做官人胜别人,告状来的要金银。若是上司当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门。”并且向告状的人下跪,还恬不知耻地宣称:“但来告状的,就是我的衣食父母。”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贪官桃杌太守听信张驴儿的诬告,对窦娥的申诉置之不理,认为“人是贱虫,不打不招”,对窦娥施以酷刑,“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千般打拷,万种凌逼”,充分暴露了他的“傲狠”——凶残暴虐。从而也使窦娥认识到了“衙门从古向南开,就中无个不冤哉”的真理,明白寄希望于这样的贪官为自己主持正义、辨明冤枉,无异于与虎谋皮,缘木求鱼。张驴儿这样无恶不作、横行乡里的社会渣滓,一般被界定为“流氓无产者”,欺负妇女,霸占家产。张驴儿是社会的蠹虫,他之所以能在作恶多端后逍遥法外,是因为官府黑暗,吏治腐败,“官吏每无心正法,教百姓有口难言”。《元史·刑法志》明令禁止使用法外的“惨酷之刑”,官府审案应该“正其心,和其气,感之以诚,动之以情,推之以礼”。况且,窦娥为了避免年迈的婆婆受刑,含恨屈招,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因为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复勘”。但是野蛮而草率的桃杌,竟凭刑讯逼供一审定案。窦娥被判处死刑,旋即押赴市曹斩首。桃杌的行为真可谓“不可教训,不从诏令”。正是由于他的昏聩、愚昧、野蛮、残忍,审起官司来如同儿戏,才有了窦娥的千古奇冤。

其次,桃杌在剧中并非仅仅是一般地方官员的代表,其中还蕴含着关汉卿强烈的民族感情。

鲧在先秦典籍中被视为桀骜不驯的典范。《韩非子·外储说右上》记载:“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吕氏春秋·恃君览》第八《行论》记载:“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怒于尧曰:‘得天之道者为帝,得地之道者为三公。今我得地之道,而不以我为三公。’以尧为失论,欲得三公。怒甚猛兽,欲以为乱。比兽之角,能以为城;举其尾,能以为旌。召之不来,仿佯于野以患帝。舜于是殛之于羽山。”以上可知,鲧因反对禅让及不支持征讨苗蛮集团,被华夏一系排斥。先秦典籍中亦承华夏一系的“排蛮”观念而将鲧一族列入“四凶”之一,梼杌和鲧画上了等号。

历代政权皆以中原汉文化为本位,自称“华夏”,把周围四方的少数民族称为“蛮夷”,因此逐渐产生了以文明礼义为标准的“华夷之辨”,来区分人群的文化和文明程度。“华夷之辨”中的“夷”代表的是野蛮与落后,“华”则代表文明与进步。传统的儒家文化在民族矛盾尖锐、华夏民族灾难深重的时期,多视少数民族为“梼杌”。如宋石介《庆历圣德颂》:“契丹亡义,梼杌、饕餮,敢侮大国,其辞慢悖。”明末清初朱中楣在《读史》一诗中也流露过相似的意识:“愧我无从挥尺剑,扫除梼杌振君威。”元代作为一个蒙古族入主中国的政权,首先在重华夷之辨的传统士人的观念上就是不可接受的。何况蒙古族的统治者还推行过民族歧视的政策,分全国人民为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四等,实行等级管理和民族压迫制度。关汉卿自然对这个吏治黑暗腐败、社会和妇女贞节观念淡薄、“这壁拦住贤路,那壁又挡住仕途”让读书人进退维谷的蒙元统治下的社会不遗余力地大加鞭笞。

最后,关汉卿以“桃杌”命名官员,也是对蒙元统治时期黑暗吏治的真实再现。

窦娥不但外貌美丽,“生的可喜,长的可爱”,更具美好的心灵。守节、尽孝、温顺、善良、与世无争,为免婆婆遭受毒打,屈招杀人的罪名,毫无怨言,死后还叮嘱自己的父亲将蔡婆“收恤家中,替孩儿尽养生送死之礼”。窦娥自觉地维护那个社会的一切规范和要求,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是一个符合当时社会标准的“模范公民”。但是窦娥的美德不仅没有得到肯定,受到表彰,反而遭受摧残,“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最终“零落成泥碾作尘”。窦娥之死,是对黑白颠倒的社会的揭露和批判;《窦娥》之冤,“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王国维《宋元戏曲史》)

据考证,《窦娥冤》大约作于元成宗大德年间(1297-1307年)。这个时期,政治黑暗,吏治腐败至极。一方面,到处都是贪赃枉法的官吏,到处都是冤狱。据《元史·成宗本纪》记载,仅仅大德七年(1303年)一年,犯赃污的官吏近两万人,审理冤狱五千多件。窦娥有名的两支唱曲[端正好]“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和[滚绣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也普遍地反映了劳苦众生的呼喊和怒号。第四折在“廉能清正,节操坚刚”的窦天章宣布将张驴儿、桃杌等人另行定罪时,窦娥的冤魂唱道:“你将那滥官污吏都杀坏。敕赐金牌势剑吹毛快。”可见,关汉卿对荒蛮异族滥官污吏极度憎恨。

综上可知,关汉卿以“桃杌”命名这个官员,主要是针对他的凶狠。“桃杌”这个特定的词汇里面包含着关汉卿的“华夷之辨”,暗指制造悲剧的凶手“桃杌”即为蒙元行政长官的代表。由杂剧全名《秉鉴持衡廉访法感天动地窦娥冤》,也可以看出关汉卿对清廉吏治的向往和对德治社会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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