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江格尔》研究新进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史诗论文,格尔论文,新进展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文章编号]1001—5558(2007)04—0055—09
[中图分类号]I207.7[文献标识码]A
无论就内容的丰富性而言,还是就艺术特色而言,《江格尔》均堪称全蒙古族史诗的顶峰,也是中国三大史诗之一。该史诗热情赞颂人民群众的智慧和勇气,无情鞭挞愚昧和邪恶。《江格尔》的这种健康思想源于古代蒙古族英雄豪杰们立志跻身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精神。马克思指出:“古往今来每个民族都在某些方面优越于其他民族。”①的确,世界任何一个民族(哪怕它人口很少,文化也不很发达)都能以其他国家、民族所没有的某些作品(哪怕很小的东西)而引以为自豪。正是那种独特而有价值的东西,必然吸引其他国家和民族文化人的注意,在世界历史文化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以《江格尔》为例,卫拉特蒙古史诗说唱家们大约在七八百年前开始说唱《江格尔》,可是对这部史诗的搜集整理、翻译出版,向世界介绍,最初不是蒙古学者,而是德国学者B.别尔格曼在1802~1804年、俄国学者N.I.米哈依洛夫在19世纪50年代初、芬兰学者G.j.兰司铁在1904年和1935年在狱中向满金学说《江格尔》的我国汉族学者边垣等学者分别用拉丁文、法文、德文、俄文和汉文将《江格尔》翻译出版,奉献给世人。这一点也能说明,《江格尔》是人类精神财富之一。
曾经在世界历史舞台上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蒙古族史诗说唱者们创作了英雄史诗《江格尔》。由于民族迁徙等原因,《江格尔》也成为跨国界的英雄史诗。目前已有《江格尔》的手抄文本、口传文本,还有中、俄、蒙三国出版的托忒文本、蒙古国新文字文本、图瓦文本、阿尔泰语文本等各种文本问世。《江格尔》的内容涉及到蒙古帝国、元朝乃至分布于欧亚大陆的蒙古族的历史文化。该史诗包含的文化价值又促成了有关国家的不少学者从宗教、历史、语言、文学、民俗等多个视角进行研究,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在国际上形成了初具规模的《江格尔》学者群。但是,与希腊的《荷马史诗》、印度的《罗摩衍那》等相比,《江格尔》研究起步很晚,尤其是在我国很晚。另外,该史诗产生的社会历史背景离我们较远,加之变体多,流传地域广的原因,《江格尔》研究还存在三个悬而未决的难题。下面我简述这三大难题及其相关情况。
一、《江格尔》主人公生活原型及其历史背景
《江格尔》历史背景等问题,从19世纪初以来,一直是热门话题,众说不一,莫衷一是。比如,《江格尔》产生的时间,上限为6世纪,下限为17世纪;关于该史诗的发源地,有“蒙古国说”,有“新疆准噶尔说”,也有俄罗斯的“卡尔梅克说”;关于江格尔这个艺术形象的生活原型,有“理想之英雄说”,有“成吉思汗说”,有“也先汗说”,有“噶尔丹珲台吉说”,也有“阿尤奇汗说”等等。
俄国文学家赫尔岑在《赫尔岑论文学》一文中说:“不去读书就没有真正的教养,同时也不可能有什么鉴别力。”为了解开《江格尔》研究中悬而未决的症结,从1990年开始,我把“江格尔”名字的由来和史诗主人公生活原型的关系当做突破口,读了不少有关的书,在肯定前人的研究成果的同时,去鉴别他们的成果,钻研《江格尔》,写完了国家课题《史诗〈江格尔〉探渊》。该书是以史诗理论为指导,以调查研究为基础,科学性强,学术水平较高的专著,出版后影响较大。当时,中国新闻社用几种语言对外宣传该书。
从1996年开始,我又承担了自治区重大课题《史诗〈江格尔〉校勘新译》。课题鉴定专家们认为:该书从内容到体例,“给读者以完整、新颖、鲜活之感”,其导论给《江格尔》研究者“提供了一系列具有导向意义的论点和独到见解”。②简言之,我在上述两个大课题中论证的难题如下:
1.“江格尔”名字的含义与出处
从1804年开始,国内外研究者对“江格尔”这个名字的含义所做的解释有十几种。下面先列举其中的几个主要观点,然后说说自己的看法。
(1)俄罗斯著名蒙古学学者符拉基米尔佐夫从词义角度解释“江格尔”一名时说:“江格尔名字来自波斯语,意即世界征服者(wlastiteli mira)。”③卫拉特蒙古最初是跟随成吉思汗来新疆和中亚定居的。由于语言环境的影响,《江格尔》史诗也吸收了汉、藏、维、俄、梵、波斯语等外来语名词。从察哈台汗国时期开始,中亚蒙古人也接受了波斯文化影响。
(2)俄国著名《江格尔》专家克契科夫写道:“江格尔这个名字来自突厥语江嘎孜(jangghaz),意即孤儿。”④这位学者没有说清楚“江嘎孜”这个名字为什么有“孤儿”之意。从维吾尔语、哈萨克语和土耳其语词义角度讲,“江嘎孜”(jangghaz)这个词没有孤儿之意,只有“一个”或“单一”之意,所以克契科夫先生对“江格尔”一词的解释只是猜测而已。
(3)蒙古国扎格德苏荣教授指出:“江格尔这个名词来自藏语的‘清格尔’一词。它的含义直译为白毡帽,意译有两种意思:一是披白斗篷者或穿氆氇大衣者;二是山神,土地神。”⑤
(4)在托忒蒙文古籍中写道:“蒙古之精格尔汗推翻宋朝,统治了汉人的大半地方。……精格尔汗后裔十一代执政89年后(没算北元时期——笔者注)被大明朝的朱汗王推翻。”⑥所谓“蒙古之精格尔汗推翻宋朝”,实指成吉思汗的史迹。“精格尔汗”这个称谓也是来自波斯语Jihangir一词,即世界征服者。
(5)藏族古籍《佑宁寺简志》也记载:“从前,大地梵天江格尔汗(按:成吉思汗)的大臣格勒特带领部属来到这里(按:佑宁寺所在的今互助地区),现在的霍尔(即土族)多为他们的后裔。”⑦有学者认为,格勒特就是Gereltu,成吉思汗的大将,是蒙古宗王阔端的真名。据语言学者们的调查,现在的土族语更接近于13~14世纪的蒙古语。
(6)研究员仁钦道尔吉指出:“《江格尔》产生于新疆卫拉特蒙古人民中间。……江格尔一词是卫拉特蒙古口语中的词,意思是能者。”⑧从“江格尔”一词的引申义讲,在卫拉特人中,它已演变为蒙古语名词了。托克逊、吐鲁番一带的维吾尔人把“火剪子”也称作“拉赫西格尔”(lahshigir)。这也是波斯语,“lah”意为“火”,“gir”意为“抓住”或“夹住”。
(7)蒙古国霍尔洛教授指出:“1800年,德国学者B.别尔格曼找到有关《江格尔》产生的传说。该传说说:‘江格尔的宗族是草原主人。’⑨所谓草原主人,实指圣主成吉思汗。这意味着《江格尔》史诗早在12~13世纪就产生形成。”⑩
(8)历史学者金峰教授指出:“从13世纪,用八思巴文字将成吉思汗写为精格思(Jinggis)。所以,精格尔、江格尔这个词,实际上与成吉思、强嘎斯(即Chinggis)是同义词。在《江格尔》史诗中,为了回避直呼13世纪大蒙古可汗名号成吉思汗,才没有把江格尔称为成吉思。”(11)金教授的上述论点也有道理。
总而言之,二百多年来,在《江格尔》研究中,“江格尔”名字的含义和出处一直是未解的症结。现在可以说,《江格尔》研究中的大的症结—“江格尔”这名称的含义和来源已被解开了,“江格尔”这名称就是对成吉思汗的尊称。
2.《江格尔》主人公形象生活原型与“江格尔”名称的关系
马克思说:“每一个社会时代都需要有自己的伟大人物,如没有这样的人物,它就要创造出这样的人物来。”(12)应该说:《江格尔》主人公的生活原型,肯定是古代蒙古族社会的产儿。因此,“江格尔”名字含义和出处问题的解决,对于弄清史诗主人公形象的生活原型、史诗产生的历史背景及时间有很大的借鉴作用。
(1)从民间传说讲
生活在甘肃祁连山腹地的裕固民族(即尧熬尔)中有位老人1993年春天对裕固族学者铁穆尔说:“我们尧熬尔的祖先是胡儿穆斯特腾格尔英库克恩/我们尧熬尔的祖先是博格达诺彦江格尔/我们尧熬尔的祖先是青格斯汗(即成吉思汗)/腾格尔英脑海(即天狗,实指苍狼)给尧熬尔带路……”(13)这些颂词说明博格达诺彦江格尔就是对成吉思汗的尊称。人们对成吉思汗的尊称在西拉尧熬尔人中演变成了《博格达诺彦江格尔汗和成吉思汗的故事》,至今在尧熬尔人中广为流传。这虽然是传说,但其中包含了历史真实性的一面。
新疆图瓦人的民间颂词中也有歌颂江格尔汗和成吉思汗的内容,其诗行结构跟西拉尧熬尔人说唱的上述颂词很相近。例如,阿尔泰白哈巴地方的夏格吉克老人说唱的《江格尔》片断中颂道:“成吉思汗在世时,/我们曾为他驾车;/江格尔汗在世时,/我们遵他的命令行事。”(14)换诗句头词的这四行诗实指成吉思汗。
传说是历史知识的源泉,民间故事家们的脑袋便是保存那些传说的最初的档案袋,好的故事说唱者会忠实地转述所听到的一切。据哈巴河县白哈巴乡的道兰台老人(1993年82岁)讲,布尔津县和哈巴河县图瓦人的故乡原先在斋桑湖周围地区。在那里,现在还保留着成吉思汗军队驻守的城墙。
从上述西拉尧熬尔人与图瓦人的民间传说和颂词中也能看出:《江格尔》主人公生活原型与成吉思汗有关系。在《蒙古秘史》和《黄金史》中也有“世界主宰成吉思汗……统辖了所有臣民”(15)等词句。《江格尔》中将江格尔可汗称颂为“达赖江格尔汗”(16),意为“大海般的江格尔汗”。据蒙古国院士达木丁苏荣教授的解释,“成吉思汗”也意为“大海般的大可汗”。(17)蒙古语的达赖(Dalai)有大海、伟大、众多之意,“江格尔汗”意为“世界征服者汗”,这样,《江格尔》中的“达赖江格尔汗”和“世界主宰成吉思汗”这称谓在意思上也是一样的。
(2)从《江格尔》故事情节讲
大力士蒙根·希克希尔格第一次见到两岁的江格尔右肩胛骨上发红的胎记,便大吃一惊说:“这孩子不是凡胎,将来或许主宰世界。”于是为他起名为“江格尔”。在蒙古国《乌宗·阿勒达尔汗喜得贵子》一章中也有类似的情节:
乌宗·阿勒达尔汗凑着婴儿的耳朵祝颂:“愿你成为统治赡部洲的主宰!/愿你用洁白的战袍覆盖世界!/凭借吉祥的命运/成为汗中之汗,王中之王!”他接着轻轻地叫了三声:“江格尔!江格尔!江格尔!”(18)
上述故事中的赡部洲是梵语的Zambu Tib,也有世界之义,赡部洲的主宰意即世界的主人。所以,“江格尔”一词也包含了世界统治者或世界主宰者之义。
(3)从史书记载讲
维吾尔族历史学家毛拉·木沙·赛拉木在《伊米德史》中提到:“蒙兀儿诸汗的总指挥,阿拉伯和波斯直至东方各汗中的大可汗(Khan)——扎罕格尔成吉思汗。”(19)此处的“蒙兀儿诸汗”实指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汗及其后裔诸汗。“蒙兀儿”(Moghol)就是统治中亚的蒙古人。无独有偶,《黄金史》(《Altan Tobchi》)中说:成吉思汗是“从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的大皇帝。(20)
著名历史学家韩儒林在《论成吉思汗》一文中说:成吉思汗一生灭国40,“他所灭的西域各国,当然也在这个数目之内。”(21)而《江格尔》序章中写道:“圣主江格尔可汗,/集中了骏马中的骏马,/汇集了好汉中的好汉,/征服了四方四十二汗。”宝木巴国栋梁洪古尔大将单枪匹马,东征西讨,臣服了70个汗的部落,其中有江格尔可汗征服的42个部落,与韩文数目相近。此外,上述颂词与波斯历史学家拉施德所著《史集》中有关成吉思汗征服的部落(或国家)的数目也可互相印证:《史集》第一卷第一分册第126~130页间历数的畏兀儿、康里、钦察、哈刺鲁、合剌赤、兀良合惕、弘吉剌惕、撒勒只兀惕、朵豁剌惕、别速惕、雪干、轻吉牙惕等69个部落,再加上成吉思汗自己的乞牙惕部落共有70个部落,其中向成吉思汗主动投诚的部落有27个。以上27个部落从被洪古尔臣服的69个部落中减去,剩下的就是被成吉思汗征服的42个部落。这数目与江格尔汗征服的四方42个汗的部落数目相等。这么一说,史诗中的江格尔汗是王中之王这个称谓与《伊米德史》、《中亚蒙兀儿史》、《黄金史》和《论成吉思汗》中说的成吉思汗是各国汗王中的“大可汗”是同义的。
(4)从古籍中的应用情况看
《世界征服者史》(波斯文)、《安宁史》(维吾尔文)等古籍将成吉思汗称为“扎罕格尔成吉思汗”(Jihangir chingis khan),而藏文古籍中也将成吉思汗称为“江格尔扎勒布”(扎勒布,藏语意为皇帝),《蒙古秘史》中将成吉思汗称为“世界主人成吉思汗”(即delhiin ezen Chinggis Haan)。这“世界主人”与“主宰世界”和“世界征服者”在意思上是等值的。《江格尔》中将江格尔可汗称为“达赖江格尔汗”,意即“大海般的江格尔汗”。古维吾尔语中的“成吉思汗”意为“大海般的可汗”,“成吉思汗”这个名字来自古突厥语的tingiz khan,意思是大海般的可汗。现在的维吾尔口语中的chi音也常常音变为ti音。因此,《江格尔》赞颂的“达赖江格尔汗”与维吾尔古籍记载的“扎罕格尔成吉思汗”音异意同,都是对成吉思汗的尊称。
从以上四个方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江格尔》主人公形象的生活原型与成吉思汗有关系。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我们认为,江格尔这个艺术形象,当然不是成吉思汗本人,而是以成吉思汗为首的历代蒙古族英雄豪杰们的群体形象,这正如黑格尔所说:“特殊的史诗事迹只有在它能和一个人物最紧密地融合在一起时,才可以达到史诗的生动性。”(22)
二、《江格尔》所反映的社会和政治制度的痕迹
史诗属于民间口传文学,而文学是反映社会生活的学问,《江格尔》的题材就是来自古代蒙古族社会生活中的重大历史事件以及英雄人物传说。史诗所赞颂的超群的艺术形象不符合今天人们艺术构思的概念,但是那些超群的艺术构思概念的描绘,恰恰向人们展示了它的时代特征。例如:
(1)《江格尔》的描写方法反映着古代蒙古社会时代的特征。
洪古尔在迎娶未婚妻阿勒坦·登珠凯公主的途中遇到富贵人家的婚礼,待客的姑娘们招待了他。他一气吃完一匹五岁母马的肉后又手端由70人抬来的大口黄碗,一连灌了75碗,又一气喝了85碗,还向姑娘媳妇们发问:那玩艺儿还有没有了?侍女们惊讶地嘀咕:“这家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真是个怪物。”《蒙古秘史》中札木合也对合撒儿(Hasar)用了类似的描绘:“身高三寻许,/顿餐三岁牛,/披挂三重甲,/驾三岁牛而来焉。/整咽带弓矢之人,/亦不碍其喉焉。/即吞全身之汉,/亦不点其心焉。”(23)札木合描绘的合撒儿(Hasar)是成吉思汗的胞弟。他那魁伟高大,吃一头三岁牛也不饱的巴图尔(英雄)人物形象跟能狼吞虎咽吃完一匹五岁母马肉的洪古尔的艺术形象多么相似。因此有位学者说过,雄狮洪古尔就是英雄合撒儿的艺术形象。
有趣的是,洪古尔还能连根拔出梧桐树打倒众蟒古斯的情节,跟在《水浒传》中被歌颂的梁山起义军重要将领鲁智深(原名鲁达)抱起大黑酒坛往嘴里灌酒并连根拔出柳树打对方人的情景很相似。一切文学作品都是当时社会生活气息的反映。《江格尔》、《蒙古秘史》和《水浒传》中的那种极度夸张的描写手法从侧面反映着宋元时期蒙汉民族民间说唱者们善用夸张的描写方法。我们认为,这类情节上的相似应不是巧合,而是源于东方文化圈内部或蒙汉文化圈之间的交流。
(2)江格尔可汗的身世和掌权过程实际上反映了合不勒汗及其近亲们的身世和汗权的交替。宝木巴国首领江格尔汗出身于汗王家族。宝木巴国12虎将之首洪古尔的父亲、大力士蒙根·希克希尔格和乌宗·阿勒达尔汗是同一个家族的人。
贺希格·陶克陶胡教授在《史诗〈江格尔〉所描绘的蒙古人早期国家形式》一文中写道:“伯克·蒙根·希格希尔格把政权转交给江格尔,后来江格尔临终前又把政权交给布氏之孙霍荀乌兰,这一情节如同蒙古古代史上合不勒汗和俺巴孩汗的关系。他们都是海都的后代,后来合不勒(Habul)继承汗位。合不勒汗本有七子,但临终时留下遗嘱将汗位交给想昆必勒格之子俺巴孩继承。俺巴孩有十子,他临终时留下遗嘱又将汗位交给合不勒汗之子忽图剌。(24)这些权力交替现象都是在世袭制度下同一个家族男系中间进行的。”(25)
(3)《江格尔》中所反映的成吉思汗家族的痕迹。
洪古尔对伯东·托洛盖汗这样通名:“我是凶猛的道克欣·希尔克之孙,/老练的大力士蒙根·希克希尔格之子,/孛儿斤·乌兰洪古尔,/那就是我的名字。”(26)在《江格尔可汗镇压暴戾的哈拉·肯尼斯》中,洪古尔还说:“我怕异邦四卫拉特,/会笑话我洪古尔,/说我惧怕异地蟒古斯的使者,/要让江格尔可汗为我壮胆儿。”(引文为汪仲英译)上述两段话说明,洪古尔不是四卫拉特的人,而是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即孛儿只斤(Bo rjigin)氏族的人。
(4)《江格尔》所反映的蒙古帝国时期的札鲁忽赤诺彦(zarguchi noyan)(即断事官)和万户制的影子。
例如,在《江格尔汗首次夺取政权》一章中描写了札鲁忽赤诺彦(原话:zarga in noyan)将赴宴的大小官员按级别引导到酒桌边。故事中这样说:“来的是五千户之官,/就抽打他的腿弯弯,/让他坐得远远的。/若来的是一万户之官,/就让他坐得稍近点。/来了一万户以上的官,/勉强领他到大酒桌边。”(27)又一例,《铁汉子哈拉·桑撒尔》一章中写道:“可汗吹起大号,/召来大万户,/吹起小号,/召来小万户。”(28)这段中的万户不是一万户百姓,而是蒙古帝国初期的官吏名称。成吉思汗任命他养弟失吉·忽秃忽为“大札鲁忽赤(即大断事官);成吉思汗又任命木华黎(muhalai)为左手万户,博尔术为右手万户。万户是蒙古帝国的军事统帅。”(29)上述两段例句都能表明,成吉思汗的万户、千户制度在史诗《江格尔》中也得到了反映。有的学者曾经断言:《江格尔》中一次也没有出现成吉思汗时期的万户制、千户制、百户制等社会制度,所以《江格尔》不是在13世纪产生,而是15世纪以后产生。看来,这个说法是不对的。
(5)《江格尔》所反映的古代蒙古社会民族成分。
下面举一个例子:在《江格尔可汗镇压暴戾的哈拉·肯尼斯》一章中出现的铁凌古特工匠一名,来自《蒙古秘史》中的帖良古惕部。铁凌古特本属突厥语部落,到成吉思汗时代,他们经历了蒙古化的过程。《蒙古秘史》记载成吉思汗降圣旨:“把阿塔儿斤氏和赤那思、脱斡劣思、帖良古惕等部凑成(一个)万户,(由)豁儿赤管辖,做万户,在沿着额儿的思(河)林木中百姓之地,自由扎营居住,镇抚林木中的百姓。”⑦上述“额儿的思”即额尔齐斯河。这也能说明,《江格尔》的哈拉·肯尼斯、夏拉·蛄尔古等的故事情节反映着13世纪蒙古社会民族成分;同时也能说明,《江格尔》中确实有大蒙古国时期的万户制的痕迹。
(6)卡尔梅克的《江格尔》赞颂江格尔可汗说:“您是下界七个地方的梦想/上界十二个地方的希望/中央之四个汗国的心脏。”这“中央之四个汗国”就是成吉思汗建立的蒙古帝国所属的四个汗国。成吉思汗把蒙古帝国的广袤大地分给了他的四个儿子。当时,这四个汗国由蒙古帝国的中央政府管辖。
(7)宗教痕迹在《江格尔》中的反映。
作为蒙古社会思想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萨满教、道教(从13世纪20年代开始,由于成吉思汗和忽必烈皇帝的支持与推崇,道教在漠北也曾有所流行)和佛教在《江格尔》中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反映。笔者曾在《史诗〈江格尔〉探渊》中阐明了上述三个宗教的痕迹。
据蒙古国达木丁苏荣院士对宝木巴这个名称的解释,它不是实有地名,而是史诗说唱家们创作的幻想名称。蒙古人把道教称为Bumbu in shajin。笔者认为,宝木巴(即bumba)这个名词出自蒙古人对道教的称谓,说江格尔可汗是宝木巴国的缔造者,说大将洪古尔是宝木巴国的栋梁,说江格尔的坐骑枣红马是宝木巴国的神马,说江格尔可汗的百姓都是宝木巴国的臣民等等,这些描述寓意为将军、骏马、山水都是受道教保佑的。这也有历史真实性一面。
江格尔可汗的所有臣民对自己的生活总是抱着乐观态度,他们没有死亡和贫穷,人人都长生不老等等。这是符合道教提倡的人生观的。佛教中的悲观厌世、甘当奴隶的思想在《江格尔》中几乎没有,而佛教的艺术语言在《江格尔》中却起着渲染江格尔可汗及其英雄们的威武、宫殿的华丽以及骏马神气的作用。甚至,古代达赖喇嘛和班禅大师有时还给江格尔可汗锻造马刀,班禅大师给马刀作法或开光等(指淬火)。按佛教徒的观点来看,《江格尔》中的上述情节贬低了达赖和班禅的权威。更有趣的是:形容江格尔参谋老人阿勒坦·切吉(金胸者)所骑红马的神气时说:“释迦牟尼佛祖骑乘过,/其头顶上留下了‘释’字烙印,/玛哈噶拉神骑乘过,/其额头上留下了‘玛’字烙印,/宗喀巴活佛骑乘过,/其颅门上留下了‘宗’字金印。”这种赞颂具有双重含义:一是阿勒坦·切吉的红马有着悠久历史,二是身打神佛烙印的红马是具有神力的马。
三、《江格尔》的时空界限
俄国学者符拉基米尔佐夫在《卫拉特蒙古英雄史诗》中写道:“由于蒙古人在亚洲和欧洲的部分历史上起到过巨大的推动作用,出版了各种语言的有关蒙古人的书籍。我们根据那些信息,尤其是13世纪末和14世纪初,波斯历史学者拉施德以及格鲁吉亚的佚名史学家写的史书,可以下结论:在那个时候蒙古人生活在史诗产生的时代。”(31)《江格尔》是英雄史诗,该史诗的题材决定着它的英雄文学性,同时也限定着该史诗产生的时间和空间的界限。
1.《江格尔》产生的时间
在《江格尔》故事中,人们都崇敬铁器、铜器和马刀;江格尔可汗及其勇士们都有英雄崇拜思想,他们都是像黑格尔所说的,出现的人们都生活在古代蒙古族军事民主时代。以上就是英雄时代的人们所特有的信念、性格或勇气。按恩格斯的话讲,他们都“经历着自己的英雄时代:铁剑时代,但同时也是铁犁和铁斧时代。”(32)和静县著名江格尔齐L·普日拜在描述江格尔可汗身躯时唱道:“男子汉江格尔本是宝石之身/大拇指、二拇指并得紧紧/躯体本是青铜铸成/颈椎脊椎成一根。”(33)(转引自汪仲英译文)札木合描述成吉思汗说:“铁木真/身如生铜铸成/当无锥刺之孔/身如熟铁锻成/更无针刺之隙!”(34)上述两个比较也能说明该史诗产生的大概年代。
《江格尔》所描绘的国家形式与从哈不勒汗开始的蒙古各部落大联盟和成吉思汗建立的大蒙古国的形式也很相似。从英雄史诗理论讲,正如捷克学者帕吾勒·泼海博士所说:《江格尔》应该是在蒙古强大国家建立的那个时期产生的。它的故事反映了12或13世纪蒙古族英雄业绩。
2.《江格尔》产生的空间
该史诗产生的地点是漠西卫拉特蒙古。其原因如下:
(1)关于中国新疆和俄罗斯卡尔梅克《江格尔》的源流,蒙古国院士达木丁苏荣写道:“《江格尔》中经常提到阿尔泰山、额尔齐斯河、奎屯希尔克(位于柴达木附近)、西藏、唐古特(即西夏)、昭(指拉萨)、汉族、四卫拉特、黄河等亚洲名字,却根本没有提到卡尔梅克现在的家乡伏尔加河、顿河及附近地区。因此,《江格尔》很可能是卡尔梅克人17世纪从阿尔泰迁去伏尔加河之前便创作出来了。”(35)他的这个说法比较符合实际。现在,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境内就有叫“江格尔拜”的小山头和敖包。据当地见多识广的老艺人、学者讲:17世纪初,曾经有个名叫吐尔巴雅尔的史诗游唱者学会70章故事后,给土尔扈特部首领和鄂尔鲁克说唱70章《江格尔》,受到嘉奖,和鄂尔鲁克授予他“七十个史诗故事袋子”的称号。笔者在《史诗〈江格尔〉探渊》第五章中对中、蒙、俄三国出版的《江格尔》的故事情节(包括变体)进行过对比研究,发现已出版的三国《江格尔》中独立成章的故事只有58个,再加上没有出版的或已失传的(类似《江格尔女儿回娘家》等)章节的话,《江格尔》独立成章的故事也不超过70章。这也能说明上述传说的真实性。这样看来,1628年和鄂尔鲁克率土尔扈特部西迁之前,在阿尔泰、塔城一带的卫拉特蒙古人中《江格尔》很可能成熟为70章故事。那么,《江格尔》最早的雏形是很早的事。任何一部英雄史诗都要经过它的雏形、成形和定型三个阶段。
(2)关于新疆和蒙古国《江格尔》源流,蒙古国学者朝洛写道:“方言考察队1978年,……从玛格萨尔·普尔布加勒(1893年生)那里采录了土尔扈特民歌、祝赞词和史诗。其中有《江格尔》史诗中的《瀚·西尔伯东》这个有趣故事,共800诗行。……土尔扈特王旗的米西克·道尔吉王爷听说(新疆)和布克赛尔有一位优秀的江格尔齐,就派了一个人去请他来给我们旗说唱《江格尔》。米西克·道尔吉王爷的使者把一个叫布若勒的江格尔齐带了回来,那个人共说唱了八章《江格尔》。王爷赏给他一匹马,一件袍子料,以示鼓励。许多人听了布若勒的演唱,从此《江格尔》在土尔扈特王旗流传了下来。这《瀚·西尔伯东》之故事便是其中的一章。”(36)(伯东意即公野猪,实指虎将,他是江格尔汗的第19位英雄)那位江格尔齐布若勒是20世纪初出名的和布克赛尔土尔扈特部的著名江格尔齐西希那·布若勒。上世纪80年代初,和布克赛尔县的著名江格尔齐冉皮勒和精河县的著名江格尔齐孟特库尔也给我们说唱了《瀚·西尔伯东》的故事。这就说明,蒙古国《江格尔》的有些故事的源头也在新疆蒙古族中。
(3)1648年,咱雅班第达大师创制的托忒文字对《江格尔》的传播和保存也起过很好的载体作用。据有关资料记载(37)和所存《江格尔》手抄本,咱雅班第达大师及其徒弟们或其他文人(包括喇嘛文人)记录并装订成书的《江格尔》手抄本过去不但在新疆有,而且还传至俄国卡尔梅克和蒙古国。(38)不妨举一个例子:
蒙古国著名《江格尔》专家U·扎格德苏荣写道:“据科布多省布勒根苏木74岁的玛·普尔布加勒的报信,土尔扈特王迁来蒙古时,……在拜塔克山(指阿尔泰的拜塔山)附近挖地埋了五峰骆驼驮的书,……据普尔布加勒老人讲,在那些书中确实有19章《江格尔》的托忒文手抄本和其他珍贵的古籍。”(39)U·扎格德苏荣在谈到蒙古国各地流传的《江格尔》故事内容几乎完全相同时指出:“从研究角度讲,这是很有趣的。就是说,蒙古东西部和中部说唱的《江格尔》某些章节如此相似或完全一样,这不能不让人产生这样的猜测:这是由于有手抄本流传的结果吧?”(40)据所掌握的信息和资料,除布里亚特的二章《江格尔》用胡都木文字记录外,在国内外留存的《江格尔》手抄本都是用托忒文字记录的。这也能说明,新疆就是《江格尔》的发源地。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江格尔》中的神话般的故事,是史诗说唱家们用他们的形象思维歌颂蒙古族英雄业绩的英雄文学。英雄文学是对英雄时代人们的生活和斗争的艺术反映。古代智者认为,战死的人的灵魂比病死的人的灵魂纯洁。所以他们的死是伟大的死,他们是不朽的英雄。英雄人物活着时受到多数人的崇拜,逝世后又活在人们心中,成为民歌、传说和史诗以及作家文学作品中的英雄形象,受到赞颂。同样《江格尔》中出现的那些英雄人物,就是蒙古族历史上的英雄豪杰们的艺术形象。江格尔汗的英雄们宣誓:“我们将前程与愿望全部托付给江格尔汗。”这是13世纪蒙古族实现大统一时期的思想和信念的真实写照。英国学者鲍勒对各民族的英雄文学进行了综合研究后认为:“一个民族形成其英雄时代观念的途径和原因有三个:(1)受到外族的征服和统治,因而将过去提高到特别光荣的地位,借以安慰自己,如1228年惨败于蒙古人的俄罗斯人和1389年土耳其人获胜后的塞尔维亚人的情况;(2)准备远离家乡,去海外开辟新天地,因而用传说来美化过去,借以保持与过去的联系,如前往冰岛和格陵兰的诺斯殖民者的情况;(3)第三个原因是当政治制度瓦解,统治趋于解体和衰亡的时刻,如查理大帝死后对他的歌颂。”(41)因此可以说,英雄史诗是英雄文学的主要组成部分。蒙古族历史学者都会说:蒙古族形成其英雄时代观念的途径和原因与英国学者鲍勒所说的上述三个途径和原因基本相符。蒙古民族英雄时代就是在《江格尔》中歌颂的英雄们的可歌可泣的战斗和生活的时代。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194.
②该书是新疆大学“211工程”实施项目。见史诗《江格尔》校勘新译[M].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2005.1253.
③江格尔(俄文版的名词注释)[M].埃利斯塔:卡尔梅克出版社,1989.358.
④江格尔史诗(蒙古国新文字版).乌兰巴托:科学院出版社,1968.13.
⑤名扬四海的好汉洪古尔(蒙古国新文字版)[M].乌兰巴托:科学院出版社,1978.6.
⑥Bogdo Zongkaba in shajini glgiin ezen torguud aimagiin ezen erken haan noyodiin ariun ündüsün(托忒文手写本0322号)[M].53.
⑦参见青海通史[C].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9.270.
⑧江格尔论文集[C].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8.79.
⑨⑩口头文学研究(蒙古国新文字版)[M].乌兰巴托.17.
(11)江格尔黄四国(蒙古文)[M].呼和浩特: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5.4~27.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7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72.
(13)铁穆尔.裕固民族尧熬尔千年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4~26.
(14)转引自史诗《江格尔》探渊[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6.121.350.
(15)蒙古秘史(蒙古国新文字版)[M].乌兰巴托:国家出版社,1990.108.
(16)江格尔(托忒蒙文)第二卷[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7.1711.
(17)呼和图力呼尔(kktvlkvvr)[M].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87.681.
(18)史诗《江格尔》校勘新译[M].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2005.146.
(19)伊米德史(维吾尔文)[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6.67.
(20)参见黄金史(蒙古国新文字版)[M].乌兰巴托:国家出版社,1990.104.
(21)元史论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13.
(22)美学第3卷[C].下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134.
(23)新译简注《蒙古秘史》[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78.190~191.
(24)参见蒙古秘史(蒙古国新文字版)[M].52.53.57.
(25)民族文学研究,1997,(2).
(26)江格尔资料(8)[C].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8.411.
(27)江格尔(卡尔梅克新文字版)第2卷[C].埃利斯塔:卡尔梅克出版社,1990.292~293.
(28)江格尔资料(7)[C].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8.249.
(29)参见元朝史[M].上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87.
(30)蒙古秘史新译并注释[M].台北: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9.311.
(31)参见蒙古民间英雄史诗(蒙古国新文字版)[C].乌兰巴托:科学院出版社,1966.31.
(3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59.
(33)江格尔资料(3)[C].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5.13.
(34)蒙古秘史[C].北京:新华出版社,2006.160.
(35)江格尔(蒙古国新文版)[C].乌兰巴托:国家出版署,1963.3.
(36)蒙古民间英雄史诗(蒙古国新文字版),乌兰巴托:国家出版署,1982.27.
(37)卫拉特蒙古高僧咱雅班第达铜像考[J].故宫博物院院刊,1997,(1):84.
(38)转引自史诗《江格尔》探渊[C].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6.121.350.
(39)江格尔史诗(蒙古国新文字版)[C].乌兰巴托:科学院出版社,1968.16.
(40)江格尔史诗(蒙古国新文字版)[C].乌兰巴托:科学院出版社,1968.183.
(41)转引自王敦书.古希腊“英雄时代”辨析[J].世界历史,198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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