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吐蕃及其亲属对藏族文学表达的初步研究_文成公主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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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5558(2013)04-0184-08

吐蕃是古代藏族政权的名称,该政权公元4世纪前后崛起于西藏雅隆琼结地区的雅隆悉补野部落。公元629年松赞干布继位,逐渐统一邻近诸邦,建立起部落大联盟的吐蕃王朝。至公元840年朗达玛被杀,吐蕃王朝崩溃,其由盛而衰的历史长达二百余年,几乎与唐王朝统治的时间相始终。这其间唐蕃往来频繁,关系密切,交流广泛,影响深远。今天随着历史风尘的远去,这段历史似乎已经被人们淡忘,但它鲜活地留存于汉藏历史与文学的字里行间,成为我们研究汉藏水乳交融、共同发展的宝贵资料。

民族间的通婚联姻,自古以来就是民族交往的一种方式。而和亲作为政权与政权、民族与民族间的和平友好方式,在我国古代既存在于中原王朝与周边少数民族政权之间,也存在于周边游牧民族及诸政权之间。这种存在于强者与弱者或弱者与弱者之间的和亲,有时能给和亲双方带来较长时间的和平与安宁,有时则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但是“总的来说,无论是哪种政权之间,哪个时期,哪种形式的和亲,在两个政权采取和亲政策期间,总是,或者说多数总是给社会带来一段时间的和平和安宁,在这一时期内,在一定程度上多缓和了民族矛盾和冲突,避免了战争和抄掠,政权与政权、民族与民族间保持和好关系,增进彼此联系和经济文化交流,改善了民族关系,减少民族偏见,增进民族交流,加强各民族的内聚力。”①今天通过藏民族的史诗典籍、故事传说、藏戏歌谣和碑铭散文等,我们仍能感受到唐蕃和亲对藏汉关系的深远影响。

一、口耳相传,跨时空演绎和亲史事

古代少数民族文学最初多为口传声授的诗歌、民谣或民间故事。《格萨尔王传》是我国著名的三大民族史诗之一,被誉为“东方的荷马史诗”。它是以传唱形式流传于民间的史传文学,以神话的手法、夸张的语言、夹叙夹议的说唱方式,生动再现了远古时代藏区人民逐渐走向统一的过程。这部被藏族人民视为“根谱”的英雄史诗,具有民间性、口传性、变易性以及不同艺人的不同传承等特点,它犹如古代藏族历史的多棱镜,映射出藏民族发展的重大历史阶段和社会结构形态,描述纷繁复杂的民族关系,表达藏族人民的崇高理想和美好愿望,其中也有不少篇章涉及民族间友好的和亲联姻。

众所周知,婚姻是家族构成与发展、亲族产生与扩大的基础。《格萨尔王传》所反映的“格萨尔时代”的婚姻俗制,尚留有古老的原始群婚的痕迹,其婚姻形式有掠夺婚、惩罚婚、转房婚、赏赐婚、和亲婚等。虽然“由不太稳定的对偶婚姻家庭已开始逐步向比较稳定的一夫一妻的个体婚姻家庭过渡,但占统治地位的还不是一夫一妻制的专偶婚”。②所以在古代藏民族实行氏族外婚制的时代,不仅民族间的通婚习以为常,而且为了缓和矛盾,以加强或维系部落联盟为目的的“和亲婚”也时有发生。例如,在姜岭大战中,辛巴梅乳孜受格萨尔之命出使姜国。为劝降姜雏,他假称霍尔王派他前来说亲,并对姜雏玉拉托居尔说:“霍尔国和黑姜国,和解的人儿就是我。亲事一成人民乐,亲事不成动干戈。”③由此可见,和亲联姻早已成为藏族与其他民族或部落之间消除纷争、和平共处的一种方式。另据《西藏王统记》载,吐蕃求婚使伦布噶一行人奉松赞干布之命,行抵汉地神京吉祥门唐主太宗之宫廷,准备向唐王朝求婚,“其时天竺法王之使臣百骑,亦为请婚公主而来;格萨武王之使臣百骑,亦为请婚公主而来;大食富王之使臣百骑,亦为请婚公主而来;白达霍尔王之使臣百骑,亦为请婚公主而来也。不同种族之求婚使臣各五百骑,皆于一时,会集唐都。”④这里以铺排的语言,描述外来求婚使云集京城长安的盛况,侧面反映出唐代各民族和亲联姻之普遍。

作为口头传播的史传文学,《格萨尔王传》没有明确的时代和纪年,但它所讲述的故事深深打上了历史的烙印。在《格萨尔王传》中,有关于汉皇将三个女儿分别嫁给岭国僧伦王、霍尔国白帐王和姜国萨当王的故事。其中曾提到格萨尔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哥哥甲擦协尕尔⑤,他是汉族公主所生,他的身世我们可以从甲擦奉命请弟弟觉如参加岭国赛马选王活动,在途中所唱的歌词中了解到:“你如不认识我是谁,我住欧曲朝宗不变城,名叫甲擦协尕尔,是白岭冬姓大英雄。东方汉公主有三人:长公主拉嘎尔玛是她名,嫁给僧伦作王妃,我协尕尔就是她亲生。二公主噶司拉茂是她名,嫁给了霍尔白帐王,王子拉乌列保是她生。三公主名叫姜萨梅朵钟,乃是萨当姜王妃,有子尼赤是她生。甲擦、尼赤和拉乌,是大汉皇帝三外甥。”⑥联系藏民族与周边各民族和亲联姻的历史,或可将这段介绍视为唐蕃和亲在藏族民间口传文学中的生动再现。

《柱间史》⑦相传是松赞干布所著,因埋于拉萨大昭寺佛殿的柱下而得名。它是《玛尼全集》的一个组成部分,其中心内容是有关松赞干布的传说。《柱间史》载,松赞干布娶文成公主是受到菩萨的指示的。松赞干布顺着观音像眉间射出的蓝光,向东方望去,“他远远看见东方京都盖希万门城中,汉唐皇帝的女儿文成公主。这女子芳龄一十有六,玉肌晰嫩泽亮,口含白檀芬芳,身著七彩霓裳,举止典雅大方,才华经天纬地,美貌国色天香。赞普预见,若与文成公主联姻,吐蕃不仅可以因此而得到作为陪嫁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金像,还可凭借这尊佛像的加持神力,一字不漏地获得汉唐的所有佛经。”⑧这里的描写有一定的历史依据,但神奇的虚构和浪漫的幻想,为故事增添了浓厚的神话色彩。这种写作方法对藏民族后来的传记文学和历史文学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二、戏剧化地渲染求婚过程

汉文史籍记载,贞观八年(634年),当松赞干布听说突厥和吐谷浑都娶有唐朝公主后,“乃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⑨可唐朝刚刚与吐蕃交往,对其了解不多,所以当时并没有答应吐蕃的求婚。后来随着唐蕃之间交往增多、冲突不断,唐太宗才意识到吐蕃并非等闲之辈,有必要予以安抚,所以答应吐蕃的和亲请求。因为唐蕃联姻曾经历过曲折,所以在《西藏王统记》《西藏王臣记》以及民间传说《文成公主的故事》中都有关于吐蕃向唐艰难求婚的描述,而且都被戏剧化地加以渲染。相比之下,《西藏王统记》中的描写更富有戏剧性和文学色彩:“延至七日,上与侍臣驾游宫外,伦噶方以金币七枚,献为觐仪,并将镶嵌朱砂宝石之琉璃铠甲一袭,献于御前而启白曰:‘大王,此琉璃宝甲具有诸种功德,若遇人畜瘟疫时,着此铠甲,绕行城市一周,人畜病疫,立即消除。若遇霜冻冰雹,身着此铠,绕行田间一周,即能制止冰雹。设遇战争,衣此铠甲,定获胜利。赡部洲内,此铠价值,无物可量。仅以此物,作为公主聘礼,陛下美妙公主,请许赐为我吐蕃之王妃。’”⑩蕃使以具有法力的铠甲作为聘礼,一方面使故事具有了神秘的宗教色彩,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藏王求娶公主的真诚之意。而唐主却以藏地是否能建立十善法律,是否有修建佛殿之能力和是否有受用之财物问难蕃使,蕃使则按行前藏王所嘱,当场一一化解难题。这些细节描述既表明了藏王的料事如神和法力威严,同时也说明藏王求娶公主与唐结缘的迫切心愿。诚如学者所言:“文成公主入藏联姻,对西藏来说,确实具有很大的意义,不过本书(《西藏王统记》)在叙述这一章时仍然带有很多宗教色彩,而且有些完全是属于文学上的描写,虚构成分很多,甚至还有幼稚可笑之处。不管怎样,它反映了一个事实,就是由于文成公主进藏带来许多对人民有好处的东西,人们出于衷心的感激和爱戴,乐于称道她,甚至还把公主当成神人来供奉。”(11)所以“不管是叙述文成公主的事迹,或其他历史事件,大多是根据当时流传的野史逸闻进行编写的……所写的历史,类如演义式的历史小说,或传奇式的话本小说,把历史事件作了文学上的加工。然而,由于借助于这些方法才把许多重要史实保留下来,而且广为传播,家喻户晓,深入人心。”(12)因此,不论是从史传文学的角度,还是从民间文学的角度来阅读藏族文学中有关求娶文成公主过程的描述,都不应忽视其所具有的历史价值和文学内涵。

藏戏《文成公主》主要演绎松赞干布派大臣噶尔·东赞到唐朝求婚的故事,其情节紧紧围绕唐太宗以五大难题测试各地求婚使臣而展开,这情节在《西藏王统记》和《西藏王臣记》以及民间传说《文成公主的故事》中也有,只不过以戏剧的形式加以演绎,因而更加生动感人,其影响的范围也更加广泛。

在藏戏《文成公主》中,唐太宗所出的第一道题是用丝线穿九曲璁玉。其他国家的使臣都穿不过去,而噶尔·东赞把丝线系在蚂蚁的腰部,将蚂蚁放在玉珠的孔口,慢慢吹气,让蚂蚁爬过去,线就穿上了。第二道题是各国使臣各领100只羊、100坛酒,要求在杀羊之后,剥下羊皮,吃光羊肉,揉好羊皮。其他国家的使臣有的肉未吃完便已醉倒,有的皮未揉完就已累倒。只有噶尔·东赞命令随从们慢慢地用小碗轮流饮酒,边吃肉边揉皮子,最后顺利完成任务。第三道题是辨认100匹马和100匹马驹的母子关系。噶尔·东赞首先让人将100匹小马驹关上一夜,只让它们吃草料,却不给水喝。第二天将小马驹放回母马群,小马驹都主动回到各自母亲的身边去喝奶了。由此,吐蕃使臣再次获胜。第四道题是辨别100根粗细相同木棒的头和梢。噶尔·东赞命人将木棒推入水中,木棒入水便头重尾轻,很快分清了头和梢。第五道题是从300名装束打扮完全一样的美女中,认出哪一位是文成公主。噶尔·东赞因为事先向寓舍女主人问清了文成公主的模样和特征,得知公主眉心有一颗朱砂红痣,因此很快便认出了公主。最终,唐太宗将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并陪嫁大量财物,让公主带往吐蕃。藏戏演绎的求娶文成公主的过程,俨然是一场智力与体力的竞赛。“比赛的内容虽然都是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事物,但解决的方法却是那么新颖奇特,既出人意料,又合乎生活逻辑,充满劳动生活的气息。在这方面,噶尔·东赞这个人物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劳动人民智慧的集中代表。哪一件不是劳动人民的本行!这也曲折地反映了人民群众在汉藏长期友好交往中所起的主导作用。”(13)所以一波三折的求婚过程,既淋漓尽致地展现出藏族人民的聪明才智,同时也反映出藏汉人民对唐蕃和亲的重视。不管是《西藏王统记》《西藏王臣记》《文成公主的故事》,还是藏戏《文成公主》,其虚构的求婚情节,无疑都增强了和亲联姻故事的喜剧色彩,而这种“幻中求真”的结构方式,鲜明体现出藏族文学极富浪漫幻想的民族特色。

与文成公主出嫁难的描述相比,有关金城公主入蕃的记载则有几分离奇。《西藏王臣记》载:“王配妃江摩·赤尊生子名江察拉温。王子容颜俊美,视无厌足,择配藏中少女为妃,而无一当意者。乃遣使臣,携带聘礼,前往唐都,请婚唐王亚姜李赤显朗玛之女金城公主。主有宝镜,能预示休咎。取而观之,见雅砻土地,具十善德,小王俊美,有如天神,遂即来藏。”(14)唐蕃间的再度联姻,因金城公主手中那面能预示吉凶的宝镜,便虚化了求婚的具体细节。这些神话式的夸张描写,一方面反映出唐蕃间的再度联姻进展十分顺利,另一方面也表明人们对和亲的认可和期待。而以上“这些传说既是历史的艺术再现,有着坚实的现实基础;又受到神话的巨大影响,富于幻想和神化,因此,从创作方法上,可以说是文学艺术上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的先例。”(15)

三、细致描述和亲公主的情感和际遇

和亲公主是封建时代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细君公主歌》)在我国古代,像这样出自和亲公主之口的歌吟是难以听到的,我们只能从历史记载或文学记述的字里行间,间接地去了解那些为了国家利益而远嫁异域的弱女子们的心声,感受她们曾经有过的复杂情感和不平凡的经历。

《西藏王统记》载,当吐蕃求婚使伦布噶从300名华装炫服的女子中选出公主时,尽管蕃使对公主极尽赞美之词,但被选中的公主仍止不住落泪。而“噶为止其涕泣,使发欢喜之心,遂引吭而歌。其歌词曰:‘至奇希有,天人公主,请听我语。吉祥如意,吐蕃藏地,五宝所成。赞普宫中,神作人主。松赞干布,大悲观音,神俊英武,见者钦羡。以教治邦,人民奉法,诸臣仆等,悉歌升平,出佛慧曰,擎功德灯。山具诸木,土地广博,五谷悉备,兹生无隙。金银铜铁,各宝具有,牛马繁殖,安乐如是,至奇希有,公主垂听。’”蕃使的一番安慰和夸耀果然奏效,“歌已,公主暗自思量,诚如此歌所言,则与吾之乡土何异。遂即拭泪,随藏臣而行。藏臣乘公主以马,周行市廛,炫示吾等藏人实较汉族霍尔为优,公主将为吾辈迎去,其他诸使皆可以指塞口,[无言哑坐矣]。”(16)这段描写细致入微,对文成公主由落泪到拭泪再到乘马随蕃使而去的动作描写,客观地反映出她由最初的不愿意到不得已开始接受的心理变化。

回宫之后,当帝父对公主说出“汝当往为吐蕃王妃”(17)时,公主的情绪异常激动,内心真实的想法不禁脱口而出,所以接下来父女间的对话也更加耐人寻味:“公主曰:‘无有佛法,土地贫瘠,道路遥远,难与父母兄弟相见,儿不欲往。’父王云:‘汝必当去,勿作是语,赞普有大神通变化、具足法力。凡朕所有问难,其臣未返藏地,即已具答于所寄缄札之内。设知汝不去,立遣兵五万到此,杀我掳汝,并劫掠一切城市,将如之何。兹观察其臣所为,似以去之为宜。’公主向王父叩头奏曰:‘无论唯一父皇命,抑出母后之懿旨,抑或吾兄所教言,何其离奇至放此,竟遣我往吐蕃地。有雪邦土之境域,气寒酷冷地粗恶,复多天龙鬼怪妖。雪山如兽张獠牙,峰岩伊似野牛角。心无欢乐意不适,不生五谷饥馑地。下劣食肉罗刹种,行为粗鲁无礼教。边地佛履所未践,无有佛教黑暗洲。由无梵宇无神像,故无积福所凭依。’”(18)公主先是以藏无佛法、土地贫瘠、路途遥远、难与亲人相见为由,表明自己不愿前往吐蕃,而当父皇言明不去和亲的后果时,公主则一边埋怨父母兄长遣自己远嫁异域,一边描述她想象中的雪域高原地僻酷寒、龙鬼怪异、五谷不生、佛礼不行。可以设想,对于一个生长于锦衣玉食环境中的金枝玉叶来说,背负着国家与民族的重任而远赴雪域高原,需要具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和义无反顾的心理准备,所以公主此时的埋怨、犹豫、痛苦和悲伤都在情理之中。这也正如学者的分析:“历代和亲的公主,无论她们表面上作何种表示,实质上都是被迫的、违反本人意愿的,因此其内心都是痛苦的。”(19)在父命难违、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大背景下,文成公主最终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而我们从文成公主提出的入蕃条件来看,她对异域生活充满了忧虑:“若欲儿即往彼处,父皇所供本尊神,释迦佛像请赐我。有雪邦土饥饿乡,宝仓御库请赐我。有雪邦土气萧寒,请赐一世温暖衣。吐蕃贱民人龌龊,赐我陪伴诸侍女。”(20)除了佛像、吃穿用度和陪伴侍女之外,最重要的是文成公主还向父皇请示道:“如是边鄙邦土内,与诸藏庶共处时,我之行仪应如何?”(21)这一笔描写充分反映出文成公主的明理豁达、成熟稳重的个性。无论她怎样难舍故乡和亲人,无论她如何畏惧高原的生活,她最终没有忘记自己作为和亲公主的使命。这些有关公主出嫁前的细节描写,为我们塑造了一个聪慧理智、大度果敢、个性鲜明的公主形象。也正是具有如此品质的公主,才能担负起汉藏友好、民族交流与融合的大任。

最为难能可贵的是《西藏王统记》还记录了文成公主入蕃后的坎坷际遇。在抵达藏地之后,文成公主先是受到尼妃的嫉妒,后又遇上伦布噶的刁难,在“尚无定居,未获依处,未晤王面,未受诰封,未识内外上下臣僚”(22)的情况下,“汉女公主伤心已极,回忆自己本土父母兄弟及享受尊荣富贵等,心中倍极悔恨,但亦无可如何,乃弹琵琶而作歌曰:‘女离乡远适,送觉阿像来,送占星学来,携来续罗宝,来为乳取酥,来为酥变酪,来为细纺丝,来为篮作绳,来为陶变击,来为安水碾,来携蔓育种。汉地福运损,藏土享康乐。女在母家能,出阁倍伤情。来藏为成家,呼犬入门挞,吐若实无良。小刃利近柄,小曲悲动听。女在母家能,王口随臣转,夫口随妇转,机随纬线转,劣田随萎转,我无留住理,伦布噶有愧。’”(23)初到蕃地时环境陌生、语言不通、生活不适、情感失落,再加上小人的刁难,这一切让公主心灰意懒、倍感悔恨,她一度甚至产生了回汉地的想法。但最后倔强的公主还是经受住了考验,在一番周旋和据理力争后,“王果来欢宴之所,与公主会晤”,(24)公主以她的坚韧和智慧化解了尴尬的处境。这段有关公主入蕃后遭遇的描写,让我们看到文成公主身上那种坚毅执着的精神。

作为第二个来到藏域的和亲公主,金城公主入蕃后的遭遇也同样令人感慨。《西藏王臣记》载,在金城公主出嫁的途中,王子江擦拉温被仇家刺死,金城公主不得已,只好按照藏族的风习,与王子的父亲赤德祖赞成婚。后来“及公主生子,那囊萨乃强行夺走,作为己出。王臣上下,虽多惑疑,然有所忌,未敢妄议。……不久,为举行小王站立喜筵,招请二妃父家暨诸臣僚赴宴。会中老王以满盛米酒之金杯,授与小王之手而语之曰:‘金杯满斟此美酒,子可献与汝亲舅,谁为汝母凭此信。’言毕,小王则将金杯付与诸汉人之手,并言曰:‘赤松我乃汉家甥,何求那囊作舅氏。’”(25)这段“二母争子”的故事在《西藏王统记》《巴协》和《金城公主的故事》中也有类似的记述。而在这些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背后,何尝不是金城公主身在高原的悲苦和心酸?她的遭遇又何尝不是封建时代众多和亲公主经历的一个缩影呢?

四、真诚表达对公主的欢迎之情

据史籍记载,文成公主于贞观十五年(641年)正月离开京城长安向蕃地进发,漫漫长路,由关中平原奔赴雪域高原,其旅程之艰辛可想而知。一路之上,文成公主曾翻越积雪终年不化的高山,忍受着盛夏降霜的恶劣气候,经过二千余里不见人烟的空荒之地,渡过一条又一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最后终于在藏历的四月十五日到达逻些(拉萨)。在艰险的旅途中,文成公主经受了怎样的心理考验?今天我们从日月山的故事、倒淌河来源等民间传说中,或许能够作出一些猜想。“吉祥的羊儿哪里来?吉祥的羊儿汉地来。文成公主出嫁到西藏,带着白羊黑羊彩色羊。过波浪滚滚的甲曲河,只剩下白羊黑羊在身旁。‘阿姐甲莎呵,不要哭,文成公主呵,莫悲伤!白羊儿我什么颜色都能染,黑羊儿我不沾染料更漂亮。’”(《吉祥的羊儿哪里来》(山南果谐))(26)这是藏地广为流传的一首歌谣,它以劝慰的口吻,抚慰跋山涉水的文成公主。诗歌在温情关心和亲公主的同时,也从侧面反映出文成公主进藏的一路艰辛。

如今在藏区,在当年文成公主经过的地方,仍留下许多与公主有关的史迹、传说和歌谣,至今还能听到人们的歌唱:“正月十五那一天,文成公主答应来西藏。不要怕过宽阔的草原,有百匹好走马迎接你;不要怕翻高峻的雪山,有百头乘牦牛来接你;不要怕涉奔涌的急流,有百条马头船来接你。来到了拉萨的‘鸟洁’滩,有百辆木轮车来接你;来到拉萨的‘洞青苏’,有百名俊少年来接你;来到了拉萨的‘咔阿顿’,有百名美姑娘来接你。来到了拉萨的红山宫,有百名亲信大臣来接你。四个国家派出求婚使者,公主的命运连着雪域高原。”(《唉玛央吉松》(堆谐))(27)“文成公主来了,来了!文成公主到我们家乡来了。我们的家乡呵,是产上等氆氇的地方。我们献上白云一样的氆氇,请公主做一件合身的衣裳!//文成公主来了,来了!文成公主到我们家乡来了。我们的家乡呵,是产上等松石的地方。我们献上最珍贵的蓝松石,请公主做一副三匝的耳环。//文成公主来了,来了!文成公主到我们家乡来了。我们的家乡呵,是产上等白青稞的地方。我们献上最吉祥的白青稞,请公主亲口尝一尝。”(《文成公主来了,来了!》(察雅锅庄))(28)“在工当拉莫山的山腰上,神泉唐桑旺波绿波溢荡。头一个在神泉里饮水的,是汉妃文成公主。文成公主从此如意吉祥,工当拉莫山也有了名望。”(《在工当拉莫山顶上》(堆谐))(29)以上这三首诗歌,或安慰、鼓励历经艰险前往雪域的文成公主,或热切企盼文成公主的到来,殷勤表达迎接公主的真情厚意,或抒发因公主驾临,家乡山水也扬名的自豪。质朴真切的情感,简练准确的语言,自然流露出人们对文成公主的欢迎和热爱,从中也可以感受到藏族人民对入蕃公主的尊敬和怀念。

另外,在江孜金嘎地区,还流行着一首《洗氆氇歌》:“请下来呵,家乡的守护女神,请来帮我姑娘漂洗氆氇;今天你来帮我洗氆氇,明天我来帮你洗氆氇!洗氆氇要偏偏地洗,揉氆氇要圆圆地揉;这雪白柔软的氆氇,是一百只小白绵羊的毛织成的呵!是一百个健壮青年用剪刀剪下来的;是一百个纯洁姑娘用指头捻出来的;是阿妈总巴吉用智慧织出来的呀;要给英主松赞干布缝一件新藏袍!”这是本诗的第一章,另外两章则邀请玉盆姑娘和水神姑娘帮助洗氆氇,表达了藏族阿妈卓玛吉和白玛吉“要给文成公主缝一件美丽的长裙”,“要给宝贝王子缝一件花的衣裳”(30)的美好愿望。歌谣以藏族民歌的“鲁体”形式写成,回环排比,反复咏叹,表达了高原人民对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喜结良缘的诚挚祝福和美好祝愿。

五、生动记述和亲带来的诸多影响

和亲联姻作为民族友好的一种方式,不仅密切了唐蕃关系,而且有力地推动了汉藏两族在经济和文化领域的广泛交流。其实,在我国古代,不同民族之间的和亲联姻,其目的是各不相同的。从汉民族的角度来说,和亲多是为了实现安抚周边少数民族的目的;对少数民族而言,羡慕中原的物质文明,获得中原的财物也是他们求婚的重要动机之一。《旧唐书·殷侑传》载,唐代的每位和亲公主出嫁时,仅礼费就需500万贯,而几乎所有公主出嫁时,都要带上大批财物。不仅如此,在联姻过程中,从求婚到公主出嫁,其间要经过交纳聘礼、约定婚期、商讨出嫁细节等诸多事宜,双方使者往来不断,迎亲队伍人数众多。可以说,围绕着和亲所开展的一系列活动,每一次都伴随着规模不小的经济与文化交流。而在和亲之后,还有诸如答谢、奉献方物及汇报公主的情况等活动,这不仅为双方经济与文化的交流提供了便利,而且也为少数民族浸染中原文明创造了有利的条件。这些和亲所带来的良好效果,也是和亲在历朝得以沿袭的重要原因之一。

《西藏王统记》载,文成公主出嫁前,帝父曾答应为公主准备丰厚的妆奁:“利乐源泉觉阿像,舍此如舍寡人心,仍以赏赐我娇女。诸种府库财帛藏,众多宝物虽难舍,仍以赐赏我娇女。告身文书金玉制,经史典籍三百六,还有种种金玉饰,以此赏赐我娇女。诸种食物烹调法,与及饮料配制方,玉片鞍翼黄金鞍,以此赏赐我娇女。八狮子鸟织锦垫,并绣枝叶宝篆文,赐女能使王惊奇。汉地告则经三百,能示休咎命运镜,以此赏赐我娇女。工巧技艺制造术,高超能令人称羡,如此工艺六十法,以此赏赐我娇女。四百又四医方药,四方、五诊、四论医典,六医器械皆赐汝。一世温暖锦绫罗,具满各色作服饰,凡二万匹赐与汝。身材妙曼可意儿,善承人意诸女伴,二十五名作侍女。”(31)待公主启程前往吐蕃时,“上赐公主嫁奁极丰,不可计量”。“复赐负运此珍宝、绫罗、衣服、饰品与及当时所需资具之马骡骆驼等甚众。对诸吐蕃使臣,款以盛宴,并厚其赏赐。”(32)如此种类齐全、数量众多的财物和各种技艺,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吐蕃对中原文明的向往和追求。由于文成公主的入藏联姻,汉地先进的生产技术如种植、养蚕、酿酒、碾花、制陶、造纸以及医药、历算等源源不断地传入西藏,使西藏在生产技术和物质生活上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唐蕃和亲所搭起的经济文化交流的桥梁,也奠定了汉藏共同发展的基础。待金城公主出嫁时,“皇帝赐给无量嫁妆”(33)。这些因和亲而带来的经济和文化交流,反映在藏族民间文学中,便产生了许多从各个角度描述因公主入蕃,给高原生活带来种种变化的诗歌,其中有的诗歌盛赞公主将谷物粮食和各种工匠带到蕃地:“远从汉族地区,来了王后公主。把三千八百种粮食,带到咱们藏土。藏地从此开始,种上了各种粮谷。///远从汉族地区,来了王后公主。把五千五百名工匠,带到咱们藏土。给西藏地区工艺,打开了发展门户。”(34)有的则写公主为藏区带来各种牲畜,满足了高原人民生产和生活的需求:“远从汉族地区,来了王后公主。带来了五千五百,各种各样牲畜。给藏地洁白乳酪,打下了丰产基础。”(35)“公主把黄牛带到西藏,从此犏牛族繁支旺。犏牛耕过的田地啊,庄稼格外茁壮。”(《公主带来的黄牛》)(36)有的则充满感激地唱道:“求神打卦多年,疼痛总不离身,公主带来的曼巴(医生),治好了我的病根。”(《公主带来的曼巴》)(37)还有的则深情款款地道出:“龙纹瓷杯啊,是公主带来西藏;看见杯子呵,就想起了公主的模样。”(《公主带来的瓷杯》)(38)这些饱含着浓情挚谊的歌谣,当是和亲公主入蕃,造福藏地人民的真实写照。对此,有学者认为:“像传说中所说的青稞等粮食种子和牛羊等牲畜,在藏族地区是早已有了的。传说中所说是文成公主带去的,乃是文学上典型集中的手法及传说中夸大、神化的结果,同时也曲折地反映了汉族农牧业方面的先进生产技术传入西藏的良好影响和作用。它体现了时代的要求,传达了人民的心声,具有极大的艺术真实性。”(39)正因为如此,藏族人民才发自内心地欢迎文成公主,感谢她为雪域高原所带来的一切。

六、光耀千古的会盟碑文

碑铭文是人类较早使用的一种古老的记录方式,是指那些刻在石头或钟鼎上的文字,人们最初多以碑文记功、立传或发表文告。在吐蕃时期的古藏文文献中,留存下来不少盟誓碑文和铸钟铭文,大多是记述和约盟誓或祝颂祈祷一类的文字,其中有歌颂德政功勋的,有记录臣属忠贞功绩的,有盟誓信佛崇法的,有颁赏王族特权的。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记述汉藏友谊的碑文。

自汉藏和亲之后,唐蕃之间往来频繁,协商会盟不断。吐蕃彝泰八年(822年),唐蕃间的第八次会盟在拉萨东哲园举行,会盟由吐蕃最高僧官钵阐布贝吉云丹主持,会盟内容以条文的形式写出。吐蕃彝泰九年(823年),唐蕃双方为永久纪念,将盟文刻石立碑,树于大昭寺门前的公主柳下。这块盟碑呈扁柱形,高一丈一尺,宽二尺五寸,盟文以藏汉两种文字刻成,这就是后世所谓的唐蕃会盟碑,又称长庆会盟碑或甥舅和盟碑。至今这块石碑仍然屹立于大昭寺前,虽历经千年的雪雨风霜,其文字却大多尚可辨认。而其中关于唐蕃和亲的文字格外引人注目,其藏文部分汉译如下:“东方有国曰唐,东极大海,日之所出,与南方泥婆罗等诸国异,教善德深,足与大蕃相匹敌。唐之李姓得国,当其立国二十三年,王统方一传,神圣赞普弃宗弄赞与唐主太宗文武孝德皇帝通聘和亲,于贞观之岁迎娶文成公主。此后神圣赞普弃隶蹜赞与唐主(中宗)圣文显武皇帝重结姻好,景龙之岁,复迎娶金城公主,永崇甥舅之好矣。中间边将开衅,弃好寻仇,兵争不已。然当此忧危之际,吾人于欢好之念终未断绝,以彼此近邻而又素相亲厚也,重寻舅甥之盟,何日忘之?父王赞普弃猎松赞陛下,睿智天成,教兴政举,受王慈恩者,岂有内外之隔,遍及八方矣!四方万国皆来盟来享,况唐国谊属近亲,地接比邻,甥舅商议和协,欲社稷如一,与唐主神文武皇帝结立大和盟约,旧恨消泯,更续新好!此后赞普甥一代,唐主舅又传三叶,嫌怨未生,欢好不绝,信使往还,频见书翰之通传,珍宝之馈遗,然未遑结立大和盟约也。夫甥舅和协,扫彼旧怨,泯其嫌隙,喜兵革之不作,惟亲好之是崇,岂不盛欤!”这段碑文叙述唐蕃之间的和亲历史,同时也不回避联姻之后边将开衅的兵戈之争,最重要的是它表达了汉藏两族共崇旧好、永息争端的愿望。文字质朴无华,语言通俗流畅,气势浑厚雄壮,读来朗朗上口,其严谨的结构,高度的表达技巧,既显示出藏族人民的坦荡襟怀,又展现出藏族文化的高度发展。这块历经千载尚存的石碑,不正是汉藏两族自古以来团结友好的有力见证吗?

综上所述,唐蕃和亲早已成为历史,但它开启了汉藏和平共处的良好开端。从古至今,来自藏族民间的传唱和文学记述,有许多已散落在历史的风尘之中,那些有幸保留至今的古老歌谣、史籍碑文和遥远的故事传说,似乎都在昭示着汉藏两族的光明前景。让我们借千年不断的歌声,唱响今天汉藏和谐友好的新篇章吧!

①卢勋 等.中华民族凝聚力的形成与发展[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431.

②王兴先.格萨尔论要[M].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2.164.

③索穷.格萨尔王传及其说唱艺人[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03.14.

④索南坚赞.刘立千译注.西藏王统记[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60.

⑤“甲擦”在藏文中是“汉族外甥”之意。

⑥王沂暖,唐景福译.格萨尔王传——赛马七宝之部[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1988.216~217.

⑦《柱间史》,或被翻译为《柱下遗教》、《柱间遗嘱》、《拉萨志》、《松赞干布遗训》等。

⑧(宋)阿底峡,发掘编;卢亚军译.柱间史:松赞干布遗训[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97.78.

⑨刘昫.旧唐书[G](吐蕃传上)卷196.北京:中华书局校点本,1975.5221.

⑩索南坚赞.刘立千译注.西藏王统记[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60~61.

(11)索南坚赞.刘立千译注.西藏王统记[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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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马学良等.藏族文学史[M](上册).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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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马学良等.藏族文学史[M](上册).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87.

(16)索南坚赞.刘立千译注.西藏王统记[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66.

(17)索南坚赞.刘立千译注.西藏王统记[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66.

(18)索南坚赞.刘立千译注.西藏王统记[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6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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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索南坚赞.刘立千译注.西藏王统记[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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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五世达赖喇嘛.刘立千译注.西藏王臣记[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35.

(26)西藏民间歌谣选[G].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5.82.

(27)西藏民间歌谣选[G].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5.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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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西藏民间歌谣选[G].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5.78.

(31)索南坚赞.刘立千译注.西藏王统记[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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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王沂暖、唐景福.藏族文学史略(十).第六章第一节.西北民族学院学报,1984,(4):20.

(35)王沂暖、唐景福.藏族文学史略(十).第六章第一节.西北民族学院学报,1984,(4):20.

(36)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藏语文教研室藏族文学小组编.藏族民歌选[G].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203.

(37)马学良.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G](第四分册).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6.

(38)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藏语文教研室藏族文学小组编.藏族民歌选[G].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203.

(39)马学良等.藏族文学史[M](上册).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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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吐蕃及其亲属对藏族文学表达的初步研究_文成公主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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