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礼记”看礼法建设的理性基础_儒家论文

从“礼记”看礼法建设的理性基础_儒家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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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300(1999)02-0020-05

先秦儒家自孔子起开始建构完整、严密的政治、思想、文化体系,礼教是这一体系中最重要的构成。那么,儒家所倡导的“礼”是什么呢?

《礼记·祭义》云:“礼者,履也。”或云“言而履之,礼也。”[1] (《礼记正义·仲尼燕居》)儒家的另一部经典《周易·序卦传》也言:“礼,履也。”履,《说文》曰:“履,足所依也。古文履,从页,从足。”其所阐释的意义即履乃人们行为所要遵循的依据,也就是:“礼”乃人所应遵守的行为规范和准则。这一意义,郑玄在序中已明确地说到:“礼者,体也,履也。统之于心曰体,践而行之曰履。”《礼记·礼器》云:“礼也者,体也。”郑玄不仅将礼视为人们的行为准则,还认为其是统率人们内心的思想规范,即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均要受“礼”的制约。

儒家认为:首先,“礼”乃人与禽兽区别的重要所在。“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1] (《诗经正义·庸风·相鼠》)“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1 ](《礼记正义·曲礼上》)“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1 ](《礼记正义·曲礼上》)可见“礼”乃为人的最基本的准则。

《礼记》载,周王朝建立后,周公即制礼作乐,以“礼”来规范社会,治理天下。

“周公相武王以伐纣,武王崩,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颁度量,而天下大服,七年致政于成王。”[1](《礼记正义·明堂位》)

《礼记·表记》云:“夏道尊命”,“殷人尊神”,“周人尊礼尚施”。所以,制礼、尊礼乃成为周人克殷后所形成的社会意识形态。

治理社会,首要的是治理人心,而人心则有七情,治情也即治理人心。七情不外是欲恶而已。故《礼记》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1 ](《礼记正义·礼运》)可见“欲恶”须用“礼”来察验、来规范。所以,“礼”是纲常,维系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生产生活和思想文化。“礼以体政”。[1](《春秋左传正义·桓公三年》)“礼, 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1] (《春秋左传正义·隐公十一年》)“礼者,君之大柄也,所以别嫌明微,傧鬼神,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1](《礼记正义·礼运》)“夫礼者, 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1] (《礼记正义·曲礼上》)礼成为治理国家的典章制度和根本大法,成为家庭、社会中人与人之间上下、尊卑、亲疏的准绳和尺度。

对社会产生如此巨大影响的礼是怎样产生和确立的呢?

关于“礼”的起源,历代学者说法不一,有人认为其“是个无法猜透的历史之谜”,有人认为“只有当社会已出现稳定家庭时,礼才有产生的可能性。”对于这些观点,笔者不敢苟同。笔者从文化学及人类学的视角观照,认为“礼”有两个来源:一是天地崇拜;二是祖先崇拜。这种“事神致福”的崇拜祭祀活动不是宗教的巫术,“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1] (《礼记正义·郊特牲》)在儒家的思想体系中崇拜祭礼则是对客观自然清醒的认识和对远祖虔诚的追念,反映了人们认识的发展过程和文化观念的最初形态。

1.天地崇拜

《礼记·中庸》云:“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乃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天地乃为万物得以覆载的所在。孔子还说过:“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4] (《论语注疏·阳货》)天即四时行、百物生的客观自然。

原始荒蛮时期,人们的原始思维中就开始注意观察和思考人赖以生存的自然空间。当时,社会生产力低下,人与自然的抗争是非常艰难的,人们的生存经常受到自然的威胁,天灾人祸——火山爆发、洪水干旱、虫灾以及疾病、饥饿等等无时不在威胁人们的生命。那是怎样的一个年代?“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1] (《礼记正义·礼运》)就是在如此低劣的条件下,人们为了感谢天地赐予的万物和哺育之恩,“事神致福”。礼拜天地自然的仪式,已经出现。“其燔黍捭豚,汗尊而抔饮,蒉桴而土鼓。”[1 ](《礼记正义·礼运》)即使是在石头上烤食,用手撕肉,掘土为坑饮水,用陶罐作鼓,土块做鼓棰,人们也虔诚地进行祭天的仪式,事“天”而致福佑。——“礼”就这样产生了。正如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所说:“任何宗教都不是别的,而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支配着人们的那种外界力量在人们头脑中之幻想的反映。在这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非人间力量的形式。在历史的初期,这样被反映的,首先是自然的力量。”认识客观自然世界并由此而引发的一种“感恩图报”的思想演化成对天地自然的崇拜,这正反映了自然崇拜熔铸着我们祖先朴素的唯物主义认识观。

远古时,人们对自然规律的认识应该说是有清醒客观的一面。例如,很早时期产生的天文历法学就表明:我们的祖先在自然科学方面建立了后人难以想象的科学体系,若从考古及可靠的文献记载的天文现象来推算,我国二十八宿体系的创立,完全可以上推到公元前八至六世纪。这些自然科学的成果,无疑对“礼”的建立产生巨大的影响。

在认识自然的活动中,人们意识到:天地诚然赐福与人,但是天地自然现象表现出来的威力巨大无边,其变化规律人们只能恭敬恪守而不可逾域。这样,先民们就产生了一种敬畏的思想,在他们心目中,自然的天逐渐演变为神秘的、有意志有德行的最高主宰、法力的化身,能够操纵、控制一切吉凶祸福。合其意志和道德标准,赐予福佑;违背其意志及道德标准,则严惩不殆,降临灾祸。

《尚书·高宗肜日》称:“惟天监下民,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命,民中绝命。民有不若德,不听罪,天既孚命正厥德。”意思是说:天神监视下面的民众,以义作为降临祸福的标准,当人们行为合于义时,就会得到上天赐予的永享幸福的丰年,若人们不义,就会得到灾年。这一切不是天神夭折下民,而是下民以不义而自绝于天。下民若是不顺于德,不服其罪过,天神就会以妖孽为符信来谴告下民。这里,儒家的天神已成为人格化的天地,天地自然也就成为社会化的体系,天神拥有绝对的权力和威严。

对天地自然敬奉的观点,直接影响到当时的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古之制礼也,经之以天地,纪之以日月,参之以三光(日、月、星),政教之本也。”[1](《礼记正义·乡饮酒义》)

儒家以天地、阴阳、四时等自然现象作为法则,制定礼制,来规范人们的行为。这就是礼建构的基础之一。比如:“天之正色苍而玄,地之正色黄而纁,圣人法天地以制衣裳。”[1] (《礼记正义·杂记上》)礼法天地规范了人们的服制。

由天地而推及四方,古人认为:东代表春,春天万物萌生,主青色;南代表夏,万物生长,天气变得炎热,南主赤;西代表秋,万物收获,出现霜降,西主黄、主白;北代表冬,天气转冷,万物敛藏,北主黑。《月令》载道:春,天子驾仓龙,载青旗,衣青衣;夏,天子乘朱路,载赤旗,衣朱衣;秋,天子驾白骆,载白旗,衣白衣;冬,天子乘玄路,载玄旗,衣黑衣。正是一幅天子四季巡视天下图,以车马、旌旗、服饰的不同色彩昭示天下,告知天下人遵守“天道”。

这种四方色彩还被用于行军布阵的军礼。“行,前朱鸟,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招摇在上,急缮其怒。”[1] (《礼记正义·曲礼上》)自然界有阴阳,在人类社会中亦有阴阳之别,男为阳,女为阴,儒家相应制定了阳礼、阴礼以规范男女之行为。“以阳礼教让,则民不争;以阴礼教亲,则民不怨。”[5] (《周礼注疏·大司徒》)对天地自然的崇拜与礼的产生、确立是并行不悖的。儒家并非忽视自然规律的研究,这样把自然规律渗透到社会人事当中去,把社会所要遵循的规范、准则赋予天地自然的色彩,旨在表现“礼”的至高无上,这就使得“礼”更具有神圣不可冒犯的威严性。

2.祖先崇拜

《礼记》所表现的儒家的思想体系中,除了天地自然崇拜外,祖先崇拜也是礼建构的基础。

“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儒家以人为本位,崇祖祭祀(宗庙祭祀)的形成与天地祭祀相应,成为儒家所倡导的礼中的大事。

祖先崇拜首先来源于人们对死后灵魂的信仰。

“几乎在任何人类社会中,都有一种信仰,相信一个人在肉体死亡后并不就此消灭,而是继续存在于非物质的形态中。”[2](P[,133])“这种信仰并不只是出于理性的反应,它是出于很复杂的生活需要。……人们相信神灵可以附身、变形,灵魂可以转世再生。”[2](P[,134])

我国远古时候,人死后灵魂不灭的观点就已经产生并流传下来。《礼记·祭法》言:“大凡生于天地之间者皆曰命,其万物死曰折,人死曰鬼。此五代之所不变也。”“鬼”,古文字中“鬼”的象形字,似人头顶冒出一股气,即“魂气”。“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1] (《礼记正义·郊特牲》)也就是说:人死后魂气和形体分而为二,魂气升于天,仍然存在;身体埋入地下,化为土。儒家继承了这一传统观点,对拜祀亡者尤为重视,人死之后亲人要升屋呼告,唤回亡灵,要“饭含”,要“小敛”、“大敛”,“事死者如事生”[1] (《礼记正义·祭义》)。

“伊拉人相信灵魂转世之说。他们说几乎每一个人死后迟早会回到这个世界上来,通常是在孙子身上转世。”[2](P[,134])无独有偶,我国古代也曾存在一种说法。“礼曰:君子抱孙不抱子,此言孙可以为王父尸,子不可以为王父尸。”[1] (《礼记正义·曲礼上》)尚或就是“转世”说存在于祭祖仪式中的记载。

正因为相信灵魂不死,人们就渴望祖先的灵魂能够庇护、保佑自己,赐予祝福,驱逐灾难,所以就出现了祭祖、拜祖的礼仪,出现了设立宗庙,建立昭穆的制度。

“原始思维和我们的思维一样关心事物发生的原因,但它是循着不同的方向去寻找这些原因的。原始思维是在一个到处都有着无数神秘力量在经常起作用或者即将起作用的世界中进行活动的,如我们已经见到的那样,任何事情,即使是稍微有点儿不平常的事情,都立刻被认为是这种或那种神秘力量的表现。假如在田地需要水分的时候下了雨,那是因为祖先们和当地的神灵得到了满足,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亲善。”[3]( P[,418])这种祖先们得到“满足”而表示的“亲善”正是人们渴望的福佑。人们认为,死者的灵魂并未完全安息,而是在不断地注视着子孙们在做什么事,他可以施放一种神秘的无形的力量,祝福子孙,保佑后世。宗庙为祖先设立,从天子到庶人,都要祭祀祖宗。“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大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大祖之庙而五;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大祖之庙而三;士一庙;庶人祭於寝。”[1 ](《礼记正义·王制》)自此,每逢大事——春播、秋种、婚丧、战事等等,人们都要祭祖。即使是天子出征,也先要到祖庙祭祀,请求先祖保佑。[1](《礼记正义·王制》)。

“反本修古,不忘其初。”[1] (《礼记正义·礼器》)这是出现祖先崇拜的又一个原因。人之本乃先祖,儒家倡导缅怀人初之祖,不忘先人艰苦的劳动创造和对后世的恩德。“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为台榭、宫室、牖户,以炮以燔,以亨(烹)以炙,以为醴酪,治其麻丝,以为布帛,以养生送死。”[1] (《礼记正义·礼运》)从饮血茹毛的原始荒蛮时代,到火的发明、金属冶铸的出现,人们建造居室,开始酿酒、纺织、以火化生等等,这一切使得人们无不以崇敬、赞颂的感情追记祖先劳动创造的业绩。“君子复始,不忘其所由生也,是以致其敬,发其情,竭力从事以报其亲,不敢弗尽也。”[1] (《礼记正义·祭义》)“不忘其所由生”即不忘其“本”,不忘其“祖”,祭以敬始,以亲终,实则是同儒家美尧舜、美圣王的政治思想相应合。《诗·周颂·思文》就是一首祭先祖后稷的乐歌:“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丞民,莫匪尔极。贻我来牟,帝命率育。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人们称颂有文德的后稷,其功业和天可同语,他赐予人们谷物,养育了天下的生民,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在敬祖祭祀中,礼事神明的祭品、服饰及器用,也都具有报本返始的寓意:返朴归真。“酒醴之美,玄酒明水之尚,贵五味之本也;黼黻文绣之美,疏布之尚,反女功之始也;莞蕈之安,而蒲越稿鞂之尚,明之也;大羹不和,贵其质也;大圭不琢,美其质也;丹漆雕几之美,素车之乘,尊其朴也,贵其质而已矣。”[1] (《礼记正义·郊特牲》)醴酒香甜甘美,祭祀却以玄酒清水为上,因为其乃五味的本原;黼黻文绣华丽精美,祭祀却以粗布为上,因为不能忘记女功织布之始;细蒲席、细竹席光滑舒适,祭祀时却以粗蒲席、秸杆席为上,因为敬奉神明以质朴为尊;太羹不加调和,以质朴为贵;圭玉不雕饰,以质朴为美;祭车不丹漆雕饰而以素车,以简朴为尊。我们可以得知:礼越隆重,用物越质朴,为的是报答和缅怀先祖们的艰难创造,重温过去艰难的生活,不忘其“本”。

报本返始、崇祖敬祖表现在祭礼上,这从考古资料中便可得到明证。常玉芝《商代周祭制度》也说道:“商人的祭祀是非常繁多,非常复杂的,也是非常严密的。他们对自己的祖先按照一个既定的祭祀谱,几乎是每天必祭,每旬必祭,每年必祭,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祭祀下去,其祭祀的目的无非是祈求鬼神保佑自己及其宗室的统治。”

商祭如此,周的祭祖更有文献记载。严粲《诗记》曰:“周以后稷为祖,以姜嫄为妣,然祭祀无所不在也,故总以祖妣言之。”《礼记·祭法》也言:“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

《诗·周颂·丰年》就记载了丰收后祭祖先的场面。“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丰收的粮食多,就可以做甜酒、备清酒,供祭祖先,备百礼,神降的福佑将甚遍也。这种报本返始、崇祖祀祖的祭礼,既隆重而不失热烈、庄重,没有了原始巫术的神秘怪异,充满着敬穆、虔诚。

综上所述,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是“礼”建构的两个重要根基。

人生活于自然之中,既受自然的恩宠、长养,又受到强大的自然力量的威慑,不管是受宠报恩,还是惧怕臣服,都表现出了对自然的崇拜,包括法天地、阴阳、四时等等,这正是“礼”建构的理性基础。对这一点,学者很少论及。笔者认为,人与自然的关系密不可分,《礼记》或其他先秦典籍中对自然崇拜记载颇多,是“礼”产生的一个不可忽视的来源。

祖先崇拜,是以祖先灵魂不死为前提,以血缘关系为纽带。据文献记载:这一崇拜从原始时代起一直没有间断过,对此学界没有争议。

由崇拜天地、效法天地,人们拜祭天神;由崇拜祖先,人们拜祭祖宗。相信天神惩恶扬善,祖宗保佑致福子孙,于是天地崇拜、祖先崇拜成为主体,构成相对严格而稳固的郊祭制度、宗庙制度和五祀等其他祭祀制度,这些祭祀制度和信仰从远古产生,在商周得以成熟确立,一直影响中国社会两千多年。

礼产生于天地崇拜和祖先崇拜,所以礼在教化中具有了理性和法先祖的特征,也就构成了礼教的内容。由于人生活在自然之中,无法摆脱自然界;由于人生活在社会中,无法脱离天赋的血缘关系。因此,以天地崇拜、祖先崇拜为根基的“礼”就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尽管礼的条文、形式千变万化,但在自然中人的行为规范和准则、血缘关系所决定的伦常和社会关系却无法改变。因此,虽经两千多年历史磨砺,中国的礼文化却因为它存在的理性基础而无法消亡,并将长久的因承下去,发展、嬗变、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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