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姚”与“齐武”的价值悖论_逍遥游论文

“小姚”与“齐武”的价值悖论_逍遥游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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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22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14X(2012)06-0106-06

《庄子》充满着矛盾,如《逍遥游》和《齐物论》暗藏着庄子自我设计的思想困局:一方面庄子在绝望的现实中寻找存在价值之际完成自我超越,一方面庄子在完成了理想状态的设定时自己难免也陷入自己设计的逻辑陷阱。拙文试图从庄子的思想困局中寻找其批判精神的真谛。

一、因绝望而逍遥:存在价值的自我救赎

《逍遥游》对逍遥的状态作了界定和憧憬:不知其几千里之鲲,化作不知几千里之鹏,从北冥到南冥,在六月的狂风中,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像野马,像尘埃,像被造物者的气息吹送。这是庄子所憧憬的理想的存在状态。《逍遥游》在提出“逍遥”这一富有终极色彩的理想形态之后,《庄子》内篇大多数篇幅其实都在解释如何至达逍遥之境。

然而,“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庄子·逍遥游》)这是庄子对逍遥状态的“鲲鹏”的存在环境的一种焦虑。大舟、大翼,需要一种深厚的支持,如果大舟不能载、大翼不能负,那么这个世界也只不过是坳堂杯水罢了。

庄子设定好这一因果,其实是为他的哲学铺平必要的理论基础。庄子显然也意识到他的选择与主流价值观存在极大差异,因此他不厌其烦,内篇七章,不管谈论的是什么,最后的指向都是在解释他为什么要逍遥,如何才是逍遥,逍遥为什么是最好的生命形态。如“蜩与学鸠笑之曰”一段,接连提出多组反差很大的参照来阐明“逍遥”的含义:蜩、学鸠决起而飞,枪榆枋而止:这与逍遥游九万里的鲲鹏是一个巨大的落差;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为“小年”。与冥灵之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大椿之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为“大年”:这又是一对落差巨大的对照。至此,庄子完成了“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这样一种价值判断。孰是大知,孰是小知,孰是大年,孰是小年,不言而喻。庄子再三为自己的世界观作铺垫。司马迁说庄子“洸洋自恣以适己”,可谓入木三分。

然而,庄子越是要表明自己理想之超凡,越是暴露其对世俗价值观越深的纠葛;越是“洸洋自恣以适己”,就越是暴露自己内心挥之不去的焦虑。庄子的理想既非“无己”,①更非“忘我”,恰好相反,庄子最核心的价值就是“我”的存在性与独立性,没有这种独立性,他就无法形成自己的超脱与逍遥。而“不龟手之药”的故事,看上去是庄子“妙用”一个“无用”的大瓠,实则是庄子为自己的辩解:“无用”才可逍遥。但也在此处庄子却露出一个破绽:不龟手之药这个故事里,却又下意识中暴露了他对“有用”的价值观(裂土封疆)的认同。即使这并非庄子所追求,却是他所使用的重要的价值参照,庄子无意中掀开心中的底牌。

“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庄子·逍遥游》),这里更清楚地透露出庄子内心世界的恐惧。狸狌无比机敏,却死于罔罟——这种绝望与恐惧,可能正是庄子避世无为的重要原因。庄子或许并非天生的消极主义者,但他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无为”是审时度势的最优选择。这个恐惧,也暴露庄子内心对生命的热爱。

“无为”也是“为”的一种方式,虽然它与老子以“无为”来达到“无不为”的目的“无为”完全不同,与佛家的遁世思想也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因此庄子逍遥之游并非腾空筑楼,而是对世俗价值的艰难挣脱。虽然艰难和绝望中完成的逍遥游不那么彻底,庄子却以个体生命体验开启了中国人文主义的另一种精神形态。逍遥游,看上去是个人主义的自由畅想,实则洋溢着对生命价值的强烈热爱,这正是庄子思想内在隐藏着富有道德责任感的精神指归。

二、齐物:知识论与社会性的双重质问

不管《庄子》文本所展现出来的思想景象是如何瑰丽,与儒、墨诸家的处世思想有着多大的差距,但是梳理《庄子·内篇》尤其是《逍遥游》和《齐物论》这样的文字,却能发现庄子思想其实也在救世与自救之间徘徊,他的选择是放弃救世,选择自救;甚至可以说是通过自救来实现救世:这何曾不是另一种方式的经世致用。

《齐物论》有大量富有思辨色彩的文字,多雄辩,少穿凿,是《庄子》乃至诸子著作中结构最严整也是最艰深的作品之一,这一特点为包括《逍遥游》在内的《庄子》其他篇章所无,亦是其他先秦文章所少见。这让《齐物论》的作者身份有着强烈的排他性,也就是说这样的文字只能为杰出哲人之作而非普通后学所可为。

从庄子文本的价值倾向来判断,“齐物论”与孟子“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恰好成对立,概念上有其明显的批评关系。当然不能简单认为庄子的齐物论仅仅针对孟子之“物之不齐”。目前一般认为庄子比孟子稍晚,也就是说,孟子之“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可以是庄子“齐物论”的直接动因,但是“齐物论”拥有更广泛的批评视野。

经过孔子倡导私学,战国中后期诸侯各国的教育兴盛,如齐国“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②这为最早的知识分子阶层——士人阶层的崛起和百家争鸣提供了必要的社会基础。“百家争鸣”其实就是一种“乱世—救世”的模式,在这一模式之中,“乱”和“救”二者缺一不可。因此,所谓百家争鸣,也就是拯救乱世的百种方式。但是,庄子显然对这样一种场面并不适应。“圣王不做、诸侯恣肆、处士横议”(《孟子·滕文公下》),这是孟子也是庄子所面对的社会背景,也是《齐物论》产生的重要基础。不论是儒、墨之流的苦苦寻求救世之术,还是纵横家驰骋疆场的“以战求和”,还是兵家完善杀戮之技以求天下速平,甚至名家的智力游戏,都让庄子感到于事无补,平添劳顿。所谓“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这一切,“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庄子·齐物论》)这既是庄子对各种世俗争端的藐视,也是之所以提出齐物论的重要动因之一。尤其是“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一句,是庄子悲观主义世界观的一个生动的缩影。回避世事残酷的一面,“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皆因是非的存在,因此就有后来的混沌之死。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闇,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庄子·齐物论》)

这段是《齐物论》中的核心内容之一,堪称庄子认识论的基础。从《齐物论》所述及的“齐物”来看,“齐物论”不仅仅是一种知识论的批判,而且也是对“圣王不做、诸侯恣肆、处士横议”等社会现象的批判。孔子、墨子、管子、商鞅、孟子等人大都有一种独断论倾向的观点,认为“庄子的相对主义和怀疑论把人们从独断论中唤醒。庄子的相对主义构成了哲学发展的一个必要环节。”③这一层认识主要在于知识论的层面,而庄子的相对不可知论,最初的动因更可能是对儒墨迫切的社会价值观的一种反思。这种反思不是形而上学的,而是道德理性范畴,思考的起点是人性和社会问题。

如果说“既使我与若辩矣”一段是庄子认识论的基础,那么《齐物论》堪称庄子世界观的基础。《齐物论》不论篇幅还是理论的复杂程度,都大大超过了《逍遥游》,但是其叙述的曲折程度,却比《逍遥游》要简单一些。三千六百余字的《齐物论》,用陈景元的说法,分别是齐我(“吾丧我”)、齐智(大言小言、大知小知之辩,彼我之辩)、齐是非(儒墨之是非、古之人其知有所至)、齐道(道昭而不道)、齐治(尧欲伐宗膾而面南则不释然)、齐物(啮缺问王倪,子知物之所同是乎)、齐生死(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齐同异(既使我与若辩矣)、齐因(罔两问景)、齐化(梦蝶)。除了“齐我”、“齐治”、“齐因”、“齐化”这篇幅很小的四节可能有些争议以外,其他概括还是比较准确的。④

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庄子·齐物论》)

庄子对生死之别提出直接质疑:岂能断定“悦生”就不是错误的?岂能断定对死的恐惧之情就不是少小离家而迷途不知返者?对生与死的价值提出深刻质疑,这是庄子思想富有哲学意义的一个突破。这是中国思想史上第一次把死亡作为思考的对象,突破了孔子“不知生,焉知死”式的经验论,丰富了先秦伦理观的内涵。庄子齐物论,对是非、异同等世俗社会中对立的价值,作出超凡脱俗的判断,而对死亡的思考,则让庄子思想的人性论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但是,庄子的“齐生死”在后人的阐释中,慢慢也有发生新的变化。“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一句,郭象注云:“死生一也,而独悦生,欲与变化相背,故未知其非惑也。”成玄英疏云:“变化生死,其理唯一。而独悦生恶死,非惑如何!”从郭象的“死生一也”,到成玄英的“其理唯一”,从死生之象,到死生之“理”,庄子阐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与“其神凝”到禅宗的变化颇有相似之处,都秘而不宣地暗藏着世俗思想被异化成宗教理论的动机。“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一句,对“梦”与“觉”的质疑,与对死生的质疑实质上是相同的思路。虽然《齐物论》中也充满着社会性批判,但此处主要意旨还是知识论的剖析。这也为“庄周梦蝶”那个《齐物论》乃至《庄子》最著名的典故做足了铺垫。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子·齐物论》)

疑“此之谓物化”五字并非庄子本文,而是批注误入正文的又一个案。后世诸多大家将“此之谓物化”作为庄子本文进行种种解读,往往显得勉为其难。如王夫之《庄子解》有一个极为详尽的分析:“……以极乎儒墨之竞争,皆形为之也。而孰知形亦物之化,而非道之成纯者乎?故于篇终申言物化,以见是非之在物者,本无己信之成形。梦也,觉也,周也,蝶也,孰是而孰非?物化无成之可师,一之于天均,而化声奚有不齐哉?此以夺儒墨之所据,而使荡然于未始有无之至齐者也。”⑤作为哲学大家,王夫之可以“以庄注我”,然其所谓“是非之在物,本无己信之成形”,并非“庄周梦蝶”所能表达的意思。又如成玄英疏云:“夫新新变化,物物迁流,譬彼穷指,方兹交臂。是以周蝶觉梦,俄顷之间,后不知前,此不知彼。而何为当生虑死,妄起忧悲!故知生死往来,物理之变化也。”⑥成玄英将“物化”理解为“物理之变化”虽没有太大问题,但是他和王夫之一样都有把“此之谓物化”当成整篇《齐物论》的总结来理解的意思,这不是“庄周梦蝶”的正解也不是《齐物论》的立论之本。《齐物论》前面出现的“是之谓两行”与“此之谓以明”两句也值得怀疑,恐均为后学或钞者妄添之笔。

从庄周梦蝶一段来看,其着意于存在真义之思索,而非在乎“物理之变化”。简单地说,庄子是对已知存在的客观性的怀疑,而非幻想与存在的转换,其核心是“疑在”而非“物化”。庄周梦蝶非化蝶:是庄梦蝶,还是蝶梦庄,还是二者相寓依存?这是庄子所困惑的问题,这与庄子之前对生与死的质疑是相通的。梦蝶一节,庄子还在齐物论的一种论证状态中,只不过是庄子把自己作为论述的材料参与进来,堪称《庄子》相对不可知论最生动的例证。而“物化”之辞显然曲解了庄子真义。事实上不仅“梦蝶”一段如此,即使是整篇《齐物论》,其核心还是对绝对价值的怀疑甚至否定,于是才有齐是非、齐智愚、齐异同乃至齐生死。

虽然这位“物化”的眉批者误导了自己也误导了别人,但是,上至郭象之注,下至章太炎之《齐物论释定本》,均有准确的解读。如郭象注云:“今之不知胡蝶,无异于梦之不知周也。”⑦成玄英虽然对此注作疏,却会错其意。又如章太炎云:“孰为真妄,本无可知。”⑧郭、章二人并没有受“物化”误导。

三、悖论的产生及其价值

不论“逍遥”还是“齐物”,都是建立在批判现实主义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存在的理想。然而,庄子在批判他人之际,有时难免也陷入自己设计的逻辑陷阱。

《逍遥游》通过对蜩与学鸠“崛起而飞”的嘲笑,描绘一个“抟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鲲鹏的逍遥之姿,这也是庄子所崇尚和追求的一种处世之姿和思想之姿。他还以朝菌之不知晦朔,蟪蛄之不知春秋,来表达“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这样的价值判断。接下来,《齐物论》包含庄子许多重要思想,其中最核心的思想就是“齐物论”。《齐物论》中,庄子这样表达了对世俗价值的厌烦:“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主张齐物我、齐物论、齐生死、乃至齐存亡、齐是非等等。

这时候,悖论出现了:既然《齐物论》可以齐物我、齐物论、齐生死、齐是非、齐大知小知,为什么《逍遥游》不可以齐大知小知、齐大年小年?庄子所谓无比超脱的“逍遥游”的憧憬和追求,是建立在“齐物论”之世界观之上的——从这方面看,两者互为一体;另一方面,“逍遥”与“齐物”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种天然的价值悖论。因为在“齐物”之论看来,所有形态都是“逍遥”而非只有鲲鹏之姿才算“逍遥”。“逍遥”是排他的,“齐物”却是包容的,这让“逍遥”与“齐物”也陷入一种无法自破的价值悖论。

其实,郭象和成玄英已经发现庄子文本中的这个自相矛盾之处。郭象于“蜩与鸯鸠笑之曰”(通行本作“蜩与学鸠笑之曰”)一段中的注文:

苟足于其性,则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小鸟无羡于天池,而荣顾有余矣。故大小虽殊,逍遥一也。

成玄英疏云:

何须时经六月,途遥九万,跋涉辛苦,南适胡为!以大笑小,夸企自息而不逍遥者,未之有也。……既无意于高卑,岂有情于优劣!逍遥之致,其在兹乎!⑨

郭象、成玄英此段注文的观点后来一直被忽略,后世学者更在意于老庄关系,或者庄子内、外、杂篇之间的矛盾。庄子所谓无比超脱的“逍遥游”,建立在一个世俗价值观之上的,而无比超脱的“逍遥”与无比超脱的“齐物”之间,不可避免地携带一种天然的更深层的矛盾,陷入无法自解的困局。

当然,《逍遥游》与《齐物论》之间存在价值观的悖论,没有影响庄子思想的价值及其真实性。相反,这种悖论的存在,是窥探其世界观的复杂性的一个线索,至少能证明庄子思想既非玄之又玄的玄学,亦非“本来无一物”的禅宗,而是通常意义的世俗哲学,是体现个体意志追求生命超越的一种艰辛历程,是建立在批判现实主义基础上的理想主义思想。庄子的超脱与逍遥,源自他对世俗价值的抽丝剥茧般的艰难挣脱;庄子思想的批判力,在这个艰难超越的过程中才得到真正的释放。因此,笔者反对随便使用佛理来解释庄子,如“其神凝为南华之诣”⑩云云,也反对将庄子于禅宗混为一谈。

外、杂篇有一些材料也比较接近内篇庄子的心境。《庄子·致乐》中的庄子和骷髅的对话中,不仅说到庄子对世俗的绝望和焦虑,也说到他的亡国之苦。如果说孔子经历了礼崩乐坏的春秋之世,墨子、孟子面对更加繁乱的社会秩序,那么作为孟子的同代人,庄子还经历亡国之苦。《逍遥游》以及《山木》、《致乐》等篇章中的部分材料,表明庄子心底的那种对世俗价值的绝望和现实的恐惧。他用一种消极的态度,对抗这种无法突破的世俗枷锁,这种态度的极致,就是逍遥,并以此实现对生命、尊严和性情的保护。又如,外篇《山木》云:“魏王问: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也?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庄子不介意别人说他贫,却介意别人说他憊,生死无二,贫憊非一。这一方面体现庄子作为知识分子的自尊之心,另一方面,也说明主张“齐物”的庄子,并非八风吹不动的龙钟老纳,可以齐生死,却不能齐贫惫,因此,也可能不齐“大年小年”、“大知小知”。

上承魏晋玄学的影响,庄子思想在后来渐渐披上越来越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李泽厚《庄玄禅宗漫述》干脆将庄子与禅宗合为一谈。不过,李泽厚一个观点却非常精彩和重要:“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实际上是对儒家的补充,补充了儒家当时还没有充分发展的人格—心灵哲学,从而也在后世帮助儒家抵抗和吸收消化了例如佛教等外来的事物和理论,构成中国传统的文化—心理结构中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11)

任何思想之果,都有其社会之因。庄子的相对不可知论,是对儒墨强烈的社会价值观与非理性现实之间强烈反差的一种反思。不要将这种反思轻易上升到狭义批判的层面,或者过分渲染庄子与禅、玄的关系,这容易将庄子异化。的确,庄子的逍遥游给后学留下极大的冥想空间,以致容易导致虚无主义甚至是神秘主义;《庄子》外、杂篇等晚出篇章的门户之见和批判锋芒,更容易让论者将整个《庄子》拖入狭隘的所谓儒道之争。“逍遥”与“齐物”的悖论揭露了庄子思想的道德哲学本质,哪怕庄子思想启迪了禅宗,还是不能将二者混为一谈。庄子批判精神的核心价值也不是外、杂篇中那些赤裸裸的愤世嫉俗和抨击,庄子思想的批判力是自我超越与自我拯救过程释放出来的诚惶诚恐的人性力量,及其被误解了的对生命的渴望。庄子对生命的渴望似乎一直被误解,庄子看似消极的生命态度之下,隐含着对生命的无限热爱,所谓消极,只不过是保护生命和性情最好的方式,因此庄子从来没有忽略生命的尊严(如“贫也非惫也”),甚至我们可以将之理解为庄子救世的一种方式:自救以救世——自我拯救才是拯救这个世界的方法。其对存在的怀疑、对绝对价值的怀疑、对救世之道的独特态度,也已经超越个体经验,富有人道主义和理想主义色彩,成为先秦思想演变极其重要的环节,用一种绚丽的方式丰富了先秦之际“人”的含义。

注释:

①④蒙文通:《道书辑校十种》,成都:巴蜀书社,2001年,第887、891~904页。

②司马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895页。

③陈绍燕等:《庄子哲学的批判》,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87页。

⑤王夫之:《老子衍庄子通庄子解》,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103页。

⑥⑦⑨郭象、成玄英:《南华真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59、58、4页。

⑧章太炎:《章太炎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465页。

⑩王夫之:《庄子解》中“接舆问连叔”一段的“其神凝”三字下其子王敔补注云:“三字,一部南华大旨。”

(11)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第1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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