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对后现代主义的重新估价,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后现代主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80年代中期,在西方,曾经突然出现“人人争说后现代”的局面。而今,十几年过去了,西方各国已出现一系列比较严肃认真的研究,开始对后现代主义进行相当普遍的重新评价。
先说美国。这里的实际情况与有些人所说80年代广泛流行后现代主义文艺之说截然相反。据著名美国文学专家勃拉特勃雷教授(著《美国文学手册》等书)所说,后现代主义文艺流行于60—70 年代; 但“在1980年代,美国小说的精神已经变了。”文学一方面开始“自觉地归向现实主义”,另一方面,“后现代主义表现出了正在过去的迹象”。而反映美国文学界主流之一的《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1988,主编为著名学者埃默里·埃略特教授),在有关后现代主义文学的专章中,劈头一句便是:“在1980年代中期”,“人们可以喘一口气说,我们终于把它打发掉了(指后现代主义文学),这一种叫人厌烦、叫人生气、叫人发火的记叙形式,对我们来说,终于结束了。”“写自我感受的小说已经完了,那种面目可憎,那种吊儿郎当,那种自我陶醉,我们已经与之分手了。”
《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还沉痛指出,“后现代派作家在70年代效法乔伊斯的《为芬尼根们守灵》,而这个作品是世界上最叫人读不懂的。”“语言仿佛变成了非理性的,非逻辑的……就象赛缪尔·贝克特最近的小说那样……叫语言失掉了理性,甚至叫人读不懂。”
在严肃的文学史著作中,出现这样措词激烈的语言,甚至可说带有痛斥的意味,以对待一种当代的文学思潮,这恐怕是很少先例的。
对美国的后现代主义思潮表示痛心疾首的,不只是《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的学者们,70年代中期,著名思想家丹尼尔·贝尔率先指出,后现代主义将把美国文化带上绝路。“虚无”,“反理性”,“色情”,“过激到了极端的地步”;这些是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评价后现代大将们汤姆斯·品钦(《万有引力之虹》)、约翰·巴思(《道路的终点》)和威廉·巴勒斯(《赤裸的午餐》)等等的时候用的词汇。贝尔还为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的特点创造了一个新词:pornotopia(色情邦),并说:“也就是无聊地沉溺于色情文学和反常的性生活。这难道不正是标志一个年代的结束,而且也标志着一种文化形态的终结么?”他对美国后现代主义文艺危害的严重性的论述,可说是十分透彻了。
1991年苏联解体以后,美国文坛与出版界对待曾热闹过一阵子的后现代主义文艺思潮的冷峻,可说创了文学史界未有的先例。《诺顿美国文学作品选》,在美国和国际上素有影响。1994年版的《诺顿美国文学作品选》论述二战后美国文学发展时,竟然对曾红极一时的美国后现代主义文学思潮只字不提。甚至在介绍入选的通常以后现代主义作家著称的约翰·巴思和汤姆斯·品钦的作品选段时,也并未指出他们是后现代主义作家,这些选段是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品。厚厚一部诺顿美国文学作品选本上,竟然没有出现“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字样,其摆脱后现代主义的彻底,实创文学史界的先例。1990年出版的《美国文学传统》,由名家勃拉特索雷等主编,也只字不提后现代主义的字样,其态度之决绝,使人惊愕,发人深省。
再说荷兰。荷兰的福克玛教授在国际比较文学学会具有影响,他和贝顿斯教授合编的《走向后现代主义》(1986)具有影响,并在我国已有译本。在我国有关研究专著较少的情况下,人们不免据此以认识、分析后现代主义,而其它诸多派别的观点国内往往缺少介绍。此书中文译名为“走向后现代主义”, 原文为“approach postmodernism ”, approach一般指接近,在学术上亦有引伸为进行研究的意思,如社会学研究(social approach)心理学研究(psychological approach)等,可见此书译名可推敲。笔者愿指出,与福克玛合作写后现代主义专著、并在我国有一定影响的荷兰乌特勒区特大学美国文学研究所所长贝顿斯,已开始对后现代主义重新评价了。他在1995年的《后现代的观念:历史的回顾》中称后现代主义乃现代主义中的一个流派,这说明这位过去主张走向后现代主义的学者,如今却回归了现代主义。这是当代西方文化研究、哲学研究、以至社会研究中有重大意义的新动向。
贝顿斯在《后现代的观念:历史的回顾》中描述了后现代主义在西方的发展演变过程。他指出,后现代主义的起始阶段是首先流行于美国。时间是60年代和70年代初。“而到了70年代,后现代主义逐步给拉进后结构主义的轨道。”“先从罗兰·巴特、特别从德里达,后从福柯和拉康等后结构主义的种种学说获得灵感”。这个后现代主义,与后结构主义一样,否定经验论者的那种观念,以为语言能够再现现实,以为世界可以通过语言这个途径来认识,因为我们可以通过我们所使用的语言,使世界上的种种事物,象被一面镜子一样照得一清二楚。法国后结构主义与索绪尔的语言学相结合,以语言为切入口,纵论天地万物,自成一说。一般作家、批评家、人文学者、社会科学家,认为语言乃人类认识世界的工具,颇难接受罗兰·巴特、德里达等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者所说的“语言创造了世界”,以至“不是人说语言,而是语言说人”、“作者已死亡”之类不无惊世骇俗之感的论调。
70年代后现代主义者、后结构主义者罗兰·巴特和德里达否定语言的再现功能并宣告作者的死亡;到了80年代,福科宣扬尼采学说,拉康宣扬佛罗伊德学说。他们认为语言不是客观地再现事物,而是不可避免地与权力紧密结合,权力机构支持语言,语言来自权力机构,两者不可分,从而都应怀疑,因而对所谓真理也应怀疑。持真理可疑论者中,盛传一句名言:何谓真理?真理即是“白宫的一纸公报”。拉康宣传潜意识、无意识学说,认为语言不是决定于人们的意识,而是决定于潜意识、无意识。两人都否认语言是中立的和客观的,因而提倡多元化,使得被排斥于影响权力之外的大多数人也能发出声音。
贝顿斯认为,“否定语言能再现世界,作者已死亡,因而只能走表现‘自我感受’这唯一的一条路的学说,是不能自圆其说的。他们不知道,如果说语言不是客观的,只是反映其所产生的意识形态的,这么一来,就不能不把我们引到老问题上来,即回到作者上来,回到一些政治问题上来,如‘讲的是什么人的历史?以什么人的名义讲的?目的何在?’”,“解构主义的后现代主义者无视取消了再现说以后会引起的重大问题。其结果,在80年代初期,在后现代主义的论战愈加政治化以后,那些提倡本本提倡‘自我感受’的路子,就很快失去了对人们的吸引力。”正是哲学、文化、政治思想等方面的虚无主义、极端主义招致了后现代主义的趋向衰落。
再说英国。英国学者伊格尔顿的文艺批评,不论马克思主义者和非马克思主义者,都交相称誉。人们自然愿意聆听这位严谨的学者对后现代主义这个文学、哲学、文化思潮的意见。他1990年出版的《美学思潮》,其最后一章即集中论述后现代主义(也从作为哲学思潮、文化思潮角度论后现代主义美学,而对后现代主义作家、作品一概不提)。伊格尔顿总论后现代主义时说:“在二战以后的年代里,整个文化浸透了拜物教与技术崇拜。”“在资本主义初期有关象征的东西和经济被绝然切断联系,如今这两个领域又不适当地被重新联合了起来,经济深深渗透进了有关象征的领域,利比多的肉体和利润的要求捆绑在一起。人家告诉我们说,我们这是到了后现代主义时代。”
“为后现代主义辩护的,认为后现代主义代表了先锋派中最新一批破坏偶象崇拜的新潮,是由大众来打乱等级观念,是通过自我感受对意识形态禁区进行反叛,是大众对理智主义和精英主义揭露其真实面目。如果这类话听起来过于悦耳,那么不妨听听控诉后现代主义的话,即强调后现代主义消费性的享乐主义,市侩式的反历史主义,全部彻底地放弃批评,放弃道德上的承诺,把真理、意义、主体性一概置之不顾,崇尚技术至上主义。”
“有的论者认为,有些后现代主义者具有第一种特点,另外有些人则具备第二种特点。很多后现代主义则两者兼而有之。”“后现代主义文化往往既激进,又保守,既是偶象崇拜破坏者,又是偶象崇拜的促成者,一身而二任焉”。
伊格尔顿全书的结束语说:
“我们继承下来的理性、真理、自由和主体性观念确实需广泛改造。不过,一个不能认认真真地严肃对待这些传统观念的文化,未必能强有力地、愉快地胜任对抗权力的狂妄蛮横。”
这位素以严谨著称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以口气平和的语言,发出了针对后现代主义虚无主义思想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