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话剧的美学生命,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话剧论文,美学论文,中国论文,生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传入我国的话剧,立足于自己的民族土壤,经过近百年的发展与变革,已经成为普及于全国、最具时代特色的一种戏剧艺术形式。在以往的发展历程中,虽然也险阻重重,并且也还有过难堪的平淡与失意,但是它始终没有停止过跟随时代前进的步伐。十年浩劫之后,甚至还出现过一段繁荣的景象。然而,自八十年代中期以来,它却因体制、剧目、观众等诸多问题的困扰,至今仍艰难地生存在低谷。
话剧处于困境,自然有着社会、经济、文化等复杂的外在原因,但如今它在现实中遭到的最大反诘,则莫过于观众的失落。戏剧的生命存在于千千万万观众之中,没有观众,戏剧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此,重新审度话剧存在于世的美学依据,自觉地对戏剧的美学形态进行改革,是为话剧“寻找出路”的最好办法。
(一)
一切文学艺术的生命都在于它与时代和人民群众的密切联系,戏剧尤其如此。
辛亥革命前后,我国戏剧界发生了一场“戏曲改良运动”。梁启超、陈独秀等人发表文章从理论上大力强调演剧活动的社会效果,并且提出了向西方学习的主张。话剧这个外来的艺术形式,便在这种新的戏剧思潮催动下,顺应时代的变革潮流诞生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大地上。中国话剧从诞生之时起,就高扬反帝反封建的旗帜,“五四”时期的“问题剧”,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的“普洛戏剧”(无产阶级戏剧),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的“国防戏剧”、“抗战戏剧”,二十年代江西苏区和四十年代延安解放区的“工农兵戏剧”,都与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斗争紧密配合,充分体现着戏剧与时代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特别是在我国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中国话剧从城市走向广阔的农村,扎根于民众之中,成为真正的民众艺术,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新中国成立之后,话剧努力反映社会时期的新生活,同时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反映中国人民近代、当代的历史生活,话剧创作的成就有着划时代的意义,话剧演出的整体性创造,也上升到一个新的较高的水平。虽然中国话剧在其发展过程中,也有过重政治轻艺术的简单化、公式化和概念化的倾向,但它具有的强烈时代精神和革命的战斗传统,却还是它美学生命的有力体现。而它的美学生命之源,也正在于它“只有表达整个民族和整个时代的生存方式,才能在自己的周围招致整个时代和整个民族的共同感情。”〔1〕
八十年代中期以来,由于商品经济的不断发展和科技的进步,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方式日趋多样,人们的关注热点普遍转向经济。粉碎“四人帮”后的初始几年各类影剧院场场爆满的局面不见了,话剧也从“轰动效应”之峰,一下子跌入冷落之谷。为了变“危机”为“转机”,一些戏剧家开始突破固有的戏剧观念和制作模式,寻求戏剧艺术更大的自由。一批探索性戏剧的产生,顿时也使严谨的剧坛活跃起来,话剧演出形式呈现出多采多姿的格局。但不幸的是,这种热闹局面仅有几年时间就不再出现了。我并非有意否认探索性工作取得的巨大成果,但面对严酷的现实,也不能不无遗憾地认为,是由于有些探索性剧目离开了中国观众的审美习惯去照搬国外的演出样式,是那种“玩戏剧”的手法赶跑了话剧观众。实践再一次提醒我们,戏剧艺术从来都是特定的时代民众的意识、思绪、心理、情感的真实反映。戏剧远离生活,观众必然远离剧场。
话剧既然是被当做民主革命的有力武器移植到中国大地,那它也就随着我国社会向前发展而更加发展。中国话剧能在民主革命时期和社会主义革命时期,适应时代要求,反映时代风貌。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它也应该成为时代愿望的体现者和时代精神的表达者。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社会和人民并不是不需要话剧,只不过是要求话剧必须反映新的生活内容和新的时代精神。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时代精神,今天的时代精神是什么?是开拓、创新、改革和发展,是由“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所形成的生活主潮和时代主旋律。近些年来的话剧创作,虽然也有不少作品描写了我们时代的英雄、描写了具有高尚情操的社会主义新人,以对人生观、价值观的揭示给我们以启迪。但是,真正深刻反映改革大潮中的生活本质、反映经济发展过程中人的变化、社会的变化和作品还是非常缺乏。有些剧作虽然也描写改革开放以来,新的生活、新的矛盾,但它们所表现的情感、思绪与大多数观众对现实生活的感受又大相径庭。话剧不能与时代共呼吸,不能真实地表现社会人情风貌,反映出群众最关心的主题,人民群众怎么会有热情和兴趣去关心话剧呢?我们强调话剧艺术必须充分地、多采多姿地表现时代精神,绝不意味着可以容忍急功近利的艺术观对话剧创作继续施加影响,因为那些公式化、概念化的戏剧作品也是没有生命力的。我们只是觉得,相比之下,问题更为突出的,则是我们话剧界对表现改革开放的时代缺乏一点热情和真诚。如有人就认为,戏剧作为一种文化,必须与现实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与法国戏剧家雨果的见解大相径庭,雨果说:“戏剧应该弥漫着时代气息,就象弥漫着空气一样,使人只要一进入或者一出来就感到时代和气氛都变了。”〔2〕如果今天的话剧艺术真的能象过去一样, 表现出与时代与人民的血肉联系,我相信它的美学生命一定会是非常繁茂的。
(二)
在我国戏曲形成的初期,戏曲与观众的关系就是:“艺人到勾栏里是为了‘卖艺’,而观众到这里来是出钱买娱乐。”〔3〕在发展商品经济、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今天,戏剧的生命更是维系在千千万万个出钱买票的普通观众之中,以往那种靠行政命令和政治干预来提倡或压制某种戏剧的创作和演出、靠组织大规模的戏剧会演等等做法以推动戏剧繁荣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戏剧与生俱来就有审美和教育两个作用,而对于今天的观众来说则只是一种文化消费。因此,要使戏剧拥有更多的观众,就必须解决观众对戏剧价值的要求,也就是说,如果戏剧能强烈地显示出它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有价值,它一定会受到观众的欢迎,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
戏剧的美学价值深刻地表现在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美学家李泽厚说:话剧“戏的内容比较复杂,而表现形式则比较简单,与生活相去不远。其中又有或更侧重情感的现实体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或更侧重理智的深邃把握(布莱希特)。”〔4〕可见, 话剧的审美价值更多地体现在它的内容方面。话剧的内容如何构建,将关系到对观众的吸引,关系到话剧美学生命的延续和繁茂。
通过对话剧陷于困境原由的剖析,我认为在内容的构建上至少有如下几点值得注意:第一、要真实地揭示生活本质。今天的观众对真实的感受和判断极为敏感,对于虚假十分厌恶。话剧艺术是“真”中有“美”,一切粉饰和伪装,都将使其失去艺术的魅力。第二、戏剧的内容应具连续性和稳定性。要包含有较强生命力的亮点。我国有些戏曲名剧历经数百年长盛不衰,话剧中也有一些优秀剧目的生命力长达几十载而不减,其原因就在于它的内容包含着仍能引起今天观众心理感应的成分。戏剧理论家余秋雨认为:“人类的社会实践、社会生活和思想文化体系有着无可否认的延续性和共通性,这就为美的延续提供了社会依据。历史上前后贯通的社会命题成为美的内容并衍化出相应的形式,这样的美自然会被不同的时代所接受。戏剧美的延续,还是以此为根据。 ”〔5〕如果戏剧的内容是由一些“过眼云烟”的材料所组成,其结果必如李渔所说:“当日即朽”。过去有些话剧创作常以反映“中心问题”为主旨,但事过境迁,这种戏剧的生命也就结束了。如当年演出的《未来在召唤》,观众对梁言明、李丽的讲演常常报以热烈的掌声。今天再演此剧还会有掌声吗?昔日的“中心”已变成非中心,恐怕不再那么容易赢得观众的掌声了。第三、作为观念形态的戏剧,它的内容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具体性。但对此常常有两种片面的错误观点。“一种错误观点认为艺术作品内容只是反映生活的现象,只表现艺术家的感觉、印象,而不是或不必去反映生活的本质,表现艺术家的思想。另一种错误观点也是否定本质与现象的统一,片面地认为作品内容只是反映生活的本质,表现艺术家的思想,而形象等不过是思想的注释,这种观点的应用容易在创作实践上造成图解、概念化,在文艺批评上产生简单化的毛病。”〔6〕由上述错误观点衍生成的戏剧思维方式, 不但对过去的话剧创作造成很大的伤害,而且至今仍有它的负面影响。如有些剧作,作者不是注意对生活作出独特、具有诗意的解释,更没有将解释蕴含在对作品人物的描写之中,而往往使形象成为政治宣传的注脚。随着社会改革的深入发展,今天观众的思维更具有积极和独立的特点,他们不会象五、六十年代的观众那样容易为一些“强烈”、“尖锐”的政治宣泄所激动,他们要求戏剧必须通过演人物、演人性来触动他们心灵深处的琴弦,回答生活中令他们深思的一些哲理性问题。
戏剧的内容只有转入形式,才能成为实际存在的具体可感的戏剧作品,从而为人们所欣赏。因此,没有精美的戏剧形式,也就不会有高价值的戏剧。
由于观众审美需求多样性的增加,作品展现的生活内容会更加丰富,因而戏剧的形式和表现手段也应该拓展。根据话剧的美学本性和独特规律,我认为话剧中各种艺术因素的综合性也可以进一步加强,但注重表演艺术的提高则更具有意义。话剧应该主要依靠活人的精湛表演以赢得观众。活的表演,不仅是电影、电视等艺术门类所无法替代,更重要的是它非常符合中国戏剧观众的审美习惯。中国戏剧观众到剧场是为了看看戏演得怎么样,他们最感兴趣的是演员的表演,他们虽然也关心剧中人物在“做什么”和“怎样做”,但最要看的是演员如何运用高超的艺术、精湛的技巧来展现人物的“怎样做”。遗憾的是,近年来的话剧演出水平同五、六十年代相比下降了、退化了,“舞台上普遍地存在着不忍目睹的虚假、造作、浅露、缺乏形象性,没有基本功。”〔7〕话剧主要是依靠于语言艺术,但是不少的演员几乎没有什么台词基本功,常常要靠麦克风以至要靠佩带微型话筒来传送他们的声音。如此表演水平,怎能不削弱话剧的艺术魅力。
总之,要振兴和繁荣话剧,必须使舞台生活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和艺术感染力;使观众的审美感受能得到极大的满足。
(三)
戏剧是一种群体性的艺术活动,而参加戏剧活动的“群体”都是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各个领域,他们不仅有着不同的审美情趣,而且他们的审美心理还会随着社会和历史的变革而发生变化。过就决定了戏剧的品性不能是封闭的,而必须是开放式的。中国戏曲所以能历经千百年而不衰,其原因就是它具有开放性的特点。中国戏曲有几百个剧种,每个剧种又有若干流派,普及于民间,满足着各个层面观众的审美需求。话剧自西方引进后,在其发展历程中也表现出开放性的特点,一面吸收“异域营养”,一面坚持向自己的戏曲传统学习,在中国大地上也打开了一条比较广阔的艺术道路。历史经验证明,戏剧艺术要发展和提高,必须使自己呈现出广泛适应社会的开放性。任何封闭和保守都只会使自己丧失艺术优势,以至终结自己的生命途程。
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对促进中国话剧艺术的发展和提高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至今仍显示出它的生命力。但是,由于在一个比较长的时期内独尊现实主义一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总是以不同的形式提倡甚至只能允许某种艺术方法和流派的存在,因而也严重地阻碍了话剧多样化的艺术实验,并且导致了剧作的类型、题材、样式、风格的单一化。“文革”前的中国话剧,实际上处于一种半封闭状态。新时期以来,虽然冲破了这种封闭状态,但仍难以真正摆脱庸俗社会学的桎梏。观众已经有了多样化的审美需求,而话剧舞台则仍旧那样贫乏和单调,这样的话剧,怎会有强盛的生命力?
戏剧向多元化发展早已成为一种世界潮流。舞台幻觉主义统治欧洲戏剧近百年,“到了本世纪,阿庇亚、戈登·克雷、莱因哈特、梅耶荷德、泰洛夫、布莱希特、斯沃博达等人先后涌出,各种舞台格局和演出方式层出不穷,‘伸出舞台’、‘中心舞台’、‘可变舞台’等舞台形式各尽其妙,戏剧美的变易,从来也没有象这个时期那样迅速,也许,这正反映了人们越来越快的心理律动?”〔8〕我们正处在一个改革开放的时代,社会生活的开放性,必须要有开放结构的戏剧与之相适应,必须允许不同的创作方法、表现手法、戏剧样式同时并存。“舞台上的演出应该有写意的、反幻觉主义的、假定性原则的,也应该有写实主义的、幻觉主义的和逼真性原则的,也会有这些原则的种种结合和变种。”〔9〕只有丰富多样的戏剧演出形式,才能满足和适应不同层次、 不同地域和不同文化品位的观众的口味和需求。美国未来学家约翰·奈斯比特在《大趋势》一书中说,今天艺术的特点就是“多种多样的选择”,“这里没有占统治地位的艺术流派,没有非此即彼的艺术风格,”“成千上万个艺术流派和艺术家都在竞妍争辉而没有新的主导出现。现在有历史上空前众多的艺术家正在创造着历史上空前丰富的艺术作品。”戏剧也只有朝着这种多样化的方向发展才有出路。
提倡戏剧向多样化、多元化发展,应以不脱离民族的欣赏习惯为前提。因为“每一个民族,都是按照自己的不同风尚和不同规则,创造它所喜欢的戏剧,一出戏,是这个民族创作的,很少能令别的民族完全喜欢”;所以“在建立一种新型的戏剧的时候,必须考虑民族的风尚和特殊性格。”〔10〕话剧这一新的艺术形式能在中国大地上产生、成长以至蓬勃发展,重要原因之一便是话剧艺术家的努力使新的戏剧观念与中国人民大众长期形成的审美习惯紧密结合的结果。许多久演不衰的优秀剧目的出现,就足以为证。例如,话剧《雷雨》的表演形式是现代的,表演方法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而它剧中人物的生活方式,在那种生活里所出现的矛盾冲突,人物在他们自己的生活里所采取的行动和行动的方式,则完全是中国式的。它长期受到我国观众的喜爱,甚至在它创作演出了50年之后拍成电影,仍然显示出很强的艺术魅力。话剧《茶馆》,也以其事件、人物、语言、细节都富于民族特点和地方色彩享誉国内外剧坛。西方话剧在中国的发展不可能不受到中国文化本体的影响,实际上“中国话剧总体上并没有采用易卜生社会问题剧的经典形式,大多数的演出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验派体系也相去甚远”。“肖伯纳、契诃夫的戏剧在中国仅有的两次演出都留下了失败的记录,而充满浪漫主义气息,与中国戏曲颇有共通之处的莎士比亚戏剧反倒获得了最多的观众。”〔11〕由此可见,中国话剧要走出低谷,争取更多的观众,一定要注意民族化、大众化,使话剧的美学生命存活在千千万万个中国观众的心中。离开观众侈谈话剧如何多样化则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注释:
〔1〕泰纳:《西方文论选》下卷。
〔2〕雨果:《〈克伦威尔〉序》, 引自《戏剧审美心理学》第22页。
〔3〕张唐、郭汉城:《中国戏曲通史》第43页。
〔4〕李泽厚:《美学论集》,引自《戏剧美学论集》第2页。
〔5〕《戏剧美学论集》第58页。
〔6〕王朝闻:《美学概论》第202页。
〔7〕《徐晓钟导演艺术研究》第378页。
〔8〕余秋雨:《戏剧审美心理学》第23页。
〔9〕《徐晓钟导演艺术研究》第395页。
〔10〕约·埃·史雷格尔:《关于繁荣丹麦戏剧的一些想法》,引自《戏剧审美心理学》第341页。
〔11〕丁罗男:《关于“戏剧文化”的几点思考》,《戏剧艺术》1986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