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恩[,1]与库恩[,2]——对科学革命论的新理解,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库恩论文,科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库恩是二十世纪五十至六十年代在科学哲学界产生重大影响的著名的哲学家,他提出的范式论尤其是科学发展的动态模式等思想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和争议。一般的科学哲学家普遍认为,库恩注重科学理论的指导作用,强调理论变革的非积累性,而没有认识到库恩认识论中的实践观念的深度。实际上,对库恩思想存在着两种不同的理解,其一是提出常规科学、范式以及科学发展动态模式的库恩,认为科学在于建构、说明和评估世界的理论,它充满了相信、接受、观察、理论和反例等术语,旨在反对逻辑实证主义和批判理性主义;其二是提出科学首先不是一种说明和观察世界的方式,而是操纵和解释世界的一种方式,科学家是实践家而不是观察家的库恩。后一种理解往往被人们所忽视。本文旨在通过追溯泰勒、罗斯等人对库恩的理解,尤其是罗斯对两种理解的比较研究,阐述我们所理解的两重性的库思,强调科学更是一种实践而不仅仅是一种说明。
一、两种理解的来源
两种理解这一提法最先来自库恩本人。库恩在反对某些哲学家对他著作的误解中,为了把他的观点同他的批判者的解释区别开来,提出了两种理解的可能性:“我被引诱去假想有两个库恩的存在。库恩[,1]在1962年出版了一本名叫《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库恩[,2]是同一书名的另一本书的作者……。两本书分享同一名字不可能是偶然的,因为它们提出的观点经常是部分重复的,并且无论如何是用同样的语词表达的。但是我总结了,他们的着重点通常是相当不同的,正如它的批评家所指出的,库恩[,2]不时地提出一些观点推翻由它的同名人所指出的重要的观点。”[①]
这说明对于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的理解有很大的可塑性。许多对这本书持批判态度的哲学家把库恩理解为主张自然科学的研究共同体是由关于本体论方法和价值的基本观点的共同思想联合起来的。这种思想被广泛接受,在科学哲学中开始形成了一个新的正统。摩斯格雷伍(Alan Musgrave)正是这种思想的捍卫者之一。但他也发现了另一个库恩的存在:“库恩的附笔使我感到非常失望,在里面我发现了一个新的、更真实的库恩而不是一个陈旧的、单纯的反映革命的库恩。也许这种革命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但是虚构它是必要的。”[②]泰勒(Charles Taylor)在其著作中谈到怎样理解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时,认识到占统治地位的科学理论的陈述与科学研究的实践解释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区别。泰勒倾向于把库恩的思想理解为“在社会中用语言表达的实践活动方式和由团体和实践的构成的描述”[③]的范式,并把库恩的范式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共同领域而不是信仰的共同领域。泰勒并不是上述思想的唯一来源,这一思想无疑地从维特根斯坦或海德格尔那里也能挖掘出来。真正系统地对库恩的两种理解进行研究的哲学家当推美国哲学家罗斯(Joseph Rouse)。他强调研究库恩思想不能忽视这两种理解,他尤其注重其中的科学实践的理解,认为这是库恩思想的重要内涵。
二、理解之一:观察与说明
让我们沿用罗斯的方法,把许多哲学批评家理解的库恩标记为库恩[,2]。库恩[,2]科学分析的一个基本概念是“范式”。可以说范式论是库恩[,2]整个科学哲学理论的核心。库恩在谈到这个词的用法时说:“按既定的用法,范式就是一个公认的模型或模式,这一方面的意义我找不到更合适的用语,只能借用‘范式’这个词。但是立即可以看出,借用这个词所能表达的‘模型’或‘模式’的意义,并不完全是通常用来定义‘范式’的意思。”[④]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中,库恩[,2]偏重于把“范式”和“常规科学”这两个概念联系起来考察。所谓“常规科学”指的是那些坚定地把一种或多种已获得的科学成就作为基础的科学研究。这些科学成就为某一学科提出一整套规定,提出了足够多的标准事例(范例),即一系列典型的问题及其解答。但是,反常和异例的出现使常规科学面临疑难。这种疑难的显著特征是反常和异例不能向基本信仰挑战。假如科学家不能使理论与证据达成一致,那么它只能表明科学家的失败,而不是理论的失败。
同时,范式同接受它们的科学共同体之间也是紧密相联的。科学共同体由那些接受相同的范式并把它的理论学说当作神圣不可侵犯的这样一些科学家组成;反之,一个范式就是被一个科学共同体成员所接受的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学说。按照库恩[,2]的观点,科学共同体内部意见交流比较充分,专业上看法比较一致,阅读大致相同的文献,利用大致相同的资料,而那些没有完全接受范式核心思想的人则被认为是共同体之外的人,他们的著作不被认真对待,批评意见不被重视,其结果,使常规科学在没有对基本原则的争论中前进。
所有的范例一直都面临着反例(或异例)。在常规科学时期,科学家起初对这些反常规现象并不介意,不会因此而动摇对范式的坚定信念。可是当这类反常规现象的事例越来越多。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就使科学家们对范式产生了怀疑。这时科学家失去了共同的信念,他们以各种方式修补范式的基本成份,以期发现解决疑难的非正统的回答。于是常规科学出现了危机,这预示了非常规科学时期或革命时期的到来。库恩[,2]认为,科学革命的实质就是新范式代替旧范式,科学革命时期就是从旧范式向新范式过渡的时期,“这远远不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不是靠对范式的分析和延伸而达到的,不如说它是这个领域按新原理的一种重建,是对这个领域某些最基本理论概括和改造,以及它的许多范式方法的应用的重建。”[⑤]
根据库恩[,2]的表述,科学是在常规科学→危机→革命→常规科学这样一个循环模式中发展的。每一次科学革命必然带来进步,它迫使科学界推翻一种盛极一时的理论,以支持另一种与之不相容的理论。当范式改变时,这个世界本身同它们一起改变。科学家们在新范式的指导下利用新工具观察新领域。更为重要的是,科学家在科学革命时期用熟悉的工具观察他们以前观察过的领域时,看到了与以前不同的新事物,因此库恩[,2]总结说:“在一次革命以后,科学家是在一个不同的世界里工作。”[⑥]
三、理解之二:解释与实践
库恩[,1]用了许多与库恩[,2]相同的术语描述科学的发展,但含义却很不相同。根据库恩[,1],范式并不是一种理论承诺,而是普遍认同的概念化和具有特殊经验背景的模式。接受一个范式不是理解和相信一个陈述,而是获得和应用一种技能。范式包含有多方面的技能:运用概念、使用数学方法(包括计算并恰当地把它运用于一个经验情形之中)、使用设备和其它仪器,以认识和改变具体的理论或实践。为此,库恩[,1]特别强调类比法在认识范式中的作用。而常规科学则是由相同范式的使用赋予其特征的。共同享有一个范式产生了共同的特征,这些特征是在常规科学的实践中发现的:共同的概念、符号的一般化、实践和数学的技巧甚至理论的主张。
与库恩[,2]把科学团体看作是信仰者的共同体不同,库恩[,1]把科学团体看作是实践伙伴的共同体。前者坚持认为这种共同体不能容忍基本上的不一致(或异议),后者认为科学共同体充满了这种不一致。库恩[,1]在他的著作中强调了这一点:“我曾经把常规科学看作是一个科学共同体成员之间共同一致的结果……为了说明他们的研究方式,特别地说明他们通常评价别人的研究时的共同一致……最后我认识到……没有被要求的那种共同一致……假如(科学家)接受一套充足的标准(解决被选择问题的方式),那么他们就能够根据(标准)在他们自己随后的研究中加以仿效,而不必去赞同使这些范例标准化,判断它们可接受性的一系列特征。”[⑦]不仅如此,库恩[,1]还把常规科学的研究活动比作解决疑难的活动。库恩[,2]则把它归结为理论与证据之间的不符合。根据库恩[,1],解决各种异例和概念上的冲突,其基本目的是扩大人们技能的范围和权力,而不是消除对理论的异议。科学家被忽视或被看作处于共同体之外,并不是因为他们与别人的观点不一致,而是因为他们所做的工作与其他人不同。
所有的范式一直都面临着异例。异例不等于反例。对付异例一是修正理论,这是为了消化和理解一个新的现象;二是修改技术和设备,这是为了规避异例产生的效果而没有必要解释它。因为异例并不是与理论的冲突而是实践的困难,它需要在持续不断的研究中得到解决。大多数异例一方面被消化了,另一方面又相当快地被遗忘了。但是如果异例的存在不是局部的,随之而来的危机将导致怀疑理论的正确性和研究实践的可靠性及其成果。这时候,并不是科学家不知道相信什么,而是科学家出于职业习惯不再确信怎样去着手进行研究,同时也不再有共同的活动领域。危机扩大和模糊了那个领域的界限,因而模糊了在那个领域内人们活动范围的意义。对于库恩[,2],危机在多个范式的选择中达到顶点;对于库恩[,1],危机提出的不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新的研究课题。这一成果将产生出新的概念和新的理论。从一个范式到另一个范式的改变并不是向新的信仰的转变,而是向新的生命形式的转变。
与库恩[,2]不同,库恩[,1]并不给科学历史强加以一个固定的图式:常规科学→危机→革命→常规科学。在库恩[,1]看来,常规科学和危机并不是历史的过程而是实践科学的方式。某种理论可能在一个学科里面占据统治地位,但这种优越的地位并不重要。某些科学家可能在那些其他同事未曾碰到过的问题上经受危机;而其他科学家仍愉快地继续进行他们的常规研究。同样地,革命也通向解释。一个革命的新的发展部分地依赖于人们怎样解释以前的范式,这导致了革命和常规科学之间界限上的意义含糊。因为科学实践通过革命被保存下来(也许在重新解释中)。无论如何,在科学革命与常规科学的发展之间不必有一个严格分明的界限。
四、结论
参照罗斯对库恩的两种理解的分析,为了便于清楚的对照和比较,我们试把对库恩科学革命论的两种理解逐条进行概括对比,其中库恩[,2]的思想可以概括为以下七个方面:
1、科学家必须经常设定一些不能被独立地加以证明的理论假设。
2、不存在对理论中立的观察语言,也没有以外的于理论所涵盖的事实模式为主要内容的理论;理论本身构成我们观察和描述事实的方式。
3、在科学理论和观察之间存在着时间上不连续的根本变化;科学知识是非积累的。
4、科学理论的语言不是绝对精确的。
5、科学概念的意义至少部分地由它们在理论网络中的位置所决定,不是由它们与独立的观察事实的相互关系所决定。
6、理论不能由经验证据直接地加以检验;它们仅仅由相互竞争的理论之间的比较来评估;而且由于理论在逻辑上是不可通约的,甚至这些比较也是不能确定的;没有一个根据经验的恰当去准确评估和比较理论的理性的非循环方式。
7、不能把发现和评价的场境(Contests)清楚地区分开来;理论评判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导致新的发现成果;发现的一个重要方面是把发现作为真的评判,包含在它所揭示的范围内保护理论的场境。[⑧]
与此相对应,可以列举出库恩[,1]的最重要的观念变革,与库恩[,2]作比较:
1、科学研究预先假定了人们对所从事对象的理解,它不能在理解说明的形式中完全清楚地产生;这种理解包括在科学家的能力、技巧和计划之中,同各种具体的理论相符合。
2、观察,在人们所明白的有记载的哲学意义上,对科学并不是主要的。关注人们在活动的场境中所从事的才是最重要的。但是这种关注不仅受人们理论的影响,而且也同样地受到人们实践的重心和职业技巧的影响。这里批判的不是对生理视觉的过分强调,而是作为“观察”眼光的哲学陈述。
3、科学家为他们的研究而建立起来的可靠的和相关的背景知识并不是渐进积累的;科学家一度认为他们所明了的东西,现在却被看作是含糊的、不精确的、不相关的、不重要的或不正确的。
4、可能在一个狭窄的“理论”意义上,科学理论的语言是精确的;但是在这种意义上,理论仅仅构成科学家理解世界的一个小小的部分。科学家们对范式的理解使他们明白了他们的工作伴随有易于变化但不完全清楚的处理事物的技巧。在使用那些技巧中所使用的语言被嵌入它们的使用中和它们对具体情形的说明之中。
5、科学家活动在主旨及其思想的重要性,依赖于怎样安排对象,依赖于实验技巧、设备、技能和概念,依赖于在每天研究的实践中被假定的一个实际的理解。
6、科学家从来没有真正正规地检验理论的本身,但他们却不断地使用着理论。这种使用同时又是日益增加控制,是对现象的更精细的揭示和对人们所使用的旧理论的改造。只有具体的主张经常被争论和检验,但是这种过程预先假定了真实的背景资料和无须检验的技术评判。
7、因此科学发现和评价不是彼此分离的活动,它们相互比较得出新的观点,然后在实践中检验它们。科学发现和证明是同一个活动、研究中相互联系的两个不可分的方面,其目的在于可靠地揭示和操纵它的对象。[⑨]
从库恩[,2]到库恩[,1]的转变标志着科学理解模式的根本变革。库恩[,2]以及由对库恩著作的理解而产生的许多哲学文化,强调科学活动的说明和观察,在那里科学家运用想象建构模型或理论,揭示科学对象的一般特征(在工具主义那里则为“拯救现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库恩[,1]的挑战是为了对付库恩[,2]和他的逻辑经验主义前任以及许多后经验主义批评家所共同持有的科学观念。库恩[,1]用解释和实践代替说明和观察,强调实践的理解和科学研究中实践的中心地位。无疑地,库恩[,1]较之库恩[,2]有更大的适应性,它与引人注目的当代哲学解释学、马克思主义辩证实践观是遥相呼应的。我们认为,看到这两种理解的区分固然是重要的,但同样也应看到这两种理解同时来自同一个库恩的思想,因而相互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概括地说,库恩[,1]与库恩[,2]其实是互斥又互补的。因此,如果将这种区分绝对化甚至夸大这种区分,如罗斯所主张“扩大两个‘库恩’的区分”以“发展科学的解释”,[⑩]则是不正确的。一些传统的观点,如实在、理性、理论的建构和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之间的连续性与非连续性等仍然是重要的,但对待它们的方式在实践的科学解释学看来应该是不同的。把科学研究和科学知识放在一个政治的、社会的背景之中来看,将会产生重要的哲学意义。
注释:
①Kuhn,Thomas,1970.6."Reflections on My critics".In"Ciriticisim and the Growth of knowledge",od.Imre Lakatos and Alan Musgrave,231.Cambridge:Camlridge University press.
②Musgrave,Alan 1980."Kuhn's Second Thoughts."In Cutting 1980:51
③Charles Taylor 1985."Interpretation and the Sciences of Man",in philosophy and the Human Science:philosophical papers,2.(Cambndge University press 1985:38)
④ ⑤ ⑥见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中译本,第19、70、111页,上海科技出版社1980年出版。
⑦Kuhn,Thomas 1977."The Essential Tension".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xviii-xix.
⑧ ⑨ ⑩参见Joseph Rouse.1987."Knowledge and power:Toward a political philosophy of science",Cornell University press:37、38-3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