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教育学的概念建构及其现实意义_教育论文

比较教育学的概念建构及其现实意义_教育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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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G40-059.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667(2013)04-0001-10

比较教育学从19世纪初期诞生以来,经过差不多两百年的发展历程,现已成为教育科学中影响深远的重要学科,为人类认识教育提供了不可替代的学术视野,它不仅具有稳定的学术体系,而且拥有庞大的世界性学术组织;不仅在高等教育研究计划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且是影响世界各国教育政策制定和改革发展的重要学术力量。不过,对于比较教育学的概念,人们却有着不同的论争。历史绵延至今,比较教育学概念的界定愈发多元。比较教育学概念的争论和多元的界定,一方面体现了人们对比较教育学概念的多种探索和不同认识,这恰好是推动比较教育学不断发展的学术源泉;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比较教育学概念建构的紧迫性,这显然是比较教育学深入发展的重要基础。

一、为什么要进行比较教育学的概念建构

为什么要进行比较教育学的概念建构?从大的方面而言,比较教育学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越来越全球化的世界里遭遇了新的挑战,比较教育学的一些基本理论问题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比较教育学的概念无疑是比较教育学最重要的基本理论问题之一,不仅是比较教育学科成熟的重要标志,而且对于比较教育学科的进一步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具体而言,关于比较教育学概念的思考主要源于两个直接的现实问题,一是为何比较教育学作为已然存在的学科却不断受到质疑?二是比较教育学的概念界定为何存在容易产生歧义的模糊性?

首先,比较教育学至今已有差不多两百年的历史,在中国也存在了差不多大半个世纪,为何人们还要对比较教育学提出质疑呢?实际上,我们可以看到,在比较教育学的发展历程中,学术组织一直都异常活跃,专业学术期刊也受到高度重视,该领域的学术成果不仅非常丰富,而且广泛运用于教育研究之中,不断推动着各国教育理论的繁荣和教育实践的变革。当前,无论是教育政策的制定,还是教育改革的推动,或者是教育理论的发展,都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比较教育研究的学术成果,比较教育学不仅是教育新思想、新思潮的集散地,而且是教育改革创新的重要动力源。

人们对比较教育学提出质疑,主要不是从比较教育学的作用、功能或意义等方面提出的,而主要是从学科合理性方面提出的。一方面,比较教育学的研究对象非常广泛,甚至包括教育整个领域,无所不包的研究范围导致比较教育学似乎失去了应有的边界。那么比较教育学究竟研究什么?它是否具有明确的研究指向?另一方面,比较研究法通常被认为是比较教育学的主要研究方法,但比较研究法显然不是比较教育学所独有的研究方法,因为比较研究法无疑是所有教育学科都经常使用的方法,无所不用的研究方法导致比较教育学似乎失去了研究方法方面的独特性,那么比较教育学究竟如何开展研究?它是否缺乏研究方法的独特性?此外,随着比较教育研究的不断拓展和教育比较研究的广泛开展,比较教育学队伍似乎越来越壮大,不同教育学科的人员都进行着教育比较研究,无所不在的研究队伍导致比较教育学似乎失去了特定的专业学术队伍。那么比较教育学研究队伍与不同教育学科进行教育比较的研究人员是否有区别?比较教育学队伍是否具有专业性?如果对这些问题存在着多样化的认识,或者缺乏相对统一的认识基础,人们对比较教育学存在的合理性提出质疑,当然是正常的。所以,我们必须对这些问题进行明确的解释,对这些问题的不同应答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比较教育学纵深发展的方向。

其次,比较教育学已有概念不仅是多样的,而且存在着明显的歧义,缺乏相对统一的认识论基础。综观比较教育学的各种概念,从比较教育学的归属而言,应该说是达成共识的。绝大多数比较教育学概念都坚持认为,比较教育学是教育科学的一个分支,或者说是属于教育科学的范畴。事实上,虽然比较教育学的诞生及其后来的发展显然受到比较解剖学、比较语言学、比较文学、比较法学等多种比较学科的影响,但比较教育学从一开始就关注教育问题,而且始终如一地关注着教育问题,比较教育学也正是基于对教育问题的关注,并不断推动着教育的改革和发展而呈现出持久的生命力。离开了教育这个生根和养育的土地,比较教育学就会因为失去必备的土壤而消失。所以,坚持把比较教育学作为单纯的方法类学科,或者作为比较类学科,或者作为共享类交流平台,显然是违背历史而缺乏根底,当然是站不住脚的。教育是比较教育学赖以生存的沃土,比较教育学也给教育带来生机。这样的一种依存关系不仅使比较教育学深深扎根于教育的土地,而且将永远在教育的这片土地上耕耘不息。比较教育学是教育科学大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关注教育并促进教育的不断发展,无疑是比较教育学永恒不变的追求。因此,抛开教育科学而对比较教育学进行界定肯定是徒劳无益的。

目前,关于比较教育学的概念主要存在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比较教育学的概念界定存在明显的多维性。有人认为比较教育是一门学科,即学科论;有人认为比较教育是一个研究领域,即领域论;有人认为比较教育是一种方法,即方法论;有人认为比较教育是一个国际教育交流的平台,即平台论。当我们把这些不同的认识完全分别开来进行讨论时,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为不同的学者是从不同的维度对比较教育提出了不同的认识。当我们说比较教育是一门学科时,往往是从学科体系的维度进行讨论的。如果把比较教育视为一个研究领域,往往是从比较教育研究所涉及范围的维度进行讨论的。从这个维度而言,比较教育可能是某一具体学科范围内的研究领域,也可能是包括若干学科在内而超越某一具体学科范围的研究领域。如果把比较教育视为一种方法,往往是从研究方法的维度进行讨论的,通常是把比较教育研究视为比较研究方法在教育领域中的运用。如果把比较教育视为一种国际教育交流的平台,往往是从比较教育功能的维度进行讨论的,因为比较教育无疑具有国际教育交流的功能,对于国际教育交流具有直接的意义。由于这几个维度本来就不在同一个平面上,因而我们不能把这些不同的概念混合在一起来讨论。既然人们是从不同的维度提出的,那么,我们就不能因为有人提出比较教育学是一个研究领域,或者是一种交流平台,就否定比较教育学是一门学科。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人们从不同维度对比较教育进行概念界定,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人们所处的不同国家的学术背景和学者自身的学术立场。从中国的教育学术背景而言,学科意识具有非常重要的学术地位,离开了学科这样的学术背景,不但难以找到学术研究的生根土壤,而且无法有效地凝聚学术队伍,相关的学术研究就会成为完全自由的兴趣集结,或兴或衰,顺其自然。所以,作为中国比较教育研究的学者,离开教育研究的学术背景,离开教育学科的学术立场,不仅会是缺乏根底的虚构,而且会对比较教育学的长远发展形成伤害。因此,我们需要更多地从学科的维度来讨论比较教育学,而且更应该从教育学科群的视角寻求比较教育学的发展定位。只有这样,我们才会真正把“比较教育学是教育科学中的一个分支学科”视为不容质疑的价值选择,比较教育学也才会真正成为凝聚比较教育研究学术队伍生生不息的力量源泉。另一方面,比较教育学的概念界定存在一定的模糊性。由于对一些关键性的问题和指向上存在着有意回避或者诠释不明,导致比较教育学概念界定的模糊性,这无疑是导致人们质疑比较教育学存在合理性的重要原因。比如,人们对比较教育学研究对象的认识总是存在着比较大的争议,甚至是含混模糊,因而很容易带来理解上的混乱。有学者认为,比较教育学是“以整个教育领域为对象”,也有学者认为,比较教育学是“教育史延伸到现在”,还有人认为,比较教育学是“用比较方法研究所有教育理论和教育实践问题”,这类无所不包的研究对象观实际上掩盖了比较教育学研究对象的独特性。那么,比较教育学是否有独特的研究对象呢?如果有独特的研究对象,比较教育学的存在合理性还会受到质疑吗?如果没有独特的研究对象,比较教育学是否也可以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呢?再比如,关于比较教育学的研究方法,通常人们认为,比较研究法是比较教育学的基本研究方法,但这里存在两个方面的疑问,一是比较研究法是几乎所有教育学科都普遍采用的研究方法,不是比较教育学所独有的研究方法,那么,比较教育学的研究方法具有怎样的独特性?二是比较教育学的很多研究成果都没有直接使用比较研究方法,而是运用了描述研究法、统计研究法、个案研究法、历史研究法等多种研究方法,那么,比较教育学在研究方法上究竟是怎样的?既然比较教育学的研究成果可以通过其他研究方法而获得,那么,“比较研究法是比较教育学的基本研究方法”是否过于武断?如果不能对比较教育学的研究方法进行明确的解释,比较教育学作为科学的存在合理性就很难让人信服。还比如,关于比较教育学的研究目的,大多比较教育学家都坚持把借鉴外国教育经验以改进本国教育现实作为比较教育研究的主要目的。但随着比较教育学的不断发展,比较教育学的研究目的亦呈现出多样化,比较教育学的概念界定应当顺应和反映比较教育学研究目的的变化,而不能仅仅停留在原初的认识水平上。正是由于人们对这些根本性的问题缺乏明确的共识,因而造成比较教育学概念界定的模糊性,进而助推了人们对于比较教育学存在合理性的质疑。因此,我们进行比较教育学的概念建构有助于明晰作为学科合理性认识基础的这些根本性问题。

二、比较教育学概念建构涉及的关键性问题

要对比较教育学进行概念建构,有几个关键性的问题是无法回避的。对这些关键性问题的诠释是进行概念建构的必要条件。事实上,长期以来在这些关键性问题上的有意回避或者含糊不清,是导致比较教育学科合理性受到质疑的重要原因。因此,我们必须要对这些问题进行深入细致的分析,并给出明确而具体的回答。

(一)比较教育学的本体论

虽然本体涉及学科发展诸多的核心问题,但最集中体现在学科的概念上,特别是体现在对研究对象的界定上。比较教育学的本体论应当清晰地表述其研究对象,具体地阐释其研究范围及其具体内容。

比较教育学有特定的研究对象吗?比较教育学的研究对象能够为比较教育学的研究范围及其具体内容提供明晰的解释吗?比较教育学必须做出明确的回答。中国比较教育学者在参考国外比较教育学者关于比较教育概念界定的基础上,对比较教育学的研究对象进行了阐释。20世纪80年代初期,中国社会进入了改革开放新的历史时期。随着教育科学的发展,比较教育学被列入高等学校教育学专业的重要课程,比较教育研究成为人们了解世界教育发展和国外教育新理论的重要途径。因此,比较教育研究的主要任务在于研究和引进国外不同国家的教育发展经验和国外教育发展的新思想、新理论、新方法,比较教育学的研究对象很自然地被界定为“当代外国教育的理论和实践”。[1]在以后近30年的发展过程中,比较教育学基本上遵循这一思路,将其研究对象确定为“当代世界不同国家或地区的各种教育理论与教育实践问题”,[2]“当代世界各国教育的一般规律和特殊规律”,[3]“不同空间或时间之间的教育理论与实践”,[4]“不同国家或地区的教育”,[5]“当代世界不同国家或地区的教育现实问题”,[6]“民族一国家教育”,[7]“当代不同国家或地区的教育”。[8]虽然不同学者在比较教育学研究对象的具体表述上略有差异,但基本内涵是差不多的,即在时间上特指当代,在空间上包括世界不同国家或地区,在范围上涵括教育整个领域,在目的上是全面了解和借鉴世界各国的教育。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其他教育学科出于自身发展的需要,迫切需要吸收世界各国先进的思想、先进的经验和先进的方法,而由于语言等方面的原因缺乏从事比较研究的条件,因而教育问题的比较研究为其他的教育学科所广为需要,比较教育研究也因为深入开展教育问题的比较研究而为其他教育学科的发展做出了贡献。正如王英杰先生所言,“在改革开放之初,只有比较教育学科的研究者从事比较研究,他们的研究成果被教育的其他各分支学科所引用,比较研究成为教育学科发展的动力之一”。[9]比较教育学顺应教育科学的理论发展和教育改革的现实需要,其研究对象扩展到涉及教育理论和教育实践的整个教育领域,这不仅满足了教育科学发展的需要,也适应了学校教育改革的现实需求。

从世界范围来看,由于比较教育学从一开始形成的非常强烈的借鉴取向,因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比较教育学重在描述、分析和引介所谓“先进国家”的教育制度,从而为改革和完善本国教育制度提供借鉴。20世纪中叶以后,比较教育学的研究领域朝着宏观和微观两个方向拓展,一是继续将其他先进国家的教育制度作为研究的重点领域,以反思和指导自己国家教育的宏观决策,进而推动自己国家教育的整体发展;一是从学校内部教育改革实践出发,侧重研究不同国家学校教育内部的教育管理、课程设置、教学过程、考试制度、学习评价、师资培养等具体的教育事实。比较教育学的研究领域朝着微观方向进一步拓展。与此同时,教育其他学科出于自身建设的需要,其研究范围不断朝着各国学校教育内部延伸,进而出现了比较教育研究范围与其他教育学科的相互交叉和重叠。比较教育学研究范围的拓展虽然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给比较教育学的发展带来了生机和活力,比较教育研究成果也为其他教育学科的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但也造成了越来越多的比较教育研究成果是关于国外某一具体国家学校教育内部某一具体教育事实的研究,比较教育学的研究者大都“研究各自感兴趣的外国的教育”,[10]因而,比较教育研究越来越被理解为教育领域中的比较研究,即教育比较研究。比较教育学的研究对象也由此从早期的别国教育制度研究扩展到不同国家的教育理论与教育实践研究。

比较教育学研究范围的无限扩张,虽然在一定意义上促进了教育科学的发展,也给比较教育学自身带来了生机,但却导致了比较教育学边界的混乱和研究对象的模糊。“比较教育学的学科危机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自身‘本体论’的模糊,即对自己言说对象的不确定性及其自身对其言说的合法性的怀疑”。[11]比较教育学发展到今天,比较教育学的学术生态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一方面,教育其他学科的学术队伍,不仅语言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他们不再需要经过比较教育学科的学术队伍的翻译和引介,而是可以直接阅读、翻译和引介外文文献资料,而且他们出入世界各国的机会越来越频繁,可以直接深入到不同国家学校教育内部进行直接的了解。运用比较研究方法进行教育具体问题的教育比较研究,不再属于比较教育学研究者的特权。教育所有学科,出于自身发展的需要,都越来越多地开展教育比较研究,并通过教育比较研究获得最新的资料、数据以及认识和理解。正如有学者所言,“所有的科学都是比较的”,“如果没有教育的比较研究就不可能有普遍的科学教育研究”,[12]因此,“今天教育的各分支学科几乎无不从事比较研究”。[13]另一方面,当今世界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全球化发展进一步突显了文化的差异性和多样性。对于不同国家而言,先进国家的教育模式不一定能够适应特定国家的教育发展需求,“单向的教育输入是对理想教育的扩大化,是对本土教育的忽视”,因此,“理想教育模式的移植很可能造成一种替代或者抹杀”。[14]此外,单向的教育输入还会出现“单向性的教育贡献”,很容易造成教育殖民主义倾向,不利于国际教育的平等交流和合作互动。

综合上述分析,当今比较教育学的研究范围及其具体内容应当侧重两个方向去发展:一是重点回归,即研究重点从教育微观问题的比较研究回归到国际教育发展的整体性研究。既然比较研究法是教育所有学科都使用的研究方法,教育比较研究亦是教育所有学科的共有领地,那么,比较教育学自然可以依旧进行教育问题的比较研究,从不同于教育其他学科的视角对世界各国学校教育的微观教育问题进行研究,但比较教育学的研究重点应当回归到国际教育整体性发展方面,应主要侧重全球社会不同国家的教育制度、教育政策和国际教育交流合作等方面的研究。这不仅可以反映比较教育学的历史传统,而且可以体现比较教育学研究范围的独特性。比较教育学研究重点的回归和明晰有助于消除比较教育学本体论的模糊。二是领域拓展,比较教育学应当顺应全球化发展的潮流,坚持多元文化观念,突破“理想教育移植借鉴的思维范式”和“以发达国家为基本单元的传统分析框架”,研究领域应扩展到整个世界范围多元文化背景下国际教育发展的不同类型及其相互影响的关系。综合起来,可以对比较教育学的研究对象做出明确的回答,即比较教育学主要研究多元文化世界中国际教育发展的多样化类型及其相互影响关系。其中包括三个层面的具体内容:一是国别教育发展研究,即研究世界多元文化背景下不同国家教育制度的发展类型及其相互影响关系;二是跨国教育发展研究,即研究世界多元文化背景下跨国教育交流合作的发展类型及其对国际教育交流合作的影响;三是国际教育整体性发展研究,即研究世界多元文化背景下超越国家之上的世界教育整体发展走向及其对各国教育发展的影响。

(二)比较教育学的方法论

从比较教育学科发展而言,比较教育研究究竟是遵循什么样的方法论指导?比较教育学在其方法论上是否具有或者具有怎样的独特性?当今社会,综合、交叉与融合已成为学科发展的基本趋势,所以作为工具层面的研究方法,无论是比较研究法,还是统计研究法等其他研究方法,都可能被所有教育学科或其他学科所采用。相应地,比较教育学也可以广泛地采用所有教育学科或者其他学科的研究方法。这已成为不争的事实。但在方法论方面,不同学科却存在相差悬殊的质的规定性。比较教育学与其他教育学科在方法论上的差异性为比较教育的学科合理性奠定了基于方法论视角的基础。

比较教育学之父朱利安(Julian)早在1817年发表的《比较教育的研究计划与初步意见》中就曾明确地指出,“比较解剖学的研究促进了解剖学的发展。同样,比较教育的研究应当为完善教育科学提供新的方法”。[15]比较教育学在近两百年的发展过程中,不断探索、丰富和发展其研究方法。虽然朱利安主张“构建系统的事实与观察,列于分析表中,以便对照和比较,从而推导出若干原理、一定规则,使教育成为近乎于实证的科学”,[16]但在19世纪,人们主要还是采用描述研究法对国外先进教育经验进行系统的描述和评论。20世纪上半叶,比较教育学在研究方法上转向了因素分析法,因素分析法成为这一时期比较教育学最为重要的特征。20世纪中叶以后,比较教育学广泛借鉴和运用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使比较教育研究方法走向多样化;一方面,比较教育学在其发展过程中形成了描述研究法、因素分析法、历史研究法、阶段研究法、假说验证法、问题研究法等较为成熟的研究方法;另一方面,比较教育学还从多种社会思潮中引入社会学、哲学、政治学、人类学等学科的新理论,并广泛引入和具体运用统计研究法、叙事研究法、人种志研究法、现象学解释法、个案研究法等多种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从而大大丰富和发展了比较教育研究方法,比较教育研究从早期的描述性研究和因素分析研究发展到今天的描述性研究、实证性研究、解释性研究、分析性研究、批判性研究等多元发展格局。“比较教育研究在引入这些思潮的过程中,逐步形成了切合自身的研究范式或方法,而这些范式或方法又被广泛地借用到教育科学中的其他学科研究中,为其他学科开阔了新的研究视野”。[17]由此可见,比较教育学在不断丰富和发展自身研究方法的过程中,也正如朱利安所指出的,为“完善教育科学”提供了新的方法。

虽然比较教育学要经常使用比较研究方法,但也经常使用文献研究法、历史研究法、统计研究法、调查研究法、个案分析法等多种研究方法。比较教育学为了实现其研究目的,可以使用比较研究方法,也可以不使用比较研究法而使用其他研究方法。事实上,比较教育学在19世纪的很长时期里,主要是运用现场考察法、描述研究法、历史研究法等研究方法开展研究,从而获得其他国家的先进教育经验。比较教育学在其研究中无论使用比较研究法还是使用其他研究方法,都是为了更好地进行比较,并通过比较进行判别和选择。可以说,比较教育学是通过教育多样化发展类型的比较而获得教育知识并进行价值选择。虽然比较教育学与其他教育学科都要进行比较,但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性。其他教育学科中的比较体现为工具性的技术方法,通过具体的比较研究方法获得具体的资料、数据或结论,这里的比较是在研究过程中所使用的一种工具,具有强烈的工具性特征。比较教育学中的比较与其说是一种操作层面的具体研究方法,不如说是一种哲学层面的比较视野,它超越了一般性方法的技术层面,而是体现为研究主体基于跨文化视野考察研究对象所形成比较的广度和深度,比较的目的在于获得整体性的认识。这里的比较具有研究主体的性质,比较也由此从技术层面转变为思维方式层面,从工具变成为目的。[18]正如奥利韦拉(Olivera)所指出的,比较教育学是“在两个或者以上的社会集团中发现的关系类型之间的关系”,“是研究和分析本质上都相似的现象的多样性”,“是从两个或更多的教育领域中发现的抽象的关系类型”,其目的在于“从更高的抽象水平上建立和阐述这些类型之间的新的关系”。[19]比如,关于学校教育制度,对比较教育学的思维方式而言,首先考虑的是不同国家学校教育制度的多样性,并从学校教育制度多种类型的考察中获得对学校教育制度的整体性认识,从而形成对现行学校教育制度的具体反思和价值选择。所以,比较教育学中的比较更多地体现为基于比较视野对教育发展多样化类型进行的反思与选择。

(三)比较教育学的目的论

关于比较教育研究的目的,不同比较教育学家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朱利安在《比较教育的研究计划与初步意见》中提出了两个方面的目的:一是通过对外国教育的比较研究为本国教育提供借鉴;一是通过建立国际性教育机构促进国际间教育的相互理解和教育研究的国际合作。朱利安所表达的借鉴性目的受到后来众多比较教育学家们的认同,并成为比较教育学重要的价值选择。为了更好地实现比较教育研究的借鉴性目的,康德尔(Kandel)认为,比较教育研究重在找出影响教育制度差异的动力及其因素。汉斯(Hans)认为,比较教育研究重在发现主导各国教育制度发展的原则。[20]20世纪60年代以后,随着比较教育学的不断发展,人们进一步拓宽了比较教育学的研究目的。特雷舍韦(Trethewey)于1976年发表了《比较教育学的目的》,明确提出四个方面:一是增进对本国教育的理解;二是为教育发展与变革做出贡献;三是寻求教育发展的概括性原则;四是增进国际间的相互理解与交流。波斯尔斯惠特(Postlethwaite)于1988年也提出了比较教育学研究的四个方面的目的:一是确认发生在国外而有助于改革本国教育制度的教育事实或现象;二是描述不同教育制度所呈现的教育异同现象,并说明其差异存在的原因;三是估计有关教育的决定因素或变项对于教育可能产生的影响;四是认清与教育实施成效有关的一般法则。哈尔斯(Halls)于1990年在其《比较教育:当代的问题与趋势》一书中也明确提出了比较教育学的三个目的:一是提供教育形态学(educational morphology)对全球不同形式的教育进行描述和分类;二是确定教育的相关因素以及教育与社会的关系与互动;三是寻求影响教育变革与持续发展的基本条件。[21]阿诺夫(Arnove)和托雷斯(Torres)等人于2003年出版了《比较教育学:全球化与本土化的辩证关系》一书,他们在书中明确表达了这样的思想,即比较教育研究不仅“能致力于改善政策和实践”,“能改善和服务所有国家并使之更繁荣而推动变革”,而且也“应当在促进新一代用他们的才智在日益紧密联系的世界中,为促进国际和平与社会正义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22]显然,比较教育学的研究目的必然反映了社会发展的时代诉求和教育变革的现实需要。

综合起来,可以把比较教育学的目的观从整体上划分为三种观点:一是理论取向的观点。这一派的观点认为,人类所有的认识活动都是为了获得知识,比较教育研究也不例外,其主要目的亦是获得认识及相关的知识。正如著名比较教育学家贝雷迪(Bereday)所指出的,“比较教育的主要存在理由是其知识特性。我们研究外国教育制度只是因为我们想获得知识,因为人类总是追求知识。获取知识是比较教育证明自己有权与其他学术领域共存的唯一理由”。[23]二是实用取向的观点。这一派的观点认为,比较教育研究的目的在于借鉴先进教育经验改善教育实践。这一观点又包括具体服务于改善本国教育和改善世界教育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比较教育研究“通过收集分析他国资料,具有增进国际了解的效果,而国际了解也是改善本国教育或发展的工具”,因此,“比较教育研究的最终结果是为政策的参考或预测政策施行的结果”,“达成改善自身教育的具体实用目的”。[24]另一种观点认为,“比较教育的目的不是介绍需要模仿或否定的模式,而是要了解不同人民,学习他们的教育和文化经验,归根结底,比较教育不是孤立地来改善‘一种’教育制度,而是通过改善各种具体的教育制度来改善整个世界的教育”。[25]三是综合取向的观点。这一派观点认为,比较教育学不仅要服务于教育实践的变革,而且要着力于学科理论的建设。德国比较教育学家施瑞尔(Schriewer)基于卢曼的系统理论提出了科学理论与反省理论的观点,并由此提出比较教育学的两种理论构建,即比较教育科学理论更加强调理论性,是为比较教育能够成为真正比较的科学服务的,而比较教育反省理论则服务于变化着的教育情境,为教育的现实行动提出指导。这无疑是企图把理论追求和实践服务进行有效结合的探索。

事实上,比较教育学如果要成为教育科学中的重要学科,就必须在促进理论建设和推动改革实践两方面做出同样的努力。如果只是强调对教育现实变革的推动,那么,比较教育学就会构建起完全基于教育现实需求的知识体系,比较教育研究就会变成为单纯的“各自感兴趣的外国教育研究”或者“多样而零散的教育问题比较研究”,比较教育学就会消失在研究者体现各自研究兴趣的公共领域之中。相应地,如果只是追求理论探索而不关注教育现实,这不仅偏离比较教育学的历史传统,而且导致比较教育学成为单纯的“思辨过程”或者各种社会科学新思想的“转场”,比较教育学就会失却其内在的活力和持久的生命力。只有正确处理好这两种取向的关系,才能真正科学构筑比较教育学合理的知识体系。比较教育学的知识体系对于比较教育学的概念构建具有直接的意义。

三、比较教育学的概念及其意义指向

综合上述分析,笔者尝试性地提出比较教育学的概念,即比较教育学是基于整体取向的比较视野,研究国际教育发展的多样化类型及其相互影响关系,进而促进教育理解和推动教育发展的一门教育学科。比较教育学的这一概念体现了这样一些规定性:第一,比较教育学是教育科学中的一个分支学科,是教育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比较教育学离不开教育沃土的滋养,同时也不断为教育科学提供养料。第二,比较教育学是对国际教育发展进行的研究,主要是对世界范围内除本国以外的所有国家的教育发展和超越国家的跨国教育发展以及国际教育整体性发展及其影响关系进行的研究。国别教育发展研究是比较教育研究的传统和基础,跨国教育发展研究和国际教育整体性发展研究是比较教育研究新的拓展。第三,比较教育研究是一种跨界研究,是在世界教育整体发展的大背景下基于多样化发展类型而进行的跨文化研究。这种研究主要不是体现在技术层面的具体研究方法上,而是基于国际教育整体性发展的比较视野。第四,比较教育学的研究目的在于通过教育发展多样化类型的比较,提高人们对教育的理解和认识水平,从而推动教育科学发展和教育实践的变革。比较教育学正是通过多类型的比较分析获得对教育的更高层次的理解,促进人们对教育的深刻反思和价值选择。

明确了比较教育学的基本概念,比较教育学的知识体系相应地变得清晰起来。从总体上说,比较教育学的知识体系涵括比较教育理论研究和国际教育发展研究两个基础性研究领域,比较教育理论研究侧重比较教育基础理论及学科体系方面的研究,是比较教育研究的理论反思,具体内容包括比较教育学的本体论、方法论、知识论、价值论等方面,它不仅影响着比较教育的理论模型和分析框架,而且规定着比较教育学术队伍的学科信仰和话语体系。此外,它还担负着比较教育学核心概念、研究方式、学术规范的阐释与建构。国际教育发展研究主要是对国际教育多样化发展类型进行的研究,是比较教育研究的实践反思,既包括不同国家的教育发展类型及其相关的教育政策,也包括跨越国家的国际教育交流合作及其实践模式。在此,有三个问题需要特别指出。

第一,关于比较教育学与国际教育的关系。比较教育学是对国际教育多样化发展类型的比较及其反思,这是比较教育学的历史传统,也是比较教育学在新的发展阶段的一种回归,更是比较教育学在全球化背景和教育科学纵深发展新形势下的价值选择。因而不宜把国际教育从比较教育学中分离出来,国际教育是比较教育学的研究领域,是比较教育学研究对象的核心体现。相应地,国际教育也只有在比较教育学的框架内才具有学科的根底和生长的场域。

第二,关于比较教育学与发展教育的关系。发展教育是20世纪60年代以后逐步被提出来的,主要关注教育如何推进后进国家或发展中国家的教育发展。这主要反映了当时比较教育学研究主题重心的变化。但从全球化视角来看,发展中国家仍然是世界多元文化背景下平等的成员国,仍然属于国际教育发展研究的范畴。在全球化不断发展的今天,我们更应该坚持多元文化世界中国家之间的平等性和交流性,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是平等的成员,发达国家的教育发展对发展中国家的教育有着重要的影响,但发展中国家的教育也有其自身的传统和存在的合理性,并对世界教育的整体发展具有重要的影响。因此,发展教育研究完全可以纳入到国际教育发展研究的知识体系而成为比较教育研究的重要内容,不宜单独成为比较教育研究中与国际教育相并行的知识领域。

第三,关于比较教育学与教育比较研究的关系。比较教育学同其他教育学科一样都开展教育问题的比较研究,即教育比较研究,教育比较研究是所有教育科学公共的学术研究活动。所以比较教育学的研究主题仍然可以涉及各种具体的教育问题。但比较教育研究中的教育问题比较与其他教育学科中的教育问题比较存在截然不同的研究取向,比较教育研究中的教育问题体现在国别教育或国际教育发展的整体性背景之中,往往被置于国别教育这一大的背景。而其他教育学科开展比较研究中的教育问题则是体现在相应学科发展的背景之中,往往被置于该学科研究的现实需求的背景之中。所以,完全可以把比较教育研究中的教育比较研究纳入到国别教育研究或国际教育整体性研究范围之中。事实上,缺乏国别教育的完整了解,缺乏国际教育发展的大背景,具体的教育问题常常在一般性的研究中被误读或误解。比较教育研究可以把具体的教育问题还原到国别教育和国际教育的大背景中,可以真实地反映教育问题的本质内涵,还可以对这些教育问题的现实表现进行符合实际的甄别和准确的判断。

比较教育学的概念建构进一步澄清了比较教育学的学科使命和学术方向。一方面,比较教育学作为教育科学的分支学科,既要不断强化基础理论研究,加强自身的学科建设,提升学科发展的专业性水平,又要不断为教育科学创生和奉献国际教育发展的独特知识,丰富和发展教育科学的方法体系和理论体系,为教育科学的发展做出积极的贡献。比较教育学有必要通过自身的理论建设建立起自己的学科自信。另一方面,比较教育学作为研究国际教育发展的独特学科,不能仅仅坚持传统的教育借鉴取向,分析和判别先进国家教育发展的先进经验,并把这些先进经验借鉴到本国教育发展的现实中,推动本国教育的改革和发展;而是要更多地坚持教育理解取向,在平等对待国际教育发展多样化类型的基础上寻求教育发展相互关系的理解,增强对教育发展普适性和特殊性意义的认识,从而消除人们对不同国家教育的误解与偏见,真正促进教育的国际理解,推动国际间教育的交流合作,促进教育科学的繁荣发展。可见,比较教育学以其独特的学科特性和学术优势,不仅可以在推动本国教育改革发展中发挥建设性的作用,而且可以在推动世界教育整体性发展中产生重要的影响,还能够为促进教育科学理论的繁荣发展做出积极的贡献。

比较教育学的概念建构有助于构筑比较教育学稳定的学术共同体。比较教育学学术共同体无疑是比较教育学持续发展的基本前提。如果比较教育学的学术队伍只是各自感兴趣的学术研究的随意集结或零散聚合,缺乏稳定的学术方向和研究取向,就不可能形成稳定的学术共同体。“在长期的科学发展过程中,基于不同的研究视野往往会形成不同的研究共同体,每一共同体都会形成特定的学术传统,从而形成不同的学术规范和学科信念,这是学科发展生生不息的基石”。[26]这就需要在比较教育学的学术队伍中凝聚一批具有明确学科意识和坚定的学科信念并长期致力于比较教育学术研究的学术队伍。如果说比较思维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比较方法是每个教育研究学人必须具备的,那么,对于一个比较教育学科的研究者而言,就必须坚持整体取向的比较视野,聚焦国际教育发展的研究立场,在对教育问题进行研究时,很自然地从国际教育的多样化类型中寻求教育问题的理解,进而探寻教育问题的本质。比较教育学的概念建构明确了比较教育学的研究对象及其具体的知识领域,明晰了比较教育学的方法论原则及其具体的研究视角,揭示了比较教育学的发展方向及其具体的研究目的,对于建构比较教育学的学术规范、完善比较教育学的话语体系、创新比较教育学的知识内容无疑具有导向性作用。因此,比较教育学的概念建构对于比较教育学者形成稳定的学科意识和学科信念、明确比较教育学科存在的真实意义和独特价值、自觉担负起比较教育学的学科使命和学术责任产生积极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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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教育学的概念建构及其现实意义_教育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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