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历史进程中主体作用的探索——论青年卢卡奇的马克思主义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主义论文,历史进程论文,主体作用论文,青年论文,卢卡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卢卡奇无疑是本世纪最有影响的思想家之一。从20年代中期起,围绕他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进行的论战从未间断过。在这本书中,他提出一种新的马克思主义观点,这种马克思主义的主要特征是把“人”放在首位,从“异化理论”出发,恢复了主体在历史进程中的地位和作用。它批驳了在马克思主义研究中“用对客观规律的强调取代对人的历史主体性的尊重”的实证化倾向。
卢卡奇通过对人的现实境遇和未来出路分析指出:西欧革命失败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的物化意识已经遍及一切领域,反映到无产阶级的观念中,因此使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沦为“物化意识”,窒息了无产阶级的主体性。而第二国际的理论家们把马克思主义变成了机械的决定论和对客观世界进行实证描述的“科学主义”,从而不能提供消除资本主义物化的理论和方法。因此,为消除“物化意识”,恢复无产阶级主体性,唤起他们的革命意识,必须回到“马克思”,探讨马克思主义的真正本质。其具体方法是重新占有黑格尔关于人的自我意识的创造性概念,恢复马克思主义的黑格尔根源。
一、人的现实境遇:物化和物化意识
卢卡奇的“物化”范畴直接从对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中“商品拜物教”的分析中得出。可以说,《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的所有内容均由对商品拜物教和物化现象的描述而直接引发。卢卡奇把人类个体的物化视为当前世界的主要邪恶。人们的人格和个性正向事物形式、商品崇拜和意识物化方向堕落,描述或揭发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性质都应从这些物化的客观外在表现入手。“因为在人类历史的这个阶段,任何问题最终都要返回到商品问题,任何答案都会在商品结构之谜的答案中发现。”〔1〕卢卡奇认为,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理论表明, 马克思将物化视作理解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人劳动的实质的基础,他由此出发进一步推论说,在当代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商品结构和劳动物化已渗透到所有的社会领域及其人们的心灵之中,以至于它成为资本主义时代的“普遍的社会存在范畴”。他从主观和客观两方面分析了物化的形式。从客观方面看,一个充满客体和事物之间关系的世界拔地而起,控制这些客体的规律的确逐渐为人们所认识,但是人们仍将它视作与自己力量相抗衡的异己的隐蔽的力量。因为尽管人可以利用他所掌握的于自己有利的规律知识,但却无法通过自己的活动来改变客观的过程。从主观上看,一个人的活动变成了与他自己相疏远的东西,这种活动变成了附属于社会规律的人类之外的客观产品,人的活动像消费品那样独立于人的存在方式。卢卡奇不仅指出劳动的专门化导致了工人与自己劳动产品的最终分离,而且特别强调了生产过程的合理化与机械化深深地渗透到工人的心灵中,“由于劳动被逐渐地理性化与机械化,随着人在这个过程中创造力的减少,他丧失的热情就愈多,他的意志沦丧愈重”〔2〕。 结果原来应该成为历史进程中主体的无产阶级被缝合成为机械体系中的一个部分,他的人的属性和特征只表现为错误的源泉,他不再是劳动过程中的真正主人,他必须服从于机械的规律,他的整体想象成为孤立的碎片并日益毁灭。
物化现象还体现在伦理、法律、国家生活和哲学等诸多方面。卢卡奇着重分析了哲学层面的物化。他说:“近代的批判哲学产生于意识的物化结构之中。”〔3〕这一哲学的诞生是物化意识的必然结果, 它的主要特点是否定主体及总体性,把现实的各个部分看成是直接给定的“事实”,从而各个部分之间处在一种僵化的、孤立的、非辩证的关系中。同时,这一哲学打算确立一个永恒的、超历史的法则,所有的物质实体均循此发展。人在这一历史进程中只是被动的服从者和消极的旁观者。卢卡奇指出,这种哲学倾向把只适合用于自然科学的方法运用于社会领域的研究,结果成为资产阶级的思想武器。资产阶级就是从这种方法出发,把资本主义看成是由自然界和理性的永恒规律注定永远存在的东西。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卢卡奇试图说明物化与物化意识已经深化到人类生活的各个层面。实证主义和唯科学主义正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并且它们日益掩盖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实质。人的真正的类本性已经迷失在孤立而破碎的日常生活中,要唤醒人的总体意识,实现“总体的人”的生成,就必须重新回到马克思,恢复马克思辩证法的本真状态。
虽然,卢卡奇通过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观念敏锐地抓住了“物化”这一范畴,但他与马克思提出“异化”范畴还有一定的差别。首先,卢卡奇在20世纪历史条件下拓宽了异化理论的批判领域,他对“物化”的理解已拓展到更深广的人的精神与心灵之中,并以此作为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武器,试图唤起人们尚未熄灭的对总体性的渴望。这一思想影响了后来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在他们看来,在发达的工业社会里,真正的批判意识更应侧重对科学技术和意识形态方面的批判,而对政治和经济的批判则退居了次要位置。
再者,卢卡奇同马克思的差别还表现在,他同黑格尔一样,没有严格区分物化、异化及对象化。黑格尔将一切对象化的形式都当做异化,把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一切现象都看作绝对观念的异化形式,他把异化看成是人类生活方式中永恒的与不可消除的范畴。30年代初,当卢卡奇读到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时认识到自己的观念与马克思的差别。在1967年出版的《历史和阶级意识》新版序言中他说,“《历史和阶级意识》步黑格尔的后尘,它把异化和对象化等同起来了”〔4〕。从而“把一种社会批判提高为一种纯粹的哲学批判的问题”〔5〕,这就削弱了“物化”本身具有的批判力量。而马克思却扬弃了黑格尔的异化观,赋予异化范畴以新的意义。卢卡奇详细分析了把异化与对象化混为一谈的后果,认识到人的对象化特性只是造成异化的一种可能性,要使这种可能性变成现实性,还得有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这就是私有制与分工。
二、重新诠释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实质:总体性范畴
为了克服物化意识,必须重新恢复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实质。《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的副标题就是“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研究”。卢卡奇明确指出,“正统的马克思主义并不意味着无批判地接受马克思的各种研究成果。它不是对这一个或那一个命题的信仰,也不是对圣书的解释。恰恰相反,正统仅仅是指方法。”〔6 〕他关于正统的马克思主义仅仅是方法的观点,从根本上否定了那种把马克思主义视作一成不变的永恒真理的作法。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对马克思主义革命性和批判性的新反思。
卢卡奇认为,要恢复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实质,就必须恢复黑格尔哲学在马克思主义体系中的地位。在第二国际理论家那里,不但把一切能动性与创造性因素排除在马克思之外,而且把黑格尔哲学视作“污水”泼了出去。在马克思主义与黑格尔哲学的关系上,卢卡奇认为,马克思把“黑格尔哲学中的历史倾向推到了它的逻辑的顶端;他在根本上把社会和社会化的人两方面所有现象转变成了历史问题。他具体揭示了历史进化的真正基础,并在这个过程中发展了一种新的方法”〔7〕。
马克思辩证法思想直接来源于黑格尔,只是把黑格尔思想引向了一种“实践的革命的方向”。在《罗莎·卢森堡的马克思主义》一文中,卢卡奇明确指出:“马克思主义与资产阶级思想的根本分歧并不在于从历史来解释经济动机的首要作用,而在于总体性观点。总体性范畴,总体之于部分的至高无上的地位,这是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吸取的方法论的精华,并把它出色地改造成一门崭新科学的基础。”〔8〕
首先,总体性是具体性。按照黑格尔关于“真理是具体的”思想,卢卡奇认为具体的总体性是指:最高的思维形式是完善的、高度统一的、有内在联系并适应于一切事物的;同时,作为最高思维形式的总体中的个体并未被抹杀,仍然保持着相对独立性。总体性的认识过程是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综合过程。思维是把那些孤立分散的事实综合起来,然后作为完整的总体在意识中再现出来。哲学追求一种全面整体的总体,而远离总体的部分片断都是非真实和不稳定的。因此,总体对于部分具有绝对的优越性。
其次,总体性方法要求把社会当作一个有机的整体加以考察,“辩证法的目的就在于把社会作为一个总体加以解释”〔9〕。 每一历史事件都不是彼此分离,彼此孤立,而是相互联系共同处于一个统一的社会总体之中。离开了社会总体,任何历史事件都得不到正确的说明。卢卡奇进而批判了物化社会中产生的实证的自然科学。他认为这种科学把事实仅仅理解为孤立的存在,其存在的历史性质与其它存在间的关联统统不见了。这样考察势必是主体只能面对独立的客体,无法看到一个把主体与客体融合为一的总体。辩证法“并不否认抽象过程亦即在各种专门科学和整个研究领域中对各种要素和概念分门别类,这恰恰是科学的本质。但是,具有决定意义的是这种分门别类的过程是否被放到它以之为先决条件和必要条件的历史联系之中”〔10〕。可见,卢卡奇把总体性作为把握社会的方法,并且强调认识和把握事物时,必须注意历史过程中主客体之间的相互作用及其发展过程。
至此,卢卡奇对“总体性”的理解与马克思的基本思想是一致的。马克思始终坚持把社会当作一个有机的整体来对待,他认为,每个社会中的生产关系,都形成一个整体。《资本论》就是一部总体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经典,马克思把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看作一个统一的有机整体,运用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结构和构成这个社会整体的各个要素之间的辩证关系,从而预示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卢卡奇的独特之处是把马克思主义所阐发的总体性思想加以明确界定,把它作为基本的方法提升为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实质。
再者,卢卡奇强调总体从逻辑上先于事实,它不能由事实的直接积累和经验的简单相加来确定,而是由主体意识决定的。他说:“现实只有作为总体来理解和加以考察,并且,只有本身也是一个总体的主体才能够这样加以考察”〔11〕,也就是说总体不仅应当被设定为客体,同时也应当被设定为主体,辩证的总体是主体能动性的产物,是主客体的统一。“历史的总体本身是一种真正的历史动力。”〔12〕因为对总体性的渴望,就是使无产阶级认识到异己的、残缺的现实,从而起来改变现实世界。因此,总体性方法是瓦解物化结构的决定性武器。以此出发,卢卡奇认为总体性是“科学革命原则的支撑者”〔13〕。可见,卢卡奇所说的总体性辩证法是强调人的主体性的辩证法,是主客体统一的辩证法。
强调主体意识对总体的重要性,在很大程度上克服了认识的直观性,其本身具有一种批判精神。但是在卢卡奇看来,革命作为一个总体不是由经济决定的,而是由人的主体意识推动的,人不是经济过程的消极的奴仆,而是革命过程的主宰者。当然,在这些论述中,卢卡奇也有偏颇之处,他有时完全忽视了经济因素的制约作用,把意识凌驾于经济因素之上。正如他自己在1967年新版序言中剖析的,“我把总体范畴置于马克思主义体系的中心,并让其超越经济优先性”〔14〕。
三、人的未来出路:阶级意识的形成
从主客体统一的辩证法立场出发,卢卡奇把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的形成看作是真正的革命力量。他总是把研究马克思同研究德国古典哲学结合起来,并试图从这一角度来说明问题。
康德哲学体现了德国古典哲学的主要成就,他的哲学的基本特点是二元论。由于他设立了主体无法结合的“自在之物”,而陷入了不可避免的二律背反境地,即必然的现象世界和自由的实体世界之间存在的深渊。因而,古典哲学不能真正地把主体与客体、现象与本质、历史与自然统一起来,从根本上将现实把握为整体。卢卡奇认为,黑格尔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即必须把实体“了解成自身活动的、活生生的东西,从而把它规定为精神”〔15〕。“一切问题的关键在于:不仅把真实的东西或真理理解和表达为实体,而且同样理解表述为主体。 ”〔16〕这样,实体作为具有能动性和创造性的主体,它能产生自己, 对象化自身。这个作为主体又作为实体的观念的发展过程,就是“绝对精神”。卢卡奇指出,黑格尔虽然抓住了主体的创造力和意识的能动作用,并在主体和客体的同一问题上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但并未能真正克服主客体的二重性,因为他不能在历史内部找到这种同一的承载者,因而陷入了“绝对精神”的概念神话之中。马克思辩证法和黑格尔辩证法在目的上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寻求对德国古典哲学的超越与解决主客体的分裂问题。黑格尔最终虽然失败了,但他为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奠定了基础。因此卢卡奇说:“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是黑格尔自己对康德和费希特批判的继续和扩展。”〔17〕马克思优于黑格尔的地方,就在于根植于现实的土壤中,发现了创世的我们,即无产阶级。
为什么无产阶级能体现主体与客体的同一?卢卡奇认为这是由无产阶级的历史地位所决定的。首先,他分析了资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卢卡奇把它称之为“辩证的悲剧”。资产阶级从个别利益和眼前利益出发,它不能也不愿发现其存在的真正状态,因为这状态表明它是一个正在衰败的阶级,这就决定了资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必然表现为一种“虚假的意识”,这是由商品方式造成的结果。由于它在整个社会结构中的地位,资产阶级在其意识中无力对改变整个社会体系的可能伸出一臂之力,然而通过它的存在,却创造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阶级,即无产阶级。“只有无产阶级才能洞察社会现实的总体并从总体上改变它,”〔18〕所以无产阶级是历史的主客体同一。它所具有的革命性不是偶然的,而是其阶级本性决定的。诚如卢卡奇引证马克思的论述所言:“过去一切阶级在争得统治权之后,总是使整个社会服从于它们发财致富的条件,企图以此来巩固它们已经获得的生活地位。无产者只有消灭自己的现存的生活方式,从而消灭全部现存的占有方式,才能取得社会生产力。无产者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必须加以保护,他们必须摧毁至今保护和保障私有财产的一切。”〔19〕因而对无产阶级来说,自我认识与对社会整体认识相一致。无产阶级要认识自己及变革自己,首先要彻底变革整个世界。
但是,什么使得无产阶级踏上通向总体之路?为回答这个问题,卢卡奇引入了“阶级意识”概念,他强调意识本身在实践中的作用。意识并不是对于一个对立的对象的认识,而是对象的自我认识。接着,他把各种革命力量统统归结为精神力量:“社会在各个个别场合所采取的强制性措施往往是猛烈的、残酷的与唯物的。但是每个社会力量最终是一种精神力量。由这一点出发,我们只有被认知所解放。”〔20〕据此,卢卡奇自然地把无产阶级革命归结为一种意识活动,并把意识形态斗争提高到首要位置。他把无产阶级的意识看作人类历史上最后的阶级意识,对无产阶级来说,意识本身就是他的“武器”。因此,“只有无产阶级的自觉意志才能把人类从即将来临的灾祸中解放出来。换言之,当资本主义最终的经济危机爆发时,革命的命运将依赖于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成熟,也就是依赖于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21〕
可以说,卢卡奇把客观世界的发展过程和意识的发展过程看作是一致的。人的意识到了哪一步,客观进程就到了哪一步,革命实质上就是一种意识形态斗争。无产阶级只有在意识中理解和超越了物化意识带来的一切,看到历史进程中的总体性,才能在变革现实的革命实践中使主客体达到同一。革命的力量就在于此。
应当指出,在第二国际把马克思主义实证化并抹煞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的情况下,卢卡奇突出强调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的作用,这对于正确理解马克思主义的精神有着一定的意义。当然,卢卡奇强调意识本身是能够变革现实的实践力量时,有夸大意识作用的倾向。这与马克思思想并不完全一致。马克思早在对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中就曾说过:“思想根本不能实现什么东西。为了实践思想,就要有使用实践力量的人。”〔22〕“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最终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23〕卢卡奇的观点,更多地受到青年黑格尔派的“意识内在化”的影响。对此,他曾在1967年新版序言中进行了反思并承认:“与其说它符合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学说,不如说它更接近于流行的共产主义左派的救世主义的乌托邦主义。”〔24〕
总之,青年卢卡奇高扬主体性精神,并以此为核心进行了重建马克思主义的尝试。到本世纪40——50年代,他的思想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主要观点“总体革命”、“意识形态斗争”及“异化范畴”等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青年卢卡奇的影响。虽然他的理论并不完善,但对于我们理解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无疑富有启发意义。
注释:
〔1〕〔2〕〔3〕〔6〕〔7〕〔8〕〔9〕〔10〕〔11〕〔12〕〔13〕〔17〕〔18〕〔20〕〔21〕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第92、99、123、2、20、30、198、31、32、171、31、21、45、268、79页。
〔4〕〔5〕〔14〕〔24〕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新版序言,第28、29、25、22页。
〔15〕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四卷,第102页。
〔16〕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册,第10页。
〔1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62页。
〔2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152页。
〔2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4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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