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证据法与先秦史研究四题(专题讨论)——试说楚简中的《说命》佚文,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专题讨论论文,先秦论文,史研究论文,证据法论文,佚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25;K23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462X(2009)01-0207-16
殷商名王高宗武丁时期的贤相傅说,《汉书·古今人表》列于“上中仁人”。文献中“傅说”一名,见于《国语·楚语上》、《墨子·尚贤中》、《墨子·尚贤下》、《孟子·告子下》、《庄子·大宗师》、《荀子·非相》等等,还有今传本《尚书·说命》及《书序》,《史记·殷本纪》所载尤详。其事迹显赫,是关注古史者无不熟悉的,然而在出土古文字里一直没有找到傅说,特别是武丁时卜辞多见“师般”即与傅说并称武丁师的甘盘,更使人觉得傅说应该能够发现。
最近出版的《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五)[1],首列《竞建内之》,经研究与其下一篇相联,原有篇题为《鲍叔牙与隰朋之谏》。①原排《竞建内之》第二、三、四、八简,记述了高宗与祖己君臣的对话,可释读为:
昔高宗祭,有雉雊于尸前,召祖己而问焉,曰:“是何也?”祖己答曰:“昔先君祭,既祭焉命行先王之法,废故错,行故作,废作者死,弗行者死。不出三年,逃人之倍者七百里。今此祭之得福者也,庸之以浸湆,既祭之后,焉修先王之法。”高宗命傅鸢
之以②……邦,此能从善而远祸者。③
上博编者已指出“傅鸢”就是傅说[1]。这是第一次从古文字中找出傅说。
“傅鸢”为什么是傅说,是有古音的道理的。“说”古音在喻母月部,“鸢”则为喻母元部[2],韵部对转,自然可相通假。由此我们得到一个重要的启示,傅说之名“说”在古文字里可能写成元部字,以前这一点是大家不容易想到的。沿着这样的思路,便联想到郭店楚简所谓《成之闻之》里的一条《尚书》佚文[3]168。
《成之闻之》第一、二、三、二四、二五、二六简上的一章,用李零先生所释是:
闻之曰:古之用民者,求之于己为恒。行不信则命不从,信不著则言不乐。民不从上之命,不信其言,而能念德者,未之有也。故君子之蒞民也,身服以先之,敬慎以守之,其所在者入矣,民孰弗从?形于中,发于色,其诚也固矣,民孰弗信?是以上之恒务在信于众。《命》曰:“允师济德。”此言也,言信于众之可以济德也[4]122。
章末引的显然是《尚书》。《成之闻之》引《书》还有《大禹》、《君奭》和《康诰》。《大禹》即《大禹谟》,所引不见今《孔传》本,是佚文。这里的《命》,“
”字李零先生已说明是“暂时隶定为从言从吕”,并指出此字“不一定从吕”[4]127,《郭店楚墓竹简》释文则未作隶定。
看《郭店楚墓竹简》释文摹写的这个字[3]168,右半上部似为月牙形,看原简照片则其左还有一竖笔,只是写得纤细一些。承荆州博物馆彭浩先生赐示更清晰的照片放大复印件,该笔更为清楚,所从字右半上部其实作,乃是“日”,可参见其他楚文字,如《楚文字编》第417页“时”第一字,418页“暏”第一字,419页“昃”第一字,421页“期”第五字,所从的“日”中央多作斜竖。
再看这个字右半的下部,对照同字左半“言”下部的“口”,这无疑是不一样的,是一个倒的三角形。“日”下加一三角形,战国文字习见,乃是“旦”字[5],只不过“旦”下三角形多作填实,这个字右半是勾勒的罢了。同样三角形不填实的“旦”字,见于楚玺[6]。
因此我们认识到,这一字乃从“言”“旦”声,实际上便是“诞”字。“旦”端母元部,“诞”定母元部,通用是自然的。“诞”从“延”得声,“延”是喻母元部,与“鸢”同音。于是可知,《成之闻之》的《詚(诞)命》以音转即读为《说命》,所引是《说命》佚文。
这条佚文只是四个字:“允师凄(济)德”。“允”训为信,“师”训为众,均系《尚书》常见,故《郭店楚墓竹简》注释裘锡圭先生说:“‘淒’似当读为‘济’。济,成也。下‘淒’字同。下文‘信于众’是对此文‘允师’二字的解释。”“允师济”意云信于众而成德,文句古雅,与《尚书》其他篇章和谐。
前几年西周青铜器遂公盨的出现,铭文“随山濬川”全同于《禹公序》,证明《书序》亦有所本。《说命序》是这样讲的:“高宗梦得说,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傅岩,作《说命》。”武丁作书,梦得傅说一事,见于《国语》的《楚语上》。
据《楚语》,楚灵王拒绝白公子张的箴谏,白公说:
昔殷武丁能耸其德,至于神明,以入于河,自河徂亳,于是乎三年默以思道。卿士患只,曰:“王言以出令也,若不言,是无所禀令也。”武丁于是作书曰:“以余正四方,余恐德之不类,兹故不言。”如是而又使以梦象旁求四方之贤,得傅说以来,升以为公,而使朝夕规谏,曰:“若金,用女(汝)作砺;若津水,用女(汝)作舟;若天旱,用女(汝)作霖雨。启乃心,沃朕心。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若跣不视地,厥足用伤。”若武丁之神明也,其圣之睿广也,其智之不疚也,犹自谓未乂,故三年默以思道。既得道,犹不敢专制,使以象旁求圣人。既得以为辅,又恐其荒失遗忘,故使朝夕规诲箴谏,曰:“必交修余,无余弃也。”
接着,白公又述及齐桓、晋文,最后说:
周诗有之,曰:“弗躬弗亲,庶民弗信。”臣惧民之不信君也,故不敢不言,不然何急其以言取罪也?
所引是《诗·小雅·节南山》。
白公所述武丁、傅说之事,即本于《尚书》。《孟子·滕文公上》有:“《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④正足以证明。⑤值得注意的是,武丁作书,自言“余恐德之不类(善也)”,于是求得傅说,请他朝夕规谏,而白公说到箴谏能使民信君,连起来看,同《成之闻之》所说信于众可以济德恰好一致。这说明,关于简文《说命》佚文的看法应该是可信的。
注释:
①李学勤:《楚简〈鲍叔牙与隰朋之谏〉的若干问题》,待刊。
②此下有缺简。
③关于简的编排释读,详见同①。
④赵岐注云:“《书》逸篇也”,是由于《说命》当时没有官方师传。
⑤“启乃心,沃我心”可对照东周初戎生编钟的“启厥明心”。参见李学勤《重写学术史》,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3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