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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腊月下（注：腊月下——农历十二月的下旬。），景气和畅，故山（注：故山——旧居之山，此指陕西蓝田山，一名玉山，在蓝田县东南三十里。）殊可过。足下方温经，猥（注：猥（wěi尾）——鄙陋、低下，作者自谦之词。）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配寺（注：感配寺——即感化寺，一作化感寺。），与山僧饭讫而去。
北涉玄灞（注：玄灞——深青色的灞水。灞水，在长安附近。），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注：华子冈——王维隐居的辋川别业二十景之一。），辋水沦涟（注：辋水沦涟——辋水即辋川，在蓝田南二十里，向北流入灞河。沦涟，水波起伏的样子。），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春，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
当待春中（注：春中（zhòng仲）——仲春，农历二月。），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鯈（注：鯈（tiáo条）——白鲦鱼。）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注：朝雊（gòu够）——清晨野鸡的鸣叫。）：斯之不远，傥（注：傥（tǎng倘）——这里同“倘”，意为或许。）能从我游乎？非子之天机（注：天机——天性。）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无忽（注：无忽——不要忽略。）因驮黄蘗人往（注：黄蘗（bò博去声）——一种乔木，皮与根可入药。），不一。
山中人王维白（注：白——禀告，陈述。）。
【译文】
将近腊月下旬了，景物引人，天气晴和，很适宜到旧时游过的山中来看看。但你正在研读经书，我不敢冒然以游山这样的闲事打扰你，于是，得便就一个人进山来了。先在感化寺里休息一下，同山中的和尚一起吃过饭，就离开了。
入夜时分，我往北渡过深青色的灞水，看到清亮的月光映出远处城郭朦胧的轮廓。我站在华子冈上四下眺望，只见辋水闪着微波，月影在水波中一起一伏地荡漾着。远处山间，亮着红色、黄色的灯火，在黑黝黝的疏林外忽明忽灭。深巷中传来声声犬吠，好像豹吼一样吓人。山村农家此起彼落的捣米声，跟寺庙里稀疏的钟声交错，在夜空中久久回荡。此时我静静地坐着，旁边只有童仆默默地陪伴。静夜如此寂寞，我不禁反复回忆起往昔友朋相聚，携手同游，寻幽探胜，漫步在狭窄的山路上，对着清澈的流水放怀吟唱，多有乐趣呵！
等到春天来的时候，树木抽出了新枝，嫩草把大地铺成绿茸茸一片，翠润的春山看起来那么清晰可爱。潜伏了一冬的白鲦鱼，会轻捷地跃出水面；白鸥将张开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晶莹如珍珠的露水，沾湿水边的青草地；野鸡披着晨曦，在麦陇间热烈地呼唤它的伴侣。哦，这生机勃勃的春天已经不远了，你能与我一起游赏吗？若不是你天性清高脱俗，我怎么能用这样不紧要的事来邀请你呢？然而，进山游赏确实有很深的趣味啊！你可不要忽略了。我这封信是托驮药材黄蘗的人捎去的，他要走，我不能多写了。
山中人王维告白。
【讲解】
这封书信是约请往日在辋川同游共饮的好友裴迪再到辋川来游山赏春。信中记叙自己的生活行踪，描绘辋川冬夜和春日的景色，抒发与裴迪的笃厚情谊，揭示大自然中蕴含的禅机深趣。文中写耳闻目见的冬天月夜景色，着重表现静趣。作者用以动显静、以声衬寂的手法和清丽生动的文字，绘出缤纷色彩和多种声响，并使声色结合，展现出一个扑朔迷离、带有点凄清情味和神秘感的朦胧境界。而写想象中的春日景色，则致力于表现活趣。作者突出描绘草木青山、鸟飞鱼跃、雉鸣麦田等景象，勾画出一幅充满动态的生机勃勃的山村春色图。全篇句法以四字为主，配以散句，整齐中有变化，灵活自然地适应写景抒情的需要。例如，写冬景多用对句和仄声字收尾，使音调顿挫，节奏舒缓，衬托作者独游独坐的孤寂；写春景纯用散句，一气呵成，节奏轻快跳跃，表现作者期盼来春同游的欢乐。此文可谓文中有画更有诗，是充满诗情画意的书札体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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