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性审美话语的生成及其马克思主义立场的批判,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主义论文,话语论文,立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消费文化的流行带来的不单是文化形态的变化和文化发展格局的改写,还深刻地影响了经典美学的审美方式、态度和话语表达方式,现实境遇催生了消费性审美话语,使消费美学合乎历史机缘地出场。符号消费在大众生活中的凸显,使审美越来越成为社会现实的一种组织原则。一定意义上,文化消费而不是文化生产成为当下审美话语重构的逻辑起点,技术而不是艺术成为审美话语重构的逻辑骨架,快感和功利成为审美话语重构的价值诉求,受市场逻辑主导的文化产业是支撑其重构的现实力量。
一 消费性审美话语生成的题域
当下的全球化时代,机器人技术、仿生学、生物学、能量学、人工智能、3D打印机、大数据开发和远距离电子应用呈几何级增长,网络搜索引擎成为新兴产业的明星,网络文化日益渗透于日常生活。大众生活中越来越多地充斥着数字技术,不管是政治、经济、文化、教育还是娱乐、旅游以及家庭生活,网络已成为社会环境的一部分。我们全面进入了数字化时代,以至于有学者断言:我们确确实实地面临着一项人类学革命,其重要性不亚于人类历史上开始使用火①。与之相应,透过喧嚣的表象,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在时间碎化、空间凸显的后现代境遇下,巴西学者桑多斯的断言依旧有效:“我们仍然生活在全球资本主义占主导地位的时代,这是我们理解当今世界现实和变化的基础。”②美国学者德里克认为所谓全球资本主义是指:新国际分工形成,生产过程全球化;生产的无中心化,高新技术的“汉撒联盟”开始出现,指出哪个国家或地区是全球资本主义的中心变得日益困难;跨国公司已经取代国家市场而成为经济活动的中心,在生产过程非中心化的背后,生产权仍高度集中在公司;生产的跨国化不仅是全球前所未有的统一的根源,也是全球前所未有的分散化的根源;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在资本主义历史上破天荒地真正成为全球的抽象,而脱离了其特定的欧洲历史的渊源③。全球化作为当下的历史语境,全面影响到经济、外交和政治民主化进程,尤为重要的是,不是生产而是消费越来越进入社会的中心,这深刻地影响到文化观念的变迁和艺术形态的变化,影响到审美观念和态度的生成,这一具有时代特征的文化形态和审美趣味,受到了迅猛发展的文化产业的支撑。一定意义上,文化和文化产业成为理解全球化的一个基本维度。在文化的“市场需求”和市场的“文化需求”的相互作用中,意义的交换(符号消费)成为大众生活消费的重心,当前世界主流消费品都有着文化的意味,“日常生活审美化”原本是一定阶层和区域的某些现实,却在当下不断跃出自己的界域,在某些发展中国家也获得部分认同。在大众文化的全球互动下,出现了审美时尚的全球流动,并影响到社会转型中的审美话语重构,多样化的审美方式和审美经验不断生成,使迥异于经典美学形态的消费性审美话语的重构具有了开放性和接纳性。
消费文化的流行凸显了人对“物”的追逐、窥视和占有欲,当文化消费执著于赢得票房、收视率、上座率和码洋时,我们已然处于物欲的文化状态。在现代技术的强势揭蔽下,人的物化已由外在趋向内在,原本是虚灵状态的文艺被物化和量化了,连艺术符号表意系统的象征性或表征性也被实体化或指向现实中的物。文艺作为文化的核心部分,原本超越人的物欲和自然层面而上升到精神高度,现在却反过来重新把人拉回到自然或物的层面。借助于文化资本的运营,艺术凭借商品、技术、身体等手段日益凸显“物”的诱惑力,越来越蜕变为与“物”相交融的经济、产业、技术等行为。市场通过大众的文化消费“收编”了一切文化艺术,无论是高雅艺术还是通俗文化。文化产业在政策激励下,催生了一个新的社会阶层——以新兴文化媒介入、艺术工作者为核心的创意阶层。创意阶层的崛起是文化时代来临的表征,他们主要提供智力资本和文化创造力,并以制造“审美趣味”为时代风向标,来俘获眼球和攫取经济效益;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地方的文化存量和文化流量及审美风尚的流行,决定一个地区的文化繁荣与否。不同于经典美学的领军人物是学者型的精英人士,当下消费性审美话语的引领者则是商业操盘手,因为他们成功地统合了经济和文化逻辑的合一。
当下现实生活呈现出的全新的艺术特质,使经典美学思维主导下的审美范式难以作出有效阐释,如果美学研究不对此做出积极回应,必然陷入自说自话的尴尬。如韦尔施所说,在传媒时代“电子世界不存在形象和本质的真正差别,令每一种欲解释电子媒体的传统本体论都被釜底抽薪,失却用武之地”④。新的审美话语重构需要直面人的现实生存,把艺术、生活及其非经典性的“本文”纳入美学意义系统,予以美学的覆盖(“再确认”)。在数字化时代,计算机的虚拟能够创造出惊人的逼真,幻象之美轻易地覆盖了“生存理解”,使人们自然而然地采取了背对现实的姿态,真实感的缺席带给人的是一种不确定性和幻灭感。这就是韦尔施所说的“现实的非现实化”,即电子传媒带来的存在的虚拟性成为生活世界的主导原则;同时,曾被视为普遍特征的网络的虚拟性,却显现出实体性的现实力量。现实与虚拟相互交融,“现实的重力正趋于丧失,其强制性变成了游戏性,它经历着持续的失重过程。”“真实日渐失去操守、本真和严肃性,它似乎变得越来越轻,强制性和必然性都在减少”⑤。在看似虚拟化的景观社会中,大众起劲地追逐“体验”的快感,对体验和娱乐的消费成为审美话语重构的基础。这个时代“看”的技术尤为发达,视像文化的流动性、生成性使传统的“静观”式审美鉴赏被参与式、互动性审美所替代。一个脱出自然限制的景观社会或园艺化世界呈现在世人面前,当代人日益以一种观光客的身份生活在“仿像”的社会中,与外界形成一种若即若离的观赏、娱乐、不断更换底片的相互凝视的关系,人看风景,同时也成为被看的风景的一部分。在“被看”中人是生活的过客,而非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主人。表面上看,绘画、音乐(作为公共艺术的绘画、雕塑)已融入生活,大众的日常生活审美化了,海报、广告、灯箱、建筑景观闪着靓丽的色彩,MTV、MP3、MP4、MP5不停歇地响着流行歌曲,但这种消费性审美话语与人的本质生成似乎没什么关系,充其量是一种技术力量的展示,只外在地培育了欣赏形式美的眼睛和感受音乐美的耳朵,是一种现成性的体验和快感而已。
阿多诺指出:“继禁欲主义时代之后的几个历史阶段中,快感成为一种解放力量。”⑥当下,快感已不局限于人的身体的感官世界,而进入到更大的社会系统中,全面渗透进社会生产和再生产的结构及其过程,不仅由此构成快感对生产方式的促进和改造,还发展出一整套有关快感的产业,形成快感对消费社会的全覆盖,使社会成为一个快感流行的娱乐场,美其名曰:审美文化建构。在日常生活全面快感化过程中,依托技术和传媒形成了无所不在的符号经济和象征资本的流动,它以经济诉求为重心,采取各种快感形式,开始与社会的经济基础结构、生产力形态、生产关系形式以及它们的存在目的、社会文化关系和对社会的广泛影响等进行全面链接。在快感原则主导下,美下坠为甜腻的媚美,丑不但被抽空了内涵,还失去了出场的机缘。在现代艺术中,美和丑原本作为对立面而存在,美是肯定性的东西,丑则是对现实的否定。“艺术务必利用丑的东西,借以痛斥这个世界,也就是这个在自身形象中创造和再创了丑的世界。”⑦这是现代艺术的奥秘。但在消费性审美话语的流行中,“丑”已不复存在,至多是夸张、畸形、变态的形式飞扬,艺术被抽离得只剩下“美”——甜美或媚美,失去了丑的力量的制衡,剩下的是“拙劣的模仿作品或媚俗的垃圾现象”,这却被视为追逐利益的产业化的美的艺术,驯化的顺从的艺术只是对现实的无意义复制。在此境遇下,美的有力——社会经济层面上的整合能力,与美的乏力——历史深度和审美自律的缺失,都共存于当下的现实,消费性审美话语的流行与消费文化的生产具有了某种价值的同构性。
随着审美泛化趋势的蔓延,“美”不再局限于令人神往而不能至的艺术专有领域,“美学”也不再是拥有良好艺术感觉和理论思维能力的学者的专利。伴随大众文化的流行,高雅文化和世俗文化的交融,“美”日益融入生活的各个层面,美学走向了生活,催生了日常生活审美化思潮。日常生活的“审美化意味着用审美因素来装扮现实,用审美眼光来给现实裹上一层糖衣”⑧。“美”沦为一个粉饰现实和人生享乐的道具,下坠为一个被用以提高生活品质和身价的幌子,一种为某些值得向往的消费行为或生活方式提供合理性的话语修辞,一种消费主义意识形态的辩护词。美的生成与精神超越、心灵的自由无关,成为华丽的符号、身份的表征、快感的宣泄、欲望的修辞,在商家的蛊惑下,日益泛滥以致由“审美疲劳”转化为“审美暴力”。现实生活中,因扮饰性的审美文化置换了社会转型中真实的生存图景,而遮蔽了意义流逝时代个体的精神困境和底层生活的困顿,与强势的媒体文化合谋,共同缔造了一个与美学精神背道而驰的“消费美学神话”。格调、品位、自由、艺术魅力、优雅、质感、个性气质、视觉冲击力成为这套话语的修辞,成为以之作为又化守夜的新富阶层的巨型想象的表征。
当今社会,随着文化地位和作用的全球凸显,文化经济的社会影响力不断提升。文化与社会的互文化、文化与经济和科技的交融性不断加速,资本在文化艺术等精神领域急剧扩张,文化产权浮出历史地表,成为一种新的规定性力量,文化产品的社会化大生产与差异性消费成为当前社会的文化现实。随着消费文化的蔓延,尤其是文化的批量生产与商品符号和影像的泛滥,宣告了一个孤立的文化领域的终结。伴随以文化为核心的新的经济和社会形态的来临,一种新的人类生活方式逐渐生成,美学作为文化和社会的关键词,推动了消费性审美话语的流行。美学借着文化产业的强势而格外凸显,大有复兴之迹象!只是这种复兴具有鲜明的时代意味,是一种消费基础上的审美话语重构。
二 消费性审美话语何为
消费性审美话语能否作为一种新的美学研究范式,而摆脱对现实的失语?它能否为处在后现代焦虑中的大众提供精神的栖居地?它能否以精神力量和艺术张力来眷注大众的心灵——在经济追逐和人文价值诉求之间保持某种平衡?这些问题都聚焦于消费性审美话语何为!在文化经济理论家凯夫斯看来,文化创意产业中的经济活动全面影响了当代商品的供求关系及产品价格,自然影响了文化形态、表达方式、传播方式和审美趣味的生成。市场逻辑主导下的符号生产已跨出文化和娱乐产业的范围,而扩展到整个商品生产领域,不仅显现于经济文化化、文化经济化的现实,还日益再造了人的生存环境。同时,技术在大众日常生活中越发凸显,随着技术与人之间的相互介入,通过技术手段可以实现越来越多的人文追求。很明显,技术的人文化趋势极大地改变了现代人的审美方式,特别是信息文明基础上的数字化生存催生了人的审美方式和审美形态的多样化。一定程度上,已超越了现代技术以其“座架”的本质特性把一切都置于无“差异”中,来实现对人和物的绝对控制的异化处境,而越来越显示出一种人与技术相互生成的“双面神”特征。当下,信息文明基础上的新技术使技术越来越具有人性化、艺术化的“返魅”特征,人-机互动、人-机共生使生产和消费都有了更多的自由,不仅出现了个性化的生产和娱乐方式,还催生了审美的多样化和同步化、规模化、专业化以及集中化,这是否是对现代技术“侵蚀”审美的救赎?是否有助于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人借助数字技术使自己得到增强和发展,极大地丰富了人的大脑,从而增强了人的认识能力和自由度,因技术被内化为人的主体性的一部分,这种新的自我就被加以合目的的改造为“新人”。数字化极大拓展了人的审美经验,但也模糊了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界限,从而改写了经典美学的构成性原则。
随着文化与科技交融影响下的产业结构调整和生产方式变革,奠基于现代化大工业基础上的社会发生了转向,一种以“消费”为驱动力的发展方式来临。“如果说早期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是通过生产而进入社会的话,那么当代人则是通过消费而获得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⑨消费主义的全球蔓延,使审美文化越来越受控于消费主义意识形态,感性的释放越发受到消费的刺激和诱惑,审美很大程度上显现为欲望消费的快感。在新的历史阶段,依托数字化网络信息技术,文化产业不仅改变产品形态,还创新了文化存在的业态及消费方式。“大众化的标准产品日渐式微,对个性化产品和服务的需求越来越高。”⑩能否塑造出具有特定文化、审美、艺术内涵,被大众普遍接受的观念,成为决定企业、产品能否具有强大竞争力的关键。在现代传播体系引导下,“生活在别处”的幻想成为当下的“仿像”,强势的多媒体新媒体改变了大众的生活方式、消费方式和审美方式。有学者指出:“内容引发社会需求,科技改变产品形态,资本影响市场规模,服务决定事业成败。文化产业这四大核心要素,是导致全球文化产业基本生态发生变化的直接动因。”(11)其实,不仅文化产业,整个社会都趋于审美化,但在现实中却以物化的形态显现。
随着文化产业的发展,文化艺术产品不再是传统意义上少数人的专利,而是满足大众消费的精神文化需要,当下的文艺生产包括流通、传播和消费都被纳入大生产视野。市场经济条件下,文化艺术的审美消费已不能缺失或忽略产业化背景,经济中融入越来越多的审美要素,产品中文化的、艺术的、信仰的、心理的因素比重越来越高,产品越来越趋向符号化、艺术化,往往能讲好一个故事的产品(品牌)更有竞争力,文化竞争日益成为产业内、企业间争夺市场的主导方式。可以说,正是文化产业,使日常生活中的审美活动变得更普遍,产业化使审美成了廉价的消费品。洞察日常生活中的消费性审美话语,它已然改变了审美的经典内涵,无论是批判的转向,自律性的匮乏,还是功利性的倾向,都表现出经济诉求对审美话语的覆盖。可以说,依托文化经济的力量,是消费而不是生产,成为当下审美话语重构的逻辑起点。其中,“公民—消费者”是理解消费性审美话语的重要视角,在微观政治学上,它试图用商业主义去追求所谓的民主和民权。不仅艺术形式在商业化中失去自主性,审美精神及价值祈向也在市场主导下趋于平面化。在鲍德里亚看来,消费时代的“审美”行为是通过消费活动完成的,审美体验显现为消费的快感,审美逐渐丧失原有的形而上意义和理性精神。在日常生活的审美谋划中,审美形式的装扮作用,以及对休闲娱乐的享受追求,大大超过对精神深度的关注。在商业利润诱导下,休闲、旅游、娱乐等在产业化过程中,对感觉的追求不断偏离审美,在被无限放大的感官欲望的享乐中,对感官刺激的追逐取代了对自由感的追求。
与解构边界、审美泛化的现实趋势相应,艺术和美的根基愈发脱离大地,愈益脱离人的内心世界。美学所倡导的自由精神、独立意识、丰富人性的观念,没有真正融入日常生活的肌理,日常生活的美化趋于装饰性和标准化,极其暴力性的视觉冲击,使审美愈发远离了美的本真状态和对境界的祈向。如广告对商品的修饰功能使商品超越了自身的使用价值,通过包装把“罗曼蒂克、惊异、欲望、美等粉饰于平庸的消费品之上”,误导大众以为是对某种文化的诉求。其实,是大众在消费时,把创造性从艺术中解放出来,转移到了符号化的消费品中。在此情形下,许多艺术家放弃了对高雅艺术和先锋艺术的信奉,转而对消费文化采取了日益开放的态度。在资本主义工业生产中,工具理性的技术扩张和利润最大化,被认为与高雅文化占主导地位的美的表象和无利害的愉悦相对立,因此,先锋派艺术通过把技术引入艺术、把技术从工具层面解放出来,从而动摇了资产阶级技术是进步的,艺术是“自然的”“自主的”“有机的”观念,是技术促使先锋派艺术产生并与传统断裂,但又剥夺了具有革命潜能的先锋派在日常生活中必要的生存空间,由此生成了日常生活审美化思潮。但中国当下的消费性审美话语的流行更多的是借助大众文化,而不是在消费文化中没有多少话语权的先锋派艺术的实践,成功地覆盖了消费社会的日常生活。
消费性审美话语的流行,使其在审美趣味上趋向时尚化、个体化、差异化。伴随审美观念的断裂(知识中心的分解)与审美形式的碎片化(不再有统一的形式感),审美愈发成为一个虚空的能指游戏,而难以涵括不可定义的生成性所指。美学的效力似乎越来越成为大众生活的扮饰和文化产业的修饰语,标签化、术语化、复数化成为审美话语重构的表征。尽管生活越来越具有审美化色彩,但这种审美多止步于享乐,并没有深入到精神层面。
三 消费性审美话语的马克思主义立场的批判
当下的消费性审美话语已把技术语言纳入自身的学术视野中,不再是一味地拒斥技术,而是非常关注工业设计与产品实用中的美学问题。技术与艺术的相互融合催生了新的审美形态,电脑动画特效的制作,3D技术的艺术性生成(如美国好莱坞的《星球大战》、《玩具总动员》、《阿凡达》)等,这些产品带来的视觉冲击和审美体验都离不开新技术的应用。在此,“多媒体的手段和讯息将会集科技和艺术成就于一身,其背后的推动力将是人们对消费性产品的需求”(12)。作为网络传播的通道,互联网的普及和升级拓展了全新的审美视域,在虚拟的仿真的抑或现实的世界中,不同的群体、个人或社区实现了交互、即时、多元、自主与自由传播。无论是文学作品的写作,还是绘画与音乐的生产,网络都带来了革命性变化,网络传播使艺术越来越趋于平民化、生活化,使各种艺术走进了寻常家庭,进入大众的日常生活。同时,改变了人们对艺术和美的感知方式,艺术和美的生成很难离开技术与媒介而存在。当代艺术展,从布展到活动结束,既离不开技术的支持,也离不开新媒介的参与。消费文化语境中的艺术和美的每一次生成,都有着技术的支撑和互动。在技术视域中,人们难以直接遭遇作品进而与艺术本身相遇。技术与媒介在敞开艺术的同时,也一定程度上遮蔽了艺术的本性存在。互联网使艺术的唯一性、独创性消失于拼贴与复制的链接中,艺术成为集体性的生产和时尚话语的狂欢。
美的生成、审美体验离不开新技术的支撑与融合,但与此前技术只消融于艺术生成的无功利性不同,技术的功能展示与美的现象愈益和谐共在,甚至技术自身就是美的显现方式。随着文化产业的发展,技术的强势和人性化趋势在艺术和美的生成中愈益显现,技术的对象可能成为审美的对象,甚至进入审美话语的中心地带。当然,这种美的生成,不但脱出了技术美的规定,甚至传统美的形态和经典定义都要在新的视域中获得重新阐释。随着新技术与新媒介的融入,技术与媒介的因素成为消费性审美话语不可或缺的要素,审美消费离不开新技术和新媒体,这催生了有着庞大价值链的产业。
消费社会源自休闲时间的增多和物质的极大丰富,理论上有助于丰富人的审美经验,有助于提高当代人的审美能力和水平,但因过多地关联于“物”的功利性消费,不是对人自身的精神境界的诉求,反而弱化了美与人的本质生成的呼应。消费性审美话语中的自由只是人在消费状态中的自由,它并不是人的基于社会性基础上的意志自由,消费性审美话语的生成借助于技术和新媒体而把人的自由状态做了尽可能的提升,就此而言,这是对马克思主义美学的一个丰富。马克思视野中的自由,首先是指社会性的个人的自由,只有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才有一切人的自由发展,这依赖于生产力的极大解放和社会的进步;而生产力的解放是不能脱离人的解放,人的自由发展才能推动社会进步。在马克思看来,人的全部社会生活本质上都是实践的,“感性”也必须从人的感性的活动即人的主体性方面去理解。从马克思主义立场看,消费性审美话语在人的社会性和自由性方面尚未达到历史的高度,它只是美学发展史中的一个环节。就其本真性而言,“艺术生活化”作为一种美好生活的诉求,原本是在无功利性诉求的语境下,艺术自然地融入大众日常生活的过程,是用艺术来提升生活的品位,用美来克服生活的庸俗化,以此来抒发心灵的自由和祈向的人生境界,而不是用艺术来装饰、扮饰某个阶层的生活。当下,由新富阶层制造并为某些学人鼓噪的“日常生活审美化”,作为消费社会的一种审美泛化现象,其实是一种依托市场逻辑对美及艺术符号的消费,在此境遇中艺术和美沦落为对象性的表征身份和等级的“物”,以其炫耀性关联于所谓的“成功人士”,而不再和人有一种存在性的关系。因有利可图,艺术化的符号生产成为文化产业的核心部分,它所制造的时尚裹挟了大量盲从的大众,使消费性审美话语披上了普遍性外衣,并受到文化政策的鼓励和经济发展的倚重,而成为消费社会的某种组织原则。此外,消费性文化的过度繁荣,必然影响到生产性文化的发展,作为有机的文化生态,只有消费性文化与生产性文化的均衡发展,才能使一个社会的文化发展处于正常状态。作为审美话语的重构,消费性审美话语不能涵盖所有的生活领域,它也并非总是依附于消费,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总会使这种关联发生某种断裂、出现某些裂隙,美自身的力量总会使其祈向精神境界,而出现超越物欲快感和功利诉求的努力。可见,流行的消费性审美话语只是最大限度地改写了美学修辞及其表达方式,只是改变了主体的审美态度和审美经验,但美的性质和与人的本质性关联并未发生根本性改变。技术在审美生成中的作用,丰富了经典的审美观念、文化信念和叙事规则,颠覆了关于艺术和美的合法性的经典论断。随着技术揭蔽成为世界敞开的主导方式,受技术主宰的新媒介全方位渗入艺术活动中。在海德格尔看来,理解艺术须要回到艺术的真理本性与器具的可靠性-有用性上。虽说技术和艺术愈益相互交融,但通常技术是完成一个世界,设定了物的存在;而艺术是敞开一个世界,让物自身得以显现。艺术作品不是纯粹的物,也不是器具,而是艺术作品自身,经由对物的封闭性的克服和器具的有用性的扬弃,敞开一个世界,成全真理的本性。艺术和美说到底,在始源上,既不是认识论的,也不是形而上学的。
随着技术对艺术和审美领域的渗透越来越成为主导性方式和常态,人们感受到艺术、美与功利、欲望的关系并非对立,而是呈现复杂的关联性。德国文艺批评家霍尔斯特·吕特尔斯认为:以高科技手段支持的文化形态是一种“反审美或后审美文化”,一种“视觉和听觉文化”,一种消费文化;它消解崇高、消解意义、消解精神,摧毁传统文化(特别是严肃文学和高雅艺术)的审美规范,使文化从一种“教化工具”和审美形式,逐渐过渡为一种大众娱乐方式和消遣方式,使文化产品日益蜕变为“消费品”,从而将一切文化行为和文化经验统统推入商品的洪流(13)。身受“市场逻辑”主宰的大众文化奇观不仅占据社会强势地位,还以普遍性的“审美趣味”为旗号,形成以“向钱看”、“感官享受”为核心尺度的流行话语,以及以“时尚”为导向的“符号”崇拜,并裹挟了无数趋之若鹜的大众,制造了数不胜数的“超现实”幻象,在大众的文化实践中形成一种新的审美规制。在数字化技术支撑下,美的生成不单是个人体验,甚至是多人、众人的互动式体验,审美经验既可以独乐,也可以众乐。艺术、美的反抗性、升华性越来越让位于感官的愉悦和快感,新技术、新媒介之于艺术表现与审美生成的变化,不再局限于曾经作为美学一个分支或研究领域的技术美视域,而是一种对审美话语的全面渗透和改写,最终形成新的审美话语和美学研究范式。就是说,在新的美学范式中,不是艺术而是技术,成为当下审美话语重构的逻辑骨架。
鲍德里亚曾认为,包豪斯意味着“形式和功能的综合,是美丽和用途的综合,是艺术与技术的综合……包豪斯学派已经将美学主张延伸到了日常生活之中,同样它也是服务于日常生活的技术。技术经验的普遍的符号化实际上产生于美丽与使用之间所存在的分裂的消解。或者从另一个角度看,包豪斯试图将由工业革命所带来的社会的以及技术的基础设施与形式和意义的上层建筑融合起来”(14),尽管把美学主张延伸到生活中,但包豪斯在美学和技术融合上的探索,仍然是一种现代主义的美学观和艺术观。而后现代艺术的技术性生成,更多地呈现为技术世界中的艺术游戏,只是技术性话语的无尽狂欢。它固然摆脱了经典艺术哲学中质料、形式等范畴的限定,甚至走出受制于存在的规定,却空前地依赖于技术性媒介,越来越成为大众文化的组成部分。
大众文化的流行,使消费性审美话语以艺术的旗号把浪漫、自由、高雅的生活品位与消费品链接起来,由此,美和艺术被纳入媒介与商业利润的关联中。艺术和美的技术性遮蔽是一种非本源的遮蔽,它只是外向度上的狂欢,艺术、美的五彩缤纷,其实是远离自身的流浪,是行至真理半途的漂泊。不同于此前美的生成,“技术对象在它的制造与使用中,更严格地服从于功能性的需要,他们的美是外加上去的,而且还是经过预先考虑的”(15)。因此,不是审美自律,而是审美筹划主导了审美话语的生成,在当下数字化生存的泛在时代,伴随高新技术的非地域性应用,各种艺术之中、艺术之间、艺术与生活之间的边界都遭到解构而趋于模糊,出现不同寻常的关联与融合,生成许多新的文化、艺术业态。因时间、空间的变化而带来审美方式的转换:经典的静态审美方式与动静结合方式的交融,审美方式的变化契合的是消费性审美话语的流行。虽然艺术和美的传统形态依然存在,但其意味要在新的语境下获得重新阐释。尽管遭遇技术的遮蔽,艺术和美的使命就是去蔽,这是一种命运,消费性审美话语的生成预示着一个新的美学肇端的开启。
其实,审美从来都不单纯是美学领域的事情,它背后不仅有着人文价值的祈向和伦理意识,更关乎文化权力的运作和文化领导权的变更。美学并非普遍抽象的空洞原则,而是一个有着社会历史的内涵和合乎时代机缘的生成性概念。对于当下消费文化语境下审美话语的解构与重构,如何使消费具有“意义”而不是符号性炫耀?使其从对功利价值的过度追求中超越出来,在对现代技术“座架”本质的克服和人性化技术的契合中,使美与人的本质性力量的感性展示关联起来,进而使审美成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一个必然的向度,成为当下美学学科重构不可绕过的话题。基于此,有必要重构消费文化语境下的美学研究范式及其话语体系,明晰审美的人文价值祈向,使作为国民经济支柱产业的文化产业成为美的意义生成的源泉之一,在文化与社会的互文中丰富和拓展当代审美经验。在文化产业虚热的语境下,文化产业研究往往缺失现代性批判视野及其积极性审美经验生成的阐释,这在一定程度上误导了消费性审美话语的流行。
美学的发展不仅仅是话语层面的建构,还需要现实力量的支撑;对消费性审美话语的批判,也要回到现实生活中。首先回到美学人类学的根本——劳动的二重性,在扬弃劳作的被动性和功利性束缚下,丰富和提升能动性的劳动的美感,按照美的规律造型,积极发展以信息技术为逻辑骨架的新的劳动形式,使人在劳动中获得自由和快乐;其次在文化产业的发展中,以马克思的人的自由观和人文价值导向校正其发展偏颇,在文化消费和文化享受及其文化权益的实现中,从单一的经济价值追求中超越出来,而指涉人文价值祈向;再次,在思维和观念更新中克服现代形而上学的二元对立思维,回到一种圆通的现代人文视野中领会美学话语的重构。
注释:
①[加]海威·菲舍尔:《2007年:数字时代的革命》,张晓明等编《国际文化产业发展报告》第1卷,第155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
②转引自薛晓源:《透视当代资本主义——“全球化与当代资本主义”国际学术报告会实录》,《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0年第6期。
③[美]德里克:《世界体系分析和全球资本主义——对现代化理论的一种检讨》,《战略与管理》1993年第1期。
④⑤⑧[德]沃尔福冈·韦尔施:《重构美学》,第245页、第116页、第5页,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版。
⑥⑦[德]阿多诺:《美学理论》,第25页、第87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⑨高亚春:《符号与象征——鲍德里亚消费社会批判理论研究》,第59页,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⑩苗月新:《市场营销学》,第219页,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11)熊澄宇:《并存互补竞争创新——发展中的国际文化产业》,《求是》2007年第10期。
(12)[美]尼古拉·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第101页,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
(13)转引自章国锋:《信息技术与德国“构成主义”学派的文化理论》,载《欧美文学论丛》第3辑,第21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
(14)[法]让·鲍德里亚:《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第185页,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15)[法]杜夫海纳:《美学与哲学》,第206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