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第一人称叙述视角的特性,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人称论文,视角论文,特性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我们一般总是把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与人物叙述视角联系起来,因为第一人称往往是“我”在讲故事,而我又往往进入故事之中,因此,以“我”为视角叙述故事的第一人称叙事,往往被认为是人物叙述视角的叙事。但是,第一人称叙事,其叙述视角并不那么单纯,并不是单一的人物视角的叙事。叙述者视角的叙事在第一人称作品中,也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叙述者视角与人物视角的交替存在,使第一人称叙事作品在叙述视角问题上表现出自己的特性。
一
第一人称叙述视角的特殊性,来自其叙述者的特殊性。所谓叙述者的特殊性,取决于叙述者与叙述对象的特殊关系。叙述者与被叙述者可以是没有特殊关联的讲述与被讲述的单纯主客关系,还可以是亲属、朋友、邻居、同学等各种熟知的关系。这就使得叙述者与被叙述者之间的关系变得多样化,而他们之间各种不同的关系会带来作品在叙述形式、叙述效果等方面的差异。
小说叙述者,正如热奈尔所指出的,无论是在第几人称的叙事中,叙述者都是“我”。但是叙述人称的存在,并不是根据叙述者的称谓,而是由叙述者对被叙述人物的称谓决定的。当小说故事中的人物被叙述者称为“我”时,叙述是第一人称的,称为“他”是第三人称,称为“你”则为第二人称。可见,叙述人称的确定在于对被叙述人物的称谓。不同人称的作品体现了叙述者与被叙述者不同的关系。
在第一人称叙事中,叙述者与被叙述者是同一个人,叙述者叙述的是自己的经历,因此,叙述者是“我”,被叙述者也是“我”,这就是第一人称叙事叙述者与叙述对象的特殊关系,也是第一人称叙事的叙述者的特殊性。叙述者与人物是同一个人,使他们之间的关系具有同一性的一面。在第二、第三人称叙事中,在一般情况下叙述者与叙述对象不是同一个人,叙述者叙述的是他人的故事,或指称为“你”的故事,叙述者与被叙述者又表现出其他的不同的叙述关系类型。
第一人称叙事中叙述者与叙述对象的同一性,只是他们关系的一个方面。虽然叙述者和叙述对象是同一个人,但是他们却是不同时期的“我”,处在不同的时空。一个是回顾的“我”,即回顾往事的叙述者;一个是经历的“我”,即当时实施行动的被叙述的对象。因此,他们又有着不同的一面。我们在阅读中,不能只注意“我”的同一性,而忽略同一性掩盖下的不同的两个“我”。但是,尽管我们知道这两个“我”的不同,在叙述视角问题上,还是常常只注意到经历的自我的人物视角,而忽略回顾自我的叙述者的视角,把人物的有限视角作为第一人称叙事的视角。如董小英《叙述学》中就忽略了第一人称叙事小说的叙述者“我”与经验者“我”的区别,只把他们作为同一的存在,认为第一人称作品的叙述视角是“主要叙述者由人物视角代替”的“个性视角”①。
实际上,在第一人称叙事作品中,回顾自我与经历自我不仅有着叙述者的“我”与被叙述的经历者的“我”的区分,而且在叙述视角上,他们都参与了对故事的观察,也就是说,叙述者“我”的视角也参与到故事中来。因此,在第一人称叙事中,叙述者的视角也是重要的视角之一。
我们以余华的第一人称作品为例,来分析叙述视角在第一人称作品中的表现,特别是叙述者“我”的视角,是如何介入到作品之中。《十八岁出远门》中有这样一段叙述:“我奇怪自己走了一天竟只遇到一次汽车。那时是中午,那时我刚刚想搭车,但那时仅仅想搭车,那时我还没为旅店操心,那时我只是觉得搭一下车非常了不起。我站在路旁朝那辆汽车挥手,我努力挥得很潇洒。可那个司机看也没看我,汽车和司机一样,也是看也没看,在我眼前一闪就他妈的过去了。我就在汽车后面拼命地追了一阵,我这样做只是为了高兴。”这一段的第一句是对作品人物即经历者自我内心的叙述,显然是人物的视角,是人物当时所感,可以说是人物的内视角。而第二句以后,几个“那时”的句子就不同了,不仅从时间上拉开了叙述者自我与经历自我的距离,把叙述者“我”带入叙述之中使其凸显出来,而且,这几句叙述,不是叙述者回忆时进入当时的情境,把读者拉到当时的体验;而是叙述者从现时的距离遥望当时的情境。因此,这时的叙述,叙述视角不是经历着当时情景的“我”的视角,而是现时遥望“那时”的叙述者“我”的视角。最为明显的是,“那时我还没为旅店操心”这句,叙述的是当事者头脑中还没出现的事,而是当回忆者已经知道以后的情景才加以预述的,所以,不可能是当事者的人物视角,而只能是担任回顾角色的叙述者“我”的视角。后面的句子又切回当时的场景,以经验自我的内省及外在的观察,表述当时的情境。因此是人物的视角。而最后一句“我这样做只是为了高兴”,又重新回到回忆自我,以叙述者的视角解释当时的情境。
第一人称叙事的作品,叙述者由于与人物是同一个人,所以在叙述中,不仅有对当时经验自我体验和感知的具体事件的具体描述,而且有叙述者自身对当时发生在自己身上事件的概述或预述,从而使第一人称叙事作品除了人物叙述视角之外,还加入了叙述者的视角。叙述者以自己特殊身份的视角参与叙事,这是第一人称叙事作品在叙述视角上的特性之一。
二
第一人称叙事作品中,无论叙述者视角还是人物视角都是“我”,把叙述者的“我”和行动者的“我”拉开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时间,因此,时间就成为判断是叙述者视角还是人物视角的重要依据。当事者“我”当时所观察的视角,是人物视角;而回顾者“我”回忆时的视角是叙述者的视角。对于发生的事件来说,人物处在当时,叙述者处在后来;对于阅读者来说,叙述者叙述的时间离阅读者更近,叙述者成为叙述的“现时”,而人物时间则成为过去的“那时”。如上边我们所列举的余华作品的例子。
尽管时间是我们辨别第一人称叙事中叙述者视角和人物视角的重要因素,但是却不可以单纯从表现过去或现在的时间词上来判断叙述视角。有时,作品中的语句用的是表示时间发生的词“现在”,但却是叙述者视角进行关照的“那时”;叙述者在以自己的视角观察时,却按照经历自我的时间叙事。仍以余华的《十八岁出远门》为例,我们看这篇作品的两段叙述:“汽车朝我来时的方向驰着,我舒服地坐在座椅上,看着窗外,和司机聊着天。现在我和他已经成为朋友了。”“过了一会他把脑袋拔了出来,把车盖盖上。他那时的手更黑了,他的脏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后跳到地上走了过来。”前一段文字中,“现在”的时间,显然是事件发生的时间,是经历自我当时的时间。但是,这句叙述,我们却不能说是以经历自我即人物视角进行的叙事。原因很明显,经历的自我在这时,只能以内心感受的形式体验朋友的感觉,而不能述说正在进行的现在,完成叙说的只能是事后回忆的叙述者。因此,这里叙述者视角的叙事,用的是经历者人物的时间。后一段叙述里的“那时”虽然是以与叙述者叙述相对的现在时间对过去的指称,但是叙述视角却是经历自我的视角,那个司机更黑的手只能是当时的“我”所看到的。可见,用叙述者远离事件的时间词,在叙述视角上也不一定是从以现在关照过去的叙述者的视角进行叙事。
据此,第一人称叙事作品中的时间词与叙述视角的时间关系,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与叙述视角时间相一致,另一方面是与叙述视角的时间相逆。叙事时间与叙述视角时间的相一致,表现为两种情况。第一,叙述者回忆指称的时间与叙述视角时间的同一。叙述者用对过去指称的时间,如“那时”等,对过去指称的时间是站在叙述者的时间立场使用的,叙事也是叙述着叙述者对往事的观照,它们统一在叙述者的方面。第二,叙述的时间与人物视角的统一。叙述者在叙述中没有把自己现在对过去指称的时间词表现在叙事中,只是按当时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叙述经历自我的所见所闻,叙述时间和叙述视角统一在人物即经验自我的身上。
三
在第一人称作品中,叙述者与人物的同一性,使作品有着浓重的追忆色彩。回忆性的语言,使读者面对的是那个追忆的人,由追忆人的回忆而进入当时的事件故事。这就使第一人称叙事作品的叙述者在叙事时不能持有客观的立场,像第三人称叙述者那样隐蔽在故事之后。叙述者追忆的叙述声音总是浮现在作品之中,体现追忆的那些“那时”、“那天”等时间词也会常常出现在作品中。
在第一人称作品中,叙述者的凸现主要表现为叙述声音上,作品强烈的追忆色彩,使叙述者的叙述声音笼罩着作品。而叙述声音与作品人物及事件所产生的不同关系,也使作品在叙述视角上有不同的表现。第一,叙述声音与叙述视角的分离。叙述者在叙述中的浮现,只表现为叙述声音,他不是用现在的眼光参与叙事,而仅仅以当时经验自我的视角叙述事件。因此,这时掌控叙述声音的叙述者放弃现在的视角,只是代替经验自我把当时所见所闻所感叙述出来。实质上,体现了叙述声音与叙述视角在身份上的背离。第二,叙述声音与叙述视角的对应。叙述者的显现不仅是追忆,而且是以自己现在的目光参与叙事,用现在的视角对追忆的事件重新加以判断和整合,那么这时的视角即成为叙述者的视角。这就使叙述声音与叙述视角相一致,他们都是由叙述者发出的。第三,叙述声音与叙述视角的复合。叙述者用经验自我的视角叙事时,不仅仅用自己的声音进行叙事,而且把自己现在所处的时间加入叙事当中;或者用的是人物活动的时间,而叙述视角却是叙述者的。这种叙述者与人物共同完成的叙事,实际上是两种叙述视角的叠加或复合。
叙述声音在与叙述视角的各种关系中,其声音的强弱程度也不同。叙述声音与叙述视角背离时,叙述声音最弱,因为其作用只是代替经验自我叙述,经验自我的视角是叙述的中心,叙述者在声音的背后而没有凸现出来。叙述声音与叙述者的视角相结合时,叙述者的视角使叙述者在叙述中完全显现出来。当我们所说的叙述声音与叙述视角或两种视角复合时,叙述声音应该处于前两种情况的中间状态。因为无论是叙述者还是人物,或者无论是叙述者叙述视角还是人物叙述视角,他们总是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显现在叙事中,既不能忽略叙述者的存在,也不能忽略叙事聚焦的人物。而他们的共同存在,使第一人称的叙事在叙述视角上更为复杂。
另外,造成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复杂化的另一重要因素,就是叙述视角转换的自然性。第一人称叙事作品叙述者的特殊性,也使作品在叙述者视角和人物视角的转换上比其他人称叙事作品更为自然。由于叙述者与被叙述的人物都是“我”,尽管这实际上是两个不同的“我”,但却仍使他们在转换上做到自然无痕。从另一方面说,与前面所论的第一人称叙事作品浓重的追忆色彩相联系,一直笼罩在作品中叙述者的叙述声音,也是使叙述者可以自由而无痕地出入作品叙事的便利条件。这就是第一人称叙事作品在视角转换上所具有的自然性。这一点既表现了第一人称叙事作品叙述视角上的特性,也是造成第一人称叙事作品两种不同视角难以区分的复杂性的原因。
注释:
① 董小英:《叙述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