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人本主义的沉浮,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人本主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5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691(2000)01—025—05
当前正在勃兴的后现代主义其内在深蕴的价值根基正是人本主义。无论是解构,抑或建构,其目的都是基于人本主义的要求,以消解现代化对人性的压制,重建人的自由创造的生存样态。
一、人本主义首次遭难:宗教神学对人本主义的颠覆
古代哲学人本主义思想萌生于人类自我意识觉醒的时期,先哲们凭借高于自然的优越地位,确立了人类能够认识外界事物的坚定信念,从此历代哲人开始了对世界本质的孜孜求索。由于受社会实践水平的制约,古代人本主义思想在实践操作层次上的展现是十分有限的,而主要是依据一种直觉的信念,在理性认识的维度上予以坚持。由于现实生活中外在于人的盲目必然性对幼弱的人类主体构成了强大的威胁和挑战,这就迫使人们寻求外部神秘的力量来壮大自己。
古希腊哲人们通过对人进行灵魂和肉体的二分建构出宗教神学,以此来弥补现世人类智能和体能的不足,安抚精神的折磨和痛苦,从此以拯救人的灵魂为职责的宗教,成为西方文化一道独特的风景。宗教是人的本质力量幻化的产物,是人类企图超越个体局限性的一种方式。宗教神学由作为人类外在力量的补充和人类灵魂的救赎手段而逐步兑变为人类精神的枷锁,主要应归咎于统治阶级政治化宗教的恶行,把宗教作为蒙昧工具来愚化民众,使之甘愿服从剥削阶级的残酷统治。宗教神学在政治上层建筑的支持下,取得了合法的外衣,从而对人本主义传统进行了彻底的反动。
在中世纪,宗教对人的统治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宗教神学成为凌驾于一切学科之上的至高权威,所有意识形态均成为神学的奴婢,是证明上帝的工具,人的价值遭贬低,现世生活的意义遭否定。这是人本主义发展以来首次遭受的强大颠覆。宗教神学之所以能成功地对人本主义进行颠覆,是由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造成的。古希腊所形成的人本主义传统,注重人的精神生活,也使宗教神学借助于对人精神上的控制来达到操纵人的生活的目的成为可能。但是宗教神学对人本主义的颠覆并不表征人们对自身价值进行了全面的否定,也不能说明人本主义当时已彻底消亡。黑暗的中世纪给人们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创伤,人们倾向于接受这样的观点,即在中世纪只有神学没有人学,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公认的结论性话语。但是当时统治阶级全面操纵的反人学的宗教神学是不可能得到民众的普遍认可和赞同的。阶级社会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社会,少数人依靠强大的国家机器来支持其在意识形态领域的统治地位。而民众之间相互的关爱,以及对人类美好未来的期待是执着的,人本主义精神仍然顽强地在民众的生活中呈现出来,统治阶级也十分明了这一事实,因而宗教神学也常常利用这一点来达到宣扬自己的目的。《圣经》中就有“你要爱主和爱你的邻舍”、“你要终生爱主并真心彼此相爱”这一类的劝喻。事实表明,即使在最为黑暗的神学统治时期,也并不存在一个人学空场,人本主义的思想深深扎根于人们的社会生活中。而其后的文艺复兴及启蒙运动所形成的人本主义的大复兴的历史事实也充分说明,人本主义在神学统治的黑暗时代尤如星星之火闪烁于人们的心底,一旦时机成熟就成燎原之势而熊熊燃烧。而且我们难以设想在丝毫不具备人本主义精神的社会基础上,如何能演绎出一场轰轰烈烈的文艺复兴运动,并使得人本主义能够以人文主义的壮丽画面彰显在人类历史的画卷之中。
总之,中世纪神学的残酷统治对人本主义形成了浓重的遮蔽,是人本主义发展史上首次遭遇到的一场大灾难。但是人本主义作为人类生存之根的价值中轴,并没有完全断裂,也不可能断裂。宗教神学是不可能取代人本主义价值中轴地位的,宗教神学对人本主义的背离,是一种围轴的弹性振动,离轴越远,向轴的回复力就越强,在宗教神学之后人学复兴的事实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二、人本主义大复兴:文艺复兴运动对人本主义的拯救
文艺复兴运动和启蒙运动把宗教神学对人本主义的反动进行了全面的清理,把人本主义思想从价值中轴的隐性地位突现出来,构建了人本主义的完成形态即人文主义。针对中世纪宗教神学以神为中心,以天堂和来世为精神寄托,以禁欲主义为道德戒律的观点,文艺复兴运动歌颂人的伟大,提倡个性的自由发展,强调现世生活的意义,用对人的肯定来反对对神的屈从。启蒙运动以“天赋人权”为旗帜,提出了“自由”、“平等”、“社会契约”等思想,直接从政治观点上抨击了封建制度的不合理性,为资产阶级反对封建阶级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支持。
文艺复兴运动和启蒙运动对人本主义进行了一场伟大的复兴,彻底终结了宗教神学对人本主义的奴役,开创了人本主义发展的美好前景。文艺复兴运动表面上是一场文化运动,而实质上是一场政治运动。通过文艺复兴的思想准备,新兴资产阶级登上了历史舞台,解放了遭受封建阶级压迫的人们。人的社会主体性得到了弘扬,人不再是神的工具,人们坚信人类历史是人类自己创造的,而不是神定的。人们凭借自己的力量推翻了封建统治,人类理性的权威在社会实践活动中得到了逐步确立。由于宗教神学对人的世俗生活实施了全面的禁锢,因而以反抗宗教神学为目的的人文主义也就得到了全面的复兴。压迫越深,反抗就越强烈,人的理性在挣脱出神学的控制后,成长为横扫一切的尺度。人文主义张扬了人的主体地位,恢复了人的尊严和价值,把人本主义的发展推进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由于人文主义对人的肯定,是移植了中世纪宗教对神的极端肯定的价值判断形式,人文主义对人的理性和人的世俗欲望的极端肯定,对人本主义的发展留下了后患。此后,人本主义就开始逐渐受到人的理性的挤压和人的非理性的扭曲。
文艺复兴运动是要从古希腊文化中寻找人文主义的文化资源来反对信仰主义。但这并不意味文艺复兴是向古代人本主义思想的简单复归。希腊文化中的人本主义对人的肯定是依仗一种素朴的信念,直观相信人类依靠理性的力量能够彻底认识外在世界。而文艺复兴运动中的人文主义在全面清除宗教神学的迷雾之后,对人类理性的肯定从认知范围扩展到了社会实践活动的范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新兴资产阶级拥有了强大的对外部世界尤其是自然界的改造、征服的能力,使人类的主体地位在社会生活的层面上得到了确立。在启蒙运动中启蒙思想家就直接为新兴资产阶级的革命行动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支持。从此,人本主义不只是显露于人的理想信念中,而且在现实的社会生活层面展现出来。
人文主义在反对宗教神学的斗争中,从人自身两个不同的侧面对人的地位予以了确证。一是人的理性的一面,二是人的欲望、情感,也即人的非理性的一面。从当时斗争的实际状况看,只有从这两个层面同时出击,才能冲破宗教神学对人的全面禁锢。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人的理性的至尊地位就由科学理性来担当。而自从康德在认识论上给人的理性作用划界之后,人的意志、情感、欲望等非理性因素的作用,引起了西方学者的广泛关注。由于非理性与理性的不可通约,对任何一方的片面肯定必然导致对另一方的否定,因此在文艺复兴之后,人本主义从这两个对立的方面,分别得到了畸形的拓展,一是以科学理性为一极的理性主义得到了迅速膨胀,对人文主义造成了强大的挤压,人被挤压成“单向度的人”;而另一方面,非理性主义神化人的非理性因素的作用,全面反对启蒙的理性精神和民主精神,选择了一条与宗教结盟重现神性的歪路。
三、人本主义二次遭难:科学理性对人本主义的挤压
如果说“人是万物的尺度”在古代智者那里主要是认识论上的一种判定,而近代资产阶级却在社会现实的层面对此名言给予了诠释。正如英国学者阿伦·布洛克所指出那样,“十八世纪启蒙运动把一切都押在这样的一个信念上:如果每个人的能量得到解放,它们的成就是无可限量的”。对于社会进步的信念,人们不仅在逻辑上而且可以从经验中得到确证。科学技术的发展,大大增加了人的感性力量,人类依靠科学技术这柄利剑,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取得一个个巨大的胜利。科学技术凭借其自身的力量不但推翻了神学的统治,而且逐步获得了至尊的统治地位。科学技术所取得的成就促使人们相信,人的理性正大步迈向进步的阶梯,赫伯特斯宾基就从达尔文那里获取了灵感,穷其毕生精力来解释理性的进步性和科学方法的普遍有效性。社会学的创立者之一孔德矢志要把自然科学的方法应用到社会和道德现象的研究中,在这种情形下,科学方法已被认为是通向全部知识领域的唯一大门。
科学技术在造就辉煌的业绩的同时,日益显露出对人文主义的挤压。现代工业社会成为技术理性主宰的世界,只有符合技术合理性的要求,才能参与到社会的生产活动中去,人被严重的机械化。先进的生产技术的更新,直接导致劳动者劳动权利的丧失,人遭受着机器的压迫。更为严重的是,科学技术被作为一种价值理性来主导人的生活,一切符合技术合理性的生存方式就被认定为是一种合理的生存。这就使人生活在严重异化的状态,人的生存方式趋于平面化,逐渐丧失了理性批判的能力。由科学技术造就的工业现代化的生产方式对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造成了严重的破坏,污水、废气、酸雨、旱涝等自然灾害日益困扰人们,自然界在经过工业文明洗礼之后,留存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地球家园。足以几十遍毁灭地球的核武器的存在,更是把人类置于灭绝性恐怖的边缘。科学技术的负面效应对人本主义形成了强力的挤压,成为继宗教神学之后人文主义的又一次劫难。
代表人类理性之光的科学技术何以日益转变为人本主义的最危险的杀手呢?科学技术作为一种工具理性,它无法对人类生存的终极状态予以关怀。相反一旦人的生存样态受制于工具理性,那么人的生存就必定会偏离人的价值理性。科技发展史表明,科学技术曾是帮助人类摆脱宗教神学的重要力量,是对人的主体地位的一种确证,人类凭借科学理性的力量,获得了对外部世界的规律性的认识,并在理性认识的指导下,卓有成效地去改造外部世界,进而也改造人类自身。由此可见,科学技术并非天然就是人本主义的大敌,相反科学技术曾经是人本主义的坚强护卫者。
众多西方学者把对科学理性的批判推进到对人类理性的全面否定,反本质主义、反普遍主义成为一股流行思潮。一些人文主义学者甚至提出了要放弃科学技术,回归大自然的口号。在众多的反科学思潮的影响下,科学技术被普遍指认为是人文主义的当然敌人。但我们对这些反科学思潮进行分析就不难发现,许多西方学者对科学技术的指责是难以令人信服的。有许多学者把农业社会的生存样态指认为是体现人文主义的理想的生存样态,进而对工业社会的生存方式予以全盘否定;同样把科学技术的负面效应全部归咎于科技本身,而不去深究导致科学技术负面效应的社会制度等原因。在二十世纪,以反科学理性为主旨的西方社会思潮得到了迅速的发展。然而令人费解的是,科学技术在遭受到一个世纪的猛烈批判后,尽管科学技术的负作用已经昭然若揭,而科技进步的速度却并未减缓,相反科学技术对整个人类生活的控制范围日益扩张,控制程度日益加深,科学技术已经逐渐占据社会生产过程中的核心地位。
科学理性的发展对人本主义形成了强力的挤压,但是文艺复兴运动铸就的人文主义精神,仍然处于人类价值的中轴地位并继续向前延伸,以捍卫人文主义精神的批判意识日益增强,促使背离了人文主义中轴线的科学技术产生回复振荡。二十世纪所形成的对科技理性的批判热潮也充分说明,人本主义正逐步摆脱科技理性的挤压而向前发展。
四、人本主义的未来:振荡前进
科学技术的发展确实造成了人文主义困境。但是科技到底在何种程度、及何种方式对人文主义造成沉重的挤压是值得深思的。科学技术已经成为社会生产过程中的核心要素,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决定力量。科技的发展促进了生存方式的改变,现代工业文明必然倡导一种完全不同于传统农业文明的生存样态。尽管恋旧和怀古是人类共有的一种情感,但是生活方式的不断更新却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因此把科技的发展所造成的人类生存方式的改变,判定为是对人文主义的一种侵害是不合实际的。科学技术发展对自然环境的破坏而导致对人本主义的挤压,归根结蒂是由于不同利益主体的利己主义行为所造成的,而不能归咎于科技本身。
人本主义在现代的首要杀手被普遍指认为是科学技术。因而为捍卫人本主义而批判科技理性成为一场声势浩大的人文主义运动。由于科学技术是人类理性力量的表征,对人类理性的批判就成为对科技批判的重要切入点。一些人文主义的护卫者树起了非理性的大旗来对抗理性,企图通过摧毁人类理性的至尊地位,而达到对科学理性的彻底瓦解。然而,由于非理性的理论预设前提的虚幻性,尽管其主观上是为了护卫人本主义,而实质上却又从另一个极端扭曲了人本主义。非理性主义认为构成人的本质是人的意识、欲望,而不是人的理性,超越理性之上的酒神精神才是人性的真谛。非理性主义采用本体论的思维方式来对抗理性,终究是无法撼动理性的地位。因此非理性主义不仅没能彰显出人本主义的精神,而且由于其理论色彩的神秘虚幻性,不久便遭到传统理性主义的致命打击。虽然非理性主义未能取代理性主义的绝对统治地位,但是非理性主义对人的理性的攻奸和责难,却促动了对人的本质的认识。人是理性和非理性的统一体,任何一方的畸形发展都有可能导致对人本主义的背离。从历史发展的史实看,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人类理性的增长,有背离人本主义中轴的迹象,因而按照人本主义的要求去归约理性是当务之急。当前人的非理性因素的成长明显滞后于理性的发展,因此营造良好的培育非理性因素的社会氛围,对人本主义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正在兴起的后现代主义,对现代化造成的种种弊端给予了更为猛烈的批判,消解一切是其响亮的口号。后现代主义对传统理性主义、普遍主义进行了彻底的反叛,其中多少附带有非理性主义的色彩。但是后现代主义采取整体性的思维模式,力主建构一种健康和谐的人际关系和自由创造的生存样态,却是立足于人本主义的价值中轴之上的。人本主义在经历了数次强烈的振荡后,更加突现其价值中轴的显要地位,我们有理由相信人本主义的价值中轴将会不断向前延伸、扩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