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吴才的文体_水调歌头论文

论吴才的文体_水调歌头论文

论“吴蔡体”,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吴蔡体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919(2007)03-0049-08

一谈到金词,论者辄曰“吴蔡体”。这一近千年的称谓,给人一种感觉就是,吴激和蔡松年的词作,属于同一类型、同一风格。那么,事实是否如此?本文拟就“吴蔡体”之称的由来及其含义,吴、蔡二人作品的具体内涵、写作技法、词风,以及吴、蔡二人入金之情形等等方面做一点探究与评判,以就教于方家。

所谓“体”的含义,大致是指体派、体式(犹今言“范式”)、风格。“吴蔡体”的概念,显然是指后二者,尤其是指词风(若指“派”,则缺乏足够的成员)。

考察现有的文献资料,最早提出“吴蔡体”这一称谓的正是金代文人。元好问所编《中州集》卷一称:“百年以来,乐府推伯坚与吴彦高,号吴蔡体。”[1] ①此后数百年,承袭这一说法的有《历代诗话》卷六十二,《御选历代诗余》卷一百八,《御选历代诗余》卷一百十九,《词苑丛谈》卷三,《江村消夏录》卷三,《宋元诗会》卷六十一,《古今词话》之《词话》下卷及《词评》下卷,《词苑萃编》卷之六《品藻》,《词综》卷二十六等,其意即是说金朝百年间,“乐府推蔡伯坚与吴彦高”、二人词作“脍炙艺林”,因而“号吴蔡体”,即是说,蔡、吴二人的词作在金朝是成就最高的,因而号“吴蔡体”。

另外,《金史》卷一百二十五又这样评价蔡松年:“文词清丽,尤工乐府,与吴激齐名,时号吴蔡体”[2]。与《金史》记述相同或相近者(实际上又是承袭《金史》)还有《钦定续通志》卷五百六十五,《池北偶谈》卷六,《御定渊鉴类涵》卷一百九十六,《御定子史精华》卷六十八,《御定佩文韵府》三十八,《本事词》卷下,《绝妙好词笺》卷二等,其意是说蔡、吴二人的词作在当时“齐名”,因而被称为“吴蔡体”。

事实上,《金史》的记述又是来自《中州集》的,因而上述两类说法不同,意思相类。综合起来看,早期“吴蔡体”一称的由来与含义都是说二人的词作在当时成就最高、“齐名”,并未涉及其词作的内涵、写作技法及风格等等方面。换言之,与严格意义上之“体”的概念并无多大关系。

那么,“吴蔡体”一称是否科学、合理?或者到底有多少合理性?这就需要我们来仔细地审视辨证。

首先,我们看一下吴激与蔡松年二人词作所表现的内涵、旨趣及其情感趋向。

吴、蔡二人同是由宋入金的文人。吴系出使被扣,蔡乃城陷被俘。从作品的内涵、旨趣及其情感趋向来看,二人的词作有其相同的地方,都有归隐林泉的向往,都有对中原故土的怀念。

相同点以外,二人作品的差异更为明显:吴激的词作,充满着对北宋故国的深切眷恋,蕴含着一种深沉的沧桑之感和深情绵缈的故国家山之思(这样的作品,占其全部词作的一半左右)。而其隐逸之趣与蔡松年词相比,则要淡得多。

吴激最负盛名的作品,当属《人月圆》一首。对其本事,金末刘祁《归潜志》、元好问《中州乐府》及南宋人洪迈《容斋题跋》均有载述。谓此词之创作,乃是在一次酒席宴会上,有一佐酒侍女,本是宋室宫姬,流落至此。于是,“诸公感叹”而赋词,而吴激所作,尤使“闻者挥涕”。原词如下:

人月圆

宴北人张侍御家有感

南朝千古伤心事,犹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髻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

此词通篇化用唐人诗句,虚实相间,反复唱叹,今昔对比,“恍然一梦”,不胜故国沧桑之慨。末了又以江州司马自比,突出“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尤觉凄婉沉痛,所以能引起广泛共鸣,使得“闻者挥涕”。

与吴激创作《人月圆》的契机相类似,蔡松年也有一首《念奴娇》(念奴玉立),写酒筵前偶遇一故国歌女的感怀。全词如下:

念奴玉立,记连昌宫里、春风相识。云海茫茫人换世,几度梨花寒食。花萼霓裳,沉香水调,一串骊珠湿。九天飞上,叫云遏断筝笛。老子陶写平生,清音裂耳,觉庾愁都释。淡淡长空今古梦,只有此声难得。湓浦心情,落花时节,还对天涯客。春风玉碗,一声洗尽冰雪。

此词虽也写“湓浦心情,落花时节,还对天涯客”,化用白香山与杜子美的诗句,表达自己的身世之悲与家国之慨,但紧接着却以“春风玉碗,一声洗尽冰雪”收尾。他所表达的感慨,只是“淡淡长空今古梦,只有此声难得”。与吴激词相比,蔡词远不如吴词那样悲切哀痛,足可见出他们二人对故国感情的同中之异。而就比例而言,萧闲词现存84首,能够比较明显地看出怀恋故国的大概在5首以下,远不如吴激同类作品在其词集中的比重,就是说,萧闲词中怀念北宋故国的气息,要比吴激词淡得多。

就蔡松年而言,其词作的两大基本主题则是客怀归思与隐逸之趣②(虽然我们不能否认,他渴望归隐,自与其宋人仕金的特殊抑郁有关)。

在萧闲词中,我们看到的最多的是“倦游”之类的字眼:“莫话旧年梦,聊赋倦游诗”(《水调歌头》(空凉万家月));“为写倦游兴,说与水云知”(《水调歌头》(东垣步秋水));“倦游岁晚一笑,端为野梅留”(《水调歌头》(玻璃北潭面));“夜漫漫,只有澄江霁月,应知我、倦游兴”(《水龙吟》(水村秋入江声));“倦游笑我黄尘,昏眼簿书遮”(《水调歌头》(丁年跨生马));“竹篱茅舍,本是山家景,唤起兵前倦游兴”(《洞仙歌》(竹篱茅舍));“倦游客,一樽酒,便忘忧”(《水调歌头》(星河淡城阙));“玉屏松雪冷龙鳞,闲阅倦游人”(《朝中措》(玉屏松雪))。此类句子,在《明秀集》(按,蔡松年词集名)中可谓比比皆是。仅凭这些断句,已足可见其“倦游”气息之浓郁了。与蔡松年相比,吴激词中也有极个别的作品如《瑞鹤仙·寄友人》,感喟“羁旅余生漂荡”,渴望“把千岩万壑云霞,暮年占取”,但吴激词的客怀归思,基本上都是对江南故乡的强烈思念。这其中,有着太多的酸楚与悲辛,与蔡松年那种对“宦游”的厌倦是大不相同的。

与倦游思归相关,萧闲词里表现得更多的是浓厚的隐逸情趣。这样的作品在《明秀集》中亦随处可见,如《水龙吟》(太行之麓清辉)、《满庭芳》(森玉筠林)。两首词,其共同的意象都是清辉、竹、梅、月、酒,共同的意境都是洁净静谧、“风气清淑”、没有市井纷扰的世间绝境,共同的意趣志愿都是摆脱世间烦扰而隐居于此等清绝之境。又如《水调歌头》(空凉万家月)、《千秋岁》(碧轩清胜)等作品,向慕“渊明千载意,松偃斜川道”,“庾老南楼佳兴,陶令东篱高咏”。其共同点都是超脱“俗物”,步武陶令,表现出一种以雅、逸为特征的高情远韵。相比之下,虽然吴激也曾与蔡松年“论求田问舍事”(蔡松年《水龙吟》词序),现存吴激词中,也有少量表现隐逸之趣的作品,如《满庭芳》(谁挽银河)、《木兰花慢·中秋》。这样的作品,高旷超逸,颇得坡仙神韵。这是与萧闲词相同的地方。但与蔡词相比,吴词中此类作品的数量和比例却要少得多。即便一些有此类倾向的作品,也都夹杂着太多的苍凉、落寞与抑郁,远不如蔡松年同类作品那样超脱闲逸。

所以,从其作品所表现的内涵、旨趣及情感趋向来看,二人的词作有同有异,而异又大于同。就其情感基调而言,吴词沉痛、哀伤、幽怨,甚至是凄厉的;而蔡词则以超脱、闲逸为其主体特征。

从吴、蔡二人词的写作技法及其特色来看,亦是有同有异。

从总体上看,吴、蔡二人的词作,明显地表现出对北宋词坛的承继性。这是他们的共同之处。

吴激词,在写作方面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善于化用前人诗句,如前文所引之《人月圆》一首,通篇化用刘禹锡《金陵五题》、白居易《琵琶行》等唐人诗作中的名句。对此,刘祁《归潜志》卷八评曰:“虽多用前人诗句,其剪裁点缀若天成,真奇作也。”[3] 实则剪裁、融化前人诗句而入词。这正是北宋中、后期贺铸、周邦彦等人所倡起的时代风气。吴激入金之前,正是方回、清真等人的词作普遍流行之时,他正是在这种风气的熏陶下学习并从事词的创作的③,因而他自己的作品体现出这样一种特色,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萧闲词亦善化用,然更多地是化用东坡词句。比如,东坡词曰“银汉无声转玉盘”(《阳关曲·中秋作》),萧闲词曰“明夜秋河转玉盘”(《减字木兰花·中秋前一日,从赵子坚索酒》);东坡词曰“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满庭芳》(归去来兮)),萧闲词曰“为传语,浮月碧琅玕。归意满、水际林间”(《望月婆罗门·送陈咏之自辽阳还汴水》);东坡词曰“松间沙路净无泥”(《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萧闲词曰“作个江村篱落,野梅炯、沙路无泥”(《满庭芳》(森玉筠林))。甚至,一些特殊的用字,也明显地是从东坡词中化出(至少是受了东坡的影响)。这里,仅就金人魏道明注所注出的略举数例:萧闲词句“好在斜川三尺玉”(《满江红·安乐岩夜酌,有怀恒阳家山》)。魏注云:“好在”,问评之意,如坡词“好在堂前细柳”也;萧闲词句“凉蟾有意,为人点破空碧”(同上)。魏注云:“点破”字如东坡“孤月如凫鹭,点破千顷碧”;萧闲词句“归时团月印天心”(《西江月》(古殿苍松偃蹇))。魏注云:“印”字则如东坡“指月向人人不会,清霄印在碧潭心”[4]。这一点,与吴激词有很大的不同。吴词广泛化用,蔡词则多取东坡,这其中应该透露着某种文化的信息。

融化前人诗句之外,北宋贺铸等人作词,已渐趋频繁地开始用典。这一特色,在吴激的词作中也有反映,如吴激《春从天上来》(海角飘零)一首,元好问《中州乐府》已指出其“句句用琵琶故实”。这里,我们还可举《满庭芳》(射虎将军)上片为例:

射虎将军,钓鳌公子,骑鲸天上仙人。少年豪气,买断杏园春。海内文章第一,属车从、九九清尘。相逢地,岁云暮矣,何事又参辰。

这里,几乎句句用典:“射虎”,用李广事。“钓鳌”,用唐时李白谒宰相及张祜见李绅事(典见赵令畤《侯鲭录》卷六、何光远《鉴戒录》卷七),以寓其豪迈不羁之气。“骑鲸”,用李白事。“杏园”,为唐进士及第后游宴题诗之所。“属车”句,张衡《东京赋》云:“属车九九,乘轩并毂。”《汉书·司马相如传·谏猎书》:“犯属车之清尘。”“参辰”,为二星名,分在东、西方,出没各不相见,用以喻双方之隔绝。杨雄《法言·学行》;“吾不睹参辰之相比也。”苏武诗云:“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由此数句,吴激词用典之多,已可见一斑。

萧闲词亦常用典故,兹举其《水调歌头·浩然居士梁慎修生朝》一首为例:

丁年跨生马,玉节度流沙。春风北卷燕赵,无处不桑麻。一夜蓬莱清浅,欲守平生黄卷,冰雪做生涯。惟有天南梦,时到曲江花。瘦筇枝,轻鹤背,醉为家。倦游笑我黄尘,昏眼簿书遮。千古东坡良史,一段葛洪嘉处,莫种故侯瓜。赋就五噫曲,金狄看年华。

此词频频用典,玉节、蓬莱、黄卷、簿书遮眼、东坡良史、葛洪佳处、故侯瓜、五噫曲、金狄,等等,令人目不暇接,几乎是“掉书袋”了。但从整体上看,萧闲词用典似不如吴激词那么普遍。

在章法结构方面,萧闲词给人的感觉是少曲折,而吴激的词作(尤其是一些长篇),则是虚实相映、捭阖变幻、跌宕多姿。如《满庭芳》(千里伤春)、《春从天上来》等篇均是如此。这不仅仅是句式的原因。大致说来,主要有如下两个原因:在情感方面,萧闲词大多比较平和,而吴激词则大都起伏跌宕;而在表现技法方面,萧闲词多用赋法,重铺叙,多平面的叙写,而吴激词则多对比,几乎每首词都有比较明显的今与昔、人与己、虚与实的对比,因而显得而虚实叠映、疏宕变幻。

吴激、蔡松年词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好用题序。

词前有序,在苏轼等人的词中就已经比较多见,但还不是很多,且大都不能脱离词本身而存在。到了南宋姜夔等人的作品中,词序才蔚为大观。在金代前期,吴、蔡二人就大量地写题序,亦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吴、蔡二人的词作题序很多,但各有特点。萧闲之词序引人注目的是:一则词序特别多,三分之一左右的词都有序;再则许多词序脱离词作本身也是一篇短小精粹的美文,具有独立欣赏与研究的价值。《金文最》中收录蔡松年文13篇,除《苏文忠公书李太白诗卷跋》外,其余皆为词序。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吴激词也好用题序,现存10首词作中5首有题,但一般都很简短,一首为“中秋”,二首为“寄友人”,一首作“宴北人张侍御家有感”,最长的一首为“会宁府遇老姬,善鼓瑟,自言梨园旧籍,因感而赋此”。可以看出,吴激的词序,只是点题,而蔡松年的词序,则序、词并重,许多序可以独立成文,如《雨中花》词序、《水龙吟》词序,前者近400字,后者长达500多字,篇幅远远超过了词作正文,也均可脱离词作本身而独立存在。两篇序文又都详细地讲述了词人自己的性情、经历,所以,完全可以当作词人自传来读,更可以当作词人之心灵自白来读,对了解词人之思想,亦是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他如《水龙吟词序》中“盖其地居太行之麓”一段关于山水风光的描绘,单独抽出来,也是一篇引人入胜的山水美文。

词风,应是“吴蔡体”的主要含义,但正是在这一点上,二人的差异也是最明显的。

吴、蔡二人词风的相同处在于,他们的词作,都体现出一种“清”的特色,这也正是金词的特色(金词的特色,正是由他们开启的)。

蔡松年词,其清旷超逸的特色,是众所周知的;吴激词,如《满庭芳》(谁挽银河)、《木兰花慢·中秋》等篇,亦具清旷的特色。“谁挽银河,青冥都洗,故教独步苍蟾”(《满庭芳》),“归去江湖一叶,浩然对影垂竿”(《木兰花慢》),清旷超逸,直追坡仙。这一点,与萧闲词的许多篇章颇为相似。或许,这也正是“吴蔡体”之称的一个重要内容和依据。不过相比之下,蔡词中清旷之作占大多数,是其词作的主要特色,而吴词中此类作品不多,只能算是一个侧面;即以清旷之作而论,蔡词是十分的清旷,而吴词更偏向于清疏;即如清疏之作,吴词与蔡词相比,一则数量少,再则也不如蔡词那样清闲。二人的词句如“夜寒茅店不成眠,残月照吟鞭”(吴激《诉衷情》),“星河淡城阙,疏影转清流……我欲幽寻节物,只有西风黄菊,香似故园秋”(蔡松年《水调歌头》),稍加品味,便可知晓。

从词风的角度看,二人的差异更明显。

吴激的词作总是呈现出悲慨抑郁的特点,有时甚至是凄厉的;而蔡松年的词作则洋溢着一种浓郁的高情远韵,体现出一种清旷超逸的风格特征。

吴激本为北宋旧臣,使金被留。其生存状态是危殆困苦的,心境是抑郁痛苦的。所以,他的词作总是表达对故国家山的深切怀念,因而在词风上就很自然地体现出抑郁苍凉的特征。前文所引《人月圆》一首,已经明显地体现出这种特征。我们还可以再举一首同类作品,稍作分析:

春从天上来

会宁府遇老姬,善鼓瑟,自言梨园旧籍,因感而赋此

海角飘零。叹汉苑秦宫,坠露飞萤。梦里天上,金屋银屏。歌吹竞举青冥。问当时遗谱,有绝艺、鼓瑟湘灵。促哀弹,似林莺呖呖,山溜泠泠。梨园太平乐府,醉几度春风,鬓变星星。舞破中原,尘飞沧海,风雪万里龙庭。写胡笳幽怨,人憔悴、不似丹青。酒微醒,对一窗凉月,灯火青荧。

词一起长叹一声“海角飘零”,既是叹宋室老姬,也是叹自身。“叹汉苑”二句承上,喟叹北宋故宫之颓败荒凉。“梦里”三句因念故宫而忆及昔日宫中之歌舞奢华。“问当时”数句转回眼前,正面写老姬之“善鼓瑟”。换头以下,再忆宫中之歌舞酣醉。词人忆昔日之沉醉春风,实是眷恋故国故主,所以,陈廷焯评曰“故君之思恻然动人”[5] 词则·大雅集。“舞破”三句,词笔辛辣、词情辛酸而激愤。杜牧《过华清宫》绝句云:“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白居易《长恨歌》云:“缓歌曼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词化用此数诗诗意,不啻是对宋徽宗荒淫误国的强烈不满与谴责。“写胡笳”三句,叹宋姬人老珠黄。末三句转回自身,一片萧索,满腹怅惘。全词抑郁苍凉,弥漫着一种幽怨凄冷的色调。

蔡松年少年时期便入金朝,一直受到优厚的待遇,后官至高位,做到了丞相,成为金代文学家中“爵位之最重者”[2] 卷一百二十六。加之他天性喜好田园,在对文学传统的继承方面又特嗜“东晋奇韵”与东坡词风。这些,对他词风的形成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在现存84首萧闲词中,提及“东晋奇韵”之类的词句不下20处,而东坡词的影子更是处处可见,不仅具体的词句、用字,颇多取自坡词,而整篇之神韵,亦多有类坡词者。为了能更清楚地说明问题,我们还是来赏析一首具体的作品:

念奴娇

还都后,诸公见追和赤壁词,用韵者凡六人,亦复重赋。

离骚痛饮,笑人生佳处,能消何物。夷甫当年成底事,空想岩岩玉壁。五亩苍烟,一邱寒碧,岁晚忧风雪。西州扶病,至今悲感前杰。我梦卜筑萧闲,觉来岩桂,十里幽香发。嵬隗胸中冰与炭,一酌春风都灭。胜日神交,悠然得意,遗恨无毫发。古今同致,永和徒记年月。

这是蔡松年的一首代表作,元好问《中州集》卷一称此词为“公(蔡松年)乐府中最得意者。读之则其平生自处,为可见矣”,并在《中州乐府》中取以压卷。词起三句,突兀而来,而其意在于表明,“人生佳处”,即是“离骚痛饮”。《世说新语·任诞》载:“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词人化用此语,表明自己也要“痛饮酒,读《离骚》”,做名士。下面,便就历史上的几位著名名士生发感慨:先叹王夷甫未能始终“雅咏虚玄,不论世事”,超然以终其身,以致遭致颠危之祸,遂令“空想岩岩玉壁”④。“五亩”以下五句,又引出第二位晋代名士谢安。“苍烟”、“寒碧”,形容谢安居处环境之清幽、草木之秀润。谢安晚年“东山再起”,支撑危局,却位高招妒,时怀忧思。后因病还都,“闻当與入西州门,自以本志不遂,深自慨失。”未几病逝,遂引出几多“悲感”,留下千古憾恨。在他死后,所知羊昙,就“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路”,后偶过西州门,便不由得“悲感不已,以马策叩扉,诵曹子建诗曰:‘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恸哭而去”[6] 卷七十九。实则此五句说谢安,亦是说词人自己。“五亩苍烟,一邱寒碧”,未尝就不是词人对自己镇阳别业的描绘写照;而“岁晚忧风雪”,亦是自道心曲,故魏道明注曰:“是时公方自忧,恐不为时之所容,故有此句”[4];至于“至今悲感前杰”一句,“至今”二字就把词人自己的心情表达得再为明显清楚不过了。过片进一步落实到自身,“萧闲”即指镇阳别业。词人在镇阳宅第建有萧闲堂,因自号“萧闲老人”。此三句谓词人藉梦境回到了镇阳别业,醒来之后,仍然觉得那里的桂花还在散发着十里幽香。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渴望归隐却不能如愿,而且还时时“忧风雪”,以致“嵬隗胸中冰与炭”。好在胸中垒块,“一酌春风都灭”(“春风”谓酒)。于是又回到诸公唱和的背景上来:在这胜日良辰,不仅与诸公相聚,亦与魏晋诸贤神交,悠然得意,像王衍乃至谢安晚年那样的遗恨一丝一毫也不复再有。正如魏道明注云:“公意欲忘怀忧患,一寓之酒,而与晋贤神交,庶得意而无愁恨也。”于是,在词人看来,像王羲之《兰亭集序》那样“列叙时人,录其所述”,并记以“永和九年,岁在癸丑”,也与王衍“不能远引高蹈”一样,同样都是不够超脱通达的,而他自己则要放情丘壑,痛饮酒,读《离骚》,“悠然得意,遗恨无毫发”。如此,才算得上一个真正的名士。

通过这首词,我们可以对萧闲词的高情远韵、对其词风,有一个比较真切的体验,这就是:净洗铅华,清雄伉爽,高旷超逸。同时,对萧闲词风的两个渊源,也有一个真切的体察:一是东坡词风,此词本身就是和坡公原韵,而且尽得其神韵;二是萧闲词中经常提及的“魏晋诸贤”与“东晋奇韵”,此词之内容,本身就是由三位晋代名士(王衍、谢安、羊昙)以及词人对他们的评价贯穿而成,而且,痛饮酒,读《离骚》,体会“人生佳处”的主题,亦是取诸《世说新语》这一反映魏晋名士言行风貌的书籍。这种词风及其渊源,是萧闲词的突出特征,也是萧闲词与吴激词的不同之处。

蔡松年、吴激入金的情形不同,导致他们对金政权的态度以及作词的心态也有所不同,词作内容、词风也随之有异。

吴激本为宋臣,使金被留。他入金时已经三十五六岁了,且他“年逾五十”即下世。所以,他入金时已是中年⑤,人生观已经定型;而蔡松年入金时,年龄尚小,只不过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生观尚未完全定型。

吴激在宋时官位较高,后来还作为宋朝的使者被派往金朝;而蔡松年在宋朝并未真正出仕,最后只是在随父降金的当年在其父幕府“管勾机宜文字”[2] 卷一百二十五。这种不同的身份,使他们二人对宋朝的感受与感情自然有一定的差异。

吴激死于完颜亮即位之前,而蔡松年发达于完颜亮即位之后,且与完颜亮私交甚好。而完颜亮在金词的发展中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他在位期间,不仅制定、推行了一系列汉化政策,自身也对诗词非常喜好并积极地参与创作,这对金词的兴盛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上述不同的身份与经历,对吴、蔡二人的心态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吴激在金朝,其生存状态是困厄危殆,心情抑郁痛苦,因而其词作也充满了对北宋故国的深切怀念;蔡松年在金,一直受到优厚的待遇,虽然先天的出身也使他的心中有着难以抹平的苦闷,但这种苦闷最终还是被消释了⑥。这种情形,再加上他的个人喜好,他的词作,便主要表现客怀归思与隐逸之趣,表现其超然的高情远韵。

吴、蔡二人截然不同的词作,也使得他们对金词的影响迥然有异。蔡松年词对金代词坛的影响,比吴激等人更为直接而深远。萧闲词,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多写隐逸情趣,洋溢着一种浓郁的高情远韵。在他的词作中,已经见不到多少民族矛盾的影子。这一点,也正是萧闲词与吴激等其他由宋入金之文人的词作最为显著的区别。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再加上词人官至宰辅之尊的地位,他的词作,对金代词坛影响最大。一谈到金代词,论者动辄则曰“苏词盛于北”。这一词史上的延续和转承,正是藉着萧闲词的影响实现和完成的。正是他的词作,不像吴激等人的作品那样多写对宋室故国的眷恋之情,而主要承继东坡词的高旷词风,多写高情远韵。所以能为那些生于金、长于金的金代文人所接受,成为他们学习的最佳蓝本。从这个意义上说,正是蔡松年,直接开启了有金一代百年之词运。

所以,完全可以说,吴激及其词作,结束了一个时代——“宋儒”们怀念北宋故国的时代;而蔡松年的词作,开辟了另一个时代——金词的时代。

通过上文的论述,我们可以得出几点认识:吴、蔡二人的作品,在思想内涵、情感趋向、写作技法、词风等方面有同有异,而异又远远大于同。此外,二人入金的缘由、在金朝的处境和遭际不同,使得他们二人的心境以及对金政权的态度也迥然有异,这种差异也很自然地导致了他们的词作有着很大的差异。而二人对金代词坛的影响也各不相同。那么,“吴蔡体”之称的合理性何在呢?

其一,如本文第一部分所引的材料所证,在金代初期,吴、蔡二人的词作成就最高,得以齐名并称。古代的文学批评者对创作成就齐名者往往称为“某某体”,也是比较常见的现象。如“元白体”、“王杨卢骆体”等,实际上元、白二人的创作有很大的差异,王杨卢骆(尤其是王杨与卢骆之间)的创作也有很大的差异(而我们认为,既然同称为某“体”,就应该有更多的“同”)。而况,吴、蔡二人有一定的交游:据金人魏道明《明秀集注》,蔡松年原配妻子乃是北宋宣和年间知名文臣王安中(字履道)之小女,而《中州集》卷一“吴学士激”小传载:“激字彦高,……王履道外孙”[7](今人王庆生认为,“外孙”或应作“外甥”),二人本是亲戚。宋宣和七年(1125),松年父蔡靖守燕山,“松年从父来,管勾机宜文字”[2] 卷一百二十五⑦。而此时,吴激也在燕山,仕为燕山安抚司勾当公事。燕山陷落之后,金天会五年(1127),同陷金邦的吴激与蔡松年俱在燕山,共“论求田问舍事”[4] 蔡松年《水龙吟》词序,又有过一段文字唱和的经历。这种交游与唱和,成了后人称“吴蔡体”的基础。

其二,如前所述,吴、蔡二人的创作有着一定的相同之处。而且,与北宋前期的词人相比,二人的词作均属“士大夫之词”⑧,这又成为前人称其词为“吴蔡体”的一个依据。古人将某两位或几位作家并称或径称为某某体,往往重其同而略其异。而且,古人许多的所谓“体”,往往语焉不详,如“盛唐体”、“晚唐体”,本是一个相当含混的概念。即便是某个具体的作家的“体”,所指也往往比较模糊,如“稼轩体”,稼轩的创作,从各个方面来说都丰富多样。而后人仿效其某一首具体的作品,往往会称“效稼轩体”,实际上此人可能效仿的是稼轩一首咏史怀古的作品,而彼人可能仿效的是一首写田园的作品,就两首原作而言,从内容到写法到风格可能都有很大的差异甚至是互不相干的,但因为它们都是稼轩的作品,所以后人同样都可以称为“稼轩体”。这说明,古代的文学批评术语,往往缺乏科学性。同样的道理,吴激与蔡松年的词作,虽然其差异更明显、不同之处更多,但毕竟也有一些相同之处,这种相同,也为“吴蔡体”之称提供了依据。

其三,就金代前期的文化背景来看,女真人立国时没有什么文化可言,连文字也没有。金代的文化建设,完全以“借才异代”的形式发展起来的。就词的创作而言,由辽入金的文人,只留下一首邢具瞻的《导引词》,严格地说来,这还算不上一首真正的词作。金代前期的词,完全是由宋入金的文人的作品,而尤以吴、蔡二人的词作成就为最高。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二人的创作便成了一种典范,让当时人觉得词就是这种样子。所以,在当时那种特定的文学背景中,他们的作品,也就被称为同一“体”。

其四,以吴、蔡为代表的金代前期文人的词作,与此后在金源本土成长起来的“中州文人”、“国朝文人”的词作,在词作内容、情感、趣味、格调以及词人的身份出身等方面都有很大的不同。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萧贡指出这是“宋儒”与“国朝”“正传”的区别。也因为这种不同,在金人看来,他们的作品,是另一种“体”。这是“吴蔡体”这一概念产生的特定的具体语境。

因而,本文的结论是:“吴蔡体”之称的合理性在于,在金代初期那种近乎荒漠化的文化背景中,二人的词作代表了词这种文学体裁在当时的最高成就,反映了一种文学样式的形态,成为一种标志、一种典范,而且与此后的“国朝文派”的创作在格调上有所不同,因而就有了“体”的意义。但二人的词作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异大于同,严格地说来,“吴蔡体”之称的合理性与科学性经不起推敲,虽然我们不能用今天的科学标准来衡量古人的概念术语和批评标准,但我们实在应该知道,吴、蔡不是一个整体,二人的作品不是同一风格,似乎也难说是同一类型。

注释:

①另,据《御选历代诗余》卷一百十九,比元好问更早提到“吴蔡体”的是金代中期的萧贡:“乐府推吴彦高、蔡伯坚为吴蔡体。实皆宋儒也,不当于金源文派列之,当断自蔡正甫为宗,党竹溪次之,赵闲闲又次之。余倡此论,一时无异议云。”元好问《中州集》卷一谓:“国初文士如宇文太学、蔡丞相、吴深州之等,不可不谓之豪杰之士,然皆宋儒,难以国朝文派论之。故断自蔡正甫为正传之宗,党竹溪次之,礼部闲闲公又次之。自萧户部真卿倡此论,天下迄今无异议云。”或可佐证。

②参拙文《萧闲词风浅论》,载《陕西师范大学学报》1999年第3期。

③吴激入金之前,曾经在苏州生活过一个时期。当时,致仕后的贺铸也正好卜居苏州。贺铸是吴激岳父米芾的旧交。所以,吴激学词,除了受当时流行的方回、清真词风影响之外,此时还有直接向贺铸请教的条件与可能。参王庆生《吴激家世生平考述》,《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3期。

④《晋书·王衍传》谓王“神情明秀,风姿详雅”,“口不论世事,唯雅咏玄虚而已”。《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顾恺之《王夷甫画赞》曰:“夷甫天形瓌特,识者以为岩岩秀峙,壁立千仞。”

⑤关于吴激的生平,现存资料甚少,据《金史》本传、元好问《中州集》吴激小传,知其北宋末年奉命使金,以知名为完颜宗翰留而不遣。而《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十三引许采《陷燕记》谓宣和七年十二月燕山危急,“安抚司勾当公事吴激者,遂进退保之言”。由此看来,吴激入金之时间当在1125年(宣和七年)至1127年之间。今人王庆生《金代文学家年谱》更具体地考证为靖康二年(1127)。皇统二年(1142年)出知深州(今河北深县),到官三日卒。蔡松年《水龙吟》词序谓吴激“不幸年逾五十遂下世”。据此可知,吴激入金时已是35岁以后了(已是他一生中的中年)。

⑥参拙文《从守节彷徨走向消释超脱——论蔡松年文化人格的转变》,载《兰州大学学报》2000年第1期。

⑦蔡靖守燕山,时在宣和五年,而蔡松年入父幕,当在宣和七年,参王庆生《蔡松年生平仕历考述》,《徐州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1期。

⑧蔡松年的词作,自属“士大夫之词”无疑。吴激的词,也属“士大夫之词”。参刘扬忠《金代河朔词人群体述论》,载《学术研究》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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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吴才的文体_水调歌头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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