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限定”句法—语义研究——基于“交互主观性”认知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主观性论文,句法论文,语义论文,事态论文,认知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引言
言据性(evidentiality)和情态性(modality)语义范畴和语言形式表达发话人对“事态”(state of affairs,SoA)的认知性评价,或者说“介入”,即关于“事态”的断言、评判或揣测,因此Nuyts(2009a,2009b)把它们归类为“施行性事态限定”(performative qualification of SoA)范畴。并且,Nuyts(2009b)提出“事态限定”是具有普遍性的概念范畴,其意义特征为语言形式层面的句法特征提供理据,同时,概念性意义实现为语言形式的过程与话语语境有关,因此具有动态性。
英语中一系列不同的语言表达手段可以实现同一类“施行性事态限定”范畴。如下列不同语言形式分别实现认识性情态(epistemic modality),表达发话人对“事态”可能性的评价:
(1)a.Probably John went to the bakery.
b.It's probable that John went to the bakery.
c.I think(that)John went to the bakery.
d.John may well have gone to the bakery.(Nuyts 2009b:17)
汉语言据性和情态性语言表达的句式行为有其类型学特征,即它们“介于简单句和复杂句之间,其表层结构看起来像是简单句,实际上却是含有一个被包孕的子句的复杂句,其表层的简单只是由于直接从包孕子句中提升了某个主题”(曹逢甫2005:282),因此它们是“主题提升”句。如,
(2)a.[s[vp恐怕[s董事会明天在全体会议上将要否决他的提议]]]
b.董事会恐怕明天在全体会议上将要否决他的提议。
c.董事会明天恐怕在全体会议上将要否决他的提议。
d.董事会明天在全体会议上恐怕将要否决他的提议。
e.在全体会议上恐怕董事会明天将要否决他的提议。
f.他的提议恐怕董事会明天在全体会议上将要否决。
曹逢甫(2005:283)认为,(2b)-(2f)都源自其深层结构(2a),“主题提升”句的“主要动词是‘恐怕’等‘提升动词’,被包孕的子句为宾语”。
关于“主题提升”句,还存在以下问题尚待解决。第一,为什么“提升动词”之后大多只能接小句性宾语,接名词性(NP)宾语就不合格?例如:
(2)*g.恐怕他的提议。
* h.董事会恐怕他的提议。
第二,为什么不同“提升动词”对于“主题提升”句的具体句法限制不同(曹逢甫1996,2005)?第三,“主题提升”句表达言据性和情态性语义范畴,或者说表达“施行性事态限定”。而基于认知语言观,语言的意义是形式的基础,任何句法行为都表征相应的语义值。因此我们是否可以从语义入手,来解决“主题提升”句的句法问题?同时,“揭示、描述句法语义的互动、接口问题”(陆俭明2006:31-33)是有助于自然语言信息处理的一个途径。第四,作为语序灵活的语言类型,汉语可以用一系列不同语序的“主题提升”句表达同一类“施行性事态限定”,这种动态性反映了怎样的汉语类型学特征,其理据又是什么?
本文基于英汉“事态限定”范畴的类型学特征,发现汉语“主题提升”句的句法-语义机制。在解决上述问题的同时,本文试图验证汉语的句法类型与意义特征之间有一定的类型学联系。
2.“事态限定”句法-语义机制
2.1 语义的“交互主观性”
Nuyts(2009a:157-158)提出,“施行性事态限定”作为概念性范畴具有跨语言普遍性,并且其语言表达式可以标记语义的“交互主观性”。
我们可以通过“语言使用事件”(linguistic usage event)(Verhagen 2005:7)所涵盖的范围(如图1)来发现语义的不同维度。
图1.语言使用事件构型
“语言使用”要涉及发话人(图1 A)用语句来表达一定的客观情景(O:客体层面),这就是语义的“客观”维度(图1c轴);但发话人作为概念主体(S:主体层面)如果以一定的视角来“识解”(construe)(Langacker 1990)客观情景,这就出现语义的“主观”维度(图1 a轴)。同时,“语言使用”是发生在一定的“言语场景”(ground)(Langacker 1987)中,包括作为概念主体的发话人、受话人(受众)(图1 B)以及情景语境,而且涉及不同概念主体所共享的话语图式和知识体系;语言本质上又具有“对话性”和“劝说性”,因此“语言使用”必然涉及发话人和受话人(受众)之间的认知互动和协调,这就出现意义的“交互主观”维度(图1 b轴)。
具体来说,有些语言形式,如直指词(this/这、that/那、here/这儿、there/那儿…)以及各种情态副词及话语-语用标记,它们的意义显明编码发话人“对命题内容、话语结构等的认识态度、立场和观点”(Traugott & Dasher 2002:23),并推动话语的动态意义构建,因此它们的规约意义主要牵涉图1的a轴,其意义特性,或者说“概念基础”,就是“主观性”。而有些语言形式,如不同语言中的“谦敬语”(汉语你/您、法语tu/vous、西班牙语tù/usted)及话语-语用标记语(模棱语actually、indeed、勉勉强强、确实是、差不多、可不是…),它们除了显明编码发话人的主观态度,又表达发话人对受话人的关注、对不同言语参与者的知识体系及话语图式的关注,因此其规约意义就主要牵涉图1“S:主体层面”的b轴,其意义特性,或者说“概念基础”,就是“交互主观性”。
2.2 “施行性事态限定”句标记“交互主观性”
英语中不同词性的语言表达式实现在一系列句法模式中(如例1),以“不同功能维度”(Nuyts 2009b:18)体现同一类“施行性事态限定”。言据性副词包括seemingly、apparently、clearly、obviously、supposedly ...;情态性副词包括maybe、probably、certainly、surely、hopefully、luckily,、better...;助动词包括seem、appear、may、could、must、will、should、have to ...;另外以形容词或实义动词为母句述谓、带有补语小句的复杂句(如it is apparent/clear/obvious/supposed/possible/good/fortunate/necessary ...,Ihear/guess/figure...,I am sure...)也是实现“施行性事态限定”的典型句式。同时,因为发话人不能同时以不同方式“介入”一定“事态”,换句话说,发话人不能同时给予一定“事态”以不同类别的认知性评价,所以在同一“施行性事态限定”句中,不同类别的“事态限定语”不能同时或者以相同地位出现。如,
(3)?? They appear to probably go to that meeting.(Nuyts 2009b:24)
同样,汉语“主题提升”句中,所谓“提升动词”实现言据性或情态性“事态限定”,表达对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的“证据性”、“盖然性”、“估价性”(Nuyts 2009a:144)或“频率性”(usuality)①判断。如②:
1)证据性:看(起)来、想来、想必、听说…
2)盖然性:(很)可能、应该、应当、该、会、恐怕、兴许、好像、大概、八成…
3)频率性:常(常)、时常、(很)难得、每每、再三…
4)估价性:可惜、犯得上、犯不着、(不)容易、(不)合适、(很)难、值得…
因此,我们可以把“施行性事态限定”句的语义功能抽象为:——以X方式识解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从“语言使用事件”的角度来看,无论句子的具体主题或主语如何,对
项负责的总是言语场景中的概念主体——发话人。我们可以通过以下语言实验证明上述语义判断。
除非另有标记,我们可以在句子的句首添加附接语I think/believe或“我(们)认为”,而不影响句子所在语段的语义连贯性。英语“施行性事态限定”句在话语环境中都可以作为Do you think...的答句;同时,因为在无标记情况下,正反问句应该发生在“言语场景”中的发话人和受话人之间,所以汉语“主题提升”句的正反问句应该是针对项,如果针对命题B中的行为动词就不合格,如
(4)a此时此地他合适不合适发表反对意见?
b.*此时此地他合适发表不发表反对意见?
还有,正因为发话人对项负责,他(她)不能质疑自己的肯定性“盖然”判断及自己的“证据性”判断,如:
(5)*董事会明天恐怕不恐怕在全体会议上将要否决他的提议?
(6)*看起来不看起来金融危机在今年已经过去了?
(7)??Is it clear or not that John went to the bakery?
(8)??Is it certain or not that John went to the bakery?
如果我们把“施行性事态限定”句放到图1“语言使用事件构型”中,其意义定位首先牵涉a轴,即为“主观性”语言表达式,因为它们不直接指向“事件”的具体特征,而是表达发话人基于自己的认识和立场,对“事态”进行断言、评判或揣测。但是再进一步,我们可以发现“施行性事态限定”句的意义定位最终还要落在图1的b轴上,即它们体现语义的“交互主观性”。
“施行性事态限定”句中,
项表达“言语场景”中作为概念化主体的发话人对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的“事态”性认知评价。这就是说,围绕谓词性成分VP(O)的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在当前话语语境中具有“潜在关联性”(potential relevance)(Jary 2008:10)。换句话说,“默认围绕谓词性成分VP(O)的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为‘言语场景’所覆盖,可以成为不同概念化主体共同关注的概念化客体对象”(Verhagen 2005:79-155)。因此“施行性事态限定”句
中,
项就可以标记话语的修辞论辩导向,即发话人“邀请”或导向受话人以X方式“识解”关于时体性VP(O)③的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这就不同于“描述性(descriptive)事态限定”句(Nuyts2009b:18):发话人只是描述其他人或他自己以前对“事态”的认知性评价,如
(9)John thinks Peter went to the bakery.
这两类情形对话语衔接和连贯的要求也不同,如:
(10)John believes that the mission has been successful.But in fact it has failed.
(11)??I believe that the operation has been successful.But in fact it has failed.(Verhagen 2005:110)
“施行性事态限定”句更多体现图1“语言使用事件构型”中“S:主体层面”发话人与受话人作为不同概念主体之间的互动,发话人对“事态”的认知性评价是建立在言语场景中不同概念主体的认知关联基础上,引导或者说劝说受话人以一定方式识解客体,因此标记语义的“交互主观性”。
2.3 “主题提升”句法-语义模式
沈家煊(2008:394)提出汉语的主观性较强与汉语的句法类型有一定的联系。如果说“交互主观性”意义机制是跨语言“施行性事态限定”句式的“蕴含共相”(implicational universal),那么汉语“施行性事态限定”句式的类型学特征反映其具有凸显的“交互主观性”语义。
Nuyts(2009a,2009b)证明言据性和情态性语义范畴作为“施行性事态限定”,体现发话人对“事态”的整体性认知介入。句子中表达模态逻辑的情态和言据成分在语义上居于高层。曹逢甫(1996,2005)证明“提升动词”是句子的主要述谓项(predicate)。因此,汉语“施行性事态限定”句中,
实现主要述谓,即对“事态”的言据性和情态性评价。之所以成为“主题提升”句,是因为
项在句子中的位置是多变的:句子中的任何有定NP、时间和处所词等等,但凡可以做“话题”(topic)④的都可以单独或叠加放在
项之前,如(2b)-(2f)。而英语“施行性事态限定”句中,
投射发话人的心智状态,除了实现为言据性副词(如apparently、clearly...)及情态副词(如probably、hopefully...),其位置在句式中可以稍有变化;其他实现形式总有更多形态及位置限制。即使出现所谓的“主题化”,即把其他成分放到句首,也必须把主格名词放在补足小句中VP的论元位置(如12c),或者只能把一个NP——通常为介词宾语或直接宾语提到主语的位置(如13d)。如:
(12)a.恐怕董事会明天在全体会议上将要否决他的提议。
b.I’m afraid that the board will veto his proposal at the plenary meeting tomorrow.
C.His proposal,I'm afraid that the board will veto it at the plenary meeting tomorrow.
(13)a.他此时此地发表反对意见不合适。
b.It's not appropriate that he expressed his negative opinion there and then.
c.For him to express his negative opinion there and then is not appropriate.
d.The negative opinion is not appropriate for him to express there and then.
同时,汉语作为“话语概念结构化语言”,通常句子主要述谓项之后是作为语义重点的“焦点”(focus)位置(徐烈炯2002)。既然汉语“施行性事态限定”句中
实现句子的主要述谓项,它在句子中的位置又是多变的,那么它就很容易把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中的某个成分划入其后辖域内,使其表现为“焦点”⑤。
我们可以利用图1“语言使用事件构型”来进行阐释。当汉语“施行性事态限定”句通过“主题提升”的句式行为把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中的某些成分划入
——述谓项的前后辖域,分别成为话题(Tp)和焦点(Fo),如例(2b)-(2f),在图1“O:客体层面”的识解对象就被“糅合”(沈家煊2008)进“S:主体层面”。也就是说,发话人把自己的心智状态,或者说心理扫描(mental scanning)(Langacker 1990)——X通过汉语灵活的句法手段“移情”为客观识解对象的具体特征:引导“言语场景”中的受话人以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中的某些成分为视角切入点(Tp),以X方式聚焦于,或者说“概念化”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中的另一些成分(Fo)。基于这样的语义框架,发话人以
——述谓项体现其对“事态”的认知评价方式的同时,又把
——述谓项“介入”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本身,使得“事态”属性得到“交互主观性”调整,话语的动态意义通过概念主体间的互动和协调得以构建。
因此,汉语“主题提升”句作为实现“施行性事态限定”的语言形式,其图式性表达为:
:以X方式识解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
这样,“主题提升”句法行为就无需涉及从“深层结构”向“表层结构”的推导⑥。从语言形式表征概念性意义的角度和处理过程来看,(2a)-(2f)各例句的地位相同。作为“单层句法结构”(monostratal structure),“主题提升”句以意义的“交互主观性”为理据,体现发话人基于不同概念主体间的互动和协调,“引导”受话人以一定方式对客体进行概念化。句式通过把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中的某些成分直接划入
的前后辖域,成为话题
(包括主话题和次话题)和焦点
,“引导”受话人接受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获得新属性。关于类似例(2a)的“交互主观性”语义功能我们在下文3.2节还会详述。
以上“主题提升”句法-语义模式同样适用于“是”字分裂句和“有”字兼语句。
(14)a.是小张在门口修好了那辆自行车。
b.小张是在门口修好了那辆自行车。
c.那辆自行车小张是在门口修好了。
d.在门口是小张修好了那辆自行车。
e.在门口小张是修好了那辆自行车。
f.那辆自行车是小张在门口修好的。
例(14)各句是“分裂句”,以“是”作为焦点标记,而且很多情况下在句末还有“的”,成为“是…的”结构⑦;英语的对应句式为it分裂句:It BE...that/who…。
回到图1“语言使用事件构型”来看:事件句“小张在门口修好了那辆自行车”直接描述客观情景,表示为抽象命题B——“S[修(小张,自行车)]”,因此主要激活图1的“O:客体层面”。而“是”字“主题提升”句实现“施行性事态限定”,图式化为“”。由于“是”字的作用,抽象命题B——“S[修(小张,自行车)]”中的不同特定成分分别被划为“话题”和“焦点”。“话题”“表明断言的所指对象,存在于发话人和受话人共享的语用预设之中”(Lambrecht 1994:222);同时“焦点结构会引入特定的假设”(Krifka 1993:269),即预设抽象命题中的时体性“谓词成分VP(O)”(袁毓林2003:12)为“言语场景”中不同概念化主体所共同关注的概念化客体对象。因此“
”句式体现语义的“交互主观性”:关于“时体性VP”的抽象事件命题B是发话人和受话人共同关注的概念化客体对象,发话人以“是”字“引导”,或者说“邀请”受话人以事件中的某些已知成分为视角切入点(Tp),聚焦于,或者说“概念化”事件中的另一些成分(Fo)。围绕“时体性VP”的事件就得到新的“事态”性属性特征,“
”句式实现“施行性事态限定”。
另外,“是”字原来是典型的“系词”语义,表达客观事物之间的等同或类属义,因此主要牵涉图1“O:客体层面”,即语义的“客观”维度。而发话人总想“用有限的词语传递尽量多的信息及态度和情感”(沈家煊2001:271),因此在“是”字在语言交际事件中会产生“引入语用推理”(invited pragmatic inference)(Traugott & Dasher 2002),即涉及发话人自己对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的投射角度,或者说“介入”方式,这就牵涉到图1“S:主体层面”与“O:客体层面”之间的互动,即a轴,从而“是”字的语义出现对“事态”进行认知评价的“主观性”。当发话人基于言语交际场景中不同概念主体对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的认知状态,以“”形式“邀请”受话人接受其概念化方式,“是”字的语义就越来越定位于图1“S:主体层面”不同概念主体之间的互动,凸显“交互主观性”。这种不断“交互主观化”(intersubjectification)的过程使得“是”字的句法环境也不断产生变化⑧。所以,我们认为,“是”字从单纯的判断词向标记出焦点的历时“语法化”过程(Heine & Kuteva 2002:96)不宜被归类为“实词虚化”,“是”字的语义并没有变“虚”,而是在不断的使用中,其意义的维度定位逐渐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凸显其“交互主观性”语义。
下列例句为“(没)有”字兼语句:
(15)每年都有5位中国作家以贵宾身份参加该奖的授奖活动。
(16)这几年有毛主席领着大伙儿,人好像都变了……
句中NP“5位中国作家”和特指人称代词“毛主席”是“兼语”,既是动词“(没)有”的宾语又是后面VP的主语,英语的对应句式为存在句:There BE+NP who/that...。“(没)有”字兼语句同样符合“主题提升”的图式描写“”,如
(17)a.有5位中国作家每年都以贵宾身份参加该奖的授奖活动。
b.以贵宾身份有5位中国作家每年都参加该奖的授奖活动。
c.该奖的授奖活动有5位中国作家每年都以贵宾身份参加。
d.该奖的授奖活动每年以贵宾身份都有5位中国作家参加。
(18)a.有毛主席这几年领着大伙儿,人好像都变了……
b.大伙儿这几年有毛主席领着,人好像都变了……
句中主要述谓项“(没)有”之后除了跟无定NP(如例15),在日常交谈语体及戏剧对白中,同时也可以跟定指或特指人称代词作为信息焦点(如例16)(蔡玮2003)。
“有”字本义就涵括“发生”项,如《左传·襄二六年》:“遂袭我高鱼。有大雨,自其窦入”。“”句式就预设关于“时体性VP(O)发生”的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在当前话语环境中具有“潜在关联性”,以“(没)有”介入对事态的“盖然”性认知评价。发话人通过该句式“引导”受话人以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中的某些已知成分为视角切入点(Tp),投射至“时体性VP发生”的施事或受事为信息焦点(Fo)。因此,围绕“时体性VP(O)发生”的事件就得到新的“事态”性属性特征,“
”句式实现“施行性事态限定”。
汉语“主题提升”句式实现“施行性事态限定”范畴,其句法-语义模式可以概括为:
句式把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中的某些成分直接划入
的前后辖域,成为话题
(包括主话题和次话题)和焦点
,体现发话人基于不同概念主体间的互动和协调,引导受话人接受对“事态”的认知性评价。
在以上句法-语义框架下,“主题提升”句中的是“事态限定”语,体现发话人对“事态”的主观评价和对受话人的概念化方式的引导,因此不能处理成描述概念化客体事件的动宾句,当然“引言”中的例(2g)、(2h)句“(董事会)恐怕他的提议”就不合格。
同时,因为“主题提升”句实现“施行性事态限定”,即体现发话人对“事态”的言据性或情态性认知评价,所以其句法行为还要反映“事态限定”作为概念范畴的意义特征。根据Nuyts(2009a,2009b),各类“事态限定”范畴之间存在认知层面的等级关系:言据性“事态限定”范畴反映概念主体对“事态”最宽泛的、最赋有阐释性的认知“介入”;认识性和义务性情态依次渐窄。换句话说,我们在评价“事态”的“盖然性”(认识性情态)之前,首先要有“证据”(言据性);而要对“事态”进行“估价”(义务性情态),我们就首先要在认知上接受“事态”的“盖然性”。因此“主题提升”句H1Ua37.jpg中,项实现的“事态限定”范畴如果等级越高,即反映概念主体介入“事态”的视角越宽,
项的语义辖域也最宽泛,
项在句子中的位置就最为灵活。这样就解决了曹逢甫(1996,2005)提出的不同“提升动词”对“主题提升”句有不同句法限制的问题:当
项实现的“事态限定”范畴为频率性或估价性“义务情态”,其语义辖域更多指向“事态”本身的特征,因此要么
项位于句子边缘(开始或结束),而如果有其他话题性成分出现在
项之前,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中的“施事”或者“受事”就也要出现在
项之前。如:
(19)a.很难得他用筷子吃炒面。
b.用筷子他很难得吃炒面。
c.用筷子炒面他很难得吃。
(20)a.我用那把钥匙开那扇门很容易。
b.用那把钥匙我很容易开那扇门。
c.用那把钥匙那扇门我很容易开。
(曹逢甫1996:179-180)
3.“事态限定”句法-语义的动态性
“事态限定”是具有普遍性的概念范畴,但是不同语言实现对“事态”进行认知评价的范式和程度会有不同。同时,“事态限定”作为概念性意义,其实现为语言形式的过程与话语语境有关,因此具有动态性(Nuyts 2009b:30)。另外,对于句法-语义互动的描写要跟“篇章的衔接组织联系起来”(屈承熹2006:3)。
为了发现“主题提升”实现“施行性事态限定”动态性的类型学特征,我们利用“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的CCL语料库(网络版),选择“报刊”及“史传”类语料库范围,以“恐怕”、“难得”、“合适”、“是”、“有”为关键词,输入查询表达式“path:报刊/史传关键词”,并以关键词左右各1000字为实现句长,下载各查询结果的前500例为考察范围;同时利用语料库中的“在结果中查找”项,输入查询表达式“关键词$0(。|?|,|!)”及“(。|?|,|!)$0关键词”,分别找出关键词在句尾及句首的句式;然后各类查询结果再以人工分析删除非“事态限定”性实现。
3.1 “施行性事态限定”句实现话题延续
语料分析显示,“主题提升”实现“施行性事态限定”,其具体句法表现形式与篇章中的话题发展相关。
依据Lambrecht(1994)对宽/窄焦点(broad/narrow focus)的区分,我们同样区分宽/窄域话题:前者是指以表达完整命题的整个小句为话题;后者是指小句的论元成分或时间、地点等环境成分实现为话题。当“施行性事态限定”句识认窄域话题,句式实现为典型的“”形式,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B中的论元或环境成分被划入
之前,实现对受话人视角切入点的引导。句式的语篇功能在于或者完型话题链,或者提取话题堆叠中的成分,从而延续话题。“话题链”是“汉语中高于和大于小句的结构单位,是一组以ZA(零回指)形式的话题连接起来的小句”(屈承熹2006:250)。而“
”句式通常会处于“话题链”的中间或结束部分,
实现为ZA,回指上一个小句的窄域话题,因此承接上文,引导受话人接受关于整个话题链的话题的“事态”判断。如
(21)……(1992年大陆每人GNP)i即使用购买力平价来推算,
0i恐怕也很难高过1000美元。
0j恐怕不会高于750美元。
(22)第二天,(一个50岁上下的男人)i朝我的车走来,
更准确地说,0i是朝我这个人走来,
而0i并不注意那辆车。
“话题堆叠”(许余龙2004)是指在篇章进展过程中,有些有可能发展成为话题的指涉对象“堆叠”、保留在“言语场景”中。发话人就可以通过“”句式,提取“话题堆叠”中的成分延续话题,同时实现关于被延续话题的“事态”介入。如:
如果要以表达完整命题的小句为话题,即以广域话题延续篇章,“施行性事态限定”句就实现为“[]”的形式。此类广域话题性
中通常会包括“限定词短语”(determiner phrase)——“这…、那…”,回指上文中的具体指涉对象。也就是说,“施行性事态限定”句式延续篇章已有语义,构建进一步的命题;同时句式中
引导受话人接受关于此命题的“评价”性修辞导向。如:
3.2 “施行性事态限定”句实现话语发展
“主题提升”实现“施行性事态限定”,其具体句法行为还与“语篇类型”对话语语义发展模式的要求相关。
语料分析发现,在叙事类话语中,“施行性事态限定”实现为“”形式的“主题提升”句;小句论元或环境成分紧随
成为“话语中信息值最高的那部分信息”(屈承熹2006:162),即
实现为窄域焦点。叙事类话语中事件的展开有赖于施/受事或时间、地点等环境因子的不断推进和变化,而焦点是篇章过程中“进行信息处理的手段”(同上:163)。因此“施行性事态限定”句就可以通过句式中的窄域性
不断引入“高信息性”的语义成分,推动叙事语篇的展开,同时体现发话人对“事态”发展的认知“介入”。同时,
或者在下文中发展为新话题,引导受话人投入到“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如例(25);或者
与上下文或语境中的其他成分相对比,成为“对比焦点”(contrastive focus)(Gundel 1999:295-296),引导受话人对“事态”元素的认知投射,如例(26)。
(25)那滋味恐怕比被淹死还难受吧。淹死了还算烈士,踩死了算什么,逃兵?(史传\中国北漂艺人生存实录)
(26)“蒙德罗文学奖”同中国作家保持着特殊的友好关系,从1987年开始,每年都有5位中国作家以贵宾身份参加该奖的授奖活动,兰蒂尼先生每年也都带领5位意大利作家回访中国。(报刊\作家文摘\1997\“蒙德罗文学奖”的中国内幕)
而在论辩性话语中,“施行性事态限定”范畴的实现句式多识认宽域焦点,即以“时体性VP(O)”或表达完整命题的小句为焦点,形式表现为“”或“
”。如:
(27)人民币资金计划分配的方式早已被现实所抛弃,在中国经济体制走向市场经济的今天,计划分配外汇资金的方式恐怕很难再给我们带来一个成功的奇迹。
(28)恐怕很少有男人愿意自己的朋友或情人去做陪酒女郎或带陪酒性质的服务小姐,但是这种另有情调的地方却生意兴隆,如此便提高了小姐们的身价。
(29)生与死,肯定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除去不懂事的孩子和失语的老人,恐怕这是世界上最不容易搞错的一件事情。可是……
“”类句式,如例(27),
承接篇章环境中已经构建起的话题,发话人以
为修辞视角介入该话题,指向VP,试图影响受话人对“行为”或“属性”的认知。
“”类句式,如例(28)、(29),以及例(2)a,表达发话人以
为修辞视角,对整个“事态”进行焦点识认性断言,构建相关论辩性修辞结构。
因此,通过语料分析可以发现,在不同话语语境下,“主题提升”的句法行为实现“施行性事态限定”具有更强的动态性。“”只是对“主题提升”句的图式性描写,其具体实现方式与其话语功能相关。
4.结语
“施行性事态限定”是具有普遍性的概念范畴,其“交互主观性”认知特征为语言形式层面的句法特征提供理据。汉语“施行性事态限定”句式的“主题提升”类型学特征反映其具有凸显的“交互主观性”语义。同时,汉语“施行性事态限定”句式的句法行为受到话语功能的影响,因此可以说明概念性意义实现为语言形式的过程具有动态性。
注释:
①Halliday(2000:356-361)把体现说话人对抽象事件或情景命题的“频率性”(usuality)判断的语法范畴归为认识性情态。
②我们根据马庆株(1992)和吕叔湘(1994),按照词语的语义来归类。
③即谓词性成分VP(O)可以表示已然义、未然义或进行义。
④本文的“话题”与曹逢甫(1996,2005)的“主题”是同一概念。
⑤不同句子成分成为焦点,存在可行度问题,受到语用、句法、功能等因素的限制。
⑥因此“主题提升”的名称也不再合适。但是为了直接标记出汉语此类句法行为特征,我们仍然沿用“主题提升”的说法。
⑦详见张和友(2004)。
⑧即(交互)主观化作为“语法化”会牵涉语言表达形式上的不断“重新分析”(Traugott & Dasher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