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际关系与历史汉字的今读审订,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字论文,关系论文,历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古代字典、韵书以及其他历史文献在汉字的使用以及呈现形式上存在多样性,这就使得汉字在形体、读音、意义上存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给历史汉字标注今音,往往能使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简单化,也可以充分体现出字典、辞书编纂者的判断能力和学识水平。但是如果处理不当,则可能割裂字与字之间的关系,使注音与字形、释义出现矛盾,妨碍使用者的视线。《汉语大字典》(以下简称《大字典》)是目前收录汉字最为丰富的大型权威工具书,总共收录了54578个字头,其中包括大量的异体字,它为每个汉字标注今音,实际上也就是第一次大规模地整理历史汉字的读音。但是由于《大字典》出自众人之手而统筹兼顾不够,注音上顾此失彼、前后矛盾的现象时有发生。本文主要以《大字典》为例,举证正确理解字际关系对历史汉字审音工作的意义。我们所说的字际关系,包括字与字的异体关系、字与字的异词关系、汉字在文献中的实际运用等方面。
一 互为异体的两个或多个字当保持注音上的一致性
异体字是音义相同的一组字。互为异体的两个字或多个字,其读音上应该是相同的。《大字典》对异体字注音的处理方式通常是,其中一个标注读音,另一个注明“同某”而不注今音,但也有许多列为异体而同时标注今音的现象。不管如何处理,异体字的读音应当一致。但是我们查检《大字典》的注音,经常可以发现异体字而标注不同读音的现象。例如:
《大字典·玉部》:“,璧。《说文·玉部》:‘,石之有光,璧也。出西胡中。’”今读取《集韵》力求切注音liú。[1][p1115]又:“珋,有光石。《广韵·有韵》力久切:‘珋,石之有光,璧珋也。’”今读取《广韵》力久切注音liǔ。[1][p1108]
“”与“珋”意义相同,前者注音liú而后者注音liǔ,则割裂了两者的相互联系。《说文·玉部》:“,石之有光,璧也。出西胡中。”徐铉注音力求切,朱翱注音力舟反,均读平声。《广韵·有韵》力久切“珋,石之有光,璧珋也。《说文》本音留。”字形作“珋”不作“”,但明显所指相同。《广韵》言“《说文》本音留”而尤韵力求切小韵下无“珋”或“”字。段玉裁注:“璧,即璧流离也。……《西域传》曰:‘罽宾国出璧流离。’‘璧流离’三字为名,胡语也。犹珣玗琪之为夷语。汉武帝梁祠堂画有璧流离,曰王者不隐过则至。……梵书言‘吠瑠璃’,‘吠’与‘璧’音相近。《西域传注》孟康曰:‘璧流离,青色如玉。’今本《汉书》注无‘璧’字。读者误认正文‘璧’与‘流离’为二物矣。今人省言之曰‘流离’,改其字为‘瑠璃’,古人省言之曰‘璧’。‘’与‘流’、‘瑠’同音。”[2][p19]《玉篇·玉部》:“,音留。《说文》云:石之有光,璧也。出西湖中。亦作珋。瑠,同上。”《广韵·尤韵》力求切有“瑠,瑠璃”,与“《说文》本音留”相合。可见,“”、“珋”、“瑠”所指相同,是一组异体字,而《大字典》“”字依《集韵》力求切注音liú,“珋”依《广韵》力久切注音liǔ,这就使得音义完全相同的“珋”二字似乎变成了两个不同的词。《广韵》力求切虽无“珋”字,但《广韵·有韵》力久切有“珋,《说文》本音留”,且力求切收有“珋”之变体即后世通行的“瑠”字。同时“珋”字音平声在其他各类注音材料中也不罕见。例如《文选·郭璞〈江赋〉》:“珕珋璇瑰,水碧潜琘。”李善注:“《说文》曰:珋,石之光者。音留。”《玉篇·玉部》:“,音留。……亦作珋。”都表明“珋”当音平声。因此“珋”二字当统一注音liú。又如:
《大字典·车部》:“辁,①古代无辐的木制车轮。《说文·车部》:‘辁,蕃车下庳轮也。一曰无辐也。’②同‘輲’,载柩车。《集韵·狝韵》:‘輲,载柩车也。或作辁。’”今读取《集韵》逡缘切注音quán。[1][p3530]又:“輲,①同‘辁’。《玉篇·车部》:‘辁,无辐曰辁。輲,同辁。’《集韵·仙韵》:‘辁,《说文·车部》:辁,蕃车下庳轮也。一说无辐曰辁。或从耑。’②载柩车。《集韵·狝韵》:‘輲,载柩车也。’”今读取《广韵》市缘切注音chuán。[2][p3545]
从文献资料看,“无辐”与“载柩车”之字可以写作“辁”,也可以写作“輲”,“辁輲”是一对完全的异体字,“辁”字注音quán而“輲”字注音chuán,则使它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混乱。《说文·车部》:“辁,蕃车下庳轮也。一曰无辐也。”徐铉注音市缘切,《五经文字》、《广韵》同,《万象名义》、《玉篇》视专反(切),读音相同。《集韵》淳沿切下称引《说文》,与徐铉注音同。《周礼·春官·巾车》:“连车组挽有翣羽盖。”郑玄注:“为辁轮,人挽之以行。”贾公彦疏:“《杂记》注引许氏《说文》曰:有辐曰轮,无辐曰辁。则人挽行者皆是无辐曰辁。”释文:“辁,市专反。”也与徐铉注音合。这个读音折合为今音读作chuán。而《大字典》取《集韵》逡缘切注音quán。《集韵》逡缘切:“辁,车下卑轮谓之辁。”这是“辁”字异读。这样处理虽然与“辁”字声符较合,但至少有两点不妥。一是从前列各家注音看,除《集韵》之外一般不载此音;二是不能处理“辁”、“輲”之间的异体关系。《玉篇残卷·车部》:“辁,视专反。……《说文》藩车下卑轮,一曰无辐。輲,《声类》亦辁字也。”《万象名义》、《玉篇》、《广韵》、《集韵》也都列“辁輲”二字为异体。《礼记·杂记》:“载以輲车入自门。”郑玄注:“輲读为辁,或作槫。许氏《说文解字》曰:有辐曰轮,无辐曰辁。”释文:“輲,依注作辁及槫,同。市专反。”同样是列“輲辁”为异体,同注市专反音。《大字典》“辁”下注明“同‘輲’”,“輲”下注明“同‘辁’”,而读音却是“辁”字依《集韵》逡缘切注音quán,“輲”字依《广韵》市缘切注音chuán。可是《玉篇·车部》明明是“辁,市专切。有辐曰轮,无辐曰辁。輲,同上”,《广韵》市缘切下明明是“輲,无轮车名。辁,上同”。所以说“辁輲”二字分注不同读音是不妥当的。无论从历史注音的角度,还是从“辁輲”的字际关系看,“辁”字都应该依《广韵》市缘切注音chuán。为了迁就字形而取一个认可程度不高的异读标注今音,难免顾此失彼。
上例异体字而注音不同,是因为注音者选择了两个不同的反切作为注音依据;下例异体字而注音不同,则是因为在同一反切的今音对应上出现了分歧。例如:
《大字典·口部》:“,小儿懂事的样子。《说文·口部》:‘,小儿有知也。’”今读依《广韵》鱼力切注音yì。[1][p696]又《心部》:“懝,同‘’。小儿懂事的样子。《玉篇·心部》:‘懝,有所识也。’《集韵·职韵》:‘,《说文》:,小儿有知也。或从心。’”今读依《广韵》鱼力切注音nì。[1][p2365]又《山部》:“嶷,(二)①年幼聪明。《集韵·职韵》:‘嶷,《说文》:小儿有知也。’《诗·大雅·生民》:‘克岐克嶷,以就口食。’毛传:‘岐,知意也。嶷,识也。’”今读依《广韵》鱼力切注音nì。[1][p803]
“懝嶷”三字意义相同,实际是一个词,古代读音亦无二至,而《大字典》却人为地将它们从读音上区别开来,明显不妥。《说文·口部》:“,小儿有知也。《诗》曰:克岐克。”徐铉注音鱼力切,《唐韵》、《篆韵谱》、《广韵》同,可见“”字古代读音本无异议。然《大字典》据《广韵》鱼力切注音yì,不仅与古今语音对应规律不符,也与《大字典》本身的注音相矛盾。从对应上说,《广韵》鱼力切对应成普通话的读音当作nì(可参见周祖谟《〈广韵〉四声韵字今音表》、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等),《广韵》鱼力切小韵收有“嶷懝觺薿”五字,除“觺薿”二字《大字典》根据其又音拟订今音外,“嶷懝”三字《大字典》都是以《广韵》鱼力切拟订今音的,“嶷懝”二字注音nì,而“”字注音yì,显然不一致。从字际关系看,“嶷懝”是一组异体字,读音应该一致。《说文·口部》:“,小儿有知也。《诗》曰:克岐克。”所引“克岐克”见《诗·大雅·生民》,今本《诗经》作“嶷”,毛传:“岐,知意也;嶷,识也。”郑笺:“能匍匐则岐岐然,意有所知也;其貌嶷嶷然有所识别也。”释文:“嶷,鱼极反。《说文》作,云:小儿有知。”段玉裁注:“此由俗人不识‘’字,蒙上‘岐’字改从山旁耳。”[2][p55]这样在表示“小儿有知”一义上,“嶷”是一对异体字。《玉篇·心部》:“懝,牛力切。有所识也。”《集韵》鄂力切:“、嶷、懝,《说文》:小儿有知也。或从山,或从心。”直接将三字等同起来。《广韵》虽没有明言“嶷懝”三字异体,但从注音释义上也可以看出它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广韵》“嶷懝”三字都属职韵鱼力切一个小韵,“嶷”释义作“岐嶷。《诗》曰:克岐克嶷”,“”释义作“《说文》曰:小儿有知也。引《诗》云:克岐克”,很明显“嶷”指的是同一回事;而“懝”释义作“有所识也”,又是郑笺“其貌嶷嶷然有所识别也”的转写,意义相同。既然“嶷懝”意义相同,《广韵》又处同一小韵,今音当然应该一致,所以《大字典》“嶷懝”注音nì而“”注音yì是说不通的,“嶷懝”均当音nì。
二 历史汉字的今音审订当考虑它在文献材料中的表现形式.
字典、韵书中的许多历史汉字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在相关的文献材料中常常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这些不同的表现形式也应当成为今音审订的依据。例如:
《大字典·艸部》:“莤,古代用酒灌注茅束以祭神。《说文·酉部》:‘莤,礼祭,束茅加于祼圭而灌鬯酒,是为莤,象神歆之也。’”今读依《广韵》所六切注音sù。[1][p3215]又《糸部》:“缩,(15)滤去酒滓。《左传·僖公四年》:‘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杜预注:‘束茅而灌之以酒为缩酒。’”今读依《广韵》所六切注音suō。[1][p3448]
《说文·酉部》:“莤,礼祭,束茅加于祼圭而灌鬯酒,是为莤。象神歆之也。《春秋传》曰:‘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莤酒。’”徐铉注音所六切,《篆韵谱》、《广韵》同,朱翱色逐反,读音同。《广韵》所六切折合为今音当读sù,故《大字典》注音sù。但因《广韵》所六切小韵的首字“缩”今读suō,所以也有人注音suō。《说文》“莤”字与“缩”关系密切。《周礼·天官·甸师》:“祭祀,共萧茅。”郑玄注引郑大夫曰:“萧,字或为莤。莤,读为缩。束茅立之祭前,沃酒其上,酒渗下去,若神饮之,故谓之缩。”释文:“莤,所六反。”《说文》引《春秋传》曰“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莤酒”,今本《左传·僖公四年》作“缩酒”。《诗·小雅·伐木》:“有酒湑我,无酒酤我。”毛传:“湑,莤之也。”释文:“莤,所六反。与《左传》‘缩酒’同义。”考虑到“莤”与“缩”的这种关系,《说文》“莤”字今读可注音suō,以使“莤酒”与“缩酒”保持一致,而《大字典》将“莤”注音sù,则将“莤酒”与“缩酒”相割裂。又如:
《大字典·心部》:“,哀痛声。《说文·心部》:‘,痛声也。《孝经》曰:哭不。’”今读依《广韵》於希切注音yī。[1][p2311]又《人部》:“,哭的余声曲折悠长。《广韵·尾韵》:‘,哭余声。’《礼记·闲传》:‘大功之哭,三曲而。’郑玄注:‘,声余,从容也。’”今读依《广韵》於岂切注音yǐ。[1][p194]
其实“”是一对异体字,不当标注不同的读音。“”字《广韵》於岂切,又音於希切。《龙龛手镜·心部》:“,衣、扆二音。念痛声也。”都是平、上两读。这样,该字的今读就有一个又音取舍问题。《大字典》取《广韵》於希切注音yī。从《广韵》看这一选择正与其声符“依”一致,是可以接受的。但“”字经典不见用例,而表示“哀痛声”的这个词文献多以“”来表示。《集韵》隐岂切:“,《说文》:痛声也。或作。”《礼记》、《孝经》也都是以“”出现的。《说文》引《孝经》“哭不”,《孝经·丧亲章》:“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唐玄宗注:“气竭而息,声不委曲。”释文:“,於岂反。俗作哀,非。《说文》作,云痛声也,音同。”注音是上声。《大字典》所引《礼记·闲传》,陆德明《经典释文》:“,於起反。《说文》作,云痛声。”也读上声。“”字《大字典》取《广韵》於希切注音yī,而“”字之音《广韵》单音於岂切,《大字典》据此注音yǐ。结果就使得原本应该音义相同的“”二字变得不同音了。从两字的关系看,“”二字读音应该统一:取《广韵》於岂切注音yǐ。“”字徐铉於岂切,朱翱殷岂反。《玉篇·心部》:“,衣岂切。痛声也。”《万象名义·心部》:“,於虮反。哀声。”都只有上声一读,也证明“”字取《广韵》於希切作为今读依据不符合从众的原则。
三 两者不同词,当注意读音有别
汉字注重目治,疏于口诵。在阅读过程中,我们可以只了解某个字的意义大概,而不一定要去考究这个字到底怎么读。因此无论文化程度高低,读错字音的现象都有可能发生。体现到注音上,就出现了所谓的讹读注音。讹读注音有的是由形体引起的,例如形声字的偏旁可能误导某字的读音;也有可能是意义引起的,比如说意义相同的字,有可能因为意义相同、使用互换而出现读音上的混同。沈兼士归纳特殊音例,其中就有“两字义通,音虽睽隔,亦可换读例”,认为“盖古书音义以文义为主,故义同之字不妨换读”。(沈兼士《吴注经籍旧音辨证发墨》,吴检斋《经籍旧音辨证》附)对这些形、音不同的同义字,如果在今音标注时不考虑其相互关系,简单地标注成一个读音,就很有可能抹煞它们之间的差异,有违语言事实。例如:
《大字典·艸部》:“茦,草的芒刺。也写作‘莿’。”今读依《集韵》七赐切注音cì。[1][p3200]又:“莿,草木的芒刺。”今读依《广韵》七赐切注音cì。[1][p3231]
从注音看,《大字典》编写者完全把“茦莿”看成同一个词,音义全同,而有关的文献资料证明二者其实是一组同义词,读音并不相同。《说文·艸部》:“茦,莿也。”徐铉注音楚革切,朱翱注音测麦反,读音同。《玉篇·艸部》:“茦,楚革切。《说文》:莿也。”《集韵》测革切:“茦,《说文》:莿也。”《万象名义》:“茦,楚革反。策字也。草末刾人。”各家注音相同,折合为今音当读cè。而《大字典》取《集韵》七赐切注音cì,是将“茦”混同于“莿”。《集韵·寘韵》七赐切:“莿、茦,《说文》:茦也。一曰艸芒也。或省。”“莿茦”确实可通,但《说文·艸部》:“莿,茦也。”又:“茦,莿也。”两者并列互训,不可能是同一个词,所以徐铉前者音七赐切,后者音楚革切。《尔雅·释草》:“茦刺。”《尔雅》“茦刺”即《说文》“茦莿”。郭璞注:“草刺针也。关西谓之刺,燕北朝鲜之间曰茦,见《方言》。”释文:“茦,初革反。《方言》云:凡草木而刺人者北燕朝鲜之间谓之茦。刺字又作,又作莿,七赐反。”郭璞、陆德明所引见《方言》卷三。《经典释文》辨“莿”音七赐反,又作“刺”、“ ”;辨“茦”音初革反。《万象名义》:“茦,楚革反。策字也。”则或与“策”字通。如果认为“茦莿”同词都读七赐切,那么无法解释《尔雅》“茦刺”并列,也不能解释《说文》“茦莿”并列互训,更不能解释郭璞注“关西谓之刺,燕北朝鲜之间曰茦”,所以从《说文》、《尔雅》、《方言》、《经典释文》看,“茦莿”读音确有不同,为了体现这种不同,“莿”可注音cì,而“茦”仍当依徐铉楚革切注音cè。从《方言》看,“茦”与“莿”的不同可能是由于方言的差异造成的,而这种方言差异后来逐渐消失或被忽视,所以到《广韵》就只收“莿”而不收“茦”字了,《集韵》将两者并列。又如:
《大字典·戈部》:“烕,熄灭,灭亡。后作‘滅’。”今读取《集韵》莫列切注音miè。[1][p1405]又《水部》:“滅,①尽;绝。②熄。⑤隐没;消失。⑥消除。”今读取《广韵》亡列切注音miè。[1][p1696]
这样处理的结果是把“烕”混同于“滅”,抹杀了两者在古代文献中的差异。《说文·火部》:“烕,滅也。《诗》曰:赫赫宗周,褒似烕之。”徐铉注音许劣切,《篆韵谱》同,朱翱注音火悦反,读音同。又《水部》:“滅,尽也。”徐铉注音亡列切,《篆韵谱》同,朱翱注音弥悦反,读音同。《玉篇·火部》:“烕,许悦切,滅也。”又《水部》:“滅,弥绝切,尽也。”《广韵》许劣切:“烕,滅也。”又亡列切:“滅,尽也,絕也。”可见“烕滅”二字虽然意义相同,却是两个不同的词,读音也全然不同:烕,许劣切(xuè);滅,亡列切(miè)。《说文》《玉篇》《广韵》都有“烕,滅也”之训也证明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说文》所引《诗》“褒似烕之”,《左传·昭公元年》引作“褒姒滅之”,释文:“滅,如字。《诗》作烕,音呼悦反。”已然将“烕”改成“滅”,“如字”即指“滅”字亡列切音,但陆德明仍然强调《诗经》作“烕”,音呼悦反。《文选·(潘岳)西征赋》:“赫赫宗周,烕为亡国。”李善注:“《毛诗》曰:‘赫赫宗周,褒姒烕之。’毛苌曰:烕,呼灭切。”《五经文字》卷中:“烕,音血。见《诗·小雅》。”音血,即呼决切,与许劣切为屑、薛合韵。由此可知《说文》“烕”字本音当作许劣切。但是由于“烕滅”二字意义相同,于是有人径直以“滅(亡列切)”字之音读“烕(许劣切)”字,进而用“滅”字代替“烕”字。《诗·小雅·正月》:“赫赫宗周,襃姒烕之。”毛传:“烕,滅也。”释文:“烕,呼悦反。齐人语也。《字林》武劣反。《说文》云:‘从火戌声。火死于戌,阳气至戍而尽。’本或作滅。”可见至少《字林》就已将“烕”字认作“滅”。《集韵》“烕”字收翾劣、莫列二切。翾劣切下称引《说文》,与诸家注音同,而莫列切下释作“火滅也”,与《字林》武劣反如出一辙。雖然存在“烕滅”二字因意義相同而以“烕(许劣切)”为“滅(亡列切)”的现象,但《说文》《玉篇》《广韵》“烕滅”二字本音差异应该体现出来:烕,许劣切,今读xuè;滅,亡列切,今读miè。《大字典》“烕”字取《集韵》莫列切注音miè,则将从根本上否定了《说文》“烕”与“滅”区别。《正字通·火部》:“,同烕。”《大字典》收“”字,释义“同‘烕’”而注音xuè,这才是正确的注音。“烕”字也当注音xuè。
汉字一字多音现象在古代字典、韵书中并不罕见,所以历史汉字的读音整理经常遇到一个又音取舍的问题,即同一个字在《广韵》、《集韵》中有多个反切,我们现在该取哪一个反切作为今音标注的依据。从理论上说,某个汉字的众多又音中应该只有一个读音是正确的,其余可能是讹音或不规范读音,今音标注原则上应该寻找正音而放弃讹音。字和字之间的注音比较有时可以帮助我们甄别正讹、决定取舍。而恰巧是在这一方面,《大字典》有时考虑欠周,致使异体字而选择了不同的讹音作为今音标注的依据。例如:
《大字典·酉部》:“,①酒。《说文·酉部》:‘,酒也。’段玉裁注:‘,重酿酒也。此篆各本作,解云:酒也……《广韵》、《玉篇》皆有无,解云:重酿也。《玉篇》列字正与《说文》次弟相合,然则古本《说文》作可知矣。’②重酿。”今读依《集韵》如容切注音róng。[1][p3592]又:“,重酿酒。《玉篇·酉部》:‘,重酿也。’”今读依《广韵》仍吏切注音èr。[1][p3580]
从文献材料看“”应该是同一个词,也就是说是一组异体字。《大字典》前者注音róng而后者注音èr,则将两者严格割裂开来。《说文·酉部》:“,酒也。从酉茸声。”段玉裁改作“,重酿酒也。从酉耳声。”并注云:“此篆各本作,解云:‘酒也。从酉茸声。而容切。’《广韵》、《玉篇》皆有无,解云:重酿也。《玉篇》列字正与《说文》次弟相合,然则古本《说文》作可知矣。《广雅》亦云汝吏切。今据以正。仍吏切。”[2][p748]“()”字徐铉而容切(róng),段玉裁认为当音仍吏切(èr)。段说有三点可疑:首先,《集韵》、《类篇》字作“”,音如容切,并称引《说文》,与大徐《说文》一致。其次,“醲”与“酤”之间字,《玉篇》作“”,段玉裁据以否定大徐,但《万象名义》作“”,与《说文》一致,说明原本《玉篇》或与大徐一致,而宋本《玉篇》作“”也许已为后人改动,所以不能断定《说文》原本作“”。第三,《集韵》女利切:“,《字林》:重酿也。或作。”《类篇·酉部》:“,女利切。《字林》:重酿也。”二书同引《字林》,读音相同,但字形一作“”,一作“”,说明当时《字林》已有“”的不同,《字林》本自《说文》,因此不能断定是非。从《集韵》、《类篇》同引《字林》而一作“”一作“”以及“”在《说文》、《万象名义》、《玉篇》所处的位置看,“”本为一字应无疑义。读音上,段玉裁认为当读仍吏切,似不可信。“”字《王三》女利反,《广韵》、《集韵》、《类篇》都是女利、仍吏二切;“”字《万象名义》女吏反,《集韵》、《类篇》如容、女利二切。比较各家字形及注音,我们不难发现,女利切才是各家在“”二字上的交点。可见“()”字本音当为女利切(nì),因字形有“”、“”之别,根据“”形从茸于是有讹音而容切(róng),根据“”形从耳于是有讹音仍吏切(èr)。《大字典》“”字取《集韵》如容切注音róng,而“”取《广韵》仍吏切注音èr,表面看很合理,但这样处理的结果是,不仅割裂了“”与“”的关系,同时在又音取舍上也正好选择了两个讹音。其实“”均当取女利切注音nì。
总之,整理历史汉字,为每个汉字标注适当的读音,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情。在参考历史注音材料为某个字标注今读时,不能孤立地看待某个字,而应该仔细比对与之相关字、词的音义关系,否则就可能顾此失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