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之名及其引申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之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本文讨论五味之名的引申,并讨论词义引申的一些问题。
五味是人们基本的味觉,从古到今没有变化。表达五味的词是会变的。汉语中五味的名称,上古是“甘、苦、辛、咸、酸”,后来变成了“甜、苦、辣、咸、酸”。其中“甘——甜”和“辛——辣”是词汇替换,其他3个味觉词没有改变。但无论词变了还是没有变,这些表示五味的词的引申义古今大多有所不同。
一、甘——甜
(一)甘
作为味觉词,“甘”在上古有“味美”和“甜”两个意义。
“味美”是“甘”的基本意义。《说文》:“甘,美也。从口含一,一,道也。”《说文》对“甘”的字形的解说或许不准确,但从先秦典籍看,“甘”基本意义是“味美”应是没有问题的。如:《论语·阳货》:“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其他典籍中的“甘”多数也是这个意义。
“甘”表示五味之一的甜味,常常是在与其他味觉词对举的场合,如:
目辨白黑美恶,耳辨声音清浊,口辨酸咸甘苦,鼻辨芬芳腥臊(《荀子·荣辱》)
单用表示甜味的不多,如: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诗经·邶风·谷风》)。
中有嘉味,甘如蜜(《抱朴子·微旨》)。
“甘”可以引申为表示言辞的美好动听(常用于贬义,表示表面上美好动听,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如:
盗言孔甘,乱是用餤(《诗经·小雅·巧言》)。
币重而言甘,诱我也(《左传·僖公十年》)。
还可以和“苦”连用,表示美好和艰苦,如:
燕王吊死问生,与百姓同其甘苦(《战国策·燕策一》)。
“甘”的另一个引申义是动词“甘愿”。如:
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诗经·齐风·还》)。
臣故欲王之偏劫天下,而皆私甘之也(《战国策·赵策四》)。
这个意义来自“甘心”。“甘心”原表示心中愉快,如:
愿言思伯,甘心首疾(《诗经·卫风·伯兮》)。
管、召,雠也,请受而甘心焉(《左传·庄公十年》)。
引申为甘愿。
(二)甜
表示五味之一的“甘”后来被“甜”代替。替代的原因大概是“甘”既表示甜味又表示味美,有时两个意义容易混淆,而“甜”专表甜味,比较明确。《说文》:“甜,美也。”似乎“甜”和“甘”一样也表示味美。但从实际使用情况来看,不是如此。“甜”有表示味美的,但很少见。如:
值春游子怜莼滑,通蜀行人说鲙甜(李洞《曲江渔父》)。
清甜数尺沙泉井,平与邻家昼夜分(徐夤《新屋》)。
“甜”大多数表示甜味。
就目前所见,“甜”最早出现于东汉:
又言甘露,其味甚甜(《论衡·是应》)。
酸甜滋味,百种千名(张衡《南都赋》)。
“甜”也可以引申为“言辞美好动听”义,如:
美舌甜唇觜,谄曲心钩加(寒山诗)。
诲养贫弱,语和甜兮(苏轼《苏世美哀词》)。
苏轼例“甜”是褒义。
“甜”还有“舒适”义,如:
去骨鲜鱼脍,兼皮熟肉燖。不知他命苦,只取自家甜(寒山诗)。
学不求名况为官,官甜初不似儒酸(姚勉《和龚宗谕五绝》)。
二、苦
味觉词“苦”古今没有变化。古代的例子如: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诗经·邶风·匏有苦叶》)。
其引申义“劳苦,辛苦”、“困苦,痛苦”、“苦于”、“使……苦”、“竭,极力”等也古今相同。下面举一些古代的例句,现代汉语的例句从略。
故农之用力最苦,而赢利少(《商君书·外内》)。
是以民苦其政(《晏子春秋·内篇·谏上》)。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孟子·告子下》)。
王大将军始下,杨朗苦谏不从(《世说新语·识鉴》)。
“苦”在中古和近代时还可以表示言辞之苦、声音之苦、容貌之苦、风霜之苦等。这些都是感情的外化,表示言辞、声音等使人感到悲苦。如:
今君王国于会稽,穷于入吴,言悲辞苦,群臣泣之(《吴越春秋》卷4)。
北风吹雁声能苦,远客辞家月再圆(张继《冯翊西楼》)。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李白《关山月》)。
夜夜风霜苦,年年征戍频(李峤《倡妇行》)。
蛾眉山月苦,蝉鬓野云愁(岑参《骊姬墓下作》)。
还有一些是从味觉的“苦”引申和虚化而来的,现代汉语中已经消失。下面各举一例:
1.情状副词,义为“死死地”。
骥病思偏秣,鹰愁怕苦笼(杜甫《敬简王明府》)。
2.频度副词,义为“频频”。
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杜甫《梦李白》)。
3.程度副词,义为“甚,很”。
今日时清两京道,相逢苦觉人情好(杜甫《戏赠阌乡秦少公短歌》)。
4.语气副词,义为“偏偏”。
旁人不惜妻止之,公无渡河苦渡之(李白《公无渡河》)。
三、辛——辣
(一)辛
上古时“辛”多单用,表示一种味觉。如:
咸而不减,辛而不烈(《吕氏春秋·本味》)。
也有双音词“辛苦”,表示抽象意义“困苦”,这和后来的“辛苦(劳苦)”不同。如:
夫妇辛苦垫隘,无所底告(《左停·襄公九年》)。
淫乐无既,百姓辛苦(《逸周书·小明武》)。
唐宋时“辛”多组成双音词“辛苦”、“辛勤”、“悲辛”等,“辛”表示抽象意义“困苦”、“劳苦”、“悲苦”等。例多不举。
“辛”也可以单用,表示“困苦”、“劳苦”。如:
流光销道路,以此生嗟辛(李群玉《送萧绾之桂林》)。
去意自未甘,居情谅犹辛(欧阳詹《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
有的用法和“酸”相同,“鼻中辛”表达鼻子酸酸的感觉,为“悲痛”之义(参见下文“酸”),如:
结为肠间痛,聚作鼻头辛(白居易《自觉》)。
悲喘与寒气,并入鼻中辛(白居易《重赋》)。
生离与死别,自古鼻酸辛(杜甫《赠别贺兰铦》)。
“酸辛”或“辛酸”表示悲痛:
流涕洒丹极,万乘为酸辛(杜甫《别蔡十四著作》)。
(二)辣
“辣”原是一个方言词,《古今韵会》引魏李登《声类》云:“江南曰辣,中国曰辛。”“辣”取代“辛”,是方言词进入通语,并逐步取代通语中原有的词。取代的原因,一是“辛”有很多引申义,不专表示一种味觉,二是当时江南的文化逐渐占优势。
表示味觉的“辣”在南北朝和唐宋不多见,下面举3例:
故酸多伤脾,苦多伤肺,辣多伤肝,咸多则伤心,甘多则伤肾(《抱朴子·内篇·极言》)。
姜辛桂辣,蜜甜胆苦(《齐民要术》卷7)。
姜橘辣药,例能张肺(苏轼《答陈季常书》)。
后来“辣”可以引申为“厉害”、“凶猛”义。如:
愿公呼来与语,若果可采,望特与提拔剪拂,异日必亦一快辣将官也(苏轼《与滕达道书》)。
在《金瓶梅》中有“老辣”、“辣手”等,“辣”是“厉害”、“凶狠”义:
李瓶儿道:“他若放辣骚,奴也不放过他。”(16回)
贼忘八,造化低,你惹他生姜,你还没曾经着他辣手!(22回)
贲四嫂只顾笑,说道:“看不出他旺官娘子,原来也是个辣菜根子。”(26回)
若是我,外边叫个小厮,辣辣的打上他二三十板,看这奴才怎么样的!(28回)
董娇儿道:“娘在这里听着,爹你老人家羊角葱靠南墙——越发老辣了。”(49回)
四、酸
在五味之名中,“酸”的引申义是最值得讨论的。
1.上古时“酸”大多数表示味觉。如:
酰酸而蚋聚焉(《荀子·劝学》)。
只有1例表示类似味觉“酸”的感觉:
孤子寡妇,寒心酸鼻(宋玉《高唐赋》)。“酸鼻”是鼻子发酸,表示悲痛。“酸鼻”在汉代继续使用,如:
珠崖令卒官,妻息送丧归……因号泣,傍人莫不酸鼻陨涕(《列女传》)。
仆前为五原太守,土地不知缉绩,冬积草伏卧其中,若见吏以草缠身,令人酸鼻(崔寔《政论》)。
2.进一步发展,单用一个“酸”字也可以表示悲痛。如:
矧余情之含瘁,恒睹物而增酸(陆机《感时赋》)。
3.在唐诗中,“鼻酸”有的表示吸入寒气时的感觉,也可以说“肌骨酸”。如:
严风吹积雪,晨起鼻何酸(孟云卿《今别离》)。
杀声入耳肤血僭,寒气中人肌骨酸(白居易《五弦弹》)。
有的表示因悲痛而鼻子发酸的感觉,也可以说成“鼻酸/鼻酸辛”:
哭庙灰烬中,鼻酸朝未央(杜甫《壮游》)。
生离与死别,自古鼻酸辛(杜甫《赠别贺兰铦》)。
除了“鼻酸”外,还可以说“酸骨”、“酸肠”、“酸心髓”等,都还是身体部位的“酸”。如:
衔恨已酸骨,何况苦寒时(韦应物《往富平伤怀》)。
愁狄酸骨死,怪花醉魂馨(韩愈《答张彻》)。
猿呼鼯啸鹧鸪啼,恻耳酸肠难濯浣(韩愈《游青龙寺赠崔大补阙》)。
写之在琴曲,听者酸心髓(白居易《和微之听妻弹别鹤操》)。
单用“酸”也可以表示“悲痛/悲苦”,如:
含酸望松柏,仰面诉穹苍(孟郊《感怀》)。
他时若更相随去,只是含酸对影堂(李远《闻明上人逝寄友人》)。
卧冷无远梦,听秋酸别情(孟郊《秋夕贫居述怀》)。
4.“酸”还可以形容使人感到悲苦的声音、风霜等,这种“酸”已由表示主观的感情演变为表示客观的性状。
既悲月户清,复切夜虫酸(鲍照《园中秋散》)。
棘枝风哭酸,桐叶霜颜高(孟郊《秋怀》)。
君歌声酸辞且苦,不能听终泪如雨。(韩愈《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
病骨可剸物,酸呻亦成文(孟郊《秋怀》)。
冰齿相磨啮,风音酸铎铃(孟郊《寒溪》)。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
5.表示“悲痛/悲苦”义的“酸”可以组成“酸辛/辛酸”、“悲酸”、“酸苦”等复合词。尤其是“酸苦”一词值得注意,有的“酸苦”是描写听觉的,如:
鞭榜流血,酸苦之声相闻(沈亚之《学解嘲对书》)。
鞭驰造化绕笔转,灿烂不为酸苦吟(僧鸾《赠李粲秀才》)。
有的“酸苦”,已不表示听觉,其中“酸”已经和“苦”同义,有“困苦”、“贫苦”等义,这就进一步离开了人的主观感情,表达事物的客观性状了。
风霜酸苦稻粱微,毛羽摧落身不肥(韩愈《鸣雁》)。
今我无家何更归,修途老来倍酸苦(李新《飞仙道中》)。
6.在敦煌变文中,“酸”可以和“苦”分开用,甚至单用,表示“痛苦”、“苦难”,如:
更三涂息苦,地狱停酸(《敦煌变文集新书·佛说阿弥陀经讲经文(二)》)。
罪根深结,业力难排,虽免地狱之酸,堕在饿鬼之道,悲辛不等,苦乐玄(悬)殊(《敦煌变文集新书·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
这就更进一步表示客观事物的性状了。
7.另一个新的发展是出现“酸寒”一词。“酸寒”也可以说成“寒酸”,意义相同。“酸寒/寒酸”的词义唐代和宋代有所不同。唐代“酸寒/寒酸”都表示“贫寒”义,“酸”就是“贫苦”,“酸寒/寒酸”是两个同义语素的组合。
“酸寒/寒酸”可以指人穷。如:
酸寒溧阳尉,五十几何耄(韩愈《荐士》)。
酸寒何足道,随事生疮疣(韩愈《夜歌》)。
酸寒孟夫子,苦爱老又诗(刘叉《答孟东野》)。
龌龊豪家笑,酸寒富室欺(白居易《自题小草亭》)。
还有酸寒堪笑处,拟夸朱绂更峥嵘(司空图《力疾山下吴村看杏花十九首》)。
也可以指俸禄少或物品少。如:
虽掾俸之酸寒,要拔贫而为富(韩愈《祭郴州使君文》)。
这种“酸寒”和“寒苦”意义相同,可以与“寒苦”对比:
我生不遇,独罹寒苦(《焦氏易林》卷1)。
宜选寒苦之士,忠贞清正,老而不衰(《晋书·阎纉传》)。
俭少有志行,寒苦自立,博涉经史(《晋书·甘卓传》)。
李生告归曰:“某不能甘于寒苦。”(《云笈七签》卷112)。
此其述酸寒苦厄之状,略与卫公同(《容斋随笔》续笔一)。
按:此例“酸寒苦厄”连用,可见“酸寒”是“寒苦”之义。
宋代“酸寒”的这种用法仍然保留。如:
酸寒病守忧堪笑,千步空余仆射场(苏轼《次韵李邦直感旧》)。
酸寒可笑分一斗,日饮无何足袁盎(苏轼《赵既见和复次韵答之》)。
萧索园官菜,酸寒太学齑(陆游《示儿》)。
但有了新的用法。或指身体的瘦弱。如:
烛共寒酸影,蛩添苦楚吟(杜荀鹤《秋日怀九华旧居》)。
按:此例是晚唐的。唐代不多见。
局促人间每鲜欢,秋来病骨愈酸寒(陆游《秋夜》)。
心溷元和面合团,愚公骨相却酸寒(陆游《书南堂壁》)。
或指文词格调的狭小卑弱。如:
孟郊贾岛之诗酸寒俭陋,如虾蟹蚬蛤,一啖便了,虽咀嚼终日而不能饱人(黄庭坚《黄陈诗注原序》)。
8.到宋代,单说“酸”也可以表示贫苦,如:
夫子胸中万斛宽,此巾何事小团团。半升仅漉渊明酒,二寸才容子夏冠。好带黄金双得胜,可怜白苎一生酸(苏轼《谢陈季常惠一揞巾》)。
9.宋代“儒生酸”或“儒酸”很常见,其“酸”的意义不完全一样。
有的指儒生的贫寒。如:
老子生来骨性寒,宦情不改旧儒酸。停杯厌饮香醪味,举箸常餐淡菜盘(周敦颐《任所寄乡关故旧》)。
身事未如意,眉头不暇攒。青衫笑官冷,白屋带儒酸(胡仲弓《身事》)。
甚至可以用作名词,略同“寒儒”,指一般的儒生。如:
作师帅于名邦,全任胸中之义理;进儒酸于右塾,同看架上之文章(黄震《谢洪发运特荐》)。
有的指儒生寒素俭朴的习气。如:
尝闻时官中有婺人某者,奋身寒素,历二倅一守,然受用澹泊,不改儒酸(《宋稗类抄》卷31)。
两字清忠帝衮褒,都缘稳把济川篙。后来诸老多成败,何似先生勇退高。官居鼎鼐只儒酸,雅淡襟期耐岁寒(杨公远《吊讷相次仲宣韵》)。
有的指儒生文弱而无豪侠之气。如:
要当啖公八百里,豪气一洗儒生酸(苏轼《约择公饮》)。
读书不作儒生酸,跃马西入金城关(谢逸《送董元达》)。
白首据鞍惭侠气,青灯顾影叹儒酸(陆游《昼卧闻百舌》)。
有的指儒生只习文而不通吏道。如:
某儒酸未改,吏术无闻(周紫芝《回南康徐中大》)。
某儒酸特甚,吏习殊疎(廖行之《通兵曺官唘》)。
有的指谈吐时的斯文之态。如:
高谈不作儒生酸,舌翻波澜吐奇绝(王庭珪《酬刘震仲》)。
姓名逋客晦,风味书生酸(赵鼎《泊震泽道中步游善宥寺观芍药回舟中小饮用范四韵》)。
许令赓酬亦不免,但恨语带儒生酸(洪觉范《次韵偶题》)。
有的指文词格调的卑弱或柔媚。如:
骚人岂作腐儒酸,逸气清霄坐可干。东阁只今诗兴动,韩豪元不似郊寒(曾协《再和前韵三首》)。
《宋稗类抄》卷21载:俞国宝《风入松》词,末句云“明日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上笑曰:此词甚好,但末句未免儒酸。”可以看到,宋人所说的儒生之“酸”,虽然基本的意义仍是“贫寒”,但已经不限于此,范围比唐人所说的“酸寒”扩大了。
10.说到儒生的“酸”,人们自然会想到“醋大/措大”和“酸丁”这些称呼。关于“醋大”和“酸丁”,江蓝生先生《说“措大”》一文已有很精彩的考订。
江蓝生先生认为称书生为“醋大”是因为书生“酸”,“古人和今人都用‘酸’这种嗅觉、味觉词来表达读书人身上特有的味儿、劲儿。具体说,读书人的‘酸’大致包含以下特点:出言吐语,喜引经据典,之乎者也掉书袋;抬手举足,拿款作样,斯文有余;思想方法上,迂腐拘执,清高自持,不合于时”[1]。从道理说,这应当是对的。但这里有一个问题:既然“醋大”是得名于儒生的“酸”,那么,在“醋大/措大”一词产生之前,至少在此同时,应有关于儒生之“酸”的描写。“措大”最早见于张鷟《朝野佥载》,也见于《资暇集》、《苏氏演义》,说明此词的产生不会晚于初唐时期,而到晚唐仍很流行。但据笔者考查,在唐代没有见到把“酸”和儒生联系起来的文字,描写儒生的只有“酸寒/寒酸”,指的都是贫寒。(当然,“酸寒/寒酸”的不仅仅是儒生,但儒生占多数。)只有到了宋代,才出现了“儒生酸”或“儒酸”,但“酸”指的是贫寒、文弱等。到元代以后,“酸丁”之类的词语和描写儒生之“酸”的文字才大量出现,嘲讽的不止是儒生之贫苦、文弱等,而是江先生所概括的那种令人发笑的“酸溜溜”的劲儿,包括迂腐、掉书袋、装腔作势等等。
也许,“醋大”包含的“酸”义,也和“酸寒/寒酸”一样,在唐代主要是嘲讽儒生之穷。宋代“儒生酸/儒酸”的“酸”范围有所扩大;到了元代“酸丁”之类,嘲讽的内容就更加扩大了。但尽管如此,元明时称读书人为“酸子”,在嘲讽其迂腐、掉书袋、装腔作势等时,仍然感觉到“酸”的“酸寒(贫寒)”之义,如:
那酸子每在寒窗之下,三年受苦,九载遨游,到明天,大宋江山管情被这些酸子弄坏了(《金瓶梅》64回)。
元明以后这种“酸”的所指,在江蓝生先生的文章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也举了例子,本文就不再论述了。
11.宋代“酸”还有一个意义,指诗文风格类似僧人。如:
语带烟霞从古少,气含蔬笋到公无(谓无酸馅气也。)(苏轼《赠诗僧道通》)。
近世僧学诗者极多,皆无超然自得之气,往往反拾掇模效士大夫所残弃,又自作一种僧体,格律尤凡俗,世谓之酸馅气。子瞻有赠惠通诗云:“语带烟霞从古少,气含蔬笋到公无。”尝语人曰:“颇解蔬笋语否?为无酸馅气也。”闻者无不皆笑(叶梦得《石林诗话》)。
12.到明代,“酸”产生了另一个意义:醋意,男女之间的妒忌。
临起身,李瓶儿见他这等脸酸,把西门庆撺掇过他这边歇了(《金瓶梅》38回)。
因抱恙玉姐含酸为护短金莲泼醋(《金瓶梅》75回回目)。
韩玉钏道:“唐胖子掉在醋缸里——把你撅酸了。”(《金瓶梅》42回)
但为什么“男女之间的妒忌”用“酸”用“醋”表达,这还说不清楚。明代的谢肇淛《五杂组》:“今人以秀才为措大,措者醋也,盖取寒酸之味。而妇人妒者俗亦谓之吃醋,不知何义。”说明在明代时人们就不知道这种用法的来由了。
五、咸
“咸”始终是一个味觉词,没有引申义,古今没有变化。
六、小结
上面说了汉语中五味之名的古今的引申义,归结起来,有几点值得注意:
1.五味之名的引申各不相同。“苦”的引申义最多,虚化最甚。“酸”的引申最曲折,有些引申义和本义的联系几乎看不出来。“咸”没有引申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似乎没有道理可说。
2.这些引申有共同点:往往首先引申为听觉和人的其他感觉,如愉悦或悲伤等,也可以引申为表示人的心理,如妒忌;表示人的品性或态度,如俭约、凶狠等;表示人的境遇,如幸福、贫穷等。也可以表示事物的性状,但这种性状总是会引起人们的愉悦、悲伤等等感觉,如“言甘”、“月苦”、“地狱之酸”。这就是前面说过的感情的“外化”。而且,表示“甜”义的词的引申义是人们喜欢的,表示“苦”、“酸”、“辣”义的词的引申义是人们不喜欢的,同时,“苦”、“酸”、“辛”三个词的引申义都可以是“痛苦/悲苦”,在复合词“辛苦”、“辛酸”、“酸苦”中,“苦”、“酸”、“辛”这三个语素的意义没有差别,完全一样。
3.五味之名如果古今不同,那么其引申义也会有差别。但差别的情况也不一样。
“甘”和“甜”的引申义有同有异:“甘”、“甜”都有“言辞美好动听”义,只是“甘”用得比较多,而“甜”是用得少一点。“甘”有“甘愿”义,“甜”没有。“甜”有“舒适”义,“甘”单用无此义。
而“辛”和“辣”的引申义差别极大。“辛”的“困苦”、“劳苦”、“悲苦”等引申义“辣”没有,反过来,“辣”的“厉害”、“凶狠”等引申义“辛”也没有。
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也许是与单音词、复合词的区别有关。古今同物异名,作为单音词很容易有新旧替换,而复合词的构造比较稳固,其中的语素往往不会有新旧替换。比如单音的“视”后来换成了“看”,但复合词“视听”、“视事”中的“视”不会换成“看”。“甘”的引申义“动听”、“美好”用单音词“甘”表达,所以后来换成了“甜”,如“言甘”可以换成“话甜”,“泉甘”可以换成“水甜”。而“辛”的引申义“困苦”、“劳苦”、“悲苦”等多用复合词表达,如“辛苦”、“辛劳”、“悲辛”、“辛酸”等,这些复合词中的“辛”不会换成“辣”。既然“困苦”、“劳苦”、“悲苦”等意义已经用“辛苦”、“辛劳”、“悲辛”、“辛酸”等复合词表达,那么,当“辣”产生后就不表示这些意义,而是从另一个方向引申,表示“厉害”、“凶猛”等意义。
七、比较
各种语言中都有表示味觉的词,而且大多有五味之名,但表五味之词的引申义并不完全相同。下面仅以英语、日语和韩语为例,把表五味的词的引申义列表进行比较:
拿这些语言中五味之名的引申义和汉语比较,有些引申义和汉语很相近,如日语“苦しぃ”的引申义很多与汉语相同,韩语“”(辣)的引申义“厉害,凶狠,毒辣”和“嘴尖,尖刻”几乎和汉语一样,英语的“sweet water”大致和汉语的“甘泉”相同。当然,也有很多不同之处,如英语“sweet”表示嗅觉“芳香”,日语“甘ぃ”表示触觉“软”,韩语“”,(甜)表示食欲“香”,都和汉语不同。不同语言中的五味之名会有不同的引申义,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各民族都会按自己的思维习惯把一个味觉词朝不同方向引申。
但总的看来,汉语和这些语言五味之名的引申还是看出其共同的趋向:经常引申为表示人的感觉,如满意、痛苦等;也可以表示人的心理,如难堪、怨恨;表示人的品性或态度,如天真、易怒、凶狠、吝啬等;表示人的境遇,如艰苦、令人窒息等;还可以表示物的性状,但这种性状一定是能引起人的愉快或不快的感觉的,如新鲜的、寒冷的等。同样,表示“甜”义的词的引申义大多是人们喜欢的,表示“苦”、“酸”、“辣”义的词的引申义是人们不喜欢的。但日语的“甘ぃ”表示“钝、软”和“迟钝、笨”不是这样。不过这样的引申也并不是完全不可思议,中国古代也有类似的引申,如:《庄子·天道》:“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成玄英疏:“甘,缓也。”可见,五味之名的引申,在汉语和上述几种语言中还颇有共同性。至于和世界上其他语言相比有没有差别很大的,笔者囿于见闻,就无法讨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