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研究】
《尚书·西伯戡黎》“我生不有命在天”辨正
白立超
(西北大学 历史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9)
摘 要: 我们准确理解“我生不有命在天”,必须将其置于《西伯戡黎》的语境中,其中“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的语义考证是前提。“天曷不降威”是祖伊转述民之言;“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是祖伊之言。“我生不有命在天”表现出纣对天命的极端自信,这是传统经史的主流理解,但一直未有确切的文献学依据。在“我生不有命在天”一语中,“不”并非否定副词,而是无实义的发声词,此语语义实为“我生有命在天”,是商纣针对祖伊“大命不挚”一语而发。《西伯戡黎》文本中商纣一味迷信“命”“天”的形象,是周人在天命观的影响下塑造的,是西周早期以其特有的观念反思商亡教训的结果。
关键词: 《西伯戡黎》;语义;商纣;命
一、引 论
《尚书·西伯戡黎》经文仅124字,与“周诰殷盘,诘屈聱牙”[1](P46)有所不同,文义相对明白易晓。当然,与《尚书》其他篇章相同,此篇仍涉及大量的学术问题。毫无疑问,作为文眼的“我生不有命在天”是把握《西伯戡黎》主旨的关键所在,甚至超过《西伯戡黎》本身的影响。同时,以历史实际影响而言,“我生不有命在天”对后世影响亦非常大。在整个传统社会时期,经学家和史学家都认定此语是商纣一味迷信天命,最终造成了商亡的证据。历代治理者和文人墨客在总结兴亡教训时,“我生不有命在天”也作为殷商灭亡的主要原因和标志性话语,是批评商纣的最大口实。如,范祖禹在《唐鉴》中明确指出“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2](卷15),魏裔介亦认为“此纣之所以亡也”[3](卷14)。在《御批资治通鉴纲目前编》《御定渊鉴类函》等文献中,此语均作为亡国的前车之鉴被屡屡提起。
近代以来,随着甲骨卜辞的不断发现和商周史研究的不断深入,此观点开始受到学者的质疑,甚至提出完全相左观点。如,王保国在近年商周史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结合《尚书》中《微子》《牧誓》《酒诰》《多士》以及《逸周书·商誓》等相关文献,认为纣并不迷信天命,恰恰相反,纣十分蔑视天命,并对此语进行了重新解释;论证中也一改传统反问语气的理解,认为此语为肯定语气,义为“我命不在天,何必担心”[4]!当然也有学者撰文对此提出异议,将此语置于商周政治斗争和宗教斗争的视野下,并试图弥合旧说和新解之间的矛盾[5]。笔者认为,学者在研究中指出《西伯戡黎》经文疏解与商周史研究最新成果之间存在矛盾,眼光非常敏锐。但是《尚书》研究的前提必须建立在对文本详细考证的基础上。就此篇而言,任何深入研究都必须建立在对“我生不有命在天”句义详实考证的基础上,否则任何结论均将没有可靠的文本依据。在具体考证中,也必须结合《西伯戡黎》文本语境,切不可断章取义。针对此语理解的相关问题,笔者拟对“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的语义进行详细考释,将“我生不有命在天”置于恰当的语境中予以理解。在此基础上,结合甲骨文、金文、文献学的有关成果,对“我生不有命在天”作出更准确的疏解。
Based on Taylor series approximation,we can also reformulate into the GAM model as
二、“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语义考释
“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的语义问题,在学术史上一直存在着争议。由于其语义的理解直接关系到“我生不有命在天”的准确解释,所以我们有必要首先予以讨论。
(一)传统注疏语义的主要分歧
在《史记·殷本纪》中,此语作:“‘天曷不降威,大命胡不至’?今王其奈何?”[6](P138)司马迁将“大命不挚”解为“大命胡不至”,释“挚”为“至”,增“胡”字,并认为此语是祖伊转述殷民之言,是殷民对商纣统治的不满和抱怨,这是司马迁对文本判断[7]。大体而言,增字解经的方式不符合解经的基本原则;具体而言,司马迁通过增字的方式,将陈述语气的“大命不挚”解为反问语气,亦并非最好的解经方式。但此说影响非常大,历代主流《尚书》注疏本,均接受司马迁的解释,也大多认为“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是祖伊转述殷民之言。同时,“今王其如台”的语义也存在很大争议,或以为祖伊转述殷民之言,或以为祖伊之言。笔者以下对历代《尚书》相关注疏以及相关文献进行全面梳理。
(1)孔安国、孔颖达等认为“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是祖伊转述民之言;“今王其如台”为祖伊之言,释为“其如我所言”:
民无不欲王之亡,言天何不下罪诛之,有大命宜王者何以不至。王之凶害,其如我所言。[8](P177)
言天何不下罪诛之,恨其久行虐政,欲得早杀之也。有大命宜王者何以不至,向往大圣之君欲令早伐纣也。王之凶祸,其如我之所言。[8](P177)
除以《孔传》《孔疏》为代表的汉唐《尚书》学主流意见,宋儒陈经也持类似观点:
天何不降畏威于纣,受天之大命以伐商者何为不至乎……今王其如台,言自今以后,王当如我所言,恐惧改悔而后可。[9](卷19)
唐飞霄一愣,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短暂的迟疑后,他咬紧牙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捡起一条树枝作为拐杖,踉跄着朝山下走去。
(2)蔡沉等认为“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均为殷民之言,为祖伊转述,“今王其如台”意为“今王其无如我何”,言下之意是他们已经抛弃了纣,脱离了纣的统治,纣已经不能将他们怎样了。宋元明时期大部分儒者持此观点,除蔡沉外,还有史浩、夏僎、朱祖义、金履祥等学者:
民苦纣虐,无不欲殷之亡,曰:“天曷不降威于殷?而受大命者何不至乎?今王其无如我何?”言纣不复能君长我也……此章言民弃殷。祖伊之言可谓痛切明著矣。[10](P139-140)
民欲其丧,反怨天不降威而大命不挚,是不欲其少延也。民所以畏爱其君,以其能保养我,今王其如我何?[11](卷10)
纣之残虐,天何不降罚于纣,而使之丧亡也。夫纣之无道如此,威罚之降,理所宜得。今乃未降威罚,是天之大命不猛挚而徒姑息以容之也,故曰大命不挚……故又言今纣已失君道而民心已离,虽尚处君位已无如我何。[12](卷15)
天何不降威罚于纣,受天命者又何为不止?今纣虽尚处君位,民心已离,其如我何?[13](卷5)
言民苦纣之虐,无不欲殷之亡,曰:天何不降威乎?受大命者何不至乎?盖殷民已忘周师吊伐之来矣,今王其如台者,言纣不复可君我也。[14](卷5)
(3)宋儒钱时、明儒陈第认为“天曷不降威”为祖伊转述民之言,而“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为祖伊之言。近现代《尚书》学家曾运乾和周秉钧也持此观点。
挚,韵书云“握,持也。”大命已去,不得而握持矣。[15](卷8)
评点式阅读与以往单纯的评点法有着本质的差异:以往出现的“教材评点”是他人评,学生看;而“评点阅读法”不仅仅是学生自己评,教师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评点阅读”要求教师首先要尊重学生的主体地位,尊重学生的独立性、自主性、创造性以及个性化发展,并且具备“兼容并包”的思想,以正确的判断力来扮演好组织者、促进者、服务者的角色。
挚,持也,谓殷之大命已毕,而不能自持,是旦夕灭亡之兆矣。[16](卷3)
取相应浓度的标准工作溶液分别配制成1.5、2.0、2.5、3.0、7.0;5.5、6.0、10.0、11.0 和 15.0×10-6共 10个不同浓度的的加标溶液,在表1的优化条件下,每个浓度测定3次其加标回收率并取平均值,测定结果见表3。
释诂、薦、挚、臻也。释言、荐、原、再也。薦荐同声、薦训臻又训再、知挚可训臻、亦可训再也。大命不再、犹言天命不常也。如台、奈何也。[17](P115)
挚,至也。大命不至,谓天命已去,此祖伊推测之语。《唐石经》添“胡”字于“命”字之下,由不知其为祖伊之语也。如台,即如何,台,音怡。今王其如何,祖伊问王,欲王改悔也。[18](P111)
我们发现,在语义的三种不同解释中,学者对“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的训释也迥然不同。第一种和第二种观点基本是《史记》解释的细化或深化,均训“挚”为“至”;在“命”下增加“胡”字,反问语气。我们姑且不谈“挚”训为“至”是否准确,仅经文增一“胡”字,就违反解经的基本原则,前文已经指出。这种增字解经的方式常常会增入经文中并不曾出现的文字或者内容,虽可能使经文更容易理解,但是这种增入未必符合经文的原意,往往臆测成分比较大。王引之对增字解经出现的原因以及弊端曾有过很好的论述:“经典之文,自有本训,得其本训则文义适相符合,不烦言而已。解失其本训,而强为之说,则阢陧不安;乃于文句之间增字以足之,多方迁就而后得申其说,此强经以就我,而究非经之本义也。”[19](卷32)
(二)“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考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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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命不挚”,《史记》作“大命胡不至”,伪孔传云:“何以不至”,是伪孔本亦有“胡”字,《唐石经》“命”下旁增“胡”字,是初时误脱,后考得其实而增者,不知今本何以又脱也,“胡”为何者?见《诗·邶风·日月》。《毛传》挚为至者,《说文·十二下女部》:“至也,从女,执声。”《周书》曰:“大命不。”《释文》亦云:“又作,今作挚,疑伪孔改。”[20](卷8)
纣反自叹息我生岂不有命在天?[27](卷13)
《唐石经》旁添“胡”字于“命”“不”之间,据《说文》则不应有也。《商本纪》(笔者按:当为《殷本纪》)作“大命胡不至”。后人依《史记》增入《尚书》耳![21](卷10)
司马迁、顾炎武通过增“乎”“岂”等字,均将“不”理解为表反问语气的副词。但是若结合《尚书》文本来看,“不”在作表反问语气的副词时,有其固定搭配,大多与“曷”相结合,而非其他。如在《尚书·大诰》篇中多次出现:
以钱时等为代表的第三种观点虽晚在宋以后才出现,但曾运乾、周秉钧等近现代学者的《尚书》注本中均认同此说。曾运乾与钱时、陈第在方法上相同,从文献学入手,重新诠释。而周秉钧虽仍将“挚”训为“至”,却明确指出“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为祖伊之语,与前两种观点也有所差异。
相对于前两种观点而言,笔者认为钱时等学者对“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的语义讨论更符合文本。首先,在“大命不挚”的解释中,前两种观点不仅增字,而且语气改变也颇大。其次,在“其如台”的解释中,第三种观点解为“如何”,在文献上也更为准确。第一种观点认为“今王其如台”是祖伊之言,为陈述语气,释为“其如我所言”;第二种观点认为“今王其如台”是祖伊转述民之言,为反问语气,释为“王(纣)又能如我何”?但这两种解释在文献学中根本没有依据。在第三种观点中,虽钱时、陈第对“今王其如台”未作训释,但清代学者王引之对“台”做出了符合文献学的准确解释:“台,何也。”[19](卷32)在论证中,王引之也举《商书》中《汤誓》《盘庚》《高宗肜日》《西伯戡黎》等四篇为例。“其如台”字面意思就是“如何”[22]。此训释也为近现代《尚书》研究者所接受,如曾运乾释为“奈何”[17](P115),周秉钧释为“如何”[18](P111)。
在上文的论述中,我们已经发现,“挚”的训释对此句的解释亦至关重要。钱时、陈第和曾运乾提出新观点的主要依据就是对“挚”的重新训释,但问题是无论“大命已去”“大命已毕”或“大命不再”,均与祖伊劝谏本意相违背。祖伊对商纣劝谏的主题“天既讫我殷命”,即天将要断绝商的大命[注] 此句中对“既”的解释也是有一些争议的。俞樾、杨树达均认为此处当作推度之辞,是“将”的意思,今从之。 ,而非大命已去。若大命已去,祖伊又何必煞费苦心地去劝谏纣,所以这种解释在上下文语境中扞格不通。周秉钧虽仍坚持“至”的训释,但仍然基本把握住了文义,认为“大命不挚”是“祖伊推测之语”[18](P111),巧妙规避了此矛盾。
第三种观点在重新判定“大命不挚”的语义中作出了很大贡献,但在内容上阐释上仍有分歧。从上文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正是钱时与陈经对“挚”的不同训释才导致了学者对“大命不挚”语义认识的变化。所以要重新认识“大命不挚”,“挚”的训释就是一个重要突破口。
学者以往在对“大命不挚”的解释中,“挚”的训释不外乎“至”“持”“猛挚”“再”等几种观点,但均不确。于省吾在《双剑誃尚书新证》中结合金文再次对“挚”进行讨论,他认为“挚”应释为“近”,可谓卓论。顾颉刚、刘起釪在《尚书校释译论》中也采用此说,具体论证如下:
“挚”’乃“藝”之讹。《吕览·先识》“向挚”,《淮南子·氾论》作“向藝”。“藝”,金文作“”或“”。《毛公鼎》“小大楚赋”。《番生簋》“远能”,即“柔远能邇”,“藝”“邇”同音。《尧典》“格于藝祖”,“藝”,《尚书大传》作“禰”。然则“大命不藝”者,大命不近也。《诗经·云汉》“大命近止”,文例有反正耳。[23](P89)
所以“大命不挚”的本义为“大命不近”,指商的大命已经离商不近了,也就是说商的大命远离商人,即将要逝去。此语是祖伊对“天既讫我殷命”的再次强调,语义也十分通顺。于省吾此训释所依据的文献是金文,也比任何传统注疏训释所依据的文献更有说服力,亦更接近《尚书》文本的年代。
(三)“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正读
至此,我们对“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的语义有一个基本判定,其中“天曷不降威”是民之言,是殷民质疑上天为什么还不惩罚如此暴虐的商纣呢?“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是祖伊之言,而非祖伊转述民之言。“大命不挚”,即大命不近,显然在祖伊看来,虽然已经出现对商统治不利的状况,但是商命并没有完全丧失,还有挽救的机会和余地,所以才“奔告于王”。祖伊认为如何挽救商的大命全要仰仗纣的态度和具体做法,于是问道:“今王其如台?”此语的字面意思是“今王如何”,询问商纣该怎么办?祖伊此问的潜台词其实是祖伊劝谏后对纣的期待。若置于《西伯戡黎》的语境中,祖伊其实已经有答案了,就是希望纣不再“淫戏”,能够有所作为,让商人即将要失去的大命再一次靠近商人、眷顾商人。而纣的“我生不有命在天”正是直接针对祖伊的“大命不挚”一语而发。
三、“我生不有命在天”辨正
祖伊充满忧患意识,同时又满怀期望对商纣说出:“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祖伊真心希望纣能够悔改,得到的却是纣“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的回答。历代注疏对“我生不有命在天”的解释,正如前文所言,学者基本认为此为商纣舍弃人事而迷信天命的表现,而这正是《史记》的释读。
(一)《史记》的释读与影响
《史记》对此语最早作出阐释,其中有三次明确引用:
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6](P138)
(1)焊接方法 常用的奥氏体不锈钢的焊接方法均适用于N08367超级奥氏体不锈钢的焊接。对于管道材料,为保证根部焊接质量,易于单面焊双面成形,一般选用GTAW或GTAW+SMAW组合的焊接方法。对于管径小、管壁薄的选用GTAW焊接,对于直径大、壁厚厚的管道使用GTAW打底、SMAW填充盖面的方法。
纣曰:“不有天命乎?是能何为!”[6](P153)
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是能何为!”[6](P1931)
在公共消防安全服务供给环节中,基层政府通过各种优惠政策扶持消防中介组织,通过购买中介组织的服务,并对其进行监督管理,保证服务质量。 消防中介组织接受政府的购买,对社区委员会的居民进行教育、培训,提供服务。 社区委员会则建立起了政府和民众沟通的桥梁,在落实政策、沟通和监督居民维护消防设施的行为上发挥重要作用。 公共安全消防供给应该是联动的,建立政府、社会组织、居民之间的联动机制是公共消防服务供给在适应新时代形势下的新出路。
言我生有寿命在天,民之所言,岂能害我?[8](P177)
中医院校医药类专业的实践教学更是一项多专业、多学科、多层次、全方位的庞大而复杂的系统教育,学生的临床应用能力是评价其专业综合能力的重要参考指标,而临床应用能力取决于实践教学质量,因此,中医类专业实践教学在人才培养过程中占据重要地位。本文通过剖析目前中医院校实践教学评价中存在的问题,并通过丰富评价主体、运用过程性评价、引入第三方评价等途径来构建和完善实践教学质量评价机制,以评价来促进提升实践教学质量,增强医学人才培养效果,向社会不断输送中医基础理论知识扎实、临床应用技能熟练的优秀人才,对于支持我国中医药事业发展,加强中医药人才培养模式积极探索方面,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社会意义。
2、结合企业生产任务和职业能力训练要求,设计相应的项目任务,制定符合行业企业需求的职业标准能力训练模块的考核标准、考核方法;
纣叹息谓民虽欲亡我,我之生独不有命在天乎?[10](P140)
我生于世不有修短之命在天乎?民虽怨我如我何?[13](卷5)
显然,王鸣盛结论有失偏颇,段玉裁稍后在《古文尚书撰异》中予以纠正,他指出《唐石经》“命”下增“胡”是后人据《史记》改《尚书》,而非相反:
纣叹而言谓民虽欲亡我,我之生独不有命在天乎?[28](卷3)
传统注疏中也有与《史记》表达文义相同,但以陈述语气表达:
谓已有天命,故曰我生不有命在天。[29](卷25)
圣人犹曰命靡常,纣乃曰有命在天,真亡国之言也。[31](卷5)
盖侍天命必在于我……妄以己意料天意。[12](卷21)
言有命在天,民无能为也。[30](P252)
我们能够发现,学者均认为“我生不有命在天”表达商纣自以为天命可恃。但也有个别学者认为这并非纣自信天命在商,而是纣无可奈何的表现,如吕祖谦认为:“我生不有命在天,纣之所以拒祖伊也,人皆知其托词也。”[32](卷11)张英也认为:“我生不有命在天,是亦无可如何之言也。”[33](卷2)笔者认为从整个《西伯戡黎》来看,此不应为“托词”或“无可如何之言”,就是商纣对商大命的盲目自信,否则就不会有祖伊紧随其后的“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殷之即丧,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这是对商纣的强烈谴责,对其一味迷信天命的痛斥和无奈。
前贤解释大多沿着《史记》的思路,并未有过多的阐释或者异见,仅有吕祖谦和张英对纣当时的心境作出异于其他学者的揣测和推断。同时,历代学者对司马迁在“我生不有命在天”后加“乎”字的增字解经也未有任何异议。直到当代学者周秉钧才对《史记》中增“乎”这一现象予以了解释,他认为“本文因语急而省‘乎’字”[18](P111)。顾炎武在《日知录》中也提出了与《史记》不同的增字方式,他认为:“我生不有命在天,‘不’上省一‘岂’字。”[34](P1809)无论是司马迁的“不……乎”,还是顾炎武的“岂不”,都与“不”直接相关,所以“不”的正确训释是“我生不有命在天”准确理解的关键。
(二)释“不”
王鸣盛发现“大命不挚”与“大命胡不至”的差别,眼光非常敏锐,正是传统主流注疏中的最大症结。那么,“挚”训为“至”,可能也并不准确。因此,“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增字的传统注疏均值得商榷。
王害(“害”通“曷”)不违卜?
王鸣盛认识到《史记》以“大命胡不至”释“大命不挚”不妥,并且试图解决此矛盾。但可惜的是,在《尚书后案》中,他竟据《史记》和《唐石经》旁增“胡”字,得出经文本有“胡“字的结论:
予曷其不于前宁人图功攸终?
予曷敢不于前宁人攸受休毕?
《史记》三处引用虽在具体字句的处理中稍有变化,但均在“我生不有命在天”后加一“乎”字,表反问语气。顾颉刚、刘起釪在《尚书校释译论》中明确标点为:“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乎?”[24](P1052)黄怀信在《尚书正义》的整理本中也作相同标点[25](P384)。此语表达了商纣的绝对自信,盲目迷信天命对商人的无限眷顾,而自己在人事中无所顾忌、为所欲为。正如胡铨所言:“我生不有命在天,彼以天命为真可恃。”[26](卷1)《史记》的这一解释基本为后代学者所接受,虽有《孔传》《尚书句解》等少数注疏将“命”解为“寿命”,但大多学者还是准确判定此处的“命”正是“商的大命”,是天命。在对“我生不有命在天”的具体解释中,学者有着不同的诠释方式,有直接依《史记》释为反问语气,这种表达语气比较强烈:
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宁王大命?
予曷敢不终朕亩?[8](P197-200)
在《尚书·多方》篇中亦有出现:
尔曷不忱裕之于尔多方?尔曷不夹介乂我周王,享天之命?今尔尚宅尔宅,畋尔田,尔曷不惠王熙天之命?[8](P229)
所以“不”在《尚书》中表反问语气时,往往有其固定搭配。因此,笔者认为以司马迁为代表的学者对“不”的解释值得商榷。而王保国将“不”理解为否定词,释为“我命不在天,何必担心”,更增“何必担心”一语,也未作任何的文献说明。看似能够与甲骨文、金文视野下的商周史相合,但此种新释与下文祖伊“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一语根本无法衔接。因为祖伊此语针对的正是商纣对天命的盲目自信,才引来祖伊对他不尽人事,仅靠求命于天的强烈谴责。
那么,此处“不”到底当作何解释呢?笔者认为,“不”仅仅是一个语词。其实王引之在《经义述闻》“语词误解以实义”中对此种现象做出了准确的论述。他认为:“经典之文字,各有义,而字之为语词者,则无义之可言,但以足句耳,语词而以实义解之,则扞格难通。”[19](卷32)王引之在“语词误解以实义”中明确指出“不”在古籍中并非均为否定副词,亦有他义,即“不,发声也”。在“我生不有命在天”[注] 翟灏在《尔雅补郭》中也提到“不,《诗》《书》及古金石文多通丕。丕,大也”(翟灏:《尔雅补郭》卷下,清咫进斋丛书本)。但是王引之认为“不”皆发声也,字或作丕。笔者认为王说为优。 中,“不有,有也”。王引之还指出在《尚书·君奭》 “尔尚不忌于凶德”中,“不忌,忌也”。“不”在古籍中作为发声词最直接的文献证据就是《尚书·吕刑》中“播刑之迪”[8](P249)一句,其在《礼记·缁衣》引作“《甫刑》曰:‘播刑之不迪。’”[35](P1649)此处的“不迪”正是“迪”之义,这足以直接证明王引之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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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引之为了证明此种用法在先秦古籍中的普遍性,大量引用了《诗经》中的证据,也包括《左传》《国语》中的一些证据。兹举《诗经》几例:
《邶风·匏有苦叶》曰:“济盈不濡轨。”不濡轨,濡轨也。
《小雅·常棣》曰:“鄂不韡韡。”不韡韡,韡韡也。
《车攻》曰:“徒御不警,大庖不盈。”不警,警也。不盈,盈也。
《桑扈》曰:“不戢不难,受福不那。”不戢,戢也。不难,难也。不那,那也。
《大雅·文王》曰:“有周不显,帝命不时。”不显,显也,不时,时也。[19](卷32)
我们根据王引之对“不”这一用法的发现,那么“我生不有命在天”其实语义就是“我生有命在天”,“不”仅仅是一个没有任何实义的语词而已。而将此句作反问处理的司马迁、顾炎武以及历代《尚书》研究者,所要表达的也正是纣王相信自己“有命在天”的意思。而这个结论显然是学者根据《西伯戡黎》的语境进行的语义推测,尤其是根据“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一句反推而来。但在具体的文献考证上却违反了解经原则,并与《尚书》中“不”表反问语气的用法相背。所以,笔者认为传统注疏在结论上是成立的,只是始终未能解决这一结论在文献学上的论证。
(三)释“生”
笔者认为,行文至此,我们有必要对此处作为谓语“生”的用法进行讨论,更能深入理解此篇文献的价值,这也是前人从未涉及的一个问题。笔者认为“生”在此处是一个意动用法。形容词的意动用法出现很早,表达“主语主观上认为宾语具有谓语动词所表示的性质或状态(实际上不一定具备)”[36](P539)。这种用法早在甲骨卜辞中就有用例,典型文献就是“王吉兹卜”一条,意为“王认为这个卜辞吉”。同样,在《西伯戡黎》的文本中,“我生不有命在天”要表达的正是商纣认为自己“有命在天”,商的大命是生而固有的。《西伯戡黎》文本作者之所以采用此种意动用法生动刻画了商纣当时的心态,强烈表达了商纣主观上认为商的大命是与生俱来的。当然,在《西伯戡黎》文本作者看来这只是商纣的自以为是,祖伊以“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进行的反驳,正好体现了商纣认识的错误性。祖伊完全反对纣“有命在天”的说辞,祖伊认为“天”“命”“人”是存在一定的互动关系,尤其是王的作为可以获得天命,也可以失去天命。
四、余 论
笔者结合前人的研究成果,对“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语义以及“我生不有命在天”准确含义作出新的训释。此训释使《西伯戡黎》文本在整体上前后连贯,文义更通畅,尤其为以司马迁为代表的传统文义解释提供了更坚实的文献学基础。
就《西伯戡黎》文本内容而言,其强烈体现了“天”在政治中的核心地位。祖伊对纣王的劝谏就是要利用“天”的威严对纣的“淫戏”行为予以限制,并试图挽救商的统治。祖伊的劝谏换来的却是纣王“有命在天”的回答,最终祖伊绝望预测“殷之即丧指乃功”。这是我们依据文献从传统经史层面对《西伯戡黎》的解释所能达到的限度。
一些高校基于自身发展考虑,无视自身办学实际和社会人才需求特点,盲目进行扩招,导致毕业生数量逐年增长,不利于就业理想的顺利实现。同时,在专业课程的设置上,一些学校的授课内容过于陈旧,无法适应当前社会经济的实际发展需求,既造成了资源的极大浪费,又影响了学生的就业。
就生产过程而言,上海新星陆续投资了1000多万元进行设备改造,包括对于甲苯回收装置的革新,将以烧煤提供能源的方式全部改为烧天然气,以及对于污水排放的把关,等等。而去年年底,公司以压延工艺代替涂布工艺,使橡皮布的生产过程中甲苯零排放,最终生产的橡皮布甲苯零含量。可以说,压延技术的推出是橡皮布生产领域的一次新的革命。中国科技院对于该项技术的评价是“国内领先,国际先进”,此外,公司在江苏泰州设立新厂区也不啻为一种手段,新厂区的安全、环保性能完全按照国家规定进行建设和验收,且生产的产品以环保的压延技术为主。
从语言文字表述上来讲,早在20世纪初,王国维等人就根据甲骨文的研究指出,不仅《西伯戡黎》,而且《尚书·商书》文本成书当在“宋之初叶”[37](P31)。《西伯戡黎》中商纣与祖伊的对话更多是西周时期的话语体系,如“天”“殷”的表述只能在西周初年及以后的语言表述中,刘起釪也指出“根据本篇的内容方面和文字方面来看,它显然又是写成于周代,不能就是本篇的原始文件”[24](P1068)。从史观上来讲,《西伯戡黎》显然是在周人(或接受周人话语体系与天命观的宋国人)天命转移等政治观念的基础上来总结商人亡国的政治教训,是周人重构商末历史时将纣王塑造成一个不能“敬德保民”、一味迷信“天命”的形象,所以刘起釪认为商纣“陶醉于天命”“盲目相信自己有天命在身”[24](P1068),如果就文本本身来说,此判断是确凿无疑的,但是若就史实来说,如此判断可能并不准确。
总之,农村的小学数学中,学困生现象出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所以教师应根据这些原因采用有针对性的解决措施,只有这样,才能使学困生的学习水平慢慢提高。
从商代末年的史实来说,《西伯戡黎》原始纪录材料中商纣与祖伊的真正冲突到底可能是什么呢?大体而言,这是商末商贵族在面对周人的威胁下,如何应对危局而激化了的内部矛盾。具体而言,在商人的神权世界里,祖先神祭祀与信仰始终居于殷代神权崇拜显赫地位[38],由于商代晚期周祭制度的确立以及祖灵福佑观念的确立,商纣一味迷信的是殷人祖先神对殷人统治的庇护与福佑更为合理,商的大命始终是由其祖先神福佑和庇护;而祖伊认为祖先神不仅对商人有福佑庇护的功能,还有降祸作祟的功能。所以说,祖伊与商纣对话反映了两者在宗教思想与治理思想方面的严重分歧,而这也是商亡最重要的原因之一[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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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My Destiny in Heaven ”in Texts of XI BO KAN LI
BAI Li-chao
(School of History,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069, China)
Abstract :If we wanted to understand "My Destiny in Heaven" accurately, we must place it in texts of XI BO KAN LI . "Why didn′t Heaven bring down his majesty? Destiny was far away from us. what should we do?" was the premise of research. "Why didn′t Heaven bring down his majesty" was Zuyi′s reporting the words of the people."Destiny was far away from us. what should we do?" was the words of Zuyi."My Destiny in Heaven" showed King Zhou of Shang′s extreme confidence in destiny. This was the mainstream understanding of traditional classics, but there had been no definite documentary basis. The sentence of "My Destiny in Heaven" was aimed at "Destiny was far away from us". The image of King Zhou of Shang blindly believing in "Destiny"and "Heaven" in the text of XI BO KAN LI was shaped by Zhou people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concept of destiny. It was the product of the early Western Zhou Dynasty′s Rethinking the lessons of the downfall of the Shang Dynasty.
Key words :XI BO KAN LI ; semantics; King Zhou of Shang; destiny
中图分类号: K224
文献标识码: A DOI:10.16152/j.cnki.xdxbsk.2019-04-015
收稿日期: 2019-01-11
基金项目: 教育部青年基金项目(15YJC770001);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资助项目(2017M623217);陕西省社科基金项目(2017H006)
作者简介: 白立超,男,陕西黄陵人,西北大学副教授,西北大学博士后,从事先秦史与儒学史、兵学史研究。
[责任编辑 刘炜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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