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摇摆”形式与价值探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形式论文,价值论文,小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志贺直哉的《清兵卫与葫芦》(以下简称《清》)是人教版选修教材《外国小说欣赏》中的一篇小说,因为它被编排在“情节”单元,所以我们的教学往往会围绕话题的小说知识设计,下面先展示一公开课的教学片段:
师:让我们来品味一下局部摇摆,朗读小说的高潮部分(从此,他片刻也不离这个葫芦——清兵卫只是脸色发青,不敢做声)感受一下,小说经历了哪些波折?
学生朗读后回答,最终确定:
紧张 被发现 没收 家访 怕注意 砸葫芦 舒缓 教员的爱好 父亲不在 没注意
教师在黑板上板书并用曲线显示情节的起伏摇摆。
师:为什么要采用摇摆这种形式?这种情节设计有何魅力?
生:读者的情感也随之摇摆、起伏、变化。
教师多番引导后明确:摇摆的作用不只在情感的起伏上,还从思想上告诉读者,被毁坏的最终没有被毁灭,被阻止的最终没有被终止,任何新生力量都要经历艰难的过程,但是前途是光明的。
需要说明的是教师在这个片断之前的教学已经引导学生感受了小说情节整体的摇摆,即清兵卫的爱好受到的两次否定。第一次是父亲的训斥,使得清兵卫沉默,这是第一次摇摆;第二次就是从发现“这个葫芦”开始,到被教员发现没收并阻止,是清兵卫遭受的第二次否定。异曲同工的是另一位同课异构的教师也拿摇摆作为教学的重点。
以“摇摆”作为教学内容的重点是很多教师的共同选择,这样安排既突出了小说在情节形式上的特征,又符合单元话题的要求,用著名特级教师褚树荣的观点来观照,便是符合了确定《外国小说欣赏》教学内容的六个维度之一——教材维度,做到了从“话题”角度欣赏文本。这自然是值得肯定的,可正因为如此,我们更有必要来探讨一下:怎么样去认识、理解《清》文中的“摇摆”?怎么样去认识小说中的“摇摆”的作用(与人物、主题的关系等)?是否可以像上述教学片段所展示的那样从情节的“摇摆”中得出主题的“摇摆”?
什么是“摇摆”?按照人教版《外国小说欣赏——教师教学用书》的阐释,大多数的小说、小说家总会在小说的运行中设置一些波折,使其不至于毅然决然地奔向结局,而“摇摆”便是这些波折的组成部分。正是这些大大小小的“摇摆”构成了小说曲折、回绕甚至是反复的情节特征。这样看来,摇摆是小说情节上的一个基本的共通的特点,而非《清》所独有。我们不妨引入同一本教材中的另一篇小说——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牲畜林》来看一下:主人公朱阿六次举枪射击,结果前五次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开枪,这便形成了情节的多次重复运行,呈现出相同幅度的有规律的摇摆,可视为重复式“摇摆”。而大多数的情节摇摆并不具备折地向前运行,这些不同的摇摆总体上呈现正向或者反向的特点,《清》中的摇摆就呈现出这样的特点。
文学的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不管是何种表现形式的摇摆都只是小说的形式,不同形式的摇摆所起的作用有何不同呢?一篇小说的情节就算有再多枝节的曲折、摇摆,它也总有一个不得不确定的终点,有一个确定的方向,所以摇摆首先是为情节的走向服务的。小说的情节趋向主要不外乎两种可能,一为喜剧,一为悲剧。而摇摆往往会加强小说的悲喜剧效果。
在《牲畜林》中,朱阿一次次举枪要打德国鬼子而又一次次受阻、放下,正是通过这种重复式的摇摆,小说的喜剧效果便得到了不断的强化。朱阿每次举枪都会被轻易地阻止,并以朱阿手发抖从而失去瞄准的机会告终,一次次无奈的放弃拨动了我们那根“笑”的神经。而在第六次举枪射击中,又通过小的摇摆——朱阿膀、鸡毛、鸡脖子,让德国鬼子在匪夷所思的惊恐中奔向凶恶的野猫,并与之同归于尽——从而营造了喜剧的高潮。情节的摇摆是直接服务于小说喜剧艺术的需要,而这种喜剧艺术又展现了卡尔维诺“以轻化重”的独树一帜的创作风格。
如果说《牲畜林》是通过幅度相等的摇摆来强化喜剧色彩,那么《清》便是通过不同幅度的非规则式摇摆来强化小说的悲剧意味。这些非规则式摇摆基本上呈现出一种对比倾向,一部分朝着肯定、褒扬清兵卫的方向行进,一组朝着否定、贬抑清兵卫的方向行进,彼此交叉,互相起作用。我们不妨走入摇摆中探索一下。在《清》中,情节走向是朝着清兵卫对葫芦的爱好被否定、阻止、最终毁灭这个方向运行的,而小说中大大小小的摇摆首先便是为小说的这种悲剧意味服务的(见表1)。
小说就是这样通过情节的大小不一的摇摆幅度,不是一下子而是逐渐地毁灭清兵卫的自然天性和审美爱好,摇摆的“曲线到达”反而加重了悲剧意味。
所不同的是,《牲畜林》是通过情节的相似、重复来实现摇摆,从而强化“笑点”,不经意间拨动了读者的“笑”神经,引发了读者的笑声;而《清》则通过大小不一、形式多变的摇摆来延迟悲剧的到来,慢慢地“折磨”主人公,从而达到强烈但含蓄的悲剧效果。可见两篇小说采用不同的摇摆形式是出于喜剧与悲剧不同审美特征的需要。而前面展示的课例却通过摇摆得出了“被毁坏的最终没有被毁灭,被阻止的最终没有被终止,任何新生力量都要经历艰难的过程,但是前途是光明的”的主题,这背离了摇摆的整体悲剧走向,是值得商榷的。
其次小说中的摇摆还服务于人物形象的展现。《牲畜林》通过一次次举枪、受阻、放下的重复式摇摆放慢了小说节奏,而在放慢的艺术之中,朱阿的那种拙劣的射技、胆小怯懦的性格特征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展现,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在《清》中,正是在正向的摇摆中突出了清兵卫的自然天性与审美眼光。小说在开头部分(2—6段)通过多处小的摇摆——错看光脑袋为葫芦、上街看葫芦、收拾葫芦等等——来展现清兵卫对葫芦的痴迷、热衷;21—26段,清兵卫对那只不起眼的葫芦的喜爱让我们看到一个孩子的自然的审美眼光;最后小说特意曲折地展现了那只被没收的葫芦一步步地卖到了600块的高价,进一步展现并肯定了清兵卫的爱好与天赋。
同时也是在情节的正、反向摇摆的交织中含蓄地传达了人物内心的变化。我们不难发现,这篇小说对于人物的心理活动是略去不写的,人物丰富的内心是通过外部的行为来展现的。这与志贺直哉的创作特色有关,其作品中洋溢的自我强调和个性主张是带有西方人道主义特色的,但不管是内容还是形式上,都有鲜明的东方印记。作品中那深沉典雅的心境和清淡含蓄的深蕴,都具有东方色彩。所以小说中并没有西方小说中惯有的直接的心理描写,而是通过情节的外在摇摆来反映人物的内心摇摆。比如清兵卫在被父亲和教员否定前收拾葫芦、店铺门前“呆呆地”看葫芦,受到父亲第一次否定时的“沉默了”,第二次被否定时的“脸色发青,不敢做声”,这些变化既是情节的摇摆,又反映出人物内心的波澜。
所不同的是,重复式的摇摆使得《牲畜林》喜剧人物形象单一,朱阿的近乎小丑的形象特点是单一重复的强化,小说甚至并没有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而《清》中清兵卫的形象与内心世界则通过多变不一的摇摆显得丰富得多,并呈现一种变化发展的特征。这种不同也是源于喜剧与悲剧的不同需求。
但是,这些都不是摇摆意义的终点,在摇摆中,小说不但强化了喜剧或悲剧感,强化了人物形象的特征,更在这种强化中,彰显了作者的价值判断、情感取向。比如《牲畜林》,正是通过这种重复式的喜剧风格表达了作者对战争的乐观、对邪恶势力的戏谑与否定。再比如《清》中作者对于教员这一形象的价值判断便是通过摇摆传达给读者的。在教员发现清兵卫的葫芦后,小说并没有接着顺叙故事的发展,而是宕开一笔去写教员的爱好。正是这一处摇摆,使得教员的内心追求与爱好——“武士道”展现在读者面前。教员与清兵卫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的本质原因也因此展露无遗,强权与自然、和谐的美怎能并存?这里既蕴含了小说主旨,又暗含了作者对教员这一人物的嘲讽,暗示着作者的价值判断与个性追求。
由此看来,摇摆作为小说情节运行的外在形式,它本身也呈现出不同的表现形式,有摆幅相近的重复式摇摆和摆幅不一的非规则式摇摆;而非规则式摇摆又往往分为与作者价值判断同向与反向两种形式。而这种形式的不同首先是由小说的不同情感走向(悲剧或喜剧)的需求决定的,反过来,摇摆又会强化小说的悲喜剧色彩。因此,我们在阅读中首先就得把握摇摆的情节整体上的走向,摇摆中所蕴含的悲、喜的审美走向。在此基础上再去研究摇摆在人物塑造、主题呈现等方面的作用,也许更能切中肯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