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摘要:《卡拉马佐夫兄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晚期创作的心血结晶,凝结了作家毕生的宗教思想。在作品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将他关于救赎、信仰、复活等宗教困惑与思考都灌注到了人物的梦境中,作品中五个具有浓厚宗教色彩的人物梦境紧密相连,完整表达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世界观。
关键词:梦境;宗教;《卡拉马佐夫兄弟》
1.前言
梦境描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中的重要诗学手段,“梦既是文学创作的一种手法,也是文学的内容”[1],一些在清醒时被压抑与隐匿在无意识深处的观念都可以在梦中或清晰或模糊地显现出来,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言:“大多数人称之为虚幻的东西,对我来说有时恰恰是现实中最深层的本质。”[2]《卡拉马佐夫兄弟》作为陀氏晚年的集大成之作,深刻而完整地诠释了其毕生的宗教思想精髓,在这部作品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匠心独运地借助德米特里、伊凡、阿辽沙、格鲁申卡以及丽萨等五个主要人物的梦境为媒介,表达了对宗教中救赎、信仰与复活等问题的深邃思考。
2.救赎之梦
在俄罗斯东正教思想中,“救赎”是一个永恒的主题,人类因为自己的先祖亚当与夏娃背离上帝的旨意偷吃了禁果,从而背负了原罪。而想要获得救赎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皈依上帝的怀抱,在忏悔中得到主的宽恕。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德米特里与格鲁申卡就是罪孽深重的人,他们一个放任自己沉溺于毫无节制的物欲中,另一个则终日沉沦在为情所伤的仇恨中。但是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也一直渴望得到救赎,在经历了带有浓厚宗教色彩的梦境后,主人公们幡然顿悟,开始坚定地走向各自的救赎之路。
德米特里的梦出现在作品第三部第三卷的第八小节,梦中德米特里在一片荒原上赶路,途经一个被烧毁的村庄,因遭受火灾而家园被毁的妇女干枯瘦弱,成排的站在村口的路旁,而妇女怀里还抱着饥寒交迫、啼哭不止的婴儿。烧焦的家园、遭难的母亲、啼哭的婴儿引起了德米特里心灵的极大震荡,他在梦中激烈的发问“为什么娃娃这么穷?为什么荒原上一片光秃秃?”[3]而这一系列的诘问正表达了德米特里对生活的苦难,特别是对娃娃的苦难的一种质疑、愤慨、与怜悯。梦中黝黑干瘪的母亲和无辜受难的娃娃就像一道霹雳一样,劈开了德米特里身上卡拉马佐夫式的恶的惯性力量,让他看见了人间的苦难,顿悟到正是因为自己的罪孽,因为所有人的罪孽才使得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遭受无妄之灾。并且,孩童形象在陀氏笔下被赋予了巨大的道德震撼力和宗教号召力,“孩子是无罪的,从而他们是没有被意识到的基督形象。”[4] 在德米特里的梦中尚在襁褓中却要无辜受难的孩童,暗喻为世人殉道的圣子耶稣,他们都是美好与高尚的化身,却要为人类的罪恶去牺牲自我,换得人类的救赎。梦境中受难的孩童唤醒了德米特里内心的罪感意识,使他在梦醒后甘愿去背负并未犯下的谋财弑父的滔天罪名,从而完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宗教中救赎的第一重解说,那就是只有苦难之路才是无限靠近上帝的路,历经苦难方能得到救赎。
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对救赎的另一重解说体现在格鲁申卡的梦中。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中,存在着许多类似格鲁申卡的女性形象,例如《穷人》中的瓦尔瓦拉,《罪与罚》中的索尼娅,《白痴》中的纳斯塔西娅,这些女性都在肉体上堕入了淫欲,但却在精神上无限接近基督,承担着自我救赎与救赎他人的宗教使命。在世人眼中格鲁申卡是一个放荡堕落的女性形象,然而在她的内心中充满着宽容与仁爱,这在德米特里被抓捕之前格鲁申卡的梦境中就得到了体现。在梦中,格鲁申卡梦到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坐车和亲爱的德米特里一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这个梦预示了两人以后的命运,德米特里因为被诬陷弑父而被判刑流放至遥远的西伯利亚服役,而格鲁申卡要用爱去陪伴和救赎要用苦难去赎罪的德米特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借由格鲁申卡的这个梦诠释了救赎的第二重意味,那就是基督向世人宣扬“爱人如己”就是人们自救与拯救他人的良策,基督之爱具有不可思议的宽恕与救赎的神奇力量,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借佐西马长老之口说出的:“爱能赎一切罪过,能拯救一切。”[5]
3.信仰之梦
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而言,宗教思考的核心是对信仰的思考。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陀氏借助伊凡和丽萨的梦境来表达对信仰问题的思考,梦境成为了人物内心上帝与魔鬼激烈交锋的战场,而在这种剧烈的撕扯中,主人公要么坚定信仰,获得上帝的救赎;要么抛弃信仰,在魔鬼的诱惑下走向毁灭。
在伊凡的梦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则让蛰伏在伊凡头脑中的理性主义化身为魔鬼,借从伊凡身上分裂出来的另一个“自我”魔鬼之口,用理性去挑战信仰,用“地上的现实主义”去论证上帝。魔鬼一开口就将谈话引向了信仰问题:“强制信仰算什么呢?而且在信仰上是任何证据也不起作用的,特别是物质上的证据”[6]。在这里的“物质上的证据”与魔鬼后面谈到的“地上的现实主义”都是理性主义的表现,魔鬼在梦中向伊凡讲述自己得风湿病的故事,自己怎样来到地球,以及怎样治病时大量使用了数字与时间单位,都是企图用理性主义制服伊凡,诱惑伊凡屈从于理性的法则,从而解构上帝的神秘与权威。然而,虽然伊凡自幼接受的西方理性主义教育告诉他要想证明上帝是否存在,就要有物质的实证与清晰的逻辑推理;但是,另一方面,深入俄罗斯民族骨血的宗教情怀,却使他清楚地知晓,上帝是超验的,物质上的实证主义只能让人背离信仰。接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借魔鬼之口揭示了信仰的真谛:“对于生活来说,单单赞美是不够的,赞美必须经过怀疑的熔炉的考验”[7]。只有赞美与肯定的信仰并不是真正的信仰,信仰只有经过怀疑与否定的淬炼,才能变得坚定而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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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的梦展现了理性与信仰之间的对立,而丽萨的梦则体现了基督之爱和信仰之间的相辅相成。“基督是爱的宗教,基督的所有诫令都包含在‘爱人如己’这句话中了。”[8]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来,仁爱是宗教体验的核心,如果心中没有爱,那么就会堕入仇恨,最终走向背离信仰的道路,这一点在丽萨关于小魔鬼的梦境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在丽萨的梦中,到处都潜伏着伺机而动的小鬼,它们藏在屋角和桌子下,堵在门外,时刻等待着机会想要抓住丽萨,眼看着小鬼们要一涌而上的时候,丽萨忽然就画了个十字,驱散了小鬼。然而,就在小鬼们被十字架逼退之后,丽萨忽然又想出声咒骂上帝,引得小鬼们又见机围拢过来,然后又画十字。在这个梦境中,丽萨更像是用十字架在戏弄小鬼,也在戏弄自己,她明明惧怕被小鬼抓住,但却在小鬼退下的时候,出声咒骂上帝而又引来的小鬼的蜂拥上前,表面上看来这是一种戏耍心理,而更深层次上,这是一种受虐与施虐的心理。
联系丽萨讲述的这个梦境的前后情节,不难发现,丽萨是一个不懂得爱的人,她在讲述了这个梦境后,向阿辽沙坦白道:“我不爱任何人!相反的,我恨他们!”[9]这说明了她既不爱他人,也不爱自己。面对向自己表达过爱慕之情的卡尔干诺夫,丽萨则表示如果嫁给他,就要一辈子像抽陀螺似的抽的他转,更甚者,她还直言不讳的表达自己想亲手对一个四岁的孩子实行残酷的死刑。丽萨表现出了由于缺爱邻人之爱而造成的变态的施虐心理,在面对无辜的孩子和对自己心生爱慕的男子的时候,她心里产生的不是爱而是残忍的虐待之欲,可见由于内心仁爱的缺乏,丽萨已然走上了背离信仰的道路,所以在丽萨的梦中,才会出现那样戏剧的画面。陀氏借助丽萨的梦表达了自己对于信仰与爱的宗教观念,那就是真正的信仰是不能没有爱的,只有践行“积极的爱”,践行“爱人如己”的训诫才能获得坚定的信仰,否则就会走上背离信仰的道路,最后被魔鬼吞噬。
4.复活之梦
《圣经》中记载着圣徒保罗的话:“若基督没有复活,我们所传的便是枉然,你们所信的也是枉然。”[10](哥林多前书15:4)
可见复活之于宗教信仰的重要性,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将自己对“灵魂不朽”与“复活”的思考都融入了阿辽沙模拟圣经文本的梦中。
阿辽沙的梦出现在第三部第一卷第四节“加利利的迦拿”,这个梦出现的情节前提是佐西马长老死后,他的遗体不但没有像人们期盼地那样显示出治病救苦的奇迹,反而过早地腐烂,这使人们开始肆意诽谤已故的佐西马长老,面对种种恶意的流言蜚语,阿辽沙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与痛苦中。他不得不怀疑上帝抛弃了佐西马长老,死亡的法则战胜了上帝。然而,在现实中被死亡法则战胜的佐西马长老,在阿辽沙的梦中复活了,在梦中长老非但没有被上帝抛弃,而且还被再三邀请坐在了上帝第一次彰显神迹的筵席上。长老说:“我施舍了一个葱,所以我也在这里”[11],他邀请阿辽沙也加入这奇迹中来,因为阿辽沙也施舍过“一根葱”。佐西马长老在梦中不断提及的“一根葱”的施舍与卷首语的“一粒麦子”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向世人指出的“复活”的秘密,那就是爱与精神的永恒传递。“一旦尘世的肉体死了,它就会变成一粒种子,复活就是从这粒种子中脱颖而出”[12],肉体的消亡并不是终结,伟大的思想与会通过爱的种子代代传递下去,在人们的心中死而复生,永垂不朽。
佐西马长老的“复活”使阿辽沙领悟到了“灵魂不朽”的真谛,并坚定了对“永恒上帝”信仰,明白了基督的仁爱与慈悲的伟大,顿悟了佐西马长老生前一直所宣扬的“积极的爱”。因此,在梦醒后阿辽沙遵从长老的指示投身到播撒种子的事业中,将佐西马长老种在自己心中的信仰与仁爱的种子又传播到十二个孩子心中,完成了对佐西马长老“死而复生”的完整解说。
5.结语
《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五个人物的梦境各有深意又相互关联,共同描绘了屹立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宗教世界中关于救赎、信仰与复活等三大核心问题。通过这五个深奥的梦境,陀思妥耶夫斯基将毕生的宗教思考全都展现了出来,那就是苦难是洗清罪恶,获得救赎的必经之路;否定之否定是淬炼信仰的关键;肉体的消亡战胜不了精神的复活和永垂不朽,而贯穿三者之间的就是基督之爱。
参考文献
[1]王文革.文学梦的审美分析[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2]谢列兹尼奥夫.陀思妥耶夫斯基传[M].刘涛、张宏光、王钦仁等译.海燕出版社.2005.
[3][5][6][7][9][11]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M].耿济之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4]赖因哈德·劳特.陀思妥耶夫斯基哲学[M].沈真等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
[8]郑煦.罪恶与救赎——从《卡拉马佐夫兄弟》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精神复兴之路[D].首都师范大学.2015.
[10]圣经[M].南京:中国基督教协会.1998.
[12]莉莎·克纳普.根除惯性——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形而上学[M].季广茂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
作者简介:田佳宁(1991年8月—),女,河北省安新人,哈尔滨市南岗区黑龙江大学俄语语言文学专业2015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俄罗斯文学。
论文作者:田佳宁
论文发表刊物:《知识-力量》2018年7月上
论文发表时间:2018/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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