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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心源(1834~1894),字刚父,别号存斋,晚号潜园老人。祖籍浙江临安,世居吴兴,归安人氏。陆心源自小资禀奇颖,30岁时,已能通“九经”。咸丰九年(1859),陆心源考中举人,进入政界。他先“遵例以知府分发广东”(注:缪荃孙:《陆公神道碑铭》,见闵尔昌:《清朝碑传全集》第四册《碑传补集》卷18,台北大化书局1984年出版。),又去直东豫交界“剿匪”,之后留在直隶整顿吏治,并荐升为道员。同治四年(1865)起,任广东南韶兵备道,数度与太平军交战。同治六年,调任高廉道,不久“奉旨开缺,送部引见”。后以“丁艰”回原籍湖州。同治十一年,福建总督李鹤年因佐治需人,奏调陆心源赴闽,总办税厘、通商、善后诸局事务,并兼任海防、粮盐事宜,却又与上司署督不合而乞养归里。两年后被人参了一本,说他在任时“盐务加耗”,被削去原职。
陆心源家道殷实,回吴兴月河街故第以后,“循陔之暇,娱意林泉”,在城东莲花庄北辟建小园,以“潜园”为名,盖取“潜”字隐藏、止息之意。又单独出资兴建昇山桥,修复安定、爱山两书院和仁济善堂,兴办义学等等,为家乡的交通、教育、慈善事业做了不少实事。
光绪十九年(1893),陆心源受李鸿章保举,官复原职,并得到光绪帝的召见。次年十一月九日,卒于湖州故里,终年六十一岁。
陆心源的一生,“自修有方,止谤乏术”(注:缪荃孙:《陆公神道碑铭》,见闵尔昌:《清朝碑传全集》第四册《碑传补集》卷18,台北大化书局1984年出版。),以至于仕途几经起伏。幸而他“薄于富贵而厚于书”(注:《皕宋楼藏书志·李宗莲序》,见《皕宋楼藏书志》,中华书局1990年出版。),在广阔的学术领域,取得了藏书、校勘、补史、修志等各方面的丰硕成果。
陆心源平日论学,强调学以致用,“深病世之稗贩语录,掇拾大全者,号为宗朱, 而适以叛朱”(注:张舜徽:《清人文集别录》第558页,中华书局1963年版(下同)。),所以特别推崇顾炎武,并私淑顾氏,还以“仪顾”名其堂,表明他的趣向。陆心源罢官后,专意著述。著有《仪顾堂文集》20卷、《仪顾堂题跋》16卷、《续跋》16卷,都是古书源流、金石考证之书;藏宋刊书至100余种,元刊至400余种,储之皕宋楼,作《皕宋楼藏书志》120卷,《续志》4卷;所得金石碑版9000余通,多为青浦王昶尚书未曾著录的,作《金石粹编续》 200卷;鉴藏书画,作《穰梨馆过眼录》40卷,《续录》16卷;因生平笃嗜唐文,遂于蟫断炱朽中掇拾录存,加之新出土的金石之文,成《唐文拾遗》80卷、《唐文续拾》16卷;在将两宋诗人搜罗备至的厉樊榭(鹗)《宋诗纪事》的基础上,又辑得3000余人,得诗8000首,作《宋诗纪事补遗》100卷;对历书小传,有仕履不详、时代未著的, 别为《小传补正》4卷;其他卷帙繁重、不及编刻的善本书籍, 作《群书校补》100卷以为保存;搜故乡风雅,补志乘阙遗,作《吴兴诗存》40卷、 《吴兴金石记》16卷、《归安县志》52卷;病宋史芜简,考党禁始末,作《宋史翼》40卷,《元祐党人传》10卷;针对嘉定钱大昕的《疑年录》之详于儒林、文苑及书画之士,而成校正钱澥乡《疑年录》4卷,并增加名臣、大儒、气节、文章之士,作《三续疑年录》10卷;储藏三代、秦、汉钟鼎彝器百余种,晋唐古镜60余种,辑古今言金石者300余人,以补李学博富孙之缺,作《金石学录补》4卷,等等,共940余卷,合署为《潜园总集》。
一、痴心藏书,编纂《藏书志》
陆心源自幼喜书,志欲尽读天下书;更好聚书,偶见异书,倾囊必购。虽然从25岁起便从政从戎,羽书旁午,难有闲暇,但他对书的痴迷却丝毫未变,即使“丁艰”回乡时,归装中也有书百椟。有人笑他迂腐,他却夙好在此,“远钞近访,维日”(注:《皕宋楼藏书志·李宗莲序》,见《皕宋楼藏书志》,中华书局1990年出版。)。及至自闽罢归后,求书之志更勤。
当太平军直指江浙之际,故家藏书纷纷出售。这给酷嗜异书的陆心源提供了极好的收藏机会,购得了为数不少的珍贵宋元版书。清代藏书家极重宋元旧版,乾隆年间吴县著名藏书家黄丕烈(荛圃)曾收藏宋刻百余种,名重天下,以“百宋一廛”藏书室名世。及至清末,宋刻本更成稀世之珍。而陆心源于战火中苦心搜集,10余年间藏书总数在15万卷以上。加之旧日所集,其藏书“素缥缃帙,部居类汇,遂为江南之望”(注:顾志兴:《浙江藏书家藏书楼》第234页, 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11月出版。)。
陆心源将宋元旧版藏于“皕宋楼”。“皕”即二百,以此为名,足见陆心源欲驾临“百宋一廛”之胆识。另有“十万卷楼”,专藏明以后的秘刻及精钞本、精校本。为了把珍本与一般书籍区分贮藏,他又在潜园建“守先阁”藏书楼,按《四库全书》书目编序,收藏明以后刊及寻常钞帙,附以优秀的近人著述,并对外开放。
正因皕宋楼藏书不仅颇具规模,而且精品极富,后人把它与山东聊城杨绍和的“海源阁”、江苏常熟瞿镛的“铁琴铜剑楼”、杭州丁丙的“八千卷楼”合称为晚清四大藏书楼,历来评价极高。陆心源的同乡后学李宗莲甚至认为享有盛名的明代范钦的藏书楼——天一阁在藏书的总数、宋刊本的数量、择书的精纯、藏书楼的开放程度以及收藏的难度等5个方面,都不及皕宋楼。这种说法,虽有夸饰, 但在当时有一定的代表性。当然,也有人认为皕宋楼宋刊中有明仿宋本,有明初刻似宋本,有误元刻为辽、金本,有宋板明南监印本,“存真去伪,合计不过十之二三”(注:《皕宋楼藏书志·李宗莲序》,见《皕宋楼藏书志》,中华书局1990年出版。)。更有如张篑斋者云:“陆心源自称皕宋,实则明本充宋者居多。”(注:杨立诚、金步瀛合编,俞运之校补:《中国藏书家考略》第23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4月出版。)不过,晚清著名学者俞樾在为陆心源所作的墓志铭中,又称陆心源藏有宋本200余种,元本400余种。这些争论,因皕宋楼藏书被陆氏子孙卖去日本,无从取证,难下定论。
作为藏书家,陆心源“念自来藏书未能垂远”(注:《皕宋楼藏书志·李宗莲序》,见《皕宋楼藏书志》,中华书局1990年出版。),为防后患,就将世所罕见的皕宋宝藏旧刻精钞,“辑其源委,仿贵与马氏、竹垞朱氏、月霄张氏例,成《藏书志》一百二十卷”(注:《皕宋楼藏书志·李宗莲序》,见《皕宋楼藏书志》,中华书局1990年出版。),并交给李宗莲参定同异。当时的初稿有3 尺多厚,卷帙不菲。李宗莲经过长达10个月的繙缉疏录”、细致征核,方付梓成书。全书内容宏富,包含了经、史、子、集4大类,细分为 42类。《皕宋楼藏书续志》则于经部周易类、春秋类、四书类,子部儒家类,及医家类、谱录类、杂家类、术数类,集部别集类、总集类等增益之。
集中了这么多类书籍的书目与序跋,如何做到全而不乱,聚而不散,陆心源着实费了一番心思,为《皕宋楼藏书志》细致地制定了体例、断限、入志原则及行文标准,以确保体例一致,断限明白,入志有因,行文规范。他在《皕宋楼藏书志·例言》中有详细说明。
体例与断限 仿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体例,“载旧椠旧钞之流传罕见者……习见之书概不登载”。只是张氏之作以元代为断限,《皕宋楼藏书志》则因成书较后,遭遇兵燹,书籍亡佚更多,不得不略宽其例,断自明初。
入志原则 凡是阮元《四库未收书目提要》及张氏所收录的,均采二人之说;有二人所未见的,则仿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之例,附解题以识流别。书目所载序跋,自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始。“……凡世有刊本暨作者有专集通行,如北宋之二范、欧阳、曾、王、三苏,南宋之朱子、放翁、益公,元之剡源、清容、九灵之类,其序跋已载集中,及经部之见于《通志堂经解》、唐文之见于《全唐文》,并书已刊入《十万卷楼丛书》的,均不更录。”其余的备载全文,使“一书原委,灿然俱陈”。另外,前辈时贤的手迹题识可以帮助辨明古书源流,所以悉为登录。
行文标准 针对行文中遇到的各种情况,陆心源一一定下标准,处理起来简洁明快,读者亦能一目了然。如标题,一依原书旧式,所增时代及撰著者等字用阴文别之;又如前辈时贤手跋以“某氏手跋曰”五字冠之,若有陆心源自己的考识,则加“案”字以示区别;宋元刊本备载行款缺笔,以便考核;所载序跋或钞帙因辗转传写,类多舛,有的椠本字迹蠹落,间有缺失,对无别本可据的“悉仍其旧,虽显然亥豕,不敢以一知半解妄下雌黄”;若“一书而两本俱胜者”,则仿《遂初堂书目》,将两者并存。行文在注重翔实的同时,亦十分简练,往往寥寥数语就将所收之书的卷数、版式、成书年代、作者等状况道明。
对此,参与《皕宋楼藏书志》校对定稿的李宗莲由衷地发出“美哉备矣”的感叹,并说:“若吾乡富于典籍者,……近乾嘉间,石塚严氏芳堂、南浔刘氏瞑琴山馆,皆以藏书名与杭州振绮堂汪氏、苏州滂熹园黄氏,埒为阮文达、钱竹汀两公所称。余尝见二家书目,著录寥寥,岂足与先生比长絜短哉!”(注:《皕宋楼藏书志·李宗莲序》,见《皕宋楼藏书志》,中华书局1990年出版。)
二、撰写题跋,精于校勘
陆心源收藏之富,撰述之多,为晚清所罕见。张舜徽先生认为他“撰述虽博, 而要以校书为最精”(注:张舜徽:《清人文集别录》第559页。)。这从《潜园总集》中众多群书题跋、序记可见一斑。 如《仪顾堂题跋》(以下简称《题跋》)16卷和《仪顾堂续跋》(以下简称《续跋》)16卷,各有317条和307条雅杂抄本、刊本、影印本的跋与后记等,意专群籍,名迹碑版,“刻源流,收藏姓氏,剖析异同,如指诸掌”(注:《仪顾堂题跋·潘祖荫序》,见《仪顾堂题跋》,中华书局1990年出版。)。这是陆心源在“富拥百城”的收藏,以及深识宏览四部七略、百宋千元的学识积累上的又一力作。
(一)考源流、录板式、收藏姓氏
《题跋》与《续跋》都详载所收书籍的刊刻源流、该本板式与作者姓名,有的将字体大小、版心所刻文字、有否刻工姓名、何字顶格、何处空格等一一写明,即使未见其书,亦可想见其格式。同时为取信于人,并方便读者查阅,还经常注明资料的出处。如《题跋》卷一《六经图跋》中,不仅有作者姓名:“宋杨甲撰,毛邦翰补”,还告诉读者杨甲写过《棣华小稿》,见于岳珂的《tīng桯史》及《四川通志》;毛邦翰是衢州江山人、绍兴二十七年进士、乾道初官抚州学教授、终于转运判官,并指出这些都可参见《浙江通志》。
(二)补书缺、正讹误、敢下断语
陆心源的博物赡闻,使他在读书、题跋的过程中发现了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如书中内容的脱漏错误、体例的不完善、标准的不统一等等。于是他不再满足于誊录笔抄,开始了极耗心力,极需耐力,极需魄力的校勘历程。
首先,他在题跋中补充了各书遗缺的内容。如《题跋》卷五《宋元学案跋》,补充了《安定学案》中论及的潘及甫的生平,尤其是他在庆历中登第后的历官情况与他爱书如痴的表现。在《续跋》卷十四《影元抄玉山名胜集跋》中,陆心源分别指出此本与玉山草堂本、九卷本、玉山佳处九卷本相比,脱漏了好几首诗文,如良琦、顾瑛、于立七首,袁华七律一首等,并据实区别对待,有的依类补入,对已刻于鲍渌饮所辑《玉山逸藁》的则不再录。
如果说补充书中所缺需要对书的内容深入全面地了解,需要具备宽广的知识面,那么从书中查找差错就更需博闻缀学,更需要锐利的目光和出色的判断能力。
由于印刷、出版水平的限制,古书在抄写、刊刻过程中,脱字、错字现象较为严重,常常使人产生歧义和误解。针对这种情况,陆心源的校勘做得十分细致。在《题跋》卷十《许昌集跋》中,将旧抄本与汲古阁刊本两两相校,认为刊本远不及抄本,“夺亦复不少”。于是自卷一起分卷细列脱误
字,十分详尽。
几书相校,考证作者生平、书中人物事迹的例子也不少。如上文提到的《六经图跋》的作者杨甲,在《宋元诗会小传·顾起元序》中被误认为是一介布衣,实际上杨曾为文林郎,因对策不合上意,又遭人诬陷,才隐居灵泉山。又如《续跋》卷八《两浙金石志跋》称该志卷六载有宋张南轩手书《孝经》碑款,“题熙宁壬子(1072)八月壬寅书……”,而据《朱文公集右文殿修撰张公神道碑》载,张南轩卒于淳熙七年(1180),时年48岁。因此他应生于绍兴三年(1133),上距熙宁壬子有六十二年,壬子这年不仅张南轩未生,其父张浚(1097~1164)也还没有出世。陆心源校勘的精到由此可见一斑。
值得一提的是,题跋中还经常贯穿着陆心源为人处事的道德标准。比如他认为同治《乌程县志》于寓贤传中增加南宋秦九韶传的做法不可取。因为秦九韶虽然在数学上颇有贡献,但其人贪暴,品德极差。他引用了《刘后村集》卷八十一中的有关内容,证明秦九韶为人不孝不义不仁不廉,“通国皆谓其人暴如虎狼,毒如蛇蝎,奋爪牙以搏噬,鼓唇吻以中伤,非复人类。”(注: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三)》卷81,见《四部丛刊初编集部》,上海书店1989年3月出版。 )甚至于对得罪他而出逃的亲生儿子,也千方百计地搜寻,抓到后竟将其小腿折断。从中可见陆氏将道德品行放在多么重要的地位上!
其实,看上去到处挑毛病的陆心源,对前人的成果是十分珍惜的,所持态度也多是肯定的。在《题跋》和《续跋》中,肯定各书的语句随处可见。《题跋》卷一《宋刻玉篇残本跋》中的“宋本流传日少,小学书尤不易得,譬之残、断璧,弥足珍耳”;卷三《通历跋》中的“唐人著述传世日希,未可以残缺废也”;卷十六《临淮王李光弼碑第三跋》中的“此碑……直足以正史之误”。《续跋》卷六《元椠辽史跋》中的“若非此本仅存,则文义终不可通,疑团终不可释……诚史部中难得之秘笈也”;卷十四《元椠元文类跋》中的“五本之中以西湖本为最,此则又西湖本之最善者也”等等,诸如此类,举不胜举。陆心源正是本着对古籍的重视,使各书的价值得到更好地体现,才不遗余力地去完善它们,用心良苦,无需赘言。
《题跋》受到“七百年来未有此作”,隐然与“黄伯思、洪景卢相推许”(注:陆心源:《仪顾堂续跋·序》。)的高度赞誉。正因《题跋》的成功,陆心源才仿洪迈《容斋随笔》不断推出续作之例,撰成《续跋》。从上面几个方面来看,张舜徽称赞陆心源的校勘功夫,是很有些道理的。而陆氏的这一长处,对他从事补史修志工作大有裨益。
三、考研历史,撰著《宋史翼》
章学诚曾分历代正史为三等,《宋史》被列为下等的代表作。这部长达496卷的皇皇巨著,篇幅的繁富,为《二十四史》之首。 可惜草草完篇,留下了难以弥补的弊病。如结构上,全书详于北宋而略于南宋,以传为例,《文苑传》北宋有84人,南宋仅陈与义等11人;《循吏传》12人,南宋竟无一人;重复、错乱之处也很多,有一人两传的,有无传以为有传的,有应立传而无传的,有各传前后矛盾的,有编次时间错误的,等等。因此,《宋史》撰成以来,不少学者曾相继加以改编,甚至清代著名史学家黄宗羲、顾炎武、全祖望、邵晋涵等也都曾有志于重修宋史,但终未能成功。另外,针对《宋史》最大的缺憾——繁芜简略,又有柯维骐著《宋史新编》、王惟俭撰《宋史记》、王洙作《宋史质》,旨在去其芜杂,删改考订之。陆心源却另辟蹊径,欲补苴《宋史》之疏漏处。当然,陆心源的本意也是从整体上改编《宋史》,做些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工作,曾积藁至四五尺。后来考虑到卷帙重大而精力渐衰,才先刺取各书, 积录应补之传至882人,附传62人,成《宋史翼》40卷。
(一)资料来源
《宋史翼》的传记,主要是辑录前人有关资料。其资料来源大体有四:一是宋人重要史籍,如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袁枢的《通鉴纪事本末》、马端临《文献通考》等。二是宋人文集、笔记、学案、目录书等著作及其中有关的墓志、碑铭或行状等。如《范忠宣公集》、《朱子全集》、《宋元学案》、《范伯玉墓志》,等等。其他如岳柯《桯史》、周密《齐东野语》等随笔性质的宋代史料,以及《直斋书录解题》、《郡斋读书志》等个人著作中的史料和评介之语亦常被引用。三是方志。《宋史翼》引用的方志,既有一国之志,如元《大一统志》;有一省之志,如《福建通志》、《江西通志》;又有府县之志,如《绍兴府志》、《临海县志》;还有在方志界享有盛誉的咸淳《临安志》、淳熙《严州图经》、嘉泰《会稽志》、嘉泰《吴兴志》等等。另有不少地方史料,如《广州人物传》、《金华先民传》等地方人物传记。
除了上述三种主要来源外,正史也在陆心源独特而广阔的视角内。据不完全统计,《宋史翼》总引用书总数在400种以上, 其中尤以史部、集部为多。而宋人留下的史料因最近于时代,记载最详尽,参考价值也最大。如果陆心源不曾建皕宋楼储藏众多宋元版宋代书籍,不曾作过《皕宋楼藏书志》、《续志》和《题跋》、《续跋》以明析各书的内容与优劣,那么他对旁人不易搜集到的原始资料不可能这般熟悉,在撰写过程也不可能随时查阅核对,对资料的征引、比较、取舍、综合等方面也难以达到游刃有余的地步。
(二)材料运用
在丰富的藏书、深厚的积累给他带来很大的便利的同时,陆心源以严谨的治学态度投入创作,妥善地运用了历史文献,充分展示了自身的学识。
首先,所引材料多注明出处。这样做的目的,一则可取信于人,二则便于他人查找与研究。既增加此书的可信度,又赋予它更强的实用性。此外还有不少案语,将一些难以辨明对错的说法并列,避免产生误导。把自己尚不能解决的疑问留给后人,以期考证出结果,这种实事求是的做法算得上细致入微。
其次,在设纲立目、入传的标准等问题上,陆心源很有主见,做到增者有据,不增者有因,并不因史料的多寡而随意增删。如设儒林传而不立道学传,“自有微意”在其中;有隐逸传而又有遗献传,使“世移运改,终身不仕,奉母至孝”的王炎午、“天下皆变,吾观其不变”的郑思肖等宋朝遗臣皆炳然史策。又如方技传倍于原书,“然如徐神翁之类者仍不羼入”,可见其采择之精(注:《宋史翼·序》,中华书局1991年出版(下同)。)。
再者,对材料的运用多取舍得当,别具匠心。确有必要的,如重要的奏章等,全文引入,一字不漏,便于反映传主的为人、思想及成就,也便于完整保存史料。而一般的生平经历、日常言论等,史料可能来自各种书籍,若一一抄录下来,必然造成材料堆积无序,传文杂乱无章。而陆心源并非有闻必录,而是有所取舍,有所增删,或节录,或改写(包括叙次之更动),或据他书增补(有些并不标出),乃至将所得史料重新熔铸一番。这样做,着实需要类叙之才和考订之学。
(三)补阙纠谬
上文提及,《宋史》的最大弊病是繁芜简略,北宋内容庞杂,南宋内容缺失。陆心源恰恰抓住这点来做文章。他所撰的《宋史翼》,正传882人,附传62人,大多为南宋人。其《循吏传》有5卷,收128人, 附传3人,共131人,人数是只载有12人的《宋史·循吏传》的10余倍;《方技传》亦倍于原书;而《儒林传》,《宋史》正传67人,附传10人,共77人,《宋史翼》则正传69人,附传4人,共73人, 几乎与《宋史》相等;《文苑传》,宋史正传82人,附传14人,共96人,《宋史翼》则正传102人,附传6人,共108人,也超过《宋史》所收人数。
《宋史翼》的补缺之功不仅表现在各传人数的增加上,还在于它所补充的传主并非滥竽充数,做到了有据而增,如《陈龙复传》的设立。南宋末年,陈龙复从文天祥勤王,兵败被擒,旋即遇难,但在《宋史》这部历史巨著中却有目无文,连占一席就得之地而未能。大概是有鉴于此,陆心源由《福建通志》中辑出其传,收入《宋史翼》卷三十一中,填补了这一空白。类似例子很多,于《宋史翼》中随处可见。
同样,《宋史翼》还具有纠谬的史料价值。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一六一、宋纪一六一、宁宗嘉定十二年张福作乱一节,将张方误作赵方。赵方《宋史》有传(见卷四百三),但无有关此事的记载,而毕书所云史实,倒与《宋史翼》卷二十二《张方传》吻合。《宋史翼》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宋史》的阙漏,纠正了《宋史》的错误,是一部补史的成功之作。
称《宋史翼》成功,并不代表它完美无缺。《宋史翼》中既有一人两传,又有人物分类未精,自乱体例者,更有搜集资料未臻完备,遗漏处着实不少。还有,陆心源虽然多注明资料的出处,但亦有未注之篇,不知何故?即使同一出处,名称却又简全不一。如《直斋书录解题》与《书录解题》、《解题》,《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与《系年要录》、《要录》,第三个名称都过于简略。如果陆心源像为同治《湖州府志》创定体例那样,设立凡例予以说明,这类情况就不会让人产生误解了。但是,《宋史翼》毕竟瑕不掩瑜,德清俞樾认为它“以显微阐幽之意,为徵文考献之资”(注:《宋史翼·俞樾序》。),江阴缪荃孙则给予“事增文省”的评价,称“此书与先生《宋史纪事补遗》一百卷、《元祐党人传》十卷,皆天水氏一朝掌政之渊薮也。……即与《宋史》并列学官,亦复何愧!”(注:《宋史翼·缪荃孙序》。)
四、呕心乡邦,编修地方志
近代国学、史学大师梁启超根据家藏方志,以睹闻所及,列举了清代学者所撰115种“可称”的志书,在同治至光绪时期所修的30 部优秀志书中,浙江占了14种,陆心源主撰的同治《湖州府志》、光绪《归安县志》就列在其中。在梁启超分析“本邑耆宿负重望居林下,发心整理乡邦文献”是佳志可成的原因之一时,又将“陆存斋之于归安”作为一例,肯定了陆心源在修志中的出色表现(注:梁启超:《梁启超论清学史二种》第451页,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9月出版。)。
(一)倡言修府志 执着志安邑
自六朝以来,吴兴就是大郡,在经济、军事、人文上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地方志当然不可或缺。陆心源少年时读前人的《湖州府志》,觉得不尽人意,有作《府志补正》之意,曾积藁盈箧,却在战乱中亡失。同治六年(1867),陆心源奉讳归田,居于乡里,重理旧业。当湖州知府宗源瀚向他“谘询地方利病”时,他不仅“首以府志为言”(注:同治《湖州府志·陆心源序》,见《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54号》,成文出版有限公司出版;上海书店1993年6 月出版的《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24、25》(下同)。),还“毅然愿任其事”(注:同治《湖州府志·宗源瀚序》。),并愿尽其所藏以为参考。之后,由陆心源与周缦云创定凡例。同治七年冬季,开志局于陆氏所建之爱山书院。修志过程中,陆心源奉旨赴闽,不能兼顾。但每一卷的初稿均寄至福建,陆心源利用簿书之暇审阅,并将意见寄回作参考。如此至同治十三年,全书告成。
由陆心源首倡并发凡起例的同治《湖州府志》修成后,他将目光转向了归安。安邑置于宋太平兴国年间,其地财赋之盛、民物之繁,堪称“东南第一名区”(注:光绪《归安县志·吕懋荣序》, 见上海书店1993年6月出版的《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27》(下同)。 ),鸿才硕望、忠诚节烈之士美不胜书。这里也是太平天国起义军与政府军的较量战场,所以地方文献散失严重,原有的志乘大多毁废,仅存的康熙初年旧本又残缺过半,一些古老的碑刻也已无处寻访。陆心源“念安邑旧志不足取征”(注:光绪《归安县志·沈秉成序》。),就与丁宝书一起网罗散失,遍览藏书,旁搜博引。历经寒暑,光绪七年(1881),《归安县志》修纂成功,并于次年刊本。
(二)体例明而法 内容核而赡
同治《湖州府志》(96卷首1卷)与光绪《归安县志》(52卷首1卷)均分纲列目,体例极为接近。卷首为府(县)境图,舆地、经政、艺文、金石、前事五略和人物传的设置全然相同;名宦、职官、选举3 部分,表录形式不同而已;封荫与恩赐、杂缀与杂识,只是名称上的差别,子目也大同小异。县志较之府志所缺的几个部分,如天文、帝王、后妃、列爵诸表与府志缘起及辨证,原无须设立;方技传、释道,则已设“方外”于子目中。这种雷同,是因为府志凡例本就由陆心源创定,两志纂修前后不过10年左右,他的修志思想一贯相延,体例自然变动不大。下文论述,多以《湖州府志》为例。
陆心源所在的《湖州府志》撰修群体,咸服章学诚的方志论,认为“志为史家之流,郡之有志,即古者一国之史”(注:同治《湖州府志·宗源瀚序》。)。《湖州府志》效仿《广西通志》,稍作变通增损,并更定旧志次序、体例与门类。采用图、表、略、录、传等5种体例, 卷首置图,卷末设府志缘起、杂缀与辨证,体例详尽明析,且与史法相符。纲目的设置上,既有承袭旧志的,又有对旧志稍作变通的,还有不循旧志,全仿佳志佳体而新设的,没有固定的模式,说明陆心源等人对门类的立与废,不是局限于效仿某一部志书,而是根据实际情况、实际需要来决定的。这种不拘一格,为实至上的精神,正是作史修志的根本要求。
此外,与旧志相比,《湖州府志》在正讹、删伪、增容、存佚等方面,做了许多改进。因为一些修志者,囿于资料的缺乏,人力的不足,知识的局限,对旧志旧文多所沿袭,只稍作增益删改,以至于以讹传讹,千篇一律,这几乎成了修志的通病。《湖州府志》则不然,对“事必可征,文须取信”这一修撰原则的坚持,使它显得不同凡响。
首先表现为对材料的取舍运用讲究分寸感。比如在人物传中,若称一人在经济上有所贡献,就记其“所兴何利,所除何弊”;若表彰某人谠直伐恶,就记下他“所言何事,所劾何人”;其他如文学之士,就写明他精于哪门学问,写了什么书,这样才可以传信于人。至于那些浮泛之言,夸饰之语,一概删汰不用。又如对旧志缺略的金石碑版一门,先通过广搜博辑,找到珍贵碑文和版籍,再将按年代析出,元以前的无论存佚,均据最可靠的材料全文誊录,明以后的大多只存其目,只取其中“有关掌故者录全文以备考”。这就要求修志者不仅要尽可能多地掌握材料,更要根据客观实际,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把握好分寸,并适当控制篇幅。
其次表现为对材料的征引讲究可信度。早在咸淳《临安志》中,潜说友就开始注明所引诸书的出处。陆心源等人也深以为无征不信,就自正史、别史、稗官小说、汉魏六朝唐宋元明及当代文集繁征博引,于各条内容下注明出处。在这一过程中,还贯穿着考订补阙的工作。如卷九十二《吴兴旧编》对淳熙《吴兴志旧编》作者姓名的考证:“世楠旧作世南,今据《舆地纪胜》改正。赵蕃《淳熙稿》有《送周仲材罢官还婺》诗,注云:‘仲材名柟,湖州人,尚尉玉山。’柟、楠古今字。”
对时代较近的事迹,“或据公牍,或采乡评”。如果确认考核得实,“则以新纂别之”(注:同治《湖州府志·凡例》。);如果一时确定不了,需要折衷群说的,则特别标注案语以期传信。这样做,对保证志书的存史价值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另外,《湖州府志》所引诸书和《宋史翼》一样,得益于皕宋楼藏书不少,涉及经、史、子、集各类。它优于《宋史翼》的地方是已于凡例中详细说明注释的方法,如说明志书或其他书籍的原称与简称,以免让人产生误会,阅读起来也十分便利。
若要说内容详尽细致,《归安县志》也是当仁不让的。仅以《前事略·祥异》为例,其中记载了自宋太平兴国六年(981 )至清光绪四年(1878)间,归安县境内的各种大小灾异共410余条。 明确指出是蝗灾的有31条32次,明确指出是大水灾的有116次,旱灾则为89次。除虫、 水、旱灾之外,还记录了不少有关雹灾、雪害、地震等的史料,对灾害发生的时间、灾前异常情况、过程、造成的损失、引起粮价的波动等等,多有涉及。陈桥驿先生在《浙江灾异简志》的序言中指出,“……历代记载下来的大量有关自然灾害的资料,对我们今天在历史气象和气候方面的研究,其价值真是无法估量”。而浙江,正如魏桥先生所说,是个灾害大省,因此这些资料就更为可贵,专家们可以通过对它们的研究,寻找出天气变化和灾害发生的规律,作出预报,减少生命财产的损失。
(三)订误且补遗 存史又资治
基于严谨的创作态度,求实的工作作风之上的同治《湖州府志》,保存了许多极有价值的史料。就以它保存的湖州地方志资料为例,该志著录的《武康土地记》、弘治《长兴县志》、嘉靖《乌程县志》、唐《吴兴实录》、元《吴兴类编》、《湖佚》等志书今均已亡佚。我们要了解这些志书及其作者,就可以借助同治《湖州府志》所辑佚的传本或著录的内容。如从中可知嘉靖《乌程县志》为“嘉靖十三年,知县钱学修,湛若水序。志中图四篇,表、序各三篇,考、传各七篇”(注:同治《湖州府志》卷59。)。
正如陆心源所感慨的那样,此志“建置则正谈志之讹,疆域则削王志之谬。乡镇都国,前明旧制也,旧志承袭则改之;水利蚕桑,湖郡要务也,旧志简略则广之;名宦人物,旁稽古籍,凡增补五百余人,续纂三百余人,删其附会无征者十余人;列女传仿刘向之例,贞节之外兼收贤媛闺秀,凡增一千余人;金石、艺文二略搜存考佚,穷源溯流,增于旧志数倍……”(注:同治《湖州府志·陆心源序》,见《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54号》,成文出版有限公司出版;上海书店1993年6 月出版的《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24、25》(下同)。),洋洋洒洒,精益求精,汇成了一部96卷、240余万字的巨著。
兵部侍郎杨昌柟浚在为该志作的序言中赞誉它“义类详而法,援断典而核,宏赡也而不失之芜,尔雅也而不失之史,事增于旧,文不倍之。”
同样,《归安县志》“严境外域中之辨,不厌详求;本阙疑传信之心,弗参臆断”(注:光绪《归安县志·吕懋荣序》,见上海书店1993年6月出版的《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27》(下同)。), 亦是一部义类分明,采访博洽,有典有则的佳志。当时的归安县事吕懋荣读后,称此志可助他究利弊,镜得失,更好地治理民生。可见,《归安县志》在成书之日就已开始发挥它的资治作用了。
除以上主要学术成就外,陆心源还辑存刊刻了《湖州丛书》和《十万卷楼丛书》,使藏书得以流布,在近代出版界亦有一定的影响。丛书所录均系乡贤所著乡邦文献,起到了地方史料“资料库”的作用,至今为人所重。
由上观之,陆心源为官时“出其经济为国家拯灾救患,措斯世于隆平。即不然,亦以培植乡里之后进,刊播古人之著述,有益于前贤,有造于末学。”(注:缪荃孙:《陆公神道碑铭》,见闵尔昌:《清朝碑传全集》第四册《碑传补集》卷18,台北大化书局1984年出版。)缪荃孙对他的这个评价还是比较公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