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湖南、江西、粤北等方言中的“咖”看湘语、赣语的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粤北论文,湘语论文,江西论文,湖南论文,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979(2003)04-0049-05
湖南、江西、粤北的很多方言中都有一个表动作完成及处置结果的成分,只是各地的写法和读音不同,本文用“咖”字来概括。本文重点介绍它的分布、读音、用法及来源,并试图以此为窗口来探讨历史上湘语、赣语的关系。(注:材料来源:
伍云姬主编《湖南方言的动态助词》,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临武:李永明;常宁:吴启主;攸县、茶陵、醴陵:董正宜;安乡:应雨田;石门:易亚新;常德:郑庆君;辰溪:谢伯端;岳阳:方平权;长沙:伍云姬;益阳:崔振华;湘潭:曾毓美;娄底:彭逢澍;涟源:陈晖;邵阳:赵烈安;隆回:丁加勇;湘乡:王芳;衡阳:彭兰玉;衡山:毛秉生;绥宁:曾常红。
吴启主主编《湖南方言研究丛书》,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1999。东安:鲍厚星;宜章:沈若云;沅陵:杨蔚;溆浦:贺凯林;浏阳:夏剑钦;新化:罗昕如;祁阳:李维琦;宁远:张晓勤。
湖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湖南省志·方言志》,湖南人民出版杜,2001。
陈满华《安仁方言的结构助词和动态助词》,载《汉语方言体貌论文集》,胡明扬主编,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
李启群《吉首方言研究》,民族出版社,2002。
卢小群《嘉禾土话研究》,中南大学出版社,2002。
袁家骅等《汉语方言概要》(第二版),语文出版社,2001。
唐作藩《湖南洞口县黄桥镇方言》,载《语言学论丛》(第四辑),北京大学中文系语言学论丛编辑部编,上海教育出版社,1960。
张双庆主编《动词的体》,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吴多泰中国语文研究中心出版,1996。安义:万波;泰和:戴耀晶;温州:潘悟云。
刘纶鑫主编《客赣方言比较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李荣主编、魏刚强编纂《萍乡方言词典》,江苏教育出版社,2000。
颜森《高安(老屋周家)方言词汇》,《方言》,1982年第1、2期。
昌梅香《吉安县云楼方言的完成体标志》(未刊)。
李如龙、张双庆主编《客赣方言调查报告》,厦门大学出版社,1992。
张双庆主编《乐昌土话研究》,厦门大学出版社,2000。
唐湘晖《湖南桂阳县燕塘土话语音特点》,《方言》,2000年第1期。
范峻军《湖南桂阳县敖泉土话同音字汇》,《方言》,2000年第1期。
罗昕如《湖南蓝山土话的内部差异》,《方言》,2002年第2期。
陈晖《湖南临武(麦市)土话语音分析》,《方言》,2002年第2期。
彭泽润《湖南宜章大地岭土话的语音特点》,《方言》,2002年第3期。)
壹 “咖”的分布、读音、用法及来源
一 “咖”的分布和读音
据我们搜集到的材料,湖南、江西、粤北等方言中“咖”的分布及读音如下表。
二 “咖”的用法
1.湖南:
“咖”的主要用法如下:
1.1出现在动词后,表示动作有了结果,跟动词后的“掉”很相似,所附的动词一般具有“去除”意义。它经常出现在“把”字句或跟把字句有变换关系的句子中。如:
益阳(湘语长益片):把桌子抹咖!│ 把门锁咖!
涟源(湘语娄邵片):拿者封信去寄介!│把嘀饭吃介!
溆浦(湘语辰溆片):把皮消呱起。
常宁(赣语):拿盘子洗咖,抹咖,塔咖。
宜章(湘南土话):食咯这碗饭。│ 拿这碗饭食咯。│ 不得拿茶碗打咯。
宁远(平话):莫乱食物事,吐呱!│ 衣搞起那怎马虎,洗呱!
1.2表示动作完成,但一般不能独立成句,必须满足下列三个条件中的至少一个才能成句:①宾语或补语中有数量成分;②句末有助词;③有后续小句。如:
衡阳(湘语长益片):吃咖一只苹果。│ 得其伲走咖嗟让他们走了再说。│ 吃咖就困。
涟源(湘语娄邵片):依这本书我看介三日。│ 我吃介饭哩。│ 看介电影我就回去。
攸县(赣语):红红瘦过点基哩。│ 读过好久哩。
东安(湘南土话):请呱一桌客。│ 屋里点呱灯哩。│ 食呱饭再去就迟呱哩。
宁远(平话):我的病好呱一半了。│ 食呱饭了。│ 快点解呱衣来洗澡。
常德(西南官话):打啊件毛绳衣。│ 洗啊衣服哒。│ 写啊作业再玩。
1.3与另一个表完成的“哒(哩/来/了)”连用,形成“……嘎哒(哩/来/了)”的格式,出现在分句或句子的末尾。如:
娄底(湘语娄邵片):作业做咖来。│ 书读咖来。
衡山(湘语长益片):他走咕哒。│ 天黑咕哒。
攸县(赣语):假子假如作业做过哩,我就放心调玩儿。
耒阳(赣语):大概再有下崽就话过哒。
东安(湘南土话):他急得面古都红呱哩。│ 雨停呱哩。
宁远(平话):学生走呱了。│ 我的手洗呱了。
2.江西:
江西赣语“咖”的用法同湖南方言的基本相同,下面举例说明。
2.1与湖南方言第一种用法相同的,如:
萍乡:吃嘎!│ 撕嘎!│ 烧嘎!│ 走嘎!│ 溜嘎!│ 死嘎。
高安:烧個烧糊了。│ 死個死了。
安义:拿黑板上个字擦呱。│ 莫拿个些东西撂呱。│ 渠勒擦呱黑板上个字。
吉安:你赶快把渠吃给。│ 把该只碗洗给。
2.2与湖南方言第二种用法相同的,如:
萍乡:等嘎半工天。│ 摆嘎一桌。│ 吃嘎饭走。│ □嘎出去。│ 读嘎书正。
泰和:你洗刮格件衣服去。│ 苟元昨日呒能莳刮格丘田。│ 水根小时间读刮十年书。
永修:渠昨日咳刮一夜。│ 我话刮几道,渠才听到。
吉安:你吃给饭再去。│ 渠读给两年书。
2.3第三种用法同湖南方言略有差异,江西赣语中的“咖”与另一个表完成的“利(得/之/矣)”连用时,出现在句中或句末。
萍乡:我写嘎唎信。│ 吃嘎唎就去困。│ 头发都白嘎唎。│ 他骑车子去嘎唎。
安义:渠跌呱得一支笔。│ 电视机坏呱得。│许只花瓶讨渠打呱得。
泰和:格栋房子旧年就拆改,你寻唔到。│ 隔壁个客走改,冒哪个吵你去矣。(“改”是“刮”和“矣”的合音宇。)
永修:万—落刮之1钱怎么办。│ 一箱酒都等渠吃刮之1。
吉安:该只屋倒给得。│ 渠个病好给得。
3.粤北:
张双庆(2000)指出,乐昌土话中的皈塘、三溪等土话中,一些谓词(动词或形容词)与完成体标记“了”之间如果插入“挂/刮”,则表示动词的消极结果或形容词的消极性状,如下表:
普通话
(手表)不见了
(电视机)坏了天黑了
黄圃 冒系看倒了 坏假了夜了
皈塘 吾见挂了
坏挂了
夜挂了
三溪 吾形刮了
坏刮了
夜刮了
再看它们的处置句:
从上面的介绍中可以看出,以上湖南、江西、粤北等方言中的“咖”尽管书写形式各异,但语音相近、用法相似,因此,我们认为,它们来源于同一个成分。
二“咖”的来源
彭逢澍(1999)在作了现代方言的对比和历史音变的考察的基础上,认为湖南各地这个表完毕的“咖、嘎”等的本字即“过”,这个结论是可靠的。(注:伍云姬先生推测这个“咖”可能来源于“解”,张惠英先生认为可能来源于“个”。)我们认为,江西、粤北等方言中的“咖”也都是来源于“过”。
1.“过”古隶歌部,据王力(1985)拟测,“过”在先秦为“uai”,汉代至晚唐均为“uα”,宋代至元明清均为“”。各地方言的代替字有“刮、嘎、瓜、介、咖、咕、夹、解、给、個、假、甲,挂”等。这些字古属歌部或与歌部古音相近,今天在以上方言中的读音见前文。我们认为,这些读音中,kua是保留了“过”的古音;ka是kua脱落介音而致,a则是声母进一步脱落的结果,口语中脱落声母的现象在许多方言中都存在,例如在洞口方言中,“瓜”就有两读:是其主要元音弱化而成;而ko则是其主要元音高化的产物,也有极少数方言已经完成了这个高化过程,如衡山方言、隆回方言。另外,吉安方言“给”的读音比较特殊,介音为i,由于缺乏方言详细材料,无法解释,只好存疑。
2.《说文》:过,度也;《广韵》:过,经也,又过所也。以上方言中的“咖”经常出现在动词具有“去除”义的处置句中。另外,在这些方言中普通话补语“掉”和“完”的功能多由“咖”来承担,如长沙、浏阳、泰和等方言。还有,“咖”表完成时一般不能单独成句,必须满足我们前文所指出的条件,而这些条件中,数量本身就是一种完成结果;句末助词一般是表时间的;后续小句的句子包含有时间先后之别。因此,“咖”虚化表完成也就非常自然了。据蒋冀骋等(1997,535)研究,“魏晋前后,‘过’由连动式的后一动词虚化成谓语动词的趋向补语。如;有县农行过舍边,仰视,见农牵车。(《搜神记》卷三)”刘坚等(1992,88)认为,“动态助词‘过’的产生可能在唐代,……例如;婆云:‘水不妨饮,婆有一问,须先问过。’……(瑞州洞山良价禅师语录,大藏经,卷四七)。”
3.“咖”在带宾语或补语时,一般要有数量成分修饰,这与“过”刚虚化为动态助词的情况一样。刘坚等(1992,108)研究了宋代《朱子语类》中“过”的用法,发现带宾语的仍然不多,只有三例,而且这三例中有两例是数量宾语。另外一例,我们注意到,在宾语后面也有一个数量短语。现把这三个例句摘录如下:
圣人言语,岂可以言语解过一遍便休了!(卷二六)
然他这个人终是不好底人,圣待得重理会过一番,他许多不好又只在,所以终于不可去。(卷四七)
草草看过《易传》一遍,后当详读。(卷六七)
4.透过一些方言中的“过”和“咖”,可以看到它们语音和语义上的联系。
嘉禾土话中“过”可以作动词,表示“到”的意思,如:洒过街头我上街去。它还可以作介词,只用于动词后,可单用;如:坐过门脚上面坐在门坎上。也可与□合用,构成复合介词,起一种强调作用,如:他□过蛇咬者他被蛇咬了。“咯”除了表完成以外,还可以表动作状态持续,相当于动态助词“着”。如:担咯一担酒缸去卖挑着一担酒缸去卖。“到→完成→动作持续”的语义演变是非常自然的,近代汉语中许多动词的虚化就是沿着这条路完成的;伴随的的语音弱化也符合常理。
攸县方言、宁远方言完成态和经历态用同一个词表示,衡山则只有声调上的差别。
综合上述情况来看,我们认为,“咖”大致保留了魏晋前后到唐的“过”的读音及用法。
贰 湘语、赣语关系的讨论
“咖”的语法功能非常丰富,是一个口语常用词,而这类词的演变一般是比较缓慢的,从它的读音、用法可以看出这一点。因此,我们认为,它在湖南、江西、粤北等方言中的一致出现,应该不是偶然的,这可以成为我们观察这些方言之间关系的一个窗口;考察历史上这些地区的联系,使我们对湘语、赣语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些想法。
江西古称“吴头楚尾”,古代方言情况如何,汉代扬雄于此独留下空白。但据今人研究,“按照合理的推测,古代这片土地上的居民的语言可能包括在吴语、楚语以内,或者至少同吴语、楚语有亲密的关系。”(袁家骅等1989,127页)“应当是古楚语和古吴语的交汇处”(周振鹤、游汝杰,1986,39页),“赣语在西汉及在东汉前期尚未成为有别于吴楚的独立分支是可以肯定的。”(陈昌仪,1991,2页)而粤北土话在地理位置上同湘南土话连成一片,从已有的研究成果来看,它们在语言上也具有很多共同点。庄初升(2000)指出,扬雄经常提到的楚地方言应该是包括粤北地区的方言在内的。所有这些说明,江西、粤北古代通行的方言同古楚语非常接近,而今天的湘语却正是由古楚语演变而来的。
但是,另一方面,历史上湖南、粤北都曾接纳了大量的江西移民,特别是唐宋以来。谭其骧(1987)指出:湖南人来自天下,江、浙、皖、闽、赣东方之人居其什九;江西—省又居东方之什九;而庐菱一道,南昌一府,又居江西之什九。……湖南人来自历古,五代、两宋、元、明居其什九;元、明又居此诸代之什九;而元末明初六七十年间,又居元、明之什九。据唐湘晖(2000)、罗昕如(2002)、陈立中(2002)、陈晖(2002)、鲍厚星(1998)、彭泽润(2002)等介绍,桂阳、蓝山、汝城,临武、东安、宜章等地说土话的居民多是唐宋以后从江西中、北部移民而来的。庄初升(2000)指出:有证据显示,粤北土话区的居民普遍有着较强的本土意识,他们的先民自两宋以来就陆续从江西中、北部地区迁移到了今天的住地……从有关的一些谱牒、史志、文物和地名来看,两宋以来迁入粤北土话区的移民基本上都来自江西中、北部,很少发现来自江西南部的。由于江西的大量移民,这些地区程度不等地受到了赣语的侵蚀。湘南土话、粤北土话、湘语中都有一些赣语的特点,而湘东一带竟因此成为赣方言区。
基于以上几者之间的复杂关系,我们很难判断这个共同的“咖”是赣语影响湘语的结果还是湘语、赣语共同的方言词。但是,我们认为,后者可能性较大,因为:像“咖”这样功能丰富、口语常用的词是很难借用的;湖南境内的老湘语、西北部的西南官话受赣语的冲击较小,借用这样的常用词可能性更是非常小;湖南境内的多种方言只有客家话中暂时还未发现这个“咖”,而一般认为,客家话是唐宋以后中原移民大量南下形成的。由“咖”的读音和用法,我们再进一步推测,至迟在唐代,湘语、赣语的关系还非常密切。而赣语同客家话的关系应该晚于湘语,也就是说,它们的关系大概产生在唐代以后。这也正好同客家先民的南迁时间相吻合。据罗香林研究,客家先民历史上有过五次大的南迁。我们注意到,这五次迁移中,除第一次发生在东晋至隋唐以外,其他四次都发生在唐末以后;而且在第一次迁移中,江西接受的移民非常少,主要集中在北部。
我们曾经发现在古代汉语疑问代词“何”的保留上,湘语、赣语、吴语具有共同的特点,而不同于周边的闽语和客家话,这也可以为我们推测湘语、赣语的关系提供一个旁证。
湘语、赣语尽管历史上关系密切,但由于在后来的发展中,各自受到不同方言的影响,因而区别日渐明显。湘语主要受到西南官话的影响,湖南西北部甚至因此而成为西南官话区,以至这个地区只是在个别点保留了“咖”;而赣语主要受到客家话的侵蚀,如南昌不用“咖·,而用“撇”,同客家话。
赣语同客家话之间的密切关系,早已为学者所注意,到现在,仍有学者主张客赣—体。但是,湘语与赣语之间的关系,注意到的人不是很多。袁家骅等(2001,126页)指出:“把南昌话作为赣方言的代表也许是最合适的。我们发现南昌话在词汇方面似乎更接近吴、湘、江淮诸方言,而与客家话并没有特殊的关系。”徐通锵(2001)在利用斯瓦迪士编制的百词表测算了这些词在汉语七大方言中的同源百分比后指出:“长沙、南昌这两个方言与其邻近的方言的同源百分比也都比较高,说明以长沙话为代表的湘语和以南昌话为代表的赣语与其周围方言之间的接近性的程度都比较大,在研究汉语方言之间的相互关系时,湘语和赣语可能占有重要的地位。”(466页)
据潘悟云介绍,在吴语中普遍存在一个表完成的,它同湘语、赣语中的“咖”是否同出一源,还有待进一步调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