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的运气、文体美及对夜间阅读的思考_文学论文

曹雪芹的运气、文体美及对夜间阅读的思考_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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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作为作家,曹雪芹是幸运的。

他曾生活在那样一个人丁兴旺、仆役众多、亲朋聚居的大家族中,这才使他有可能在《红楼梦》中,从容安排那么多复杂的人物,写出那样一层层盘根错节、纵横交叉、玄妙莫测的人物关系。这些关系,自然为人物的自我表演提供了优裕的空间和契机。而当今的作家,就算有堪与曹氏匹敌的才华,单是这样的人物关系,就已无处可寻了。如今,不论城市还是乡村,家庭组合日趋小化,人际关系日趋隔膜与封闭,作家们已无法在家庭背景上构织复杂的人物纠葛。那些大企业、大机关、大宾馆,虽然人物众多,但关系往往比较单纯,无法与荣、宁二府中那些交织着政治、经济、道德、主仆、长幼、尊卑等复杂关系的众生相比。如果仅从这个意义上看,当代人要创作出一部堪与《红楼梦》相媲美的作品,怕是永远的不可能了。

2

在中国古典文学界,对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以往主要从讽谕现实,批判社会,寄托情怀角度论之,似乎忽视其中重要的神秘文化价值。

其实,《聊斋志异》,重在于一个“异”字,人神之异,鸟兽之异,草木之异。

“异”,即“神秘”。《聊斋志异》另一方面的重要价值正是在于:它是中国民间神秘文化的一座宝库。据笔者粗略统计,这部“异”书中的486篇作品(据铸雪斋抄本)中,有300余篇便很难说与社会现实有什么关联,如《尸变》、《偷桃》、《狐嫁女》、《化男》之类,或写尸体复活、空中取桃之奇,或记狐狸娶亲、民女变男之怪。可见,蒲翁写此书时,固然不乏针砭现实之意,但大多恐怕并非如此。如奇异至极的《偷桃》一篇,即蒲翁亲见之记录。

蒲翁自序中确有“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的表白。但从自序中亦可看出,这“孤愤”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松悬弧时,先大人梦一病瘠瞿昙,偏袒入室,药膏如钱,圆粘乳际。寤而松生,果符墨志。且也:少羸多病,长命不犹。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每搔头自念:勿亦面壁人果是吾前身耶?盖有漏根因,未结人天之果;而随风荡堕,竟成藩溷之花。茫茫六道,何可谓无其理哉!”可见作者的“孤愤”,是与神秘无奈之宿命有关。故下文才有:“寄托如此,亦足悲矣”之叹。

3

中国古典诗歌与现代新诗相比:古典诗歌常常体现出意境美和语体美,而新诗则往往只剩下了意境美。古典诗歌语言的凝炼、节奏的和谐、韵律的动听、组合的对偶等因素所构成的语体美,至今仍为新诗难以企及。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多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之类诗句,不仅富有意境张力,读来亦觉畅快明目,精神振奋。另有许多古典诗歌,如李白的《静夜思》、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等,意境也许并不新颖独特,但却令人百读不厌,便是与其中蕴含的语体美的力量有关。而现代新诗,即使那些优秀之作,也往往因缺乏语体美,而削减了文学之谓文学的意味。如卞之琳的名作《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意境幽妙,可谓现代新诗的杰作。但从语体来看,因过于平易,缺乏一种不同于一般语言组合的、真正属于文学的尤其是属于诗的语体美,当然也就影响了文学审美层面上的传播与交流。看看当今的中国新诗,或句子古怪拗口,拖泥带水,或完全是日常生活白话的实录,很少有人顾及语体美,且意境美也贫乏得可怜,这样,新诗的路子怎能不越走越窄呢?

4

“五四”以来的中国新诗,主要是学习西洋诗的产物。

有不少诗人,学习的实际是变味或乏味的汉译西洋诗。

经过汉语化,西诗分明已经失去了独特的语言神韵、魅力及相关技巧。

即使那些精通西语的人,怕也很难用汉语写出西诗之精髓。

那么,新诗向西洋诗学到了什么呢?

中国古典诗歌所具有的语言简洁、凝炼以及讲究平仄、对偶、上口之类的语感美、语体美,亦均为西化诗过滤掉了。

如此,民族诗歌的精华丢弃了,西方诗歌的精华难以学到,这是否正是中国新诗危机的重要根源呢?

5

魏人曹丕称:“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毛泽东曾经主张:要使文艺成为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政治家当然可以这样认为,也可以这样主张。但对一般人、大多数人而言,爱好文学,喜欢文学,只不过缘其有趣而已。“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你看,有鸟、有树、有池、有月,月映池水,池水抱月,说不定有条鱼儿未眠,还在池中戏月。这真是个清幽幽的好去处,令人心驰神往。还有那个和尚(贾岛),鸟都睡下了,他却才来敲门,见到他的朋友了吗?他们又谈了些什么呢?这类想象和向往,便是“趣”。正因其有趣,这诗句才为历代读者所喜爱,才是好诗。相反,如果唤不起人们的想象与向往,那就是无趣,诗,自然也就不是好诗了。读《红楼梦》时,想想那个有山有水的大观园,想想那个素雅静洁的怡红院、那个翠竹环绕的萧湘馆,想想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迎春、探春、惜春们,怎样在采花斗蝶,吟诗赋词,争风吃醋,游玩嬉闹,是多么的有意思。还有,再想想那些花男绿女,他们虽然没有现代人因工资、住房、交通拥挤、经济亏损之类引发的困感与烦恼,但在许多时候,也照样活得不痛快,甚至凄凄惨惨戚戚。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人生的幸福究竟何在?想想也真是有意思。这就是“趣”。

文学欣赏如此,文学研究亦同样与“趣”有关。前不久,北京方面爆出新闻:在北京市东郊通县的张家湾出土了曹雪芹的墓碑,随之爆发了一场关于墓碑之真伪的争论。其实,真又怎样?伪又怎样?既无碍国内政治经济大局,也不影响《红楼梦》本身的价值。但人们还是愿意争,希望弄清真伪,便是因为这本身很有趣。要是真的,会给人们带来这样一些想象和联想:一代文学大师,想不到死后竟是这样草草归葬,墓地竟在这样一个不为人知之处。人们还可以盯着墓碑周围的泥土,想象当年曹雪芹的几个朋友,是怎样含着辛酸的泪水,把一代文豪送到这寂寞的墓地上来的。

不论创作、欣赏还是研究,倘若进不了“趣境”,而只是孜孜于“稻粮”或别的什么,怕都尚离“文学”远了些。

6

生活是概念的。

生命,是诗。

人类,在自己的生存空间中,亲手用符号编织了一面硕大无边的概念之网,到头来,终于成了网结上那一只可怜的蜘蛛。

生命渴望着自由,渴望着撕碎所有的束缚之网,去享受一个无限的空间。然而,这梦想的实现,同时又意味着自身的毁灭。

人,难道注定只能成为概念之网上那只可怜的蜘蛛?

失却了生命意义的生活是悲惨的,但,没有生活,生命的意义又何以展现?

人类时常嘲笑蚕的做茧自缚,但,没有茧,又何以化蛹成蛾?又何以有蛾扑闪着金色的翅膀,去播撒生命的辉煌?

人到底比蚕儿聪明。蚕在顺应着生命延续的天机,而人,则发现并培育了一种奇异的能力,一种魔幻的手段,用以击穿生活与生命之间的壁垒,这便是人类的审美目光。正是由此而产生了文学与艺术。

7

在许多现代、后现代主义作家心目中,审美愉悦,已不再是文学艺术关注的价值目标,力图唤起读者的是厌恶与痛苦,悲观与失望等。卡夫卡在致布洛德的信中就这样说过:一本书的作用,就是“使我们读到时如同经历了一场极大的不幸,使我们感到比死了自己心爱的人还要痛苦,使我们如身临自杀的边缘,感到因迷失在远离人烟的森林中而彷徨。”〔1〕法国新小说派作家罗伯一格里耶说得更为直截了当:“艺术品就不是让人舒舒服服享受,象在沙发上睡大觉那样,真正的艺术品就是随时让你感到不舒服,因为恰恰在你不舒服的时候,这里才有真实性。”〔2〕人生本已充满着不堪与重负, 又有多少人愿意在饱经现实的磨难之后,再抱起书本,去忍受痛苦的精神煎熬?也许正是由于这样一种对社会大众阅读趣味的背离与蔑视,许多现代、后现代作品已不再是满足人们欣赏的“艺术对象”,而主要成了少数学者分析探讨的“研究对象”。实质上,已日趋远离了艺术。正如海德格尔都这样惊叹的:“伟大的艺术连同其本质已离开人类;近代艺术正在经历慢性死亡。”〔3〕

8

20世纪的西方,“非理性”思潮一直在波翻浪涌,但同时又受到了这样三种强硬的理性力量的抗衡与制约。一是文艺复兴以来形成的对人生价值有着正确把握的人文主义思想;二是精神自慰、精神信仰意义上的现代宗教;三是严明健全的法律制度。在这样理性环绕的圈子里,“非理性”可以在调谐理性的过于严酷方面产生积极意义,而不论怎样张扬,终不至于泛滥。

而在人文精神有所失范,法制力量相对薄弱,物欲在日渐膨胀的当今中国,更需要的应该是理性的建设与完善,而不是“非理性”的过分张扬。

9

半个多世纪之前,中国工农红军进行了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半个多世纪之后,一位行色匆匆的美国人来到中国,沿着红军长征的路线,悄悄进行了踏勘采访。之后不久,这位名叫哈里森·索尔兹伯里的美国作家,写作出版了《长征——前所未有的故事》,引起了全世界的瞩目,令不少中国同行深感惭愧,甚至嫉妒。

索尔兹伯里是以另外一种眼光看长征的。

索尔兹伯里认为,长征表现了人类的英雄主义精神。他虽不是共产党员,也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但这并不妨碍他写长征,因为这种英雄主义精神本身就是一种能够使人互相沟通的语言。

而以往,我们是习惯以富于政治色彩的“革命英雄主义”来理解长征的。

“人类英雄主义”与“革命英雄主义”,虽不过两字之差,但却意味着更富于文学感染力的“人性目光”对“政治目光”的超越。而这种超越,对我们许多中国作家来说,又谈何容易!

10

鲁迅在其著名的短篇小说《药》中,写了一个以“人血馒头”治病的故事,多被人看作是反映了中国国民的愚昧和野蛮。其实,这“吃人”的事在西方也曾盛行。德国人布鲁诺·赖德尔著的《死刑的文化史》(郭二民编译,三联书店1992年版)一书中,就有这样的记载:“斩首刑既象一场庄严的祭祀,又象一场嘈杂的闹剧。主角是死囚,配角是执行吏,舞台是刑场。周围挤满了人群。最惨人的场景是死囚头落,鲜血流出,群众争先恐后抢血。据说死囚的血是灵丹妙药,治疗癫痫尤为有效。执行吏的助手把血装入容器出售。买到的人当场饮下。血流尽后,有的人就买沾了血的布块。于是这场祭祀剧的尾声成了吃人行为。在上个世纪末公开处刑的地方还可看到以上情景。”可见西人之愚昧野蛮,并不亚于中国人。

如果了解这样一种人类共同的历史文化背景,会令人感到,我们原来对鲁迅小说的解读,过分拘泥于“中国人愚昧”之类,视野是不是太窄了些?

11

重读了巴金的几部文集,觉得有不少作品写得实在过于粗疏,其文字的冗繁枯燥,有时竟令人难以置信是出自这样一位大家手笔。这大概与巴金当年创作的匆忙与多产不无关系。

一些忠诚的朋友,当年就曾这样劝诫巴金:“你近来发表的文章实在太多,差不多什么杂志都有你的稿子。我爱惜你,所以不得不劝你;象你这样浪费地写下去是不行的,不仅会妨碍你的健康,还会妨害你的令名。你简直在糟蹋你的文章。”施蛰存也在评论文章中对他“生产的多量和迅速”不以为然;叶圣陶、徐调孚也力劝他要慎重发表文章。但可惜的是,巴金为时代的热情所激励,无视于这些逆耳忠言,仍在匆忙地写着,并以“我的态度都是诚实的”,“我永远说着我自己想说的话,我永远尽我在黑暗里呼号的人的责任”〔4〕自慰。 但当时年轻的巴金也许尚没有意识到,“说真话”,只是文学艺术成功的要素之一,还不就是艺术本身。艺术既需要诚实和热情,也需要节制热情,需要冷静地锤炼与构思。

注释:

〔1〕鲍维娜等著《小说:作家心理“罗曼史”》, 青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13页。

〔2〕何帆等编《现代小说的题材与技巧》, 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9年版,第205页。

〔3〕杨荫隆主编《西方文学理论大辞典》, 吉林文史出版社1994年版,第76页。

〔4〕转引自《文学评论》1993年第1期第1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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