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连成的鸟瞰_富连成论文

傅连成的鸟瞰_富连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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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引

自拙著《戏曲文录》于1995年出版,这几年虽偶然染指此道,兴致已远逊当年。近年以来,几乎足迹不进剧场,甚至连听戏曲录音看戏曲录像亦顾不上了。间或一闻弦歌,已恍如隔世。但亲友仍不时以“戏迷”相许,好事的熟人还经常劝我写谈戏文章,仿佛这倒是我应做的“本职工作”。恰值辽宁教育出版社约我写谈旧事的小册子。组稿的朋友像“点菜”一样摊派我写以谈京戏为主要内容的文章。这促使我把脑海中积存的陈货默默进行了一番清理。盛情难却,终于拟定了大题小作的题目,曰《鸟瞰富连成》。盖平生看戏成癖,而耳目所及,演员以富连成出身者为最多。无论是谈演艺还是谈剧目,富连成乃一取之不尽、写之不竭的源泉。另外,我还有一些欠债待偿。尽管我认识梨园界的朋友不多,但大都同我情谊不薄。无论是朋友本人还是他们的子女,都希望我能为这些熟人写点什么,即使留个纪念,供后来人参考,也是有意义的。譬如孙盛文、盛武二位先生,包括他们的哲嗣和门人,在二位先生生前身后都盼我能对他们的表演艺术给以评介。当时我表示义不容辞,可是多年来迄未兑现。现在既有此机会,爽性把我一生中所亲自闻见的凡富连成出身的演员及其所演的剧目,就记忆所及,做一鸟瞰式的记录。所述不求全备,惟期真实可靠;所评未必恰当,惟自问出于公心。好在这是忆旧谈往之文,不涉及吹捧或诋讥之嫌。不过每个人兴趣不同,好恶有殊,仁智所见,难免各异。倘有不同意见,当然欢迎指正批评。唯望提意见的朋友以理服人,不要动辄以对簿公堂相胁迫,乃至扬言要找上门来“说理”,或凭年富力强要同我这行将入土之人“干到底”,则本人幸甚,学风幸甚,文坛幸甚。区区刍荛之言,想荷读者“上帝”同意也。1998年3月作者自记。

一、从“喜”字辈演员谈起

富连成初名喜连成,故第一科学员皆以“喜”字排名。第二科学员则排“连”字。这时原来出资的老板牛子厚撤出,改由沈姓财东承办,于是科班改名为“富连成”,第三科学员乃以“富”字排名。其后“成”字辈用“盛”字取代,故第四科排“盛”字。此后定“盛世元韵”为排辈名称。惟到了“韵”字辈,科班已成强弩之末,终于报散。但此文所谈以演员为主,不论其出科与否。故我从“喜”字辈演员谈起。

甲 喜连成六大弟子

这是喜连成科班最早招收的六名幼小学员。按顺序是:赵喜奎(亦作“魁”)、赵喜贞(艺名云中凤)、陆喜明、陆喜才、雷喜福、武喜永。其中武喜永初学老生,后归里子老生,卒未成材。据钮骠兄谈,曾见武一剧照,扮《失印救火》家院,后不知所终。其他五人,都有相当成就。二赵短寿,知之者少。雷喜福于1968年卒于北京,享年74岁,成就与贡献较大,下文拟专节详述。

赵喜奎与弟喜贞同时入科。喜奎初由萧长华开蒙,习文丑;后改学花脸,受业于叶福海。先演铜锤,如《二进宫》之徐延昭,《洪羊洞》、《穆柯寨》之孟良,《打龙袍》之包拯等,均能上演。又从罗燕臣、韩乐卿学架子花。萧老为科班排《三国志》,赵喜奎能演其中的张飞。后兼演开二花,《长坂坡》之张郃,《金沙滩》之杨七郎,皆有独到处。出科后长期在东北搭班演出,后定居于佳木斯市,年36卒于佳市(以上据钮骠兄提供资料)。

我1922年出生于哈尔滨。从四五岁起,即随家人到戏院看戏。当时东铁俱乐部有京戏票房,网罗名票不少。自20年代后期至1932年我离开哈尔滨为止,曾在东铁俱乐部多次看东铁同人彩排演出。当时主要人物如陈远亭(老生)、林钧甫(花旦)皆北京春阳友会旧人,此外有顾珏孙(兼演小生、花衫)、白希董(花脸)、韩诚之(丑)、傅雪岑(老旦)等,皆造诣甚深。票房亦有少数内行助演,兼管“说”戏排戏及后台事务,赵喜奎即其中重要成员之一。当时我家住哈尔滨南岗(读去声),位于河沟街、北京街拐角一座洋式平房,左邻即白希董先生寓所。白与先父玉如公为东铁同事,我称呼他“白大爷”。每值周三与周六晚间有彩排演出,白便携我同往,散场后再送我回家。我看过白演出的《穆柯寨烧山》、《真假李逵》、《洪羊洞盗骨》等戏,同台合演者就是赵喜奎。记得有一次白与赵合演《真假李逵》,我站在后台下场门台帘内从帘缝中凝神“窥”戏,台上两个“李逵”开打,十分热闹。不一会儿赵喜奎下场,见我挡住他的去路(他要从上场门再次出场),便和气地对我说:“小孩儿,这是出武戏,角儿出出进进,一不小心就碰着你,最好站远点儿。”记得我还见过赵的《丁甲山》、《清风寨》和《斩子》的焦赞,其它的戏就记不清了。

赵喜贞为喜奎之弟。入科后初从罗燕臣习武旦,举凡《泗州城》、《青石山》、《摇钱树》、《蟠桃会》、《取金陵》、《夺太仓》、《东昌府》等武旦应工戏,无不优为之。其跷功和打出手都很可观。稍后从萧长华学文武小生,喜字科所排《三国志》,一直由喜贞扮演周瑜(以上资料皆由钮骠兄提供)。出科后远游江南,仍以武旦戏擅胜场,艺名云中凤。记得许姬传、刘曾复二位先生曾谈及杨小楼在上海与云中凤合演《青石山》,对刀一场,两人工力悉敌,不仅刀花亮相漂亮,腰腿尤见功夫。曾复曾有文章专记其事,此不重述。据钮骠兄提供资料,云中凤后来奔波于东北各地,于39岁时病故于黑龙江富锦县。

陆喜明、喜才为兄弟,出身梨园世家,为著名昆曲老生陆长林之孙,著名小生陆连贵之子,名净陆德山、名丑陆金桂之侄,名旦陆凤琴之弟;富连成著名教师蔡荣桂之外甥。喜明入科后初从苏雨卿学青衣,后因嗓变音,拜李庆喜为师习胡琴,出科后以操琴搭班为业。喜才为喜明之弟,入科后初从叶德凤、叶福海学花脸,后从罗燕臣、韩乐卿学武丑,又从萧长华学文丑。出科后专演武丑,如《打鱼杀家》大教师、《溪皇庄》贾亮、《连环套》朱光祖、《刺巴杰》胡理等皆擅胜场。尤以《扈家庄》王英通场走矮子开打,演来精彩异常。清末民初,在著名武丑王长林之前享名者,为满族演员德子杰;故喜才出科后,内行皆以“小德子”呼之。我于本世纪30年代常看中华戏校学员演出,如成和连《巧连环》之时迁,殷金振《连环套》之朱光祖,皆喜才所亲授。据钮骠兄所提供资料,喜才于1953年应聘至东北人民艺术剧院音乐舞蹈团任教。1964年病故于北京。

陆喜才之后有奎富光,亦工武丑。我曾见其演《恶虎村》王梁及其他配角戏。至叶盛章崛起,乃以武丑挂头牌、挑大梁,成为一世之雄,虽王长林亦无其声势。

乙 雷喜福及其他“喜”字辈生行演员

雷喜福在喜字科“六大弟子”的顺序中排在第五,艺名“喜福”,盖取吉祥语“五福临门”之意。据钮骠兄提供的资料,喜福入科后初从罗燕臣学武生,以《神州擂》之燕青启蒙。后又学里子老生。自受业于萧长华,授以《断臂说书》之王佐,演出后艺乃大进。在连后本戏《三国志》、《取南郡》中,雷扮诸葛亮,尤为观众所首肯。出科后拜谭春仲为师,曾搭徐碧云班,后乃自挑大梁。除在京、津两地经常演出外,北至黑龙江,南至华东各地,皆有其演出的踪迹。雷的戏路属北派,但其风格有近于周信芳处,故观众曾有“雷疯子”之誉。此语并非纯属贬意。盖指雷在台上演戏从不惜力,虽略带火气,却使观众过瘾解渴,皆大欢喜。即如高庆奎演戏,人或称之为“高杂拌儿”,实亦应一分为二,并非纯含贬意也。

我看雷喜福的戏,早在1931年。当时雷到哈尔滨道外(地名)新舞台作短期演出,二牌旦角为长期在哈搭班的鲜牡丹。这位女演员扮相虽不很美,能戏却多,戏路宽而功底深厚。她能演正工青衣,也能演闺门旦和泼辣旦。雷与她的打泡戏就是全部《雪艳娘》,从《一捧雪》“过府搜杯”起,中间是“莫诚替戮”、“陆炳审头”,至雪艳“刺汤”止。雷喜福前部莫诚后部陆炳,鲜牡丹后部雪艳。扮汤勤者名秦锁贵,演得精彩无比,与雷合作丝丝入扣,铢两悉称,一时叹为观止。平生所见演汤勤的角色,除萧长华外当以秦锁贵为第一。据钮骠兄转述雷晚年在中国戏校授徒时所谈,认为他平生演戏,以与秦合作最为熨帖舒服,感到严丝合缝,得心应手。那一次雷与秦合演的戏,尚有《清风亭》(雷扮张元秀,秦扮贺氏)及《失印救火》(雷演白怀,秦演金祥瑞)、《打严嵩》(雷扮邹应龙,秦扮严侠)等。至于秦锁贵的晚年,据久居沪上的张古愚老先生谈,已沦为上海戏班中底包,有时海报上连名字都见不到。大约就这样湮没无闻,潦倒而卒了。

雷喜福的《审头》观众应不陌生。1957年,雷与程砚秋、萧长华合录了《审头刺汤》密纹唱片,1997年又由王世续、李世济等据唱片录制了音配像。惟自《搜杯》至《替戮》,则今已罕见。雷演此类做工戏特点是一上来就能抓住观众,很快进入角色,宁失之火,不使之瘟;宁让节奏紧张促迫也不拖泥带水,所以易受观众欢迎。缺点是刚有余而韧不足,老辣有余而含蓄不足,观众当时感到过瘾,事过境迁则少有回味。沉着不及余叔岩,俏美不及马连良。但学余学马者能以雷之真砍实凿、板上钉(去声)钉来打基础,再从韵味和边式上面下功夫,则可望绰有余裕而达到成功。应该承认,雷的老生戏是典型犹在而缺少精雕细琢,故内行服其谨严规矩而外行病其刻板生硬。故在舞台上终不及马连良之潇洒从容,更能抓住观众。

1934年春,我住在天津,值雷喜福在春和戏院短期演出,我先后看过他的《一捧雪·审头》、《四进士》、《六部大审》(即《审刺客》)等戏。其后在北京中和戏院,雷经常在日场演出,我看过他的《群英会·借东风》、《打严嵩》、《豫让吞炭》等。40年代在天津新中央戏院,又看过他的《清风亭》、《九更天》等。富连成初报散时,叶氏昆仲(盛章、盛兰、世长)为了维持生计,曾邀请已出科的旧人合作了几场,其中亦有雷参加。记得有一场是从《激权激瑜》演起,省去《舌战群儒》,末场接演《临江会》。叶盛兰演周瑜,叶世长演鲁肃,雷喜福演孔明,孙盛文演关羽,张盛利演刘备。《临江会》一折,雷的孔明虽只有一段戏,亦全力以赴,毫不偷懒。致使观众感到有点喧宾夺主。其实这本不应对雷苛责,以其从来便如此认真也。

1949年以后,雷主要以在中国戏校授徒为主。1957年老戏解禁,雷喜福与侯喜瑞多次合演《打严嵩》,真是珠联璧合。1958年戏校教师勤工俭学,雷在长安戏院与于连泉(小翠花)合演了一场《坐楼杀惜》。老友华粹深先生特地从天津来京观摩这场戏,他平时对雷喜福印象平平,这次看完《杀惜》,亲对我说:“姜毕竟是老的辣!”60年代初,文化部招待文艺界、学术界朋友,演出了一场《群英会》,由雷喜福演鲁肃,侯喜瑞演曹操(这是我平生所见唯一的一次,因侯平时都是演黄盖),董维贤演周瑜,马崇仁演黄盖,钮骠演蒋干。未几中国戏校为给萧老祝寿,演出大型晚会,在戏校排演场由雷喜福、姜妙香、萧盛萱合演了一折《蒋干盗书》。以上诸戏我都在场观摩。雷晚年还与萧老录过《选元戎》等密纹唱片,并配张君秋、姜妙香录制过老路的《三堂会审》,雷扮刘秉义,曹连孝扮潘必正。这些都是珍贵的文献资料。

雷喜福很早就留在富连成教戏。“连”字科以下的老生,几乎很少未得其教益者。马连良、谭富英、李盛藻、胡盛岩、孙盛辅、叶世长、沙世鑫等,皆曾由雷授业。50年代以后从中国戏校毕业的如孙岳、朱秉谦、萧润增、李春城、耿其昌等,也都是雷的学生,在富连成的老生行中,雷喜福称得起是功臣了。

关于雷喜福的表演艺术,我在以前的拙作中陆续谈过。此处只想就其明显有特点处简单复述一下。一是《打严嵩》金殿一场的台词。当宣召邹应龙冠戴上殿时,余叔岩出场只念“忽听万岁宣,迈步上金銮”二句(有一次马连良在北京展览馆剧场演此戏,在这场未唱大段流水而只念这两句。时在1959年,合作者为裘盛戎、马富禄,前场马与李世济加演《三娘教子》);而唱大段流水实源于南派,马连良照例是唱流水的。雷出场亦只念白,但词句有异。上来先念“袖吞(读去声)忠义本”一句,中间夹白:“正要上殿参那严嵩一本,不想老贼坐在上面,只好改日……”下面接念:“再参奸佞臣”,与开头一句恰成一副对儿。这种念法从未见他人演过。二是《杀惜》第一次(从上场门)下场时,拉开街门失掉招文袋以后,把搭在右臂上的蓝褶子用力往左臂上一搭,呈一百八十度半圆形,无言而一腔怨气完全表露无遗,亦他人表演所无。我曾请钮骠代询,雷告以是叶春善先生所授。三是《豫让吞炭》后半出嗓子变哑(所谓“吞炭为哑”),虽不受听却是一种特技。四是《一捧雪》法场和《九更天》滚钉板,雷仍依老路穿红色短衣,裸一臂,不像马连良上身全裸。其表演过火处,厥惟扮相太脏。如《一捧雪》莫诚临刑时流鼻涕,《清风亭》张元秀二目沾眼屎,《豫让吞炭》扮相看上去太不卫生,均缺乏美学观念而过于追求真实。周信芳演此类戏,与雷路数相近;而余叔岩、马连良则注意净化扮相。这在审美艺术方面应该说是一种不小的进步。

当“喜”字辈学员未出科而经常公开演出时,老生行借读学员不止一人。周信芳、林树森都在喜连成班内演出过较长时期。旦行则有梅兰芳。与雷喜福同科而以谭派正宗老生博得观众好评者为王喜秀,艺名金丝红。在嗓未倒时确实红紫一时。后来嗓子差了,便长期留在科班教戏。据说直到“元”字辈学员杜元田、谭元寿等,还曾从王喜秀受业。至于我本人亲自看过演出的“喜”字辈的生行演员,尚有陈喜星、喜光昆仲。

陈喜星与张春彦戏路为近,除搭班演二路老生(硬里子)为其本工外,有时也演单出老出折子戏。继张春彦、曹连孝之后,陈喜星长期搭荀慧生班,后来又长期与毛世来合作。陈的《英杰烈》王大人,《御碑亭》申嵩,《翠屏山》杨雄,以及荀、毛两人个人本戏中的老生配角,陈喜星都能起到陪衬红花的绿叶作用。陈喜光为喜星之弟,但逝世较早。我曾见喜光搭李万春班,演“八大拿”、“佟家坞”、“欧阳德”一类戏中的施世纶、彭鹏等,艺事不及乃兄。有时戏情复杂,往往顾此失彼,在舞台上“走出”了“角色”。故拙著《京剧老生流派综说》中只提到陈喜星,而未及喜光。

此外,“喜”字辈中有一红极一时而如昙花一现的武生康喜寿。当时许多顾曲家多期待康为杨小楼真正传人。在我的长辈亲戚中,如张菊杭、何静若几位老先生,都对我谈及康技艺之精。惜未能洁身自好,致天不假年,过早地死去。就我所知,在梨园界,即使在富连成一个科班内,这一类有前途而夭折的演员远不止一二人,这实在是十分遗憾的。

丙 侯喜瑞

在“喜”字辈演员中,我最欣赏侯喜瑞。我所看到的侯老演出的剧目与场次最多,时间也较长,从30年代初一直看到60年代初,前后30年。但也有遗憾。首先是我未赶上侯与杨小楼合作(极个别的大义务戏例外),其次是没有看到侯与马连良同台。一般堂会戏或义务戏演《群英会》,程继先的周瑜,萧长华的蒋干和侯喜瑞的黄盖原属老搭档,我赶上过两次,而扮鲁肃者都不是马连良(一次是谭富英,一次是奚啸伯)。在马连良扶风社鼎盛时期,我经常感到不足的是,马连良演《四进士》、《打严嵩》、《法门寺》以及《取洛阳·白蟒台》诸戏,配花脸的都不是侯喜瑞。比如最早陪杨小楼演《野猪林》的鲁智深是侯喜瑞,我当然没有赶上。而侯的名剧如《五人义》的颜佩韦和《四进士》的顾黩,我也没有看过。这只能怪我没有眼福。

1997年为了纪念郝寿臣先生,我写过几篇短文。我对30年代在北京呈鼎足之势的三位净行大师,即郝寿臣、侯喜瑞和金少山,曾用三句话来概括:“金的先天条件最好,侯的后天功力最深,而郝最富有创造性。”此语曾博得郝老哲嗣德元先生的首肯,认为准确而公允。我自信这是自己积多少年看戏的一点心得。

我是1932年定居北京的,但最早看侯老的戏却在哈尔滨道里一家洋式大饭店的舞台上,大约是1931年夏秋之交。那是程砚秋在哈尔滨作短期演出,主要配角有姜妙香、李多奎、侯喜瑞、李洪春、曹二庚等,二旦是程的三哥丽秋,却没有带二牌老生和武生。程演出的戏有《鸳鸯冢》、《青霜剑》、《红拂传》等,而给我印象最深的乃是侯喜瑞演的《盗御马》和《红拂传》(侯扮虬髯客)。40年代,景孤血先生在北京《立言画刊》撰文,以《水浒》一百单八将的绰号作为当时京剧演员表演艺术特色的“桂冠”。记得他给侯喜瑞所加的称号是“紫髯伯”,即指侯所演的窦尔敦、虬髯客及《取洛阳》马武这一类赤髯戏最为精彩。其实侯的好戏极多,即以赤髯戏而论,连《打渔杀家》的倪荣,在场上只不过十几分钟的戏,却也能牢牢抓住观众。甚至倪荣一下场,观众竟有“起堂”者,足见其魅力之大。

要想集中看侯喜瑞的演出,必须经常去看他长斯所搭班社的戏才能如愿以偿。比如程砚秋自法国回北京后,每周在中和戏院演两三场。这是侯所搭的长班,因此有些戏就能在看程剧时见到。程如演《二堂舍子》,则由侯演《打堂》的秦灿;程演《弓砚缘》,则侯演邓九公;这两出戏都在主角下场后由侯压台,而观众竟无一离席。他如《硃痕记》、《春闺梦》等戏,由侯配程演李仁、赵破奴等次要角色,亦能起到辅助红花的绿叶作用。1934年暑假,天津春和大戏院临时组织“共和班”,名“销夏大会”(剧场演京戏,屋顶演曲艺与傀儡戏),由马德成(黄派武生,兼演老生)、胡碧兰(正宗青衣)、赵化南(老生)等合作,特邀侯喜瑞加盟。于是我乃看到侯所演的《大名府》李逵、《巴骆和》鲍赐安等。40年代张君秋组班自挑大梁,由贯盛习、时慧宝分别担任二牌老生,同班中有孙毓堃、范宝亭、许德义、张春彦等,侯喜瑞亦被邀参加,一时名角荟萃,好戏如云。侯的拿手戏《连环套》(与孙毓堃、王福山合作)自是最受欢迎的杰作,但我更爱看孙与侯、许合演的《恶虎村》。张君秋每贴《红拂传》、《濩痕记》,当然由侯配演虬髯客和李仁,有时张演《红鬃烈马》侯竟为配演《算粮》的魏虎。这在侯自属小试牛刀,但在看过侯的魏虎后再看其他人演此,就不免有“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感了。

1940年秋,张文涓在天津北洋戏院作短期演出,以张荣奎(出身于小荣椿科班的著名文武老生,是张文涓的老师,后竟分手)、侯喜瑞为左辅右弼,而事实上观众都是为看张、侯两老而来,故一时呈喧宾夺主之势。张文涓以余派老生号召,打泡戏为《失·空·斩》。在演出时,观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平、马谡身上,视主角孔明如无物。又如张文涓演《打渔杀家》,张荣奎、侯喜瑞分扮李俊、倪荣。等这两位下场,观众中便有离席者。此外,张、侯合演的《下河东》,张的《樊城长亭》,侯的《取洛阳》,虽为前场垫戏,亦备受顾曲家欢迎。这一期演出,我因患病卧床,未能躬与其盛;而舍弟同宾则每场必到,看了不少好戏。张文涓演完一期,院方特邀张、侯两人合演一场《定军山·阳平关》,我总算“收之桑榆”看到了。

1950年,梅兰芳在天津中国大戏院演出了很长时间,然后由盖叫天、小盖叫天父子接其后阵,同时邀侯喜瑞与他父子合作。于是我乃饱看侯老的戏。除《取洛阳》、《下河东》之外,看得次数最多的还是侯陪盖老父子演的《恶虎村》。可惜扮武天虬者已非许德义,不及当年侯、许同台,二人默契之深。我看侯老此戏,次数之多不减《连环套》,计与周瑞安合演一次(大轴是徐碧云五至八本《玉堂春》),与孙毓堃合演三次(一次在陈大濩打泡戏《战太平》前场,两次在张君秋前场),与小盖叫天合演一次,又与盖老合演两次。侯老的濮天雕,最精彩处是见到黄天霸杀死其亲人后,以双刀拄台,全身有戏,颤着身体口念“忘恩负义的黄天霸呀!”整个舞台仿佛都在颤动,真有喑呜叱咤,使山岳崩颓、风云变色之势,叹为观止矣!

侯老的曹操戏也极有名。最精彩的一出是《长坂坡》,无论是坐帐点兵,观战前的扯四门转流水,还是山头的观战,几乎无懈可击。而上山时的步法自然浑成,毫无造作痕迹,却又比《阳平关》上山的步法矫健沉着(因《阳平关》的曹操已封魏王,挂鬖髯,须略呈衰老之态了),时至今日殆已失传。尤其是看到赵云杀出重围,英勇异常,使曹操又惊又羡,探身侧首向下场门凝望良久,真是入木三分(王金璐兄曾说,他扮赵云开打下场,进入后台,而台下掌声四起,他从台帘后觑了一下,发现是观众为侯老的曹操的表演在喝彩,连他也看得出神了)。侯老的《长坂坡》,曾在胜利公司灌录过唱片。但限地时间,流水板少了四句。我几次看侯老此戏,“默而识之”,今就所记忆将这一段唱词全录如下:“(西皮闷帘导板)旌期招展龙蛇影。(上唱原板扯四门)干戈犹如照眼明(‘犹如’疑应作‘耀日’)。思想刘备实可恨,全然不念保奏恩。青梅煮酒英雄论,闻雷失箸巧计生。暂坐徐州(转快流水)未拿稳,河北兵败取古城;逃往荆州依刘表,不幸景升丧残生;到如今领了皇王命,兴兵捉拿受难人(以上四句为唱片所无)。下得马来上山顶,(散板)眼望山川起浮尘。”

《长坂坡》之外,《战宛城》的前一半“马踏青苗”,亦属旷古绝今之作。侯老曾以此戏授袁国林,袁仅具形貌而已。今袁国林亦已病殁,侯派岂真成绝响乎!至于《战宛城》后一半,侯老的表演未免过火失态,不及郝寿臣能始终保持权相身份。此外如《战濮阳》、《阳平关》,亦皆有独到之处。60年代初,在中央文化部联欢会上演出了一场《群英会》,侯老把黄盖一角让给徒弟马崇仁扮演,而自扮曹操。说良心话,侯老此戏罕见则有之,精彩却未必。实难与郝老比肩。至于《逍遥津》、《煮酒论英雄》诸剧,侯根本不对工,固须让郝老独步矣。

侯老晚年已极少演出。自1956年以来,与孙毓堃、王福山合演过几次《连环套》。侯老一生演戏,给自己立下一条标准,即力所不及的戏宁可不演,也不能偷工减料地勉强去演,使演出走样。故50年代中叶以后便不再演《盗御马》,只从《拜山》演起。惟侯演《拜山》,出场流水只唱四句,其第三句“御马到手精神爽”,在“精”字上耍腔,妩媚而不纤巧,每演必博得满堂彩声。近时青年演员演此戏,无论标榜学侯(如袁国林)或学郝(如袁世海弟子杨赤),皆大唱裘派垛板,未免小家子气(在《拜山》下场时,按老路,窦尔敦应唱大段流水,后来郝、侯、金三派都精简为两句散板,实是一大进步)。就在这一时期,他还同雷喜福多次合演《打严嵩》,亦极精彩。而他最爱演的一出折子戏则为《牛皋下书》。1962年中国戏校纪念萧长华校长八十诞辰有一场大规模演出,侯老演的就是《牛皋下书》(列大轴)。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侯老的戏。此外,他在天津为代替刘砚亭,曾陪杨宝森演过一期(约在1957年),成为天津人的意外收获。他还在天津演出三个专场,其中一场是《普球山》(约在60年代初)。这是一出歇工戏,只是长久无人演出,故以稀为贵。而在北京,曾与孙毓堃合演过一次《霸王庄》,亦属绝响。

侯老还有三出玩笑戏,皆为绝活。一是《双沙河》的张天龙,40年代前期曾与荀慧生、小翠花(于连泉)、叶盛兰、马富禄合演过;二是《胭脂虎》的庞勋,1948年曾与小翠花,奚啸伯合演过;三是《翠屏山》反串杨雄,演出次数较多。一说,这三出戏中无反串杨雄,而有《秦淮河》的张顺。但《秦淮河》虽为“三小”玩笑戏,张顺这个角色却并非玩笑人物。40年代在大合作戏中曾与小翠花、吴素秋、叶盛兰合演过一次,确有独到之处。另外,侯老的李逵戏亦负盛名,早年常演的剧目如《清风寨》、《丁甲山》;《真假李逵》则与郝寿臣合作过,两人互扮李逵和李鬼;《李逵打虎》只在1938年一次花脸大会上露过一次;《大名府》、《李逵夺鱼》则极少演出。他还有几出黄三太戏,《英雄会》、《九龙杯》皆脍炙人口,惜晚年都无机会上演了。

关于研究侯喜瑞表演艺术的著述,50年代北京文化局张胤德君曾为侯老记录过《连环套》(包括《盗马》、《拜山》)的表演要领。其中《盗御马》窦尔敦念“此乃是天助某成功也”时的身段动作,峭劲与脆快兼而有之,然而必须有深厚武功根底才能演得精彩,故侯老晚年不再演《盗马》。又如《盗马》的留书信,《拜山》的掷拜帖,都极有讲究,舍弟同宾曾有专文叙述,此处均从略。今侯派演技已无传人,本文所记,不过浮光掠影,蜻蜓点水,聊为一次“鸟瞰”而已。若夫作深入研究,以挖掘这方面的艺术遗产,则远远不足。而前贤已逝,踵武无人,恐怕终留遗憾于人间矣。

在富连成科班中,习净行而有成就者,侯老之后,“连”字辈有马连昆、刘连荣、苏连汉;“富”字辈有陈富瑞、宋富亭;“盛”字辈有孙盛文、裘盛戎、韩盛信等。能“说”侯派戏者,只有孙盛文。今袁世海为硕果仅存,惟已宗郝派矣。

丁 “喜”字辈其他演员

在“喜”字辈学员中,有一批长期在本科班任教的老资格,这对富连成的兴旺发达是有功之臣。除雷喜福、王喜秀、侯喜瑞外,首先应该提到的是刘喜益和郝喜伦。科班演本戏、武戏、群戏是叫座的关键。当时无所谓导演,排练武戏全伏六场通透、昆乱不挡、腹笥宽博的教师。在富连成,最早留在科班任教的武戏教师就是刘、郝二位。刘喜益之后则一直由王连平负责,直到本世纪60年代,在中国戏曲学校担任导排大型武戏的老师始终是王连平。而郝喜伦是督教学员练基本武功的老师,还兼负学监的重任。刘、郝之外,还有教花旦戏的金喜堂和教开场戏(如《天官赐福》、《富贵长春》、《财源辐凑》等)的阎喜林。这些老师都是默默的幕后耕耘者,一辈辈成名的演员都是由他们任启蒙教师,为一代代名家奠定了坚实的幼工基础。

我从本世纪30年代开始在北京、天津两地看戏,“喜”字辈的演员活跃于舞台上者已很少。记忆所及,有一个旦行演员何喜春,当时还搭班唱戏,但已沦为三四路的配角。记得有一次看高庆奎的《探母回令》,即由何喜春配四夫人,扮相已很憔悴。另外还有一个唱花脸的钟喜久,他是武生钟鸣岐的父亲。三四十年代,钟鸣岐长期搭雷喜福、王玉蓉和程砚秋三个班社,钟喜久也同时在这三处演配角,主要是陪儿子演武戏。如钟鸣岐有一出南派武戏《夜走荆轲山》(扮孙燕),钟喜久即配演秦将王翦。钟鸣岐配王玉蓉演《截江夺斗》,钟喜久配张飞。但有时钟喜久也演文戏,如程砚秋演《红鬃烈马》,便由钟喜久配演《算粮》的魏虎,虽不及侯喜瑞精彩,仍算规矩称职。钟鸣岐初搭班时,不过二十出头,钟喜久年亦不算太老,父子两人还合演过《战马超》,钟喜久演张飞。40年代以后,钟喜久便渐渐不演重头武二花戏,最后也就退出舞台。抗战胜利后,程砚秋重新组班,钟氏父子便不知去向了。

这里附带说几句钟鸣岐。钟鸣岐扮相、身材都不错,嗓子也好。只是从演南派武生戏起家,多少沾染一些外江粗野习气。自搭王玉蓉、程砚秋班后(据说钟氏父子与程有亲戚关系),便力求往正宗武生的路子上靠拢。唯一的缺点是好卖弄嗓子,不管戏情,动辄爱唱嘎调,有一个时期竟落了个“钟嘎调”的绰号。记得有一次在天津,程砚秋演义务戏《龙凤呈祥》,由钟通场扮赵云,在台上一连用了两次嘎调。程到后台便对他的管事人和吴富琴(程一度倚为左右手)说:“告诉鸣岐,以后让他少使嘎调,听着闹的慌!”此与富连成无涉,因谈钟喜久附带言及,殆本于《汉书·苏建传》叙建子苏武之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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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连成的鸟瞰_富连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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