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的词汇特点及其在中古汉语词汇史研究上的价值,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求法论文,词汇论文,在中论文,史研究论文,价值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以下简称《行记》),是日本高僧圆仁于唐文宗开成三年(公元838年)至唐宣宗大中元年(847年)来中国求法巡礼十年间用汉文写就的日记。全书四卷,约八万言。书中大量使用当时口语,是研究晚唐口语的宝贵资料。近年来,随着近代汉语研究的深入,它越来越受到语言学界的重视。刘坚、蒋绍愚先生主编的《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唐五代卷)选载了该书二、三、四卷的部分内容。蒋先生还撰有《〈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的口语词》一文,考释了24条口语词。并在《近代汉语研究概况》一书的第二章“近代汉语研究资料”中对此书作了专门介绍。很多学者在撰写论文时,也引用了其中的语言资料。1992年白化文、李鼎霞、许德楠先生出版《行记》校注,对此书在中国的流布作出了贡献。笔者近来亦致力于此书语言的研究,现在试就其词汇特点及其在中古汉语词汇史研究上的价值谈谈自己的粗浅看法。
一《行记》的词汇特点
概而言之,《行记》的词汇不是纯粹的汉语词汇,也不是纯粹的唐代口语词汇。它带有一种混合词汇的性质,其中包括杂入的日语词汇,公文套语中的文言词汇,唐代的口语词汇。由于占绝对主导地位的还是唐代口语词汇,因而《行记》一书作为中古汉语研究语料具有特殊价值。
《行记》与一般汉籍不同,首先因为作者是日本僧人。虽然圆仁在入唐以前已受过较长时间的汉籍阅读训练,(注:据佐伯有清《仁》(日本东京 吉川弘文馆1988)一书云:圆仁自幼丧父,九岁前随兄长学习中国经史典籍,出家后又读了大量汉译佛典。)但汉语毕竟不是他的母语,所以在初入唐的一二年间,日记中常夹有日文词语或语法现象(具体体现在《行记》的一、二卷中),后经在赤山、五台山巡礼,特别是在长安逗留五年多时间,他的汉语水平有了很大提高,故三、四卷中受日语影响的词语明显减少。
本来,《行记》中的日语词不在我们中古汉语的研究范围之内,但因为当时日语亦以汉字书写,有的场合从形式上难以区分,所以若不严格区分,就有可能对圆仁的某些记载无法理解,或者有可能误将日语词当作唐代口语来处理,影响研究的科学性及可靠性(这在前人的研究中已有教训)。这就是说,在研究中首先应针对《行记》词汇的这一特点,做好鉴别工作。
《行记》中受日语影响的词语,大致可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圆仁由于习惯无意中用了日语词来表达汉语的某一意思。例如:
裈
(1)船上一众,凭归佛神,莫不誓祈。人人失谋, 使头以下至于水手,裸身紧逼裈。(卷一,开成三年六月廿八日,p.5)
(2)人人惊怕,竞依舶侧,各各带裈,处处结绳, 系居待死。(卷一,开成三年七月二日,p.8)
白化文等《校注》(本文所引《行记》中的例句,页码根据《校注》本):〔裸身紧逼裈〕赤裸上身,仅穿类似于现代游泳裤衩的紧身小裤衩。今按,这是以汉语的意思来解释“裈”了。其实这里的“裈”是个日语词,读作“ふんどし”,是一种“丁”字形的兜裆布,因为当时他们还在从日本来唐的海上,所着服装当然仍按日本习俗。足立本将“紧逼裈”译成“ふんどしをしめなおす/勒紧兜裆布。”美国学者赖肖尔(E.O.Reischauer)英译《行记》,将“裈”译为“腰布”,这都是正确的,因为直至如今有些日本渔民在海上劳作时还是只系上兜裆布,相扑运动员亦同。
指棹、张
(3)巳时,放却水牛,各分一船,指棹进行。 (开成三年七月廿一日,p.19)
(4)从邵村浦乘潮而行。垂浦口,潮横走,舶忽当矶。 下棹指张,不能制之。(卷二,开成四年六月三日,p.164)
“指棹”,《校注》未注,小野、足立本亦未注,且译文也用汉字。汉语中“棹”是指船桨,《说文新附·木部》:“櫂,所以进船也,或从卓。”但以此释“指棹”仍不可通。说到底,这里还是用了日语词。《日本国语大辞典》:“棹(さお):水底を突ぃて船を前进させる细长い棒,竹や木の棒を用いる。/撑住河底使船前进的细长的竿子,用竹或木做成。”而日语中的“棹指す(さおさす)”即“撑篙”之义。所以“指棹进行”即“撑篙前进”。卷二的“下棹指张”即下篙撑开之义(足立本正译为:棹を下して指して张れども。日语“张”有“展开”之义)。“下棹指张,不能制之”即尽管想下篙撑开,但控制不了。
能
(5)汴州已来,傍河路次人心急恶不善, 能似所吃汴河水之急流浑浊也。(卷四,会昌五年六月十三日,p.475)
“能似所吃汴河水之急流浑浊也”中的“能”较难理解,《校注》未注。赖肖尔译成“人们可以把他们(傍河路次的人们)比作所喝汴河水的急流那样浑浊”意思全拧了。笔者总觉得这句话不符合中国人的讲话习惯,一查日本学者的注本,原来这在日本人读来是十分明白的,因为这个“能”也是日语词,小野、足立两种注本都译成“能く(よく)”。《広辞苑》:“能く:④まつたく同じに,ちよ
ど,そつくり。/完全一样,正(像),极(像)。”《日本国语大辞典》:“能く:②ひどく,非常に,はなはだしく,大变——能く似た颜/惊人地,非常,甚,很。——非常相像的脸。”所以在日语中“能”有“非常、很、正”等义,属于程度副词一类,明确了这一点,我们回头看《行记》中的例句,疑团就涣然冰释了,它是说“沿汴河一带的人,人心不善,简直(很、非常)似我们所吃的汴河里的水那样浑浊不堪。”
落
(6)水手一人,病苦死去,落却海里。(卷一, 开成四年四月十五日,p.148)
汉语中“落”是一个不及物动词,若按汉语理解,这句话就成了“这个水手病死后掉到了海里”,与文意大乖。其实这也是个日语词,日语的“落す(おとす)”乃“从上往下投”、“往下抛”之义。如:爆弹を落す/扔炸弹。屋根からかわらを落す/从房顶往下扔瓦片。“落却海里”是指这个水手病死后,同船人把他抛到了海里“海葬”。
据目前不完全的统计,《行记》中夹杂的这一类受日语影响的词语约四十多个,笔者前撰《〈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语言研究》一文,已论及8个,(注:见日本禅文化研究所《俗语言研究》第2期,1995。)这里再补举数例如上。全面探讨,将另文详之。
《行记》中受日语影响的词,还有一种情况是:圆仁思考时大概想用汉语词,但在记录时却误用了日语中另一个同音的汉字(有点类似于我们今天的写别字),如果不清楚这一点,有时也会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遇到这类情况,我们就得借助训诂学“破假借”的办法,只可从日语语音去耳治,不可从汉字字形去目治。所谓“学者改本字读之,则怡然理顺,依借字解之,则以文害辞”是也。例如:
储/设
(7)读斋文僧并监寺、纲维及施主僧等十余人, 出食堂至库头斋。自外僧、沙弥咸食堂斋。亦于库头别为南岳、天台等和尚备储供养。(卷一,开成三年十一月廿四日,p.71)
(8)俗家、寺家各储希膳,百味总集。(同上,十一月廿七日,p.79)
两例中之“储”很容易误认为是汉语的“储备”、“储存”之义。但联系上下文意,这儿的“储”都应当是“设置”义。所谓“别为南岳、天台等和尚备储供养”即“另外为南岳、天台等和尚设斋”(“备”有“办”义),“各储希膳”即“各自都摆设了美味的饭菜”。故例(7)小野本译为:“别に南岳、 天台などの和尚のために供养を备え设く。”小野先生的理解无疑是正确的。那么圆仁为什么会把“设”写成“储”呢?原来日语中的“设ける”、“储ける”都读作“も
ける”,它们是同音词,(注:“设ける”、“储ける”据《时代别国语大辞典(上代编)》(日本东京三省堂1967)均音“も
ける”。“上代”是指公元七世纪至八世纪末。)因此致误(“储ける”为赠钱义,“设ける”为设置义,二者迥异)。无独有偶,北宋时来华的日僧成寻用汉文撰写的《参天台五台山记》中,凡“设斋”处都写成了“储斋”,如:
(9)寺主大师储斋供,珍膳美果,尽善极妙。(卷一, 延久四年九月十日,p.95)
(10)知府并通判示送云:“今日可逗留,欲储斋者。”(同上,九月卅日,p.106)
(11)代州大卿储斋并酒果,诸僧饱足。(同上,十一月廿五日,p.157)均可为佐证。
《行记》中受日语影响的词语,从数量上看占的比例虽不大,但我们要进行科学的研究,对这一特点必须有充分的认识。至于《行记》中有一小部分文言词语,这一般都出现在程式化的公文、套语中(据记载,入唐求法的日僧及留学生往往都带有作为参考的“书仪”样本),比较容易鉴别,故从略。重点是《行记》中大量的唐代口语,这一问题准备放在下一部分阐述。
二 《行记》在中古汉语词汇史研究上的价值
谈到《行记》词汇在中古汉语词汇史研究上的价值,当然主要是指该书中的唐代口语。可以说,《行记》中的口语词是目前能见到的同时代文献中最可靠、最切近语言实际的材料之一。
首先,这部著作的撰写年代明确,不但可以精确到年,还可以精确到月日,这是一般语料所不具备的(比如敦煌文献的时代,一般也只能确定在八、九世纪这一大致范围)。而晚唐在汉语史上正处于中古汉语末期到近代汉语初期的过渡时期,词汇的变化相应加剧,一些非常典型的新词、新义大量产生(《行记》中有不少新词、新义早于目前大型语文工具书所收相应的用例),而一些虽在六朝已经萌生的新词、新义,到《行记》中已见普遍使用。
其次,作者国外国人,又是在巡礼途中逐日写下的日记,所以《行记》中的口语基本上应当是以“实录”的形式记录下来的。加上圆仁所接触的对象大多是下层官吏、普通僧侣、平民百姓,所以《行记》的语言有时甚至比同时代的敦煌变文、禅宗语录还要通俗。比如:“从淄州到齐州一百八十里”(p.180),“最后到一家,又不许宿”(p.238),“四人每人吃四碗粉粥”(p.256), “黄河从城西边向南流”(p.334),这类话语简直与现代汉语毫无二致。由此我们深深感到:以前对当时“言文脱节”程度的估计还是太保守了。
再次,从圆仁入唐求法巡礼所经历的地域上看,他的足迹遍布江苏、山东、河南、河北、陕西、山西,主要是在长江以北,属于北方方言这一大方言区的范围(至少没有明显的南方方言影响),因此《行记》中口语的地域性也是比较单纯和明确的。
从另一角度言,至今尚未有人对《行记》词汇进行全面的研究,这是令人十分遗憾的。日本是《行记》研究的中心,但就笔者目前收集到的224篇(部)日本有关《行记》研究的论著目录来看,涉及到政治、历史、地理、交通、经济、佛教、民俗、中日关系等各个层面,而对该书口语的研究论文仅有牛场真玄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の俗语につぃて》,(注:此文收入福井康顺主编《慈觉大师研究》,日本天台学会1964。)并且这篇文章主要也就是讨论了“断中”一个词而已。国内近几年来已经开始注意《行记》的词汇,但目前见到的论著大多囿于局部和个别词语的考释,还未能将它放到整个中古汉语史研究的重要一环的位置上来考虑。所以《行记》一书的词汇史研究已是摆在我们语言学者面前的一项迫切的任务。
下面我们就来看看《行记》中唐代口语的大致情况。
(一)大量新词产生,由此可以修正已有汉语史著作关于一些新词出现时代的论断,以及一些新词仅仅见于诗语的说法。
拜年
(12)后夜,诸沙弥、小师等巡到诸房拜年。(卷二,开成四年十二月廿九日,p.197)
(13)僧俗拜年寺中。(卷三,开成六年正月一日,p.364)
“拜年”即“新年拜家中尊长及到亲友处祝贺”。《汉语大词典》(以下简称《词典》引元欧阳立《渔家傲》词:“绣毂雕鞍来往闹,闲驰骤,拜年直过烧灯后。”
别人
(14)两军中尉不肯,仍奏云:“差别人却即得,然赵归真求仙之长,不合自去。”(卷四,会昌五年正月三日,p.456)按, 抄本及他本均作“别人”,白本脱“人”字。
“别人”即另外之人。此词亦唐代习语,如:“或对别人而说罪,或向大众而申敬,或被责而请忍,或受具而礼僧,皆同斯也。”(唐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卷3“师资之道”)“亡人所有谷食, 尚遣入僧,况复众家豆粟,别人何合分用?”“但神州之地,别人不得僧衣。”“并杂资具,平分受用,不属别人。”(同上,卷4 “受用僧衣”)敦煌文献中亦不乏其例,如:“其儿庆德自出卖与后,永世一任令狐信道家,世世为主,不许别人论理。”(《郭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第二辑,“丙子年阿吴卖儿契”,斯3877号5V)“其师姑亡化,万事并在大力,别人都不关心。”(同上,第三辑,“唐景福二年二月押衙索大力状”,伯2814号)《词典》引现代汉语为例。
从先
(15)今日州使来,始充生料。从先道新罗国使而与本国一处,而今年朝贡使称新罗国使,而相劳疏略。(卷一,开成三年七月廿日,p.16)
(16)又第一舶判官藤原朝臣贞敏,从先卧病辛苦,殊发心拟画作妙见菩萨、四天王像,仍以此日,令大使兼人粟田家继到此寺,定画佛处。(同上,十一月廿九日,p.80)
“从先”即“从前”、“以前”,《词典》引《醒世姻缘传》引起:“但要知其中彻底的根原,当细说从先的故事。”
分头
(17)分头令取碇及觅舵料之材。(卷二,开成四年六月廿六日,p.168)
“分头”乃“分别”之义。又见于唐诗及敦煌文献,如:“连手窥潘掾,分头看洛神。”(陈嘉言《上元夜效小庾体》诗)“拜陵日近公卿发,卤簿分头入太常。”(王建《宫词一百首》之十三)“干戈日闹分头去,山水寒时信路行。”(杜荀鹤《和友人送弟》诗)“唯有季布钟离末,始知口是祸之门。不敢显名于圣代,分头逃难自藏身。”(《郭煌变文集·捉季布传文》)《词典》引《水浒传》106 回:“李俊等夺了水门,当下鲍旭等那伙大虫,拥卫凌振施放轰天子母号炮,分头去放火杀人。”
过夜
(18)得东北风。此夜欲二更却到东海山过夜。(卷四,大中元年五月廿三日,p.508)
“过夜”即“度过一夜”,多指在外住宿。又见于《太平广记》:“乃曰:‘寒雪如此,何以过夜?’答曰:‘君但卧,无以见忧。’”(卷85“茅山道士”条,出《稽神录》)《词典》引明冯梦龙《梦江情·挟妓探梅》:“我女儿奉三爷之召,不敢不去。只是身子有病,勉强梳洗的,晚上要回家服药,恐怕三爷留他过夜,烦赵相公先说明了。”
贺年
(19)后夜,诸沙弥、小师等巡到诸房拜年。贺年之词依唐风也。(卷二,开成四年十二月廿九日,p.197)
“贺年”即“向人庆贺新年”,《词典》引现代汉语为例。
和软
(20)到高密县,人心和软。(卷四,会昌五年八月二日,p.488)
“和软”即温和,柔软。《词典》引《红楼梦》第六回:“就是亲侄儿也要说的和软些儿。”
街店
(21)街店之内,百种饭食,异常弥满。(卷一,开成三年十二月廿九日,p.89)
“街店”即街市上的店铺,《词典》引郭沫若《喀尔美梦姑娘》:“平时很寥寂的街店都竞争着装饰起来招诱行客。”
排队
(22)天子在御楼,册尊号。诸司军兵马排队楼前。(卷三,会昌二年四月廿三日,p.403)
“排队”即依次排列成行。《词典》引现代作家巴金《死去的太阳》:“终于下了动员令。接着便是排队的工作,两个人排成一行。”比《行记》晚了一千多年。
起首
(23)自去四月起首,云雾暗塞,风雨不止。(卷二,开成四年六月廿六日,p.168)
(24)山院起首讲《法花经》,限来年正月十五日为其期。(同上,十一月十六日p.190)
(25)明日起首可行道受戒。(同上, 开成五年四月十五日, p.258)
(26)诸寺盂兰盆会,十五日起首,十七日罢。(卷三,开成五年七月十七日,p.321)
(27)五月十六日起首,于青龙寺天竺三藏宝月所重学《悉昙》,亲口受正音。(卷三,会昌元年五月廿六日,p.406)
(28)故从四月一日起首,年四十已下僧尼还俗,递归。(卷四,会昌五年四月—五月,p.462)
“起首”乃“开始”之义,未见先于《行记》的用例。《词典》引今人冰心《往事·六一姐》:“那时我已起首学做句子,读整本书了。”亦比《行记》晚一千多年。
毯子
(29)于州城内第门前庭中铺二毯子。(卷二,开成五年三月五日,p.226)
“毯子”指毛毯或丝毯(今亦泛称以棉、毛或化学纤维织成者)。《词典》引明陈广野《麒麟罽·辕门邂逅》:“这汉子英雄豪杰,与那麒麟织在毯子上一般,虎变露形,定非凡品。”
一头
(30)本案报云:“已有处分:给与公验。一头给公验,一头奏闻。”(卷二,开成五年三月廿七日,p.246)
(31)李侍御与外甥阮十三郎同来相问。一头勾当行李,来去与买毡帽等,又入寺检校文书笼驮等。(卷四, 会昌五年五月十五日, p.465)
“一头”表示一个动作跟另一个动作同时进行,相当于“一边”、“一面”(一般两个“一头”前后呼应。也可单用,与“又”连用)。敦煌文献中甚多“一头”与“一伴”呼应的用例,意思相同。如“一头承仕翁仕,一伴又缚男女。”(《敦煌变文集·父母恩重经讲经文》)“一头出药交医疗,一伴邀僧为灭灾。”(同上)《词典》引元萧德祥《杀狗劝夫》第三折:“待我一头开门,一头念诗你听咱。”亦比《行记》晚了四百多年。
用途
(32)时有库司典座僧,在于众前申岁内种种用途帐,令众闻知。(卷一,开成三年十二月廿九日,p.89)
“用途”即使用的方面或范围。《词典》引郭沫若《洪波曲》第八章:“这三笔经费的用途,主要是出于我的主意,故我记得很清楚。”
嘱咐
(33)仙大师领金讫,将一万粒舍利、新经两部、造敕五通等嘱咐小子请到日本,答谢国恩。(卷三,开成五年七月三日,p.307)
“嘱咐”即“吩咐”义,《词典》引《红楼梦》第三回:“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
总之,《行记》一书中所出现的唐代新词是大量的,除以上所举外,还有“飞炼、把捉、呼叫、趁逐、长年、随后、粗贼、大家、到处、好手、知道、稳便、委曲、向前、向后、入意、破用、书信、药行”等等。据不完全统计,约有200多个,且大多为双音词, 其中有不少一直沿用到现代汉语。
(二)不少词到了《行记》的时代产生了新义,而其中一部分新义是在《行记》中首次出现的。
不见
(34)西台隔中台,望不见也。(卷三,开成五年五月十七日,p.282)
(35)家丁三人中两人分路觅去,终日觅不见。(卷四,会昌五年五月十六日,p.470)
“不见”表“看不到”等义,出现甚早。如:“行其庭,不见其人。”(《易·艮》)但进一步虚化,用在“闻”、“看”、“找”、“觅”等动词后表示行动没有结果的用法,却属唐代始见。《词典》此义项下,引有清李渔《奈何天·惊丑》:“脚上那一种,做一头睡,自然闻不见,不消虑也。”
惭愧
(36)自去二月十九离赤山院,直至此间,行二千三百余里。除却虚日,在路行正得卅四日也。惭愧!在路并无病累。(卷二,开成五年四月廿八日,p.268)
“惭愧”作为动词表“感谢”之义,唐代已多见。但是进一步虚化,用在句首,带有感叹意味,表“真幸运”、“谢天谢地”之义,学界一般认为始见于元曲及后代的话本小说。《词典》引元张寿卿《红梨花》第三折:“小生惭愧,有缘遇着这个小娘子。”及《儒林外史》三十八回:“郭孝子扒起来,老虎已是不见了。说道:惭愧!我又经过了这一番。”这仍未脱出以往的成见。《行记》中“惭愧”的这一新义,不仅时间上早几百年,而且比《红梨花》中的用例更加典型。
拆开
(37)书函封先已拆开。(卷三,会昌二年十月十三日,p.407)
“拆开”即把封好的东西打开。《词典》此义项下引清黄六鸿《福惠全书·钱谷·拆封》:“方拆开总兑。”
脚根
(38)而中岸逦迤渐下与中台脚根连。(卷三,开成五年五月廿日,p.287)
“脚根”指物体的下端或其近旁。《词典》此义项下引《儿女英雄传》第四回:“只见那石头脚根上周围的土儿就拱起来了。”
进来
(39)辰时,西池寺讲《起信论》,座主谦并先后三纲等进来船上,慰问远来两僧,笔书通情。(卷一,开成三年七月廿四日,p.20)
“进来”表“从外面到里面来”之义,似《行记》始见。《词典》此义项下引唐王建《赠王枢密》诗:“脱下御衣先赐著,进来龙马每教骑。”及《水浒传》第四十二回:“青衣道:‘宋星主从此间进来。’”前例中之“进来”乃“进奉来”之义,故与释义不合。后例时代又太晚。
进去
(40)早朝,潮生,进去数百町许,西方见岛,其貌如两舶双居。(卷一,开成三年七月二日,p.7)
(41)须臾进去,即知陆地。(同上,p.8)
“进去”即从外面到里面去。《词典》此义项下引明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史四》:“今严先生与我们拱拱手,方始进去。”
破除
(42)一度行送,每寺破除四五百贯钱不了。(卷四,会昌四年十月,p.454)
“破除”指“花费”、“用掉”,此乃唐代新产生的词义,较早的如:“借贷不交通,有酒深藏着。有钱怕人知,眷属相轻薄。身入黄泉下,他吃他人著。破除不由你,用尽遮他莫。”(《王梵志诗》卷2 “借贷不交通”)另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一)中数见。如:“全不来者,罚(酒)半瓮,众团破除。”(《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第一辑,“辰年正月廿四日旌坊巷女人社社条”,伯3489号)《词典》引《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九:“公子道:‘我们客边的人,但得元物不失罢了,还要寻那贼人怎的?’就将出千钱,送与赖龙等一夥报事的人,众人收受,俱到酒店里破除了。”
破损
(43)舶当粗矶,悉已破损。(p.168)
“破损”乃残破损坏之义,《行记》中用于此义甚早,此後如:“师因见水磨题梁云:‘永为不朽,後即破损。’”(《古尊宿语录》卷十八“云门匡真禅师广录下”)《词典》此义项下引明叶宪祖《寒衣记》第二折:“刘家大舅,俺看你衣衫破损,多应囊橐空虚。”
闲房
(44)诸僧等卅有馀,相看啜茶。夜宿闲房。(卷二,开成四年六月八日,p.167)
(45)开元寺僧房稍多,尽安置官客,无闲房。(同上,开成五年三月二日,p.222)
“闲房”即“空闲之房”。《行记》中除“闲房”一词以外,还有“闲院”,如:“向开元寺看定闲院。”(卷一,开成三年八月一日,p.25)《词典》“闲院”一词未收,于“闲房:(2)空房”下, 引《儿女英雄传》第24回:“其馀的房间作为闲房以及堆东西合仆妇丫环的退居。”
《行记》一书中,此类体现新义的词语为数不少,诸如:行李(“行程”、“行装”义)、偷(“暗自”义)、一点(“些许”义)、透(“穿过”、“通过”义)、周匝(“周到”义)、家丁(“官府丁役”义)、空(“全”、“都”义)等等,据不完全统计,约一百二十多个。
(三)一些前代出现的口语词,到《行记》中得到广泛使用(有的已基本上取代了文言),并且与其他成分的搭配更加灵活。
例如:《行记》中大多数场合,表示“里面”、“内部”义的“里”已取代了“中”、“内”,寺里、宅里、舶里、街里、家里、山里、海里、岛里、谷里、灶里、瓶里、腿肉里、肚里等,不一而足。
“吃”几乎取代了“食”、“饮”,如:吃饭、吃果子、吃馄饨、吃小豆、割其眼肉吃(以上吃的对象为固体);吃茶、吃酒、吃粥、吃汴河水(以上液体);吃斋、吃盐茶粟饭(以上混称)等等。全书用“吃”64例,而“食”、“饭”一共仅4例。
“打”取代了“击”、“伐”,如:打鼓、打槌、打磬、打钟、打蠡钹;打回鹘、打路府等。全书表示“敲击”义(对象为具体人或物)凡31处,全部用“打”。表略为抽象的“攻打”、“进攻”(对象为国家、城等)凡9处,亦都用“打”。
“别”取代了“他”,如:别人、别僧、别兵、别处、别寺、别房、别状、别纸等。
有些常用词虽然在六朝已经出现,但用法较单纯,结合能力较弱。而在《行记》中我们可以看到它们的结合能力有了很大增强。
如:“回”的“返、归”义,据张永言先生考证,至迟在三国时已见于文献,六朝已不罕见,但一般都是单用。《行记》中作为同义复词的“却回”就有5例,另外还有“浮回”、 “付回”等“回”表趋向义的双音词,以及“回来”、“回去”等。在用法上,不仅可以充当谓语,还可以充当定语,如“临回之日,又附百金。”(p.307 )“回时付船却归唐国。”(p.495)
再如“怕”的“畏惧”、“害怕”义,六朝已见,但一般也只是单用作不及物动词,后面不带其他成分。《行记》中作为同义复词的“惊怕”就有7例,“忧怕”有1例。更为重要的是,“怕”后已可带复杂宾语。“师僧心鄙,怕见客僧。”(p.261), 这是“见客僧”这一动宾短语作“怕”的宾语;“怕船将沉,舍碇掷物。”(p.8), 这是“船将沉”这一主谓短语作“怕”的宾语。这些现象都说明了一些词在晚唐口语中使用面与结合能力都有了长足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