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主体基本意向性的历史演进,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意向性论文,试论论文,主体论文,历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对主体基本意向性的研讨,可以从多层面展开。既可以分析基本意向性内在的功能与结构的关系,也可以分析基本意向性在社会实践过程中的自我建构与被实践整合的关系;既可以辨析基本意向性与主体论中已有概念及哲学基本问题的学理关系,也可以从历史的维度考察其演进的规律和轨迹。本文专论后者。
一
所谓主体基本意向性,是指多维多层的主体性中最深层次的能动的指向性,也是主体把握世界最深层、最基本的精神方式之一。它与普通意识中的意向性和动机是基本与非基本、深层与表层的关系。基本意向性是哲学主体论中的元概念,其一分为二,即是主体的浪漫性与现实性的一元对立。所谓主体的浪漫性,是指从主体精神生发、喷射而出的,力图超越现实与历史、超越客体及其规律、超越主体现实性的意向。它从主体深层次反映主体对客体的矛盾斗争性,具体表现为:文艺中的浪漫主义,日常生活中的浪漫情怀,学术活动中的泛诗情化,人生过程中的出世意念与理想主义,作为文化氛围的酒神精神(西方)与道德精神(中国),等等。所谓主体的现实性,是指主体精神中崇实、务实的意向,是对客体现实性直至历史状况的认同、对客体及其规律的遵循和利用,也包括对主体盲目性、随意性乃至浪漫性的校正和否定。它从主体深层次反映主体对客体的矛盾同一性,具体表现为:文艺中的现实主义、日常生活中的务实、实干精神、学术活动中的泛逻辑化、人生过程中的入世主义与现实主义、作为文化氛围的日神精神(西方)与儒家精神(中国),等等。
主体基本意向性,不仅蕴含于人类多姿多彩的精神现象,不仅深藏于现实中每个人的内心世界,而且还与波澜壮阔的人类的心灵历程同始共存、演变发展着。因之,从人类精神史、主体性的艰难历程之中,我们可以见到对主体基本意向性的历史印证。
迄今为止,人类的主体性早已历经了原始主体性,当代人类正处于由异化主体性向自由主体性挺进的自为主体性的阶段。与主体性的发展相同步,主体基本意向性也经历着相应的历史演进。为了便于勾勒主体基本意向性乃至主体性的天路历程的总体轮廓,本文拟撰原始主体性、异化主体性及相应的主体基本意向性等术语,以概括不同的历史时代人类主体性和基本意向性的不同状况、水平及其演进轨迹。
对人类主体性三大阶段的划分是依据对人在社会发展总规律及其三大社会形态(原始社会——阶级社会——共产主义社会)而划分的。这两个系列的三大基本阶段,在总体上形成否定之否定,呈现逻辑与历史的统一。因而本文不采用通俗的社会发展的“五阶段”说,也不采用“自然经济社会——商品经济社会——产品经济社会”的三大经济形态说。
二
众所周知,人类的主体性滥觞于洪荒的原始状态,其逻辑起点可以追溯到自然史生成人类史的原初荒莽之漫漫岁月。自从人猿相揖别,原始主体性便开始萌动、启程了,哪怕是何等的微弱、何等的朦胧。那时,原始主体与自然客体、个体与群体尚处于未分化的原始的混沌统一状态。由于人类的意识脱胎于动物心理,由于最初的意识活动与人的肉体组织、生理机制密切相关,可以说原始主体性即是人的生理本能的心理表现,“是纯粹畜群的意识”,“带有……动物性质”。〔1〕或者说,原始主体性具有明显的“野性”动物性倾向,又具有自发性。原始主体性的主要内容几乎就是原始浪漫性与原始现实性的混沌统一。原始浪漫性,是原始人最初的生命冲动意向,是一种血气聚就的原始生命气魄。原始人以幻觉心理为基础的神幻的思维方式,集中地体现了此种浪漫性。〔2〕
原始现实性是在原始人求生存的最基本的需要中萌动的。人类的求生存,无论是最初比较单一的生存欲望,还是后来逐渐丰富起来的生活、生产方式,在根本上均有别于动物基于遗传的生存需要和意向。在求生存的劳动实践中,人类意识逐渐有了智慧的闪光,原始浪漫中的随意性和盲目性逐渐被证伪、被校正了,开始形成具有初步选择和针对性的原始现实性。在制造和使用近乎天然的简单的石器工具、直接利用天然物谋生的劳动实践中,人类对自然的认识在直观、具象形式中启动,特别是到了原始社会中期以后,随着工具的改进、发展,随着农业、畜牧业等生产形式的出现,人的原始现实性也就加快了发展。原始现实性是最粗糙简陋的、绝无科学技术支持的现实性。由于人类意识总体上尚处于前逻辑阶段,其思维还不具有独立意义的行为思维和情感思维是此时现实性的逻辑内容。一些古朴的精神形式具有双重作用和意义。比如图腾、巫术、神话乃至情感,一方面它们属于浪漫性的外延,另一方面它们的演变发展孕育着原始现实性,进而孕育最早的科学和技术。
在国内哲学界论及主体性的文献资料中,有的不讲其逻辑发展,有的则对原始主体性评估不足,让读者感到主体性的发展似有缺环。我们认为,由原始浪漫性与原始现实性构成的原始主体的双重的基本意向性,与劳动实践一起使得人类逐渐把自己从自然界中分离、提升出来。在此进程中,原始主体性在受着实践的整合的同时,获得了自我建构的功能。此后,在实践整合与主体自我建构的矛盾中,人类主体性及主体的基本意向性便随着人类实践的加速发展而递进。这种递进,既表现在主体对象的逐渐丰富、表现在主体实践成果的愈来愈丰硕,也表现在主体内部结构的不断丰满和优化上,还表现在主体双重基本意向性愈来愈自觉、愈来愈明晰的历程之中。由于主体性的递进和内部的分蘖、多维,使得我们的概述愈往下愈难以一言以蔽之,很难对逐次展开而又多维的精神现象作单一的概观,只能就其与本文论题相关的内容作简单的扫描。
三
人类迈入阶级社会后,随着劳动实践及社会分工的发展,人的主体性便在总体上由原始形态进入到异化形态。其间的朴素形态则是其过渡环节。奴隶制的产生曾经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巨大进步,奴隶制的产业分工及生产力的发展,为古代文化的繁荣创造了条件,也是人类朴素主体性的根本前提。所谓朴素的浪漫性是指抛弃了部分野性天真的生命意向,包括:粗陋、贫乏的知识所不能完全制约的自信的想象和多彩的幻想,随时可能导向宗教的天真的信念,可以在几乎是一派空白的天地之间创作的、生机勃勃的创造欲,等等。古希腊人旺盛的生命力、春秋战国时代中国人勃发的创造性等等都属于朴素的浪漫性的具体展现。所谓朴素的现实性,是指尚未清晰意识到主客体的对立,自然、感性色彩浓重的理智意向。这是人类的金色童年阶段,具有没有把自己同自然明确区分开来的怡然自适。朴素唯物论、朴素辩证法、最初的天文、数学等经验直观和天才猜测,华夏大地孕育的阴阳五行学说,爱琴海岸所诞生的“始基”观念及自然本体论等等都是朴素现实性的具体成果。哲学及逻辑方法论的问世,既是现实性发展到一定高度的历史产物,又使现实性获得了强有力的方法论工具。朴素的现实性与最早的科学(天文和数学)一起庄严地揭开了人类科学史的卷首,成为人类理智和人类文明的重要里程碑。
在整个奴隶社会,由于广大劳动者是被统治被奴役的特殊工具,朴素的主体性及基本意向性的普遍性程度有极大的历史局限性。历史的进步是有其代价的,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在社会大分工、私有制出现的同时,个体与群体开始分离,人性开始分裂;由于劳动的异化,人性也被异化。阶级社会是以牺牲大多数人的发展为基本前提和方式来使社会整体达到发展的沉重的历史阶段。人类整体的主体性在此时的发展表现为两个层面:一是大多数劳动群众失去了相当部分的主体性质,被迫异化为物;一是少数剥削阶级主体性的片面化、畸型化的发展。后者强加给前者的神权、王权、宗法等超经济的强制性政治统治,人身依附关系,绝对权威的钳制性观念,使个性完全被统治阶级的共性所统辖,朴素形态已经被异化形态所吞噬。这种极端的异化,到了封建社会虽有初步的缓解,但主体的异化形态却在更广泛的领域展开了。
人的主体性在欧洲的中世纪成为“神圣的”主体性。这种主体性的心理及认识的前提是人与神、肉与灵、人世与天国的绝对对立,在这种对立中,人的基本意向性被高度聚焦于一点——上帝、天堂。此种主体性所包含的双重基本意向性即是神化浪漫性与神化现实性。所谓神化浪漫性是指人们的意绪、信念、想象等被导向宗教神学,以致极度膨胀,有关宗教神学之外的现实世界的创造性想象受到严重的扼杀。在中世纪虔诚的忏悔和漫漫的赎罪历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它对古希腊朴素浪漫性的延续,可以看到酒神精神、柏拉图的狂迷与希伯莱精神的巧妙融合(比如,在圣·奥古斯丁身上)。神圣主体性在宗教政治的体系中得到了强化和普及,然而,它及其核心(神化浪漫性)在大约八个世纪期间,一直是单调和贫乏的。中世纪不居主导地位的神化现实性,其理智和逻辑均被神学的迷雾笼罩着、统辖着,成了神学的婢女,弱虚的神化浪漫性也需要现实性的支撑——理性和逻辑成了证明上帝和教条的工具。当然,中世纪主体现实性还有另一侧面,即宗教意识向人们昭示人类无法避免的苦难,从文化史角度而言,它改写了此前由希腊文明树立起来的天真、自负和乐观主义,正如马克斯·韦伯所指出的:宗教伦理,客观上使人们以更积极入世的心态对待世俗社会的生活。相应地,神化浪漫性则带给后世西方人虔诚和献身精神。中世纪的主体性及双重意向性,在极端的形式里还孕育了西方人自我否定和自我批判的精神。而这几种主体精神对于主体性向自主的乃至自由的主体性的演进都是十分重要的,对于人类文化史和社会历史的发展也是举足轻重的。另外,科学史昭示给我们的是,即使在中世纪,西方的科技还是有一定的发展。这除了社会历史自身的复杂矛盾运动之外,不能不说还有人的现实性在中世纪的正向表现。可见,中世纪对西方历史并非可有可无、并非只是供人诅咒的时代,宗教也并不只是精神的镇痛剂。中世纪之于西方文化不会比更漫长的封建社会之于中国文化逊色,我们只能说,是自有特色,各有其自身的历史地位与历史走向。中西文化差异,除了起源阶段的不同走向,到了封建社会则是再度塑造、定格的巨大分野了。这在此时期的主体性及其基本意向性中得到了较充分的反映。
与欧洲中世纪神化浪漫性居于主导地位的情形相反,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处于主导地位的主体性则是世俗主体性及其世俗现实性。中国此时的世俗,主要是就其现世的、以人伦实用为中心的内涵而言,在世界文化史上,则可以相对于宗教神学及其天国而言(即基于尘世与天国的矛盾)。在世俗主体性中,世俗现实性被绝对强化,权力、功名意识及短视的个人的功利主义成了人们的终极关怀,中国人的智慧在世俗现实性的范式限定中得到了极度的发挥。以致后世众多学者在研究、概括国民性或文化传统的基本特征时,常常首先冲着世俗现实性而言,且往往疏忽了其浪漫性的一面。道教、佛教,其实是以世俗现实性为前提的社会伦理的种种延伸;中国古代科技对主体性的普遍意义也被封建的政治统治及人伦教化所冲淡;以悟、意会为基本特征的思维方式严重压抑、阻挠了逻辑学及其分析思维的发展,前者已经能够满足以人伦实用为中心的世俗现实性,后者则可能导致人伦关系的恶化。或许正是由于世俗现实性的绝对显赫,浪漫性的血脉在两千余年的封建社会却反而后继有人(哪怕人次不多,毕竟仍有某种发展)。从屈原的愤世嫉俗到陶渊明的超然平和,从唐代的典雅骀荡到明清之际的狂放怪诞,呈现出多种风范,而苏东坡(不仅作品,而且人格)以绝世之天才达到了当时条件下的浪漫性的极致(超然世外的出世意向、朴质无华的审美情趣等等)。封建社会的浪漫性几乎成了少数文人墨客、才子佳人的专利而与广大民众无缘。在总体上,这种浪漫性具有十分鲜明的相对性或中国文化的特性,其主体对客体现实性和主体现实性的超越方式和程度都受制于世俗现实性。此浪漫性的主要意向是乐生、依然与世俗现实性形影不离,或隐含着十分强烈的现世功名的意欲;往往是浪漫的形式、现实的内核。浪漫性在文人墨客那里,常常是求官不得的一种反弹或升华,并非超然世外,而只是超然事外而已。这也许就是中国古典文艺及古代人生的浪漫性的基本特征吧。
四
在欧洲,人的主体性从中世纪梦魇中苏醒,经过14至16世纪的人文主体性,便腾跃为17世纪以降的既多维又聚一的自主主体。所谓自主主体性,是指人类愈来愈成为世界的主人翁,人类整体的自我意识的愈来愈自觉、清晰。此种主体性是主体从异化状态到自由主体性的过渡阶段,它在相当长的历史过程中都属于异化状态或都有异化状态与之相伴。自主主体性至今大约已有四个小阶段。它首先是以人文主体性为其序幕。敲响中世纪丧钟的文艺复兴,使人的主体性从神化状态中解放出来,形成人文主体性。与此主体性相对应的基本意向性是:以高扬人性、反对神权为主要内容(亦即以人文主义理想为基本意向)的人文浪漫性;以实验、科学知识冲破蒙昧主义为基本内容(亦即以讲求实验为基本意向)的实验现实性。
其次,在资本主义上升的前一历史时期,人文主体性演进为人道主体性。与此相对应,人文浪漫性被弘扬为人道浪漫性,主要表现为积极进取、热爱人生、追求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理想的精神;而实验现实性则发展为机械现实性,其主要表现是机械性的世界观及方法论得到长足的发展与普及,尤其是机械唯物主义及理性主义思潮的汹涌而起。
其三,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到了18世纪末,阶级矛盾日趋尖锐,作为人类主体性的主要承担者广大劳动民众开始进入严格意义(狭义)上的自主主体性阶段(人类不仅从神、而是要从统治者那里解放出来)。与此相对应,主体的基本意向是自主浪漫性和批判现实性。前者以浪漫主义文艺为先导,以开始觉悟的无产阶级的澎湃激情为中心,后者以批判现实主义文艺为先导,以无产阶级改造旧世界和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为主题。
其四,“二战”前后,随着社会主义初级形态的纷纷建立及其与资本主义世界的相抗衡,人类主体性就进展到作为自由主体性阶段前奏的自主主体性的高级发展阶段。纵观整个资本主义时代,尤其是本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每一个人都被无孔不入的商品经济纳入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的网络与格局。这也就使得人类主体性更易更快获得普遍意义,也就促使个体主体性获得了空前的发展。个体主体性的较高水平的发展,是由自主主体性发展到自由主体性的必要条件。社会与个人、人类整体的主体性与个体主体性从来就是矛盾统一的。
当代世界人类的自主主体性在总体上与当代世界的历史必然性、历史指向性同步。不仅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而且发达的资本主义都有其进步的历史指向性。世界局势的种种演变、各种共同体的尝试性努力、日益发达的全球性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的各种网络,与其说是按照当代资产阶级的意志所规划的种种现实图景,不如说是对马克思科学预见的共产主义学说的第二次全球大实证(第一次全球大实证是以苏联十月革命为其开端的国际社会主义运动)。当然,真正实现共产主义的道路尚远,然而,我们不能过于近视而丧失了宏观,不能忽视当代自主主体性的自由主体性的指向性。自由主体性,是指人类全面发展的自由自觉的主体性,这可是人类最辉煌、最动人心魄的美梦啊。
综上所述,与人类主体性由原始主体性经异化主体性再到自由主体性的历史演进同步,主体的基本意向性也有一个从原始形态到异化形态再到自由形态的历史走向。在这个宏观的进程中,主体性及其基本意向性不断地从盲目到自觉,从自在到自为、从受动到主动、从必然到自由的跃迁、升华,是一个由混沌到被分裂被片面化、被畸型化再到全面发展、自由自觉的最高境界的否定之否定的伟大进程。在这伟大的历史进程中,始终包含着主体浪漫性与现实性的对立统一、双重变奏和回旋。*
注释: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35—36页。
〔2〕参见王钟陵: 《中国前期文化—心理的研究》(重庆出版社,1991年12月,第56~6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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