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荒”辨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民工荒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D42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926(2004)10-0223-04
一、“民工荒”现象
最近，国内多家媒体报道全国出现了较大范围内招雇农民工困难的“民工荒”现象：
国际先驱导报报道：“今年入春以来，福建沿海的福州、泉州、莆田、石狮、晋江等 地，众多中小民营企业为招不到工人而一筹莫展，‘民工荒’已成为当地民企发展的重 要制约因素之一”。
2004年7月15日南方周末《中国国情重大变化遭遇20年来首次“民工荒”》载：2004年 春节后福建省晋江市工业企业开工率只有80%-85%，其中陶瓷行业的开工率不足50%，这 背后，工人短缺是一个重要因素；珠三角洲加工制造类企业的工人缺口今年高达200万 人；在长沙，今年3月以来进城做保姆的农村妇女减少了70%，几乎出现前所未有的断档 现象。
7月31日扬子晚报《“民工荒”波及到了南京?》载：南京一些建筑工程因上游工人不 足而导致下游“吃不饱”工人集体辞工。
7月23日经济日报报道：“‘民工荒’不仅南方有，山东等一些经济发达的北方地区也 都发生了招工困难的情况。现在这些地方的领导都很着急，有的已经开始动用行政手段 来推动农村劳动力的流动了”。
7月29日南京晨报报道：南京发生了“一家政中介里争抢一保姆”的“民工荒”现象。
另外，伴随“民工荒”现象，部分地方还出现了诸如“提供夫妻房，可自己烧饭”、 “按月发工资”、报销工人回家来回差旅费、发放返厂奖金、“挖来一个工人，奖励10 0元”、为往返家工人提供专车接送、老板登门给员工拜年、涨工资等“农民工争夺战 ”[1]。
总之，今年入春以来，一向被认为廉价劳动力接近于“无限供给”的中国，令人意外 地发生了较大范围的“民工荒”现象、“民工荒”窘境和“农民工争夺战”，其范围之 广，已波及南方10多个省份；其影响之深，已造成许多企业因人手不够，开工不足，甚 至连外贸订单也不敢接，严重制约了企业的发展。
二、何以出现“民工荒”
在我国目前就业形势仍然比较紧张的情况下，何以出现“民工荒”现象?笔者认为背后 一定有其深层次的原因。
(一)“民工荒”形成的制度背景
1、近两年我国劳动力自由流动环境、农民进城就业环境更加宽松，民工流动愈显频繁 。
自1956年开始，我国为了限制农民工进城挤占城市居民的就业岗位而建立起来的户籍 制度，长期以来不仅一直严重阻碍了农村富余劳动力自由流向城市，而且还形成了今天 差异明显的城乡二元制经济结构，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还产生了今天的“三农”问题。而 随着近两年我国诸如广东、四川等很多省份旨在打破城乡分隔、促进城乡互动的新居民 制度的实行和直接大量减少以前职能部门、相关单位吃拿卡要民工现象的新的行政许可 法的实施，以及诸如可能危及民工自由和安全的收容遣送制度的废除和困难救助制度的 建立，共同促进了城乡劳动力能够在较大范围自由流动，从而伴随其出现了大量迁徙式 、钟摆式的民工流现象。加上近年交通运输的快速发展，民工专列的开通，短时间内大 范围的民工流动已很正常。再者，国家通过熊得明事件，大力加强了对农民工工资发放 的监督，使民工的随时流动更无所牵挂。因此，时至今日，民工在地域之间何时流动、 如何流动，纯粹取决于民工的个人选择，几乎再无其他大的制度障碍。
2、近几年国家的支农政策使农民对农业收益产生了良好的预期，致使大量农民留乡种 粮，部分民工弃城返乡。
随着统筹城乡经济社会发展方针的不断落实，一个个加强、支持、保护农业生产和增 加农民收入的政策不断推出。结果不仅使农民负担得到了切实减轻，而且使他们对农业 收益产生了良好的预期，并有效地激发了他们发展农业生产的积极性和在资金、技术、 劳动力等方面对土地的加大投入，其中劳动力投入的加大成为了今年城市企业招雇民工 困难的重要因素。
首先，农业税费改革的全面推行有效控制了农民负担的随意无限膨胀，使农民能够对 农业生产收益作出科学预测，及时让跃跃欲出的农民留在了土地上，遏止住了农村土地 的继续抛荒现象。
我国自实行农业税费改革以来，以前农民承担的三提五统和各种乱收费几乎全部被取 消了，相对以前而言，农民负担得到了大大减轻。2003年12月12日江苏省财政厅透露， 江苏省自2001年开始全面推进农村税费改革至2003年三年时间，农民税费负担从改革前 的58亿元降为2003年的39.2亿元，扣除政策调整和农业税减免，2003年人均实际负担为 74.5元，较改革前减掉了一半[2]；安徽省阜南县2000年全面施行税费改革后的负担总 额为九千四百零四万元，比一九九九年净减七千五百九十九万元[3]；湖南省2001年甚 至还把全面施行农村费改税后的减负幅度目标定在25%-30%左右[4]。……的确，综观各 方面的报道，农村税费实行改革不仅切实减轻了农民负担，还从源头上堵住了向农民随 意乱集资、乱摊派、乱收费的行为，堵住了增加农民负担的口子，使农民心里有底，有 效地激发了他们对土地投入和发展生产的积极性，及时改变了农民无奈离土背乡，盲目 外串的现象。因此，可以说农村税费实行改革的最大成效在于土地留驻了农民。
其次，取消农业税、粮食直接补贴等政策，既阻止了大量农民盲目外出，也吸引了部 分“吃不饱”、低薪岗位民工返乡。
据估计，仅“五年内取消农业税”和“对种粮农民实行直接补贴”两项国家政策今年 给农民带来的实惠就可能将达到六百一十四亿元(其中减轻的农业税负担七十亿元，减 轻的农业特产税负担四十八亿元，外加中央财政为支持农村税费改革的三百九十六亿元 转移支付资金和今年国家从粮食风险基金中拿出的用于直接补贴种粮农民的一百亿元) ，也正因为如此，今年农民种粮的积极性得到了大大提高，既出现了大量往年开春就跑 的农民留家种地，也吸引了部分在城市经常“吃不饱”、岗位低薪的民工返乡种粮。
再次，今年天保工程、计划生育家庭奖励扶助金制度等支农、扶农政策更进一步地使 很多农民感受到了国家对农业的重视和对农民的尊重，既使很多农民产生了“恋”土、 “恋”家的情结，也使很多正处于城市边缘的民工更坚定了回家种田、就近多种经营的 决心。
我国已实行5年的天保工程不仅改善了人们的人居环境、农作物生长的自然环境，而且 在有的地方还表现为农民的直接增收。在总投入1196亿元的“天保工程”经过第一阶段 5年的建设后，国家林业局8月7日又确定了工程第二阶段到2010年，将实现新增森林面 积1.3亿亩，森工企业职工失业率控制在5%以下，使长江、黄河流域生态环境恶化的趋 势得到有效遏制的建设目标和任务[5]。另外，今年正在四川、云南、甘肃、青海、重 庆西部5个省(市)和河北、山西、黑龙江、吉林、江西、安徽、河南、湖南、湖北9个中 部省份的9个市(地、州)以及贵州省遵义市进行试点的计划生育家庭奖励扶助金制度， 不仅一改以前“处罚多生”为“奖励少生”的计划生育政策，而且还把尊重人权作为了 其指导思想。因此，天保工程和计划生育家庭奖励扶助金制度的实行在很大程度上解除 了农民扎根农村的后顾之忧，既使很多农民产生了“恋”土、“恋”家的情结，也使很 多正处于城市边缘的民工更坚定了回家种田、就近多种经营的决心。
综上所述，农业税费改革稳住了农民，取消农业税和粮食直接补贴召回了农民，天保 工程和计划生育家庭奖励扶助金制度尊重、保障了农民。再加上国家支农的就业培训、 金融贷款、绿箱等政策制度的逐步实施，以及从去年9月份开始的粮油价格明显上涨， 致使农民对今年从事农业生产收益产生了良好的预期，以至于扩大了超过15亿亩农作物 的种植面积，从而形成了今年大量农民留乡种粮、部分民工弃城返乡和局部企业“民工 荒”的现象。
(二)“民工荒”形成的企业因素
对于今年在全国很多地区出现的“民工荒”现象，就用工企业而言，民工工作环境恶 劣、工时长、工资低、各地员工福利待遇存在差异以及用工企业长期坚持劳动力“无限 供给”判断是其形成的重要因素。
首先，民工工作环境恶劣、工时长、工资低，是今年出现“民工荒”的直接原因。民 工招雇难和招进后留住难的“民工荒”现象，实质上反映了民工对企业的一种深深失望 。在福建打工的农民工中广为流传着一个顺口溜：“福建打工五六年，每天加班到两点 ，年底只剩车费钱；接到一个二三百，买件衣服没了钱。”从这个顺口溜中我们不难悟 出，一些用工企业为了追求短期经济效益，长期漠视民工权益，致使民工工资低、工时 长、工作不稳定、社会保障不健全、工作条件差，而且克扣、拖欠民工工资。因此，今 年出现一边是企业招不到民工，另一边是30%的民工在大街上闲逛不愿进厂的“民工荒 ”现象就并不为奇。[6]
其次，各地员工福利待遇存在的较大差异，加速了民工的频繁流动。
据经济观察报报道，在今年最新公布的城市地区最低工资标准中，深圳特区内今年最 低工资标准为610元/月，特区外480元/月，南京地区今年最低工资标准为一类地区620 元，二类450元，三类390元，上海市今年7月1日发布的统一最低工资标准是635元。因 此就珠三角和长三角两个经济发达地区之间的工资差异就达245元之多，更不用说中西 部地区。况且近两年来，不同地区推行保障民工利益的措施(比如民工保险、民工子女 上学)、政策又极不统一，势必必然出现地区差异，导致民工群体向更有吸引力的就业 地区频繁流动。另外，近年沿海工资还有所降低，就民工而言，一些技术好的人会从过 于密集的沿海经济发达地区转到中西部，保持比较高的工资回报。因此，今年“民工荒 ”在沿海表现更为突出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再次，劳动力“无限供给”判断误导了企业结构的及时调整，使其调整严重滞后，形 成了今年始料未及的“民工荒”尴尬。
长期以来，中国的企业老板都认为中国的劳动力供给“无限”，一方面形成了对廉价 劳动力的过度依赖和榨取，另一方面已导致企业因对其过度依赖而忽视或延迟了对产业 更新、技术升级等企业结构的关注和调整。也正因为如此，今年“民工荒”所带来的工 资成本上升已使部分企业在市场竞争中失去了昔日的优势，生产处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局 面。
(三)“民工荒”形成的根本原因
虽然从上面的分析不难看出，制度环境、支农政策以及企业条件和观念都不同程度的 成为了今年出现“民工荒”的重要背景因素，但就其出现的根本原因还在于企业和农民 工自身，今年尤其体现在后者。因为制度环境、支农政策以及企业条件和观念都只是影 响民工市场主体选择的因素，而非对于市场交易具有最终决定权的市场主体；另外，虽 然用工企业和农民工都是民工市场的主体，但今年农民工因为其自身的主动变化而在民 工市场中赢得了主动。
1、今年民工供给市场的微妙变化使过去民工的“无限供给”变得“有限”。
由于我国长期以来在城乡之间实行的是不同的就业保障制度，因此，过去在城市居民 和农村民工之间长期形成了如图1完全不同的两条劳动力供给曲线。在图1中，因为城市 低保制度的推行，使得城市居民的最低工资要求高于城市最低生活保障线，形成了供给 曲线SC，而农民工因为过去种粮负担沉重，有的地方偶尔还入不敷出，而且还存在少量 为了逃避计划生育和农业税费而出外打工的情况，因此其形成的劳动力供给曲线SF1趋 近于零。但随着近年农业税费改革、取消农业税、粮食直接补贴、天保工程、计划生育 家庭奖励扶助金制度等国家支农政策的施行，农民从种粮中得到了大量实惠，致使其出 外打工的劳动力供给曲线不断上移，形成了如图2所示的民工供给曲线SF2。在图2中， 我们通过今年民工的供给曲线SF2的变化和走势可以看出，今年农民工进城打工的最低 工资要求不仅有了大幅度提高；而且还因为农民工生命健康意识的增强，其劳动力供给 曲线还出现了轻微的上扬趋势。另外，一些依然坚持劳动力“无限供给”判断的企业， 因为其今年愿意提供的条件和支付的工资依然固守陈规，因此致使今年的民工市场在达 到均衡状态P2点时出现了如图2所示的L1L2市场缺口，在表象上就表现为“民工荒”，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民工荒”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民工绝对短缺和农村外出打工 人员绝对减少，而是在企业提供的现有工资条件下愿意工作的民工暂时不能满足企业的 需求而已。再加上，农民工已占企业员工总数的60%左右[7]，因此，今年在北京、天津 、深圳等使用农民工较多的城市出现“民工荒”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2、今年民工就业健康观念的转变使有了更多选择的农民工抛弃了那些强度大、工资低 和工种脏、重、高危的企业，在这类企业中首先形成了“民工荒”现象。
不可否认，近十年来中国农民工的工资几乎没有多大变化，劳工权益受到了不同程度 的漠视，但与过去脸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栖，常年为衣食和避债、避官而 忧的中国地道农民相比，农民工的劳动条件、工资水平、权益保障已是更上一层楼了， 这或许就是前些年形成“民工潮”的重要因素。但自从国家全面施行农业费改税以来， 种田农民的负担就得到了大大的减轻，加上天保工程对人居、生产环境的改善，过去那 种农民携妻带子或丢下妻儿老小、荒弃土地进城打工的窘景就得到了缓解；再加上今年 农业税减免和粮食直接补贴，更增加了部分农民留家种田、部分民工返乡种田的积极性 。因此，可以说国家在全面施行农业费改税、农业税减免和取消以及粮食直接补贴以后 ，农民已愿意和能够靠种粮来解决基本穿衣吃饭问题，在心理上再次出现了“有粮不慌 ”(第一次是在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粮食获得大丰收之后)。加上近几年各地 大力招商引资纷纷建起了大批企业，经济环境又得到了不断改善，因此也吸引了大批在 过去会出外打工和过去在外打工的农民留乡或回乡一边种田，一边就地打工或进行多种 经营。再者，收容遣送制度废除、尊重人权载入宪法、计划生育家庭奖励扶助金制度试 点施行和去年非典洗礼更使农民前所未有的感到了生命的价值和健康的重要。因此，有 了更多选择的农民工抛弃了那些强度大、工资低和工种脏、重、高危的企业，形成了今 年一边是企业招不到工人，另一边是30%的民工在大街上闲逛不愿进厂的“民工荒”现 象。
因此，综观以上的分析，今年在我国多个省份地区出现的“民工荒”现象，除了劳动 力自由流动环境和农民进城就业环境改善、国家支农政策施行、企业传统用工观念固守 等重要因素外，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农民工通过自己对市场的把握，适时改变、调整了 自己的就业观念、工资标准、健康意识以及自己的市场位置，从而使自己在市场竞争中 大范围地赢得了主动，首次成为了企业争抢的对象。
三、“民工荒”的价值
因为今年出现的“民工荒”现象就整体而言，并不是农民工供不应求，而是局部的相 对短缺，因此，在企业和农民工双方及时进行必要的沟通、协调和让步后，相信“民工 荒”很快就会得到化解，但同时它还是会给我们留下许多有价值的思考和启示。
第一、“民工荒”结束了中国劳动力“无限供给”的神话时代，使很多企业失去了过 去的“比较优势”。今年在多个省份地区出现的“民工荒”现象虽然可能是短暂的、局 部的，但它也足以证明中国目前的劳动力供给虽然还是供大于求，但已经很难再言“无 限供给”。而供给不再“无限”，劳动力对低薪的承受也就不会“无限”，提高工资、 改善待遇，已经不再仅是社会舆论的道义诉求，也是企业决策中必须考虑的市场因素[8 ]。而过去很多企业在国际竞争中借以炫耀的，靠牺牲国民的社会福利来赢得的“比较 优势”——“廉价劳动力”也就很难再言了。
第二、“民工荒”出现后，民工权益凸显，首次得到了企业的尊重。今年“民工荒” 发生范围虽然很广，但就全国的用工企业而言，那仅仅是局部的供求关系变化，对于某 个具体的民工而言，还不足以成为与雇主谈判的“筹码”，但从今年的发展趋势来看， 农民工的劳动条件、生活条件、工资支付状况和民工权益都已经和即将继续得到大大的 改善。因此，可以说今年的“民工荒”使过去长期忍辱负重的农民工们的权益在今年得 以凸显，首次得到了企业老板们的尊重。
第三、农民开始用市场手段来解决市场问题。
从前面的原因分析可以看出，今年较大面积“民工荒”的爆发，其直接挑起者或者说 导火线的点燃者是农民工，得益最直接、最大的还是农民工，而政府和企业只是为“民 工荒”的爆发分别准备了条件和埋下了伏笔，因此，可以说今年“民工荒”的最大亮点 、最大价值，或者说给人最大的启示在于，农民已经实现了“劳力型”向“智力型”的 转变，开始主动地用市场手段来解决市场问题，维护自身权益。
收稿日期：2004-0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