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日利亚的“后殖民小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尼日利亚论文,小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欧美作家执世界文坛之牛耳,欧美发达国家的白人文学是处于中心地位的主流文学。然而,纵观最近几十年来世界文坛的发展趋势,西方白人文学的垄断地位正在逐步被打破,第三世界的“后殖民文学”取得了引人瞩目的成就。“后殖民文学”范围太大,本文只能从其中选取一个极小的“点”,对尼日利亚英语小说作非常概略的介绍。
尼日利亚1914年沦为英国殖民地,于1960年独立,70年代成为非洲最大石油生产国。80年代世界市场油价剧降,使尼日利亚经济状况恶化,政治局势动荡。尼日利亚有250多个部族,主要民族语言有豪萨语、约鲁巴语和伊博语,而官方语言是英语。不少作家用英语写作,以小说这种艺术形式来反映争取民族独立以及独立之后极具艰辛的社会发展历程。本文按时间顺序概述4位尼日利亚小说家的基本情况。
阿莫斯·图图奥拉1920年生于尼日利亚阿贝奥库塔贫农家庭,仅受过6年教育,当过铁匠和仓库保管员,是姆巴里作家俱乐部的创建者,被称为“最有非洲味儿的非洲作家”[①]。他曾经向但丁、布莱克、彭扬等西方作家借鉴叙事技巧和人物形象塑造,然而,他接受的主要影响来自非洲约卢巴民族传统文化。他本人并不编造故事,而是运用想象和技巧加工复述民间传说。伯恩斯·林福德撰文指出,图图奥拉的作品不仅渊源于民间口头传统,也从尼日利亚酋长丹尼尔·奥·法冈瓦创作的当地方言小说和《一千零一夜》等传统民间文学中吸取营养[②]。他的作品有《棕榈酒醉鬼故事》、《我在鬼林中的生活》、《阴暗丛林中的辛比和森林之神》、《勇敢的非洲女猎手》、《阿杰依和他所继承的贫困》、《边远城镇的女巫——草药医师》、《贫民、争吵者、诽谤者》。《棕榈酒醉鬼故事》(1952)是根据约卢巴民间传说和鬼怪故事改编而成的第一部英语小说。这部天真淳朴的传奇,是由第一人称叙述者串联起来的一系列民间故事,讲述一位酒吧服务员狂饮棕榈酒,酩酊大醉,竟然有幸到冥府鬼城去走了一遭。这是英美读者最早广泛阅读的非洲小说之一,而且被译成多种文学,为图图奥拉赢得了国际声誉。作者改造了英语,使它适应于西部非洲人的思想与语言模式。这是一种直接明快而并不纯正的口语体,尽管其风格十分简朴,却具有真正的艺术魅力,使图氏的作品大受读者欢迎。受过高等教育并且使用规范英语的知识阶层读者对图图奥拉所写英语的奇特句法十分惊讶但却不得不欣然接受作者改铸英语所形成的独特风格,因为作者所写的故事具有丰富的想像和传奇色彩,的确引人入胜。图氏的作品并无深刻的社会现实意义,但是,他成功地在非洲口头文学和欧美书面文学之间架起了一座艺术桥梁,使后继者受到很大启发,为尼日利亚“后殖民小说”的发展作了铺垫,因此功不可没。
钦努阿·阿契贝于1930年生于尼日利亚东部城市奥吉迪,父亲在英国殖民者开设的教会中学当教师。阿契贝在教会小学毕业后到乌木阿希亚上中学,然后入伊巴丹大学深造。大学毕业后他在广播公司工作,1966年成为用英语写作的专业作家。他曾担任尼日利亚作家协会主席,尼日利亚大学教授,并且作为客座教授多次出国讲学。他的作品包括长篇小说《尼日利亚四部曲》、《热带草原蚁山》,短篇小说集《祭祖的蛋》、《战地姑娘》,诗集《当心啊,心灵的兄弟》,论文集《创世日黎明》等。他的代表作《尼日利亚四部曲》包括4部长篇小说,时间跨度极大,从19世纪英国殖民者入侵一直写到尼日利亚独立后伊博族人民生活的巨大变化,是一部民族独立解放的宏伟史诗。第一部《瓦解》(1958)描写英国殖民者入侵前后伊博族人民的生活和斗争,以及他们的传统宗教文化,被誉为非洲英语现实主义小说的奠基之作。第二部《动荡》(1960)描写独立前夕的尼日利亚,原始氏族社会已演变成殖民地资本主义社会,农村经济衰退,城市畸形发展,一位纯朴的伊博族青年从英国归来,被环境所腐蚀而逐渐堕落。第三部《神箭》(1964)揭露传教士的罪恶活动,他们在非洲人内部中制造矛盾冲突,然后殖民者用武力镇压非洲人的反抗。第四部《人民公仆》(1966)描写独立后的尼日利亚,各派政客勾心斗争,巧取豪夺。政客南加窃居部长之职,自称“人民公仆”,却不择手段搜刮民脂民膏。最后人民忍无可忍,发动政变,贪赃枉法的南加终于下台,人民用自己的力量争取到真正的独立。把这4部长篇小说联贯阅读,有助于了解尼日利亚民族解放斗争的历史。1987年,阿契贝又发表了长篇小说《热带草原蚁山》,故事发生在想像中的西非国家南加,三个主要人物萨姆、伊凯姆和克里斯原本是大学里的同窗好友,后来分别当了总统、部长和记者,由于政见不同而发生冲突,然而他们都脱离了劳苦大众。此书反映了非洲社会政治生活现状,获1987年英国布克小说奖提名。阿契贝说:“我的政策涉及超越种族和文化界限以达到人类普遍沟通,借此促进对于所有民族的尊重。”[③]他以现实主义艺术手法处理民族独立斗争题材,善于运用伊博族传统文化中的谚语、格言来刻画人物,再现非洲的环境气氛。他的小说艺术对于本·奥克里等青年作家很有影响。
女作家布奇·埃默切塔1944年生于拉各斯。她离开学校后便结了婚,对于人生充满着浪漫幻想,以为英国就是简·奥斯汀小说中绅士淑女们的家园。1962年,她全家移居英国利物浦,发现英国人对非洲移民很不友好。她要寻找住房、照料子女、侍候丈夫,生活压力很重。她忍受不了丈夫的大男子主义而和丈夫离婚。她曾一度返回尼日利亚,但是她有孩子而无丈夫,这种生活方式违背了当地传统而不能被她的同胞所谅解。于是她又回到英国,以写作为生,作品包括《在沟壑中》、《二等公民》、《新娘的财礼》、《奴隶姑娘》、《苟延残喘》、《母性的欢乐》、《比亚法拉的目标》、《双重枷锁》、《萨维被强奸》《一种婚姻》等。埃默切塔小说的第一主题是妇女解放,她在小说中描述了尼日利亚妇女在独立的愿望和传统的桎梏之间进退两难的痛苦处境。1983年出版的《阿达的故事》是《二等公民》和《在沟壑中》的合订本,女主人公是移民到伦敦的尼日利亚妇女,在举目无亲的陌生环境中拼命挣扎以求自身的独立,还要含辛茹苦抚育子女。此书以作者本人亲身经历为原型,可谓字字血泪,感人至深。在白人眼中,黑人已是二等公民。但是黑人妇女地位更低,她们还要受男人欺凌。这就是《双重枷锁》(1982)的主题。此书女主人公是位黑人女大学生。一位教授强迫她发生性关系,否则就拒绝授予学位。为了让她受教育,她的亲人们已耗费了许多金钱。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获得学位,找到体面的职业,报答自己的家庭。她不得不屈服于教授的淫威,因为她别无选择。埃默切塔也写政治题材小说,《比亚法拉的目标》就是写比亚法拉解放运动。1982年英国和阿根廷为马尔维纳斯群岛领土纠纷开战,她写了小说《摔跤比赛》加以讽刺和抨击。《对沙比的掠夺》虚构了一个盛产石油的非洲国产沙比,西方国家大量掠夺它的石油作为能源。后来西方人找到了别的能源,沙比人只得挨饿,因为他们已忘了怎样耕种和畜牧。作者认为,这就是许多第三世界国家悲剧命运的写照。不论写女性题材还是政治题材,埃默切塔的立场非常鲜明,她总是站在被压迫者那一方。埃默切塔在80年代曾经被评为英国优秀青年小说家,她的创作力至今依然十分旺盛,1994年还发表了一部新作《凯汉第》(Kehinde)。
本·奥克利1959年出生于尼日利亚乌尔霍伯族家庭。他自幼爱好古老的约鲁巴民间传说,后来受到获得诺贝尔奖的尼日利亚戏剧家索因卡的影响,具有忧国忧民的意识,在小说中探索民族的前途和命运。他曾发表长篇小说《花与影》和《内部景观》,短篇小说集《圣殿中的意外事件》与《新晚钟之星》。1991年,长篇小说《饥饿之路》荣获布克奖,被公认为本世纪末非洲小说的里程碑。他的最新作品是1993年出版的《魔幻之歌》。奥克利用英语写作,是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客座作家。他从充满民间神话而又命运多桀的祖国吸取创作素材,编织成永远萦绕于心头的艺术杰作。他的代表作《饥饿之路》共分3部8卷52章,约50万言。故事发生在非洲某国森林地区,当地人民过着原始生活,他们有自己的民间传说和价值观念。西方现代文明的侵入破坏了他们的平静生活。由于医疗条件差,婴儿死亡率高,在约鲁巴神话系统中产生了关于“阿比库”的传说。“阿比库”即幽灵儿童,他们在幽灵王国嬉戏欢唱,好不自在。幽灵之王规定“阿比库”要轮流到人间投胎。“阿比库”们在投胎之前相互约定,尽可能早日脱离人间苦海,返回冥界乐园。因此当地儿童往往夭折。幽灵儿童们生生死死,把尼日利亚的母亲们折磨得死去活来。本书第一主人公和叙述者就是一位“阿比库”。父母虽穷,但对他极其慈爱,使他不忍离去。有一次他重病缠身,灵魂出窍,父母将他装殓入棺。冥王可怜他依恋父母,放他还阳复生。《圣经》中死而复生的乞丐名叫拉撒路,因此人们把这孩子叫做拉扎路,而母亲则称他为阿扎罗。这部小说就是通过阿扎罗这个小学生的视角来观察和展示尼日利亚的社会现实生活。阿扎罗留恋尘世,于是魔鬼使者登场,露出两头鬼、三头鬼、四头鬼、多头鬼的狰狞面目,试图劫持阿扎罗返回冥界。阿扎罗和她的父母就与魔鬼使者展开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有一次阿扎罗被七头鬼追杀。恰巧遇到爷爷的鬼魂。爷爷是路王的祭坛法师,砍下七头鬼两颗头颅,解救了阿扎罗。阿扎罗屡次大难不死,人们相信他有特异功能。阿扎罗之父是搬运工人,孔武有力,苦练拳术,号称“黑虎”。为了筹款为乞丐子弟们盖个学校,爸爸邀白衣拳手打擂台。拳赛开始后,爸爸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阿扎罗发现原来是场外有个瞎老头在施用魔法。阿扎罗和木匠的儿子阿德把瞎老头扔到森林中去。于是拳坛形势突变,爸爸撕下白衣拳手衣裤,此人混身长毛,腿如蜘蛛,是个怪物,爸爸大喝一声,将他击倒。爸爸也因受伤太重,昏睡了三天三夜。奥克利在本书中采用了大量象征手法,标题便是一例。它来源于索因卡《黎明之死》中的诗句:“可能你永远不会走了/那时饥饿的/道路在等待着。”在这里,路是个隐喻,它既象征死亡,又象征可能有的生路。阿扎罗爸爸告诉他,大路之王是个胃口极大的巨人。人们不断给他献祭,以保旅途平安,他却连献祭的代表团也吞下肚去。于是人们在祭品中下毒,路王吞下祭品,毒性发作,疯狂地吞吃树木、石块和他自身,最后只吃剩下硕大无比的胃。下了七天大雨,路王的胃消失了,化作世间无数条道路,而这些路往往把人们引向意外的不幸。奥克里言下之意,路是变革的象征,它夺走了质朴的非洲原始文明,带来了现代西方文明,它贪婪地吞食鲜血和生命,使原始村落变成现代城镇。路不仅是资本主义罪恶的象征,也是社会进步和发展的象征。阿扎罗爸爸从昏睡中苏醒,他说灵魂出窍时遇见爷爷鬼魂。爷爷告诉他:“要把门敞开,把路敞开。要改变这个世界。我们已进入新时代,必须作好准备。”爸爸正是在死亡的边缘学会了生活的哲学,学会了辩证地认识路的双重象征含义。至于不断在生死之间轮回的“阿比库”也是一个隐喻,象征非洲国家不断产生又一再夭折的民族独立和民主政治期望。这种期望一直萦绕于非洲民族主义革命者心头。民主的新国家刚刚诞生,就被帝国主义的政变阴谋、军阀们的封建割据、野心政客的贪污腐化、国民经济的衰落崩溃、人口的恶性膨胀这些多头鬼怪重新拉回到冥界。因此,作者借昏迷中的阿德之口发出预告:苦难将要来临,他的祖国是个“阿比库”国家,在生死之间不断轮回。但是,总有一天这个国家会决定留存在人间,将会成长壮大。美国评论家亨利·刘易斯·盖茨指出:此书“以探究约鲁巴神话底蕴为手段,创造出关于非洲和整个现代世界民主危机的政治预言”,本·奥克利“已经引导非洲长篇小说进入了后现代时期”[④]。的确如此,奥克利以魔幻现实主义手法来反映尼日利亚现实生活,在以现代意识发掘民族文化遗产方面,闯出了一条新路。他荣获布克奖是当之无愧的。
尼日利亚不是一个很大的国家,经过几代作家的辛勤笔耕,尼日利亚英语文学逐渐走向成熟,索因卡的戏剧获得了诺贝尔奖,奥克里的小说获得了布克奖。这些取得显著成就的作家有一些共同特点:他们都使用英语这种国际通用语言来写作,创造了一种国际性的文体和文本,同时由于本民族母语的影响,从而产生了独特的遣词造句、语调节奏和语言色彩,为英语增添了新的魅力;他们都熟悉英国文化传统和自己本民族文化传统,具有双边文化综合的优势;他们或者生活在非洲,或者生活在欧洲黑人移民社会,因此他们的作品中有一种独特的社会结构和文化秩序,故事情节和人物命运就在这种社会结构和文化秩序之中生动地展现;不论作为新独立的非洲国家公民还是作为欧洲的黑人移民,他们都要在严酷的生活环境之中经历一番极其艰苦的奋斗拼搏。因此,这些作家具有强烈的民族意识和不屈不挠、自强不息的心态,这就使他们的作品具有一定的力度和深度。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自然就增强了作品的艺术魅力。
阿契贝、埃默切塔和奥克利的小说,均可纳入“后殖民文学”的范畴。我们或许可以这样表述:曾经遭受殖民统治而现在又摆脱了此种统治的文学,均可视之为“后殖民文学”。它和殖民文学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殖民文学是利用殖民者的语言,站在殖民者的立场,以殖民地土著居民的历史、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现实生活作为素材,来创作文学作品。殖民文学剥夺了当地土著居民自我阐释的权利,并且站在剥夺者的立场,来篡改被剥夺者的历史。吉卜林是英国殖民文学的鼻祖。奥立维亚·曼宁和J.G.费雷尔是英国当代殖民小说家,他们的作品不过是英殖民帝国崩溃的一曲挽歌而已。本文论及的尼日利亚作家就与殖民作家截然不同。他们也借用殖民者的语言(英语)来写作,但是他们已在这语言中注入了本民族的色彩和韵味,从而改铸了这种语言。更重要的是,他们站在本民族的立场,收回了自我阐述权,用自己的声音来描述本民族的生活,记录本民族的历史,因而使他们的作品具有一种新的力量、新的意义、新的生命,足以和白人主流文学相抗衡,充满信心地自立于世界文学之林。
这几位尼日里亚作家都有极其强烈的民族意识,他们都在自己的作品中发扬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以本民族的文化价值观念来抗衡西方的文化价值观念,多元文化的摩擦冲突是他们作品的共同主题。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是把本民族文化置于绝对地位的文化排他主义者。在他们的作品中,也有一定程度的多元文化融合。例如,本·奥克利的小说就是英国语言、约鲁巴神话传说、尼日里亚社会现实生活、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艺术手法等多种文化因素有机结合的产物,因而显得特别绚丽多姿。如何恰当地处理好多元文化冲突和多元文化融合之间的辩证关系,显然是后殖民小说家们所面临的一个重大课题。
注释:
①伯恩斯·林福德:《阿莫斯·图图奥拉用电视手法写的鬼故事》,载《阅读英联邦文学》,威廉·沃尔什主编,伦敦,1973年。
②《英联邦文学杂志》,伦敦,1970年第9期。
③罗那特·海曼:《今日之小说》,伦敦,1976年,第47页。
④《纽约时报》1992年2月28日,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