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地缘政治学”概念,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地缘政治学论文,概念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赵思辛译
本文目的是分析对“地缘政治学”——最近我国外交政策著作中再也没有这样使用频率的一个术语——的概念处理方法。其实用蔡尔德(Дж.чайлда)的话说,“地缘政治学”概念和由其派生的定义往往伴随着“语义混乱”。如果说到学术著作,问题在于对这一概念存在着根本不同的观点。
“地缘政治学”这一术语有许多定义,整个说来归结为三种基本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地缘政治学”主要——如果不是唯一的话——突出了地理和政治之间的关系。换句话说,该派学者所理解的“地缘政治学”,即其他学者称之为“政治地理学”。根据这种观点,地缘政治学可以认为是政治科学中最古老的科学之一,因为政治科学史家认为亚里士多德本人就是地缘政治学的创始人。从最一般的角度看,该派所持的出发点是地理对在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领域内的发展所创造的可能性和制约性的政治产生的影响。
对地缘政治学的第二种典型的观点在于把这一术语推广到列强争夺世界或地区优势和权力的斗争上;最一般的是,人们称国家间竞争、特别是全球性竞争的典型情况为地缘政治。在这一派别范围内,对地缘政治学的解释原则上和政治地理学有许多共同之处,在某种假设下它可以被包括在地理政治学中。但在我看来,它们之间的区别毕竟带有根本性。政治地理学(在任何情况之下,它的古典范例)从地理决定论原则出发,而第二派的作者却回避这种概括。
还有一种观点表现在认为地缘政治学首先反映了国际舞台上争取权力的斗争同地理的联系的那些研究者的著作中。在这种背景下,地缘政治学研究被看作外交政策的工具,它从地理决定论原则出发规定外交政策的可能性和优先权。美国地缘政治学家斯派克曼(Сnaймен)写道:“地理是各国外交政策中最基本的因素,因为它最不可改变。部长们来去匆匆,甚至独裁者也要死,而山脉是始终不可动摇的”。这一派的著作同政治地理学决定性的区别是把国际关系看作争取安全和(或)世界或地区优势的无休止的斗争。在这一角度上,地缘政治学被其信徒看作国家间争夺某个地区优势的斗争的武器。但两派的形成过程的联系仍是很明显的。亨宁(Р.Хенниг)写道:“地缘政治学是一切政治过程的空间决定论学说,它建立在地理学、特别是政治地理学广博的基础上”。根据这种情况,我们显然应优先注意的正是作为地缘政治学的基本政治前提(地理决定论)同术语上对政治科学系列中早已形成的学科(政治地理学)的特殊性相结合的最后一派。
地缘政治学的特点在于它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以存在于纯理论范围内的东西为目标。它固有的本质表现在公开以变成行动的指南为目标。例如麦金德(Макндер)关于哈特兰的名言就是如此:谁掌握东欧,谁就将统治哈特兰;谁掌握哈特兰,谁将统治世界岛;谁掌握世界岛,谁将统治世界。
这段话的含义针对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战胜者,应是提醒他们,德国和俄国之间的联盟(或一国被另一国并吞)将使他们成为欧洲和全世界占统治地位的强国。地缘政治学家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政治缔造者”,并且在他们得逞的地方,地缘政治科学开始兴旺发达。在相反情况下,地缘政治学研究便经受不了有产者政权的忽视而迅速衰落下去。例如,西方民主中其实就发生过。从这一角度看,无疑“地缘政治学需要推行其学说的组织基础”。
地缘政治现象历来同某个国家的某一部分统治精英从地缘政治上思考这种情况有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的德国是这方面的典范。在拉丁美洲,一部分由军人(包括退伍的)、地理学家、学者和政府官吏组成的有势力的民族精英参与了地缘政治。蔡尔德认为,地缘政治思维的影响程度取决于军人在治理国家中的作用的重要程度。
地缘政治学的概念工具在各种范畴中也起作用。它原则上为国际关系科学所熟知。而且,指出“政权”、“缓冲国”、“力量对比”等概念的产生不依赖于地缘政治学研究,将是合理的。地缘政治学研究只是以自己的内容部分地充实了它们。“地缘政治”的俄语词义源于由希腊语的“geo”(土地)和同国家有直接关系的“Polificos”两词综合起来形成的德语“geopolifik”(从此它也为其他语言采用)。就其历史上的意义说,“地缘政治”这一术语后来一度是空间和国家之间,因而是该术语两个基本范畴之间相互关系的符号标志。因此未必需要单独突出概念工具问题。范畴问题是另一回事。在德国地缘政治学家那里,空间具有神秘的特点,同时是国家的活动领域和国家政治的动力(地缘政治是国家的地理意识)。政治上控制的空间是争取优势的国家机体的特殊居住(按这种解说看来是生存)环境。盎格鲁撒克逊人对空间的解说丧失了生物学的潜台词,因而不需要只有一个涵义的国家扩张方针。但这种国家活动的空间环境观,无条件地把对空间的观点十分形形色色的所有研究者联合了起来。
德国地缘政治学提出了生存空间思想,它被理解为国家继续存在所必要的空间。作为最简单的形式,这种思想归结为发现居民人数和领土之间的某种相互关系;更复杂的公式考虑到了现有自然资源,空间的气侯特征等等。这种观点不能不成为纳粹扩张的思想基础,按原来的形式同法西斯意识形态太密切了,以致无法在民主制度统治的世界上复兴。在确定这一事实的同时,我们不能回避那样一种情况,即因为整个地缘政治学以空间尺度为基础,这种或那种形式的德国学者的观点不可能不在地缘政治学得到发展基础的地方复兴。术语上的狡猾手段,如利用“生存利益”概念,在这里不会使事情发生变化。这一思想的本质显然十分明确:如果政治地缘学同国家的相互作用有关,那么逻辑本身提示说,这种相互作用在许多情况下应归结为确定国家存在所必要的空间,那怕这是有损于其他国家的利益。按德国说法,在本质上是指领土扩张的范围。而按现代措词,进入视野的可能是势力范围或某种类似的东西,但分析的方向在本质上仍相同。
研究者们认为,地缘政治学历来同国家有关,并遵循国家的利益。按对这一术语的传统的地缘政治观点,国家是世界政治的唯一角色。国家的相互作用发生于空间并由空间决定。欧洲古典地缘政治学派认为国家是空间的政治现象,是具有经历一切发展阶段——从生到死——的现实的生物机体特征的现象。从根本上说,这一观念同达尔文主义的肤浅说法有直接关系,按照这种说法,生存斗争决定地球上的生存条件和生物界的进化。20世纪上半叶的古典地缘政治学,完全按照这一答案视国家争取空间并因而争取生存的斗争为其存在的条件。尽管这一思想在西方民主制度下从未特别流行,但它至今仍在世界的其他地区中流行。
先辈们传给20世纪上半期古典地缘政治学的三个公设的内容是关于大陆势力和海上势力、自然边界和政治边界以及世界权力的地理决定因素相对立的思想。相应的著作公认世界强国不是文化、社会或政治构成物,而是地理现象。相应地,他们是为了争取在世界上的优势而斗争的扩张主义国家。在地缘政治学著作中,这种冲突的本质有时出现在海上强国和陆上强国的对抗中,有时出现在“印度洋—太平洋圈”同大西洋地区的冲突中;有时出现在经向扩张反对纬向扩张的斗争中。
传统地缘政治学很少注意边界问题。一言以蔽之,这种观点的本质是区分自然边界和政治边界。从这种不一致中得出的结论是不同的。由于考虑到这一课题始终具有现实性,它们就不能归结为一个简单的公式。按现代地缘政治学的解释,边界问题无论就其传统形式还是相对来说比较现代化的形式而言,都是作为对势力范围和海上空间的领土划分的潜在要求存在的。
地缘政治分析家一般运用几种方法。其中第一种是强调控制海洋的意义。属于这一派的分析家就其职业归属而言一般同海军有关。控制大洋在这种场合被认为是在同其他强国争夺权力的斗争中保证国家利益的必要前提和条件。这一派地缘政治学家强调海上交通线和所谓“choke points”,即能够相对容易地控制海上交通线的地方的意义。
地缘政治学著作中,早就存在着研究海上和陆上强国对抗背景下争夺世界权力的斗争的传统。大陆地缘政治学传统主要表现在德国学派中。控制地球的大陆部分是这一学派代表人物研究的主要对象(这种观点的主要特点上文已考虑过)。
还有一种观点同控制原料资源的目标有关。同这一派起源较近的意见相反,战略原料资源所在地所处的空间的意义,很早就已为地缘政治学家们意识到。但现代地缘政治学确实最重视控制石油和天然气产地,尽管并没有忽视矿物、粮食和淡水(最后一个因素在干旱地区有特殊意义)。
最现代(按时期)的观点所持的出发点,是承认宇宙空间对一个国家的国家利益来说具有关键性意义。空军力量、火箭—核武器和间谍卫星初看起来已使这一观点变得完全无可争议。在“冷战”和苏美之间激烈角逐时期,宇宙空间确是两个超级大国竞争的领域。当然,问题不限于苏美之间过去的宇宙角逐。在用地缘政治观点来看其他问题时,宇宙空间也被认为是关键。
据上所述,显然可以对地缘政治学下一个双重的定义。作为一门科学,它主要在于研究国际关系和多半是保障国家安全(按对这一术语的广义理解)背景下的外交政策的空间逻辑。但地缘政治学也可以看作政治本身注意到地理因素。
今天条件中的地理因素主要通过制度构成的决定因素(民族的同一性,世界和地区政治的性质,工艺技术发展的水平等等)的结构影响国际关系,承认这一事实应是任何自以为客观的现代著作的出发点。按这种观点,地缘政治学就失去了只有一个涵义的决定性。在这种背景下,地缘政治比如说民族同一性对任何国家的外交政策产生的比较影响,其相互关系如同算术和高等数学的关系一样。
在转到具体分析之前,不仅应作概念上的概括,而且应对概念工具作必要的准确的了解。这一任务尤其重要,因为地缘政治学的概念工具带有众所周知的历史往事的烙印,任何使用它的研究者都不仅必需重新认识自己的先辈的经验,而且相应的必需校正传给他的研究工具。在这种背景下,彻底更换概念工具不能不是非常诱人的。但这一步事实上和坚决抛弃传统的意义相同,而这也意味着抛弃整个地缘政治学研究。这种观点看来未必合理。
在对待概念工具的态度上,显然毕竟应拒绝两个等级的术语。其中第一个等级(“生存空间类型的概念”)昔日的意识形态负荷是如此之重,以致恢复它们简直是不可能的。我这里指的第二个等级的概念由在现代条件下好象具有神秘意义的术语构成,这指的主要是麦金德的概念工具。有趣的是,我国著作中大多数引文正是这位作者的。一个接着一个研究者努力引证他的世界体系中的“权力公式”。在火箭技术、核武器和臭氧层窟窿时代,使用麦金德的术语的理论体系具有独特的古老韵味和神秘风格,它们未必能代替科学理论体系的严格性。这种情况对依靠麦金德的著名公式——谁控制心脏地区周边地带,谁将统治欧亚大陆;谁统治欧亚大陆,谁就将控制世界的命运——提出了疑问。
在20世纪末,古典地缘政治学研究中使用的范畴,当然应充实以在任何情况下作过重要修正的新内容。因此现在必须强调的主要之点,是任何解决方法都不能不是相对的。不同时代和不同大陆的地缘政治学家都有自己的规则和自己的概念。“空间”这一术语在印度和拉丁美洲,在20世纪初德国政治地理学家和美国将军的解释中,看来是根本不同的。按照工艺的发展和作者的社会地位,海洋可以时而是隔开竞争国家的不可逾越的入侵障碍,时而是交通的自然环境,统治这一环境是控制世界的基本条件。因此,运用“地缘政治学”概念带有深刻的历史性。
〔摘自俄国《莫斯科大学学报(社会—政治研究版)》199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