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文*-r、*-l韵尾与上古汉语若干韵尾的对应——兼论前上古汉语的复辅音韵尾,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韵尾论文,汉语论文,藏文论文,上古论文,复辅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6522(2002)05-0060-06
上古汉语有复辅音声母已成定论,相关论文也发表了不少,但上古汉语是否有复辅音韵尾则很少有人讨论。一些学者在探讨汉语声调的来源时曾推测去声来源于*-s尾,上声来源于*-尾,实质上是承认上古汉语有复辅音韵尾。跟汉语有亲属关系的古藏语没有声调有复辅音韵尾。但是我们没有发现汉语去声跟记录古藏语的藏文再后加字-s有一对一的对当关系,也没发现汉语上声跟藏文的后加字或再后加字有什么特殊的联系[1],不过我们并不否认上古汉语或前上古汉语有复辅音韵尾。在上古汉浯*-r、*-n、*-d *-t韵尾跟藏文-r、-l韵尾的对应中,我们发现前上古汉语带有复辅音韵尾的蛛丝马迹,并在现代汉语方言和汉语谐声字中找到了佐证。
一
藏文-r韵尾可以跟汉语*-r韵尾、*-n韵尾、*-d韵尾和*-t韵尾对应,藏文-l韵尾也可以跟汉语*-r韵尾、*-n韵尾、*-d韵尾和*-t韵尾对应。例如:
1.藏语“失误”和“跌倒”,这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愆、过”和“蹶”对应。(1)失误(《格》)。《玉篇·心部》:“愆,过也。”《书·命》:“中夜以兴,思免厥愆。”又,《广雅·释诘三》:“过,误
也。”《周礼·地官·调人》:“凡过而杀人者,以民成之。”(2)跌倒(《格》)。《说文·足部》:“蹶,僵也。”《孟子·公孙丑上》:“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注:汉藏同源字对应式的排列顺序为汉语广州话、汉语上古音、汉语例字、藏语夏河话、藏文和藏文字义。汉语上古音从李方桂(1980)的拟音系统。藏文用国际音标转写。汉语广州话字音按李新魁等著的《广州方言研究》标记(略有改动)。藏语夏河话字音按华侃等编著的《安多藏语口语词典》标记。汉语例字下面加个点“.”表示这个字是前人和时贤已经找出的汉语同源字。 ):
2.藏语gor“虫害”和gor(ba)“圆块”,这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祸、害、割”和“丸”对应。(1)虫害。《说文·示部》:“祸,害也。”《诗·小雅·何人斯》:“二人从行,谁为此祸。”又,《诗·鲁颂·閟宫》:“上帝是依,无灾无害。”《广韵·曷韵》:“割,害也。”《书·尧典》:“汤汤洪水方割。”《大诰》:“天降割于我家。(2)圆块(《格》)。《说文·丸部》:“丸,圜,倾侧而转者。”《左传·宣公二年》:“晋灵公不君,厚敛以彫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丸也。”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飞行”,这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拂”和“飞、奋”对应。(1)抚摩。《广韵·物韵》:“拂,拭也。”《仪礼·既夕礼》:“商祝拂柩,用功布。”郑玄注:“拂,去尘也。”又,《说文·手部》:“扪,抚持也。”《楚辞·九章·橘颂》:“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儵忽而扪天。”洪兴祖补注:“扪,抚也。”现代汉语有成语“扪心自问”。(2)飞行。《说文·飞部》:“飞,鸟翥也。”《诗·大雅·旱麓》:“鸢飞戾天。”又,《说文·奞部》:“奋,翚也。”《诗·邶风·柏舟》:“静言思之,不能奋飞。”毛传:“不能如鸟奋翼而飞去。”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这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板”和“前进”对应。(1)平板(古)。《玉篇·木部》:“板,片木也。”《诗·秦风·小戎》:“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孔颖达疏:“《地理志》云:天水、陇西,山多林木,民以板为屋。”(2)前进(《达》)。《尔雅·释言》:“征、迈,行也。”《诗·小雅·小宛》:“我日斯迈,而月斯征。”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这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圆(员)”和“围”对应。(1)圆形(《格》)。《说文·口部》:“圆,圜全也。”《诗·商颂·长发》:“幅陨既长。”笺:“陨当作圆。圆,周也。”《墨子·法仪》:“百工为方以矩,为圆以规。”《孟子·离娄上》:“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墨子·非命中》:“若言而无义,譬犹立朝夕于员钧之上也。”(2)围绕。《玉篇·口部》:“围,绕也。”《庄子·则阳》:“精至于无伦,大至于不可围。”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现在式)“折断”、“毁坏”和“割开”,这三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断”、“堕”和“離”对应。(1)折断(《达》)。《说文·斤部》:“断,截也。”《易·系辞下》:“断木为杵,掘地为臼,臼杵之利,万民以济。”(2)毁坏。《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堕军实而长寇仇,亡无日矣。”杜预注:“堕,毁也。”(3)割开。《说文·刀部》:“列,分解也。”《荀子·大略》:“故古者列地建国。”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7.藏语phral(ba)(现在式)“分开”和“弄坏”,这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八”和“破、败”对应。(1)分开。《说文·八部》:“八,别也,象分别相背之形。”(2)弄坏。《说文·石部》:“破,石碎也。”段玉裁注:“引申为碎之。”《荀子·劝学》:“风至苕折,卵破子死。”《说文·攴部》:“败,毁也。”《诗·大雅·民劳》:“无俾正败。”笺:“败,坏也。”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现在式)“分离”和“没有”,这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别”和“靡”对应。(1)分离。《说文·部》:“,分解也。”即别。《史记·周本纪》:“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载複合,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2)没有。《尔雅·释言》:“靡,无也。”《书·咸有一德》:“天难堪,命靡常。”又,《诗·小雅·节南山》:“不吊昊天,乱靡有定。”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从单层对应的视角来分析,这些对应在音理可以得到很好的解释。从发音部位来说,它们都是同部位的舌尖音。从发音方法来说,-r和-l同属流音(liquid),发音时阻力增大,流音就变成了塞音-d,浊音清化-d就变成了-t;发音时口腔通道阻塞,鼻腔通道开启,流音就变成了鼻音-n。
用语义比较法的视角来分析,上述单层对应不少彼此是有关联的。例11和例12一个汉字有两个读音,一个读阴声韵,一个读阳声韵。这种异读,有人认为是方言的差异,有人认为是汉语构形法的遗存。其他10例都是一个藏文几个义项,相应对应于几个汉字,这几个汉字分别是阳声韵、阴声韵或入声韵,也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路来作假设,这会不会是前上古汉语复辅音韵尾的遗存呢?
复辅音声母的演变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复辅音声母演变的方式大致有四种,(1)古今保持原样,即C[,1]C[,2]-C[,1]C[,2];(2)由复辅音变成既非前一个辅音又非后一个辅音的单辅音,即C[,1]C[,2]-C;(3)由一个音节内的复辅音变成两个音节中的单辅音,即C[,1]C[,2]V-C[,1]V C[,2]V,(4)由复辅音变成单辅音,或者保留前一个辅音或者保留后一个辅音,即C[,1]C[,2]-C[,1]或C[,2]。
古藏语是有带-nd、-rd、-ld这样的复辅音韵尾的。例5藏文藏文mthil有“底”和“主要部分”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底”(*tidx)和“体”(*thidx)对应,柯蔚南(1986,p.47)指出,藏文mthil更古老的形式为thild。如果藏文这些跟汉语*-n、*-r、*-d和*-t韵尾对应的字在古藏语中是带有-rd和-ld这样的复辅音韵尾的话,那么反过来,汉语这些跟藏文-r和-l韵尾对应的字,它们韵尾的不同,跟复辅音声母的第4种演变方式很相似,有可能就是前上古汉语*-nd、*-rd和*-ld这样的复辅音韵尾遗留下来的痕迹。
二
我们能否在现代汉语方言中发现复辅音韵尾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呢?回答是肯定的。例如,湘鄂赣三省交界地区方言中的入声韵,有的带-t尾,有的带-尾,有的带-l尾或-n尾,还有的带-n尾,这在汉语方言里是极其罕见的,很可能就是前上古汉语复辅音韵尾的遗存。
所谓湘鄂赣三省交界地区方言,指的是湖南平江、湖北通城、江西修水三县大部分地区的方言。董同龢先生1935年调查过湖南平江县三墩话,[2]吴宗济先生l936年调查过湖北通城县十里市话,[3]他们分别记录了入声韵的-l韵尾,但没有作进一步的探讨。董为光先生(1987)讨论了-l韵尾的语音特征、音韵来源及演变规律,指出:-l韵尾虽然分布于中古咸深山臻曾梗六摄的入声字之中,但是就音韵来源而言,应直接来源于-t韵尾,此前中古-p韵尾很可能已经并到-t韵尾之中;曾、梗两摄三四等入声字今带有-l韵尾的,它们历史上未经历-t韵尾阶段,由-k韵尾演变为-韵尾后,在一定的条件下,和-l韵尾字发生了互混。不过他是站在单辅音韵尾的立场上来讨论问题的。
湘鄂赣三省交界地区方言的入声韵,除了带-l韵尾外,还有其他多种表现形式。例如[4]:
董同龢先生1935年描写平江三墩话入声韵时指出:“t尾是变值音位,读t或l不定,大致的倾向是韵母在y介音后容易读l,其他大都读t。”这种变读现象,在80年代的平江方言里似乎已经消失了,它们或者读-t,或者读-l。这种韵尾-l、-t在同一种方言或不同方言中的变读,不是跟上文提到过的复辅音声母的第4种演变方式很相似吗?又如:
十里市和石板铺名称不同,其实是一个地方。吴宗济先生l936年作的调查记录和董为光先生20世纪80年代作的调查记录差别很大。是语音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同一地区的草开方言也许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
湖北通城北港区草开方言的入声韵,根据韵尾的不同,可以分为四类[5]。
第一类,一般喉塞韵尾。如同吴方言,在韵腹元音后,带有喉塞音。它们在咸、深、山、臻、宕、江、曾、梗、通九摄都有分布(例字从略)。
三
在中古山臻两摄中,汉语谐声字-n尾是可以跟-t尾通转的。例如[6]:
-n通-t
尹余準切 芛餘律切 夋七倫切 焌侖律切 刃而振切 人質切 卂息晉切 所榵切 隼思尹切 準 職悦切 因於真切 咽乌结切 盾徒損切 腯陀骨切 見古電切 虎结切 肙乌縣切 焆於決切 胡困切 户骨切 昷乌浑切 殟乌没切 安乌寒切 頞乌葛切 旦得按切 怛当割切 官古丸切 捾乌括切 戋昨干切 所八切 干古寒切 訐居列切 閒古閑切 恪八切 yū宛於袁切 菀紆物切 元愚袁切 魚厥切 匽於切 揠乌黠切 語偃切 鱼列切
-t通-n
必卑吉切 覕必刃切 吕切 力切 比毗必切 批部田切 丘列切 丑善切 兀五忽切 髡苦昆切 勿文弗切 吻武粉切 八博拔切 府巾切
-n尾跟-t尾通转,理想的解释是它们来源于复辅音韵尾*-nt。如果音系中只有*-nt一个复辅音韵尾,就显得太孤单了,好在谐声字中,-m尾可以跟-p尾通转,-尾可以跟-k尾通转,*-nt可以跟*-mp、*-k形成一组对称和谐的复辅音韵尾。陆志韦先生当年看到了谐声字的这些通转现象,但认为仅仅凭这些通转现象就给上古音构拟复辅音韵尾是太冒险了。今天,有汉藏同源字比较和汉语方言的证据,我们说前上古汉语有复辅音韵尾可以理直气壮一些了。
在谐声字中,-n尾跟-t尾的通转,比-m尾跟-p尾,-尾跟-k尾的通转,要多得多,它透露了一个信息,远在谐声字时代,复辅音韵尾*-mp和*-k就在逐渐消失。在湘鄂赣三省交界地区现代汉语方言中,前上古汉语复辅音韵尾的遗存仅仅保留在中古山臻两摄字的入声韵中,说明舌尖复辅音韵尾在语言中是相对比较稳固的成分。联系到7世纪藏文还保存着藏语的-nd、-ld、-rd等舌尖复辅音韵尾,我们有理由推测古藏语也曾经有*-mp和*-k这样的复辅音韵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