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转型与先秦汉子赋论的文学意义_屈原论文

时代转型与先秦汉子赋论的文学意义_屈原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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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206.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434(2015)08-0095-06

      集部出于诸子,故余嘉锡称“秦汉诸子即后世之文集”。先秦两汉诸子著作,即为后世文学理论的渊薮。以赋论为例,先秦两汉诸子著作,皆有文献记载。结合诸子赋作看,这个时期的赋论,既有前后一贯的共性,也有特定时代的特殊性。从文学发展与时代进化的角度看,某些理论呈现出随时代而转换的文学特征。

      赋体文学产生之后,不同历史时期有不同的赋体撰写理念,体现了鲜明的时代转换特征。以往研究赋体文学,我们可能比较关注从大赋、小赋、诗体赋、骚体赋等角度考察其演变情况,对赋论之产生与前后变化,尚缺乏深入的分析,对赋论前后演变的轨迹与原因也未进行深入清理。

      一、先秦赋类与“赋志”

      先秦时期赋体作品已有不少,《汉书·艺文志》载“屈原赋二十五篇”“唐勒赋四篇”“宋玉赋十六篇”“孙卿赋十篇”“秦时杂赋九篇”,属于先秦之赋,计六十四篇。如果“杂赋十二家二百三十三篇”中有先秦赋作,先秦赋作的数量就更多了。

      就赋体而言,《汉书·艺文志·诗赋略》中赋体之“屈原之属”“陆贾之属”“荀子之属”“杂赋”四类,从体裁上划分,刘师培将前三类定为写怀、骋辞、阐理,杂赋未予置评;章炳麟以屈原赋为“言情”、孙卿赋为“效物”、杂赋“近纵横”,陆贾赋未及之;顾实将四类赋分为抒情、说辞、效物、诙谐。这几种分法,都存在过于绝对化的问题。例如,从题目看,“杂赋”中的《杂中贤失意赋》十二篇、《杂思慕悲哀死赋》十六篇,显然有“写怀”或“抒情”色彩;《杂禽兽六畜昆虫赋》十八篇、《杂器械草木赋》三十三篇,显然又有“效物”之性质。

      虽然如此,前贤提出的写怀、骋辞、阐理、效物、抒情、说辞、诙谐等说法,却符合当时赋论发展的事实,即赋的体裁比较多,风格也多样。结合这些说法,根据先秦赋作的题目与内容,我们可以将其分为如下几类:体物赋,如屈原《橘颂》、荀子《云》《蚕》、宋玉《风赋》;说理赋,如荀子《礼》《智》《箴》、唐勒《论义御》;论辩赋(或称问对赋),如楚佚名《说弋》、宋玉《对楚王问》《登徒子好色赋》《九辩》;抒情赋,如《离骚》《九歌》等;叙事赋,如《登徒子好色赋》《离骚》中皆含有叙事成分;杂赋,是题材、内容较为驳杂之赋作。

      值得注意的是,未必以“杂”为题者皆称“杂赋”,如“《秦时杂赋》九篇”,在“荀卿赋之属”,这九篇“杂赋”与第四类“杂赋之属”应该有所不同。据“杂赋”中的篇名看,题材驳杂褊狭,内容隐秘不彰者,皆可称“杂赋”,如描写自然景物的草木、风雨、云旱、禽兽、六畜、昆虫,或个人情感的失意、悲哀、生死观念,或生活、娱乐中的器械、鼓琴、剑戏,或日常生活少见的四夷、兵戎、隐书思想等。此类赋作,主题不甚统一,故称为“杂”。

      本时期主要的赋作撰写原则是刘勰所言“铺采摘文,体物写志”,其思想渊源则是刘勰所言“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其基本范式为刘勰所言“述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1](P49)。班固对本时期赋论的总结较为具体,其《诗赋略》云:

      传曰:“不歌而诵谓之赋,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言感物造端,材知深美,可与图事,故可以为列大夫也。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也。春秋之后,周道浸坏,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矣。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2](P1755-1756)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先秦赋的发展有一条主线:诸侯卿大夫“微言相感”“称《诗》以谕其志”——“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孙卿、屈原“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宋玉、唐勒。这条主线的理论轴心,就是《诗经》之“志”“义”。刘勰后来总结的“写志”,亦是此意。

      严格意义上说,先秦时期赋论的主要指导思想与《诗经》的“谕志”一致,其作用虽主要不是“别贤不肖而观盛衰”,但其中的“贤人失志之赋”“作赋以风”与“恻隐古诗之义”,明显继承了《诗经》“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的政治理想。从这一点上说,先秦赋作,亦是“言志”“写志”之作。《书》云“诗言志”,先秦时期赋作的主体理论,亦可称为“赋言志”“赋志”。

      先秦赋作之“赋志”,有两个方面的内涵:一是抒写个人或他人之“志”,表达个人喜怒哀乐之情;二是抒写个人或他人所寄托的国家之“志”,起到一定的“讽谏”意义。例如屈原的《离骚》,王逸就总结为“屈原执履忠贞而被谗衺,忧心烦乱,不知所愬,乃作《离骚经》”“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两个方面。《九歌》亦如此,王逸认为此作“屈原放逐窜伏其域,怀忧苦毒,愁思怫郁,出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词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其主旨亦是“上陈事神之敬,下以见己之冤结,托之以风谏”。宋玉《九辩》,从国家层面上说,王逸以为“辩者,变也,谓陈道德以变说君也。九者,阳之数,道之纲纪也”;从个人层面上说,王夫之以为“玉虽俯仰昏廷,而深达其师之志,悲悯一于君国,非徒以隗穷为怨尤”[3](P1、25、121)。荀子《成相》,则具有明显的“讽谏”性质,荀子云:“请成相,世之殃,愚暗愚暗堕贤良。人主无贤,如瞽无相何伥伥”“主忌苟胜,群臣莫谏必逢灾”,已经是非常明确的主题揭示。杨倞注称:“杂论君臣治乱之事,以自见其意,故下云‘托于成相以喻意’。《汉书·艺文志》谓之《成相杂辞》,盖亦赋之流也。”[4](P457)由此可见,“讽谕”是先秦赋的主要特征,班固认为“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杨子云,竞为侈俪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是证明先秦赋与汉代赋主旨与理论有所差异。

      先秦赋作中的抒情、说理、叙事、论辩赋作,与“赋志”关系最为密切,并且内涵广泛;体物、杂赋之作,蕴含的“赋志”就比较单一,很大情况下主要说具有《诗经》“多识于鸟兽虫鱼”的功能。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其他赋作,也与《诗经》此功能密切相关,说理赋中,就有介绍陌生事物的作用。唐杨倞注荀子《赋篇》即云“所赋之事,皆生人所切,而时多不知,故特明之”[4](P472)就是这个道理。由此看出,先秦赋论产生并不复杂,即直接来源于“诗言志”思想。而刚刚脱胎于《诗经》的赋体文学,很大程度上也可以算作是《诗经》功能在新时期的进一步演化。

      先秦赋作之“赋志”理论,对于赋体撰写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从根本上说,先秦赋体撰写,遵循《诗经》“诗言志”与孔子所言“多识于鸟兽虫鱼”之“雅言”传统,体物、抒情、论辩、说理与叙事之赋,皆出士大夫创作;杂赋虽未标注作者,然据其内容,不可能出自下层文人之手。这种作者群体与身份的限定性,决定了先秦赋作必然具有个人情感寄托与君国讽谏意义的双重功能。但是,在战国末年的大动乱背景下,屈原、宋玉、唐勒、荀子等赋家之作,讽谏的性质不是很突出,个人情感的宣泄与政治教化或知识性介绍的成分更大。或者笼统一点说,先秦赋作更重个人之“志”,而使其赋作具有深刻的“抒情”传统。

      汉初陆贾、贾谊赋仍然继承此传统,以个人“心志”与“抒情”为主,少有讽谏之“赋志”。刘勰《文心雕龙·才略》称:

      汉室陆贾,首发奇采,赋《孟春》而选典诰,其辩之富矣。贾谊才颖,陵轶飞兔,议惬而赋清,岂虚至哉![1](P281)

      据刘勰,陆贾《孟春赋》“其辩之富”,具有纵横家气象,属于先秦论辩赋之列;贾谊“议惬而赋清”,议论妥帖,辞赋清新,属于先秦抒情赋之列。二人皆长期被外戚排除在政治主流之外,个人被边缘化,赋作必然多个人郁愤书写、少讽谏君王成分。这非常符合先秦赋作的文学特征。例如,贾谊《鵩鸟赋》《吊屈原赋》皆为个人情感寄托,属于先秦抒情赋之列;其《旱云赋》《簴赋》,则属于先秦杂赋体。其他如枚乘《梁王菟园赋》《笙赋》《柳赋》,邹阳《酒赋》《几赋》、公孙乘《月赋》、路侨如《鹤赋》、公孙诡《文鹿赋》、羊胜《屏风赋》、孔臧幼年所作《谏格虎赋》《杨柳赋》《鸮赋》《蓼虫赋》等小赋①,多四言诗体形式,亦属杂赋之体。可以说,汉武帝时代大赋产生之前的赋作,基本沿袭的是先秦“赋志”传统。

      从社会功能上说,“赋志”主要抒发个人“心志”,属于“主文而谲谏”的范畴,并非直谏,故《屈原列传》称宋玉等人之辞赋“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这就为汉代辞赋的走向奠定了基调。汉代辞赋的“讽谏”“劝百讽一”,以及“尚辞”之宏侈巨衍,皆为先秦辞赋“从容辞令”的进一步发展。

      二、“赋心”“赋神”的内涵与文学倾向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有“屈原赋之属”“孙卿赋之属”“陆贾赋之属”,首列者皆楚人,或者即有尊“赋出楚人”之意。深入分析西汉赋家作品,却体现出“赋心”“赋神”不同的赋论思想。

      “屈原赋之属”,凡二十家,三百六十一篇。据上文,屈原、唐勒、宋玉属于先秦,汉初之赵幽王赋、庄忌赋、贾谊赋、枚乘赋,皆上承屈原、荀子赋抒情传统。司马相如赋、淮南王赋、淮南王群臣赋、太常蓼侯孔臧赋、阳丘侯刘郾赋(齐悼惠王子,汉景帝四年被削为司寇)、吾丘寿王赋、蔡甲赋、汉武帝所自造赋,皆汉武帝时期赋作。兒宽赋、阳成侯刘德赋、刘向赋、光禄大夫张子侨赋、王褒赋,同属近臣之赋,如《汉书·兒宽传》:“以射策为掌故,功次,补廷尉文学卒史。”《汉书·王褒传》:“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诵读,益召高材刘向、张子侨、华龙、柳褒等待诏金马门。”[2](P821)他们这种近臣身份,为其赋作注入了两种倾向:第一,政治上的得势与皇帝的格外宠信,使其赋作包含着“控引天地,错综古今”的宏大气象与“苞括宇宙,总览人物”的“赋家之心”②;第二,政治地位与身份的特殊性,使其能够以近臣身份赋予汉赋作品以讽谏主旨。前者符合他们对知识掌控与信息传递的需要,后者则是他们在赋作中的寄托遥深;二者的结合,则体现着赋家对政治权力的无限向往和对国家政治的高度关心。这就是汉武帝时期赋家的社会关怀与现实关切。这种赋论,刘熙载结合《西京杂记》的记载总结为“赋心”,其特征有三:第一,与《诗》之“鸟兽草木”的学习有关;第二,与“雅言”有关;第三,与“诗言志”有关。这说明,汉代“赋心”理论继承了先秦《诗经》“诗言志”与“赋志”传统以及先秦文化的传授传统,并且以其特殊的政治地位赋予作品以鲜明的讽谏功能。此类赋作的本质特征,就是其中既含有作家本人的学术思考和情感寄托,又含有他们的政治理想和社会思考。

      “赋心”之作,“主文而谲谏”,多劝谏、多训导、多教化,功能类同《诗经》。赋家往往继承先秦史家“直书”传统,在文章中表现出鲜明的价值取向和直接的社会干预倾向,其中所有的景物描写,皆为特定的文章主旨服务。如枚乘《七发》,其中写自然音乐、山珍海味、骏马良御、山海奇观、校猎场面、曲江观涛等,并非为情而写景,而是写景以“写志”,即具有特定的写作主旨。所有的景物描写,都是为阐述“天下要言妙道”服务。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侈靡多过其实,且非义理所止”,但所有的夸饰皆为揭示“仁者不繇”的主题。这种赋末“劝诫”的体式,具有明显的现实主义色彩,严重削弱了作品的文学性。

      “陆贾赋之属”,所见作家有枚皋、朱建、常侍郎庄葱、严助、朱买臣、宗正刘辟强、司马迁、郎中臣婴齐、臣说、臣吾、辽东太守苏季、萧望之、河内太守徐明、给事黄门侍郎李息、淮阳宪王、扬雄、待诏冯商、博士弟子杜参、车郎张丰、骠骑将军朱宇,凡二十一家,二百七十四篇。

      汉初五十年以内的赋家中,朱建被汉高祖赐号平原君,枚皋、庄葱、严助、朱买臣同为汉武帝近臣,并能受到皇帝特殊的宠信③,宗正刘辟强武帝时“以宗室子随二千石论议,冠诸宗室”,汉昭帝“举茂才刘辟强、刘长乐皆为光禄大夫,辟强守长乐卫尉”,司马迁为太史。郎中臣婴齐,班固注:“武帝时。”颜师古曰:“刘向云故待诏,不知其姓,数从游观,名能为文。”[2](P1731-1732)臣说、臣吾皆武帝时人,姚振宗认为二人“亦官郎中”[5](P320)。陆贾本人亦为高祖太中大夫。据此可知,汉武帝时“陆贾赋之属”之赋家,皆为皇帝近臣,或为郎官,或为大夫,其才能皆长于文辞、论议。他们这种特殊的身份与才能,为其进谏皇帝提供了便利。陆贾代表汉王朝多次出使南越,并能在高祖前从容进谏,可证。其他如司马迁、严助、刘辟强等,皆有此便利条件。枚皋“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其实也有委婉而讽的意思。之所以说他们“委婉而讽”,就与他们这种近侍身份有关。这些赋家其实并非国家重臣,类似倡优的政治地位,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向帝王直言相谏,其赋作必然更加倾向于对自然万物的形象描绘。扬雄《法言》称“人心其神”“天神天明,照知四方。天精天粹,万物作类”,罗根泽先生认为:“这虽不是对赋而言,然若以适用于赋,亦当然是‘赋神’。”[6](P93)

      “赋神”之作,呈现出两种文学倾向:

      第一,赋作“讽谏”的成分大大减少。其中有两个原因:首先,扬雄生活的时代,除了汉成帝稍微喜爱汉赋,汉哀帝、汉平帝,即位时年岁不大(汉哀帝十九岁、汉平帝九岁),对汉赋尚无明显喜好,况且权力不在他们手中,此时赋家并无讽谏必要。其次,汉成帝以后,外戚擅权,赋家远离政治核心权力圈,更无直谏机会。甚至到后来,刘歆、王莽被赶出京城;再至王莽时,扬雄只能校书于天禄阁。此时的赋家,即使有作品也只能“劝百而讽一”“劝而不止”。

      第二,赋家对政治的关注度大大下降,对社会管理的干预大多采取了迂回方式。这种写作模式,大大降低了汉赋的“志”“心”功能。很多情况下,阅读者很难从赋中看出赋家“讽谏”的意图。这就造成了汉赋作品的“写实”色彩,文学性相应增强。如扬雄《河东赋》,其中有大量场景描写:“于是命群臣,齐法服,整灵舆,乃抚翠凤之驾,六先景之乘,掉奔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张耀日之玄旄,扬左纛,被云梢。奋电鞭,骖雷辎,鸣洪钟,建五旗。”还有个人心理感受:“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于龙门,洒沉灾于豁渎兮,播九河于东濒。登历观而遥望兮,聊浮游以经营。乐往昔之遗风兮,喜虞氏之所耕。瞰帝唐之嵩高兮,眽隆周之大宁。汨低回而不能去兮,行睨陔下与彭城。秽南巢之坎坷兮,易豳岐之夷平。”也有自然景物描写:“云霏霏而来迎兮,泽渗漓而下降,郁萧条其幽蔼兮,滃泛沛以丰隆。叱风伯于南北兮,呵雨师于西东,参天地而独立兮,廓荡荡其亡双。”[2](P3538)诸如此类的文学描写,基本上没有特定的政治色彩,而是作者对当时实际情况的忠实记录。尤其是赋末没有明确的主旨揭示,显示《河东赋》每一段景物描写,并非为特定的政治主题服务。凌稚隆《汉书评林》认为:“雄临川羡鱼不如归而结网,盖望帝之自兴而至治,以臻帝皇也。‘轶五帝’、‘蹑三皇’四句,正以此意讽帝云。”如果确实如此,这种“讽”也真的是连“劝百讽一”都算不上。

      汉代赋论,无论是“赋心”还是“赋神”,赋家身份不外乎两种:侍臣与大夫。班固《两都赋序》云:“言语侍从之臣,若司马相如、虞丘寿王、东方朔、枚皋、王褒、刘向之属,朝夕论思,日月献纳。而公卿大臣,御史大夫倪宽、太常孔臧、太中大夫董仲舒、宗正刘德、太子太傅萧望之等,时时间作。”这些人物,皆在“孙卿赋”“陆贾赋”之列。其写作主旨,即班固所云“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7](P21)。其本质,实际上就是将赋论分为“赋心”(宣上德而尽忠孝)、“赋神”(抒下情而通讽谕)两类。这也就是汉宣帝所言“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但从本质上说,两类赋论,皆有服务于现实政治的意图。但就汉代特定的历史背景来说,失去了“讽谏”功能的汉赋,虽然文学性有所增强,但其政治意义大大削弱。扬雄时代的汉赋,与贾谊、司马相如时代相比,已经面目全非,故扬雄感叹:“如孔氏之门人用赋也,则贾谊登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2](P1756)

      三、诸子赋论的文学性与写实性

      先秦两汉赋论,无论是“赋志”还是“赋心”“赋神”,除了具有文学性,还蕴含着赋家寄予文学的政治理想与现实关怀之情。其赋作,虽然无法做到“直谏”,但“主文而谲谏”“讽谏”与“劝百而讽一”之中,却既有赋家“抒下情而通讽谕”的人文情感,也有“宣上德而尽忠孝”的社会关怀。

      荀子《赋篇》,往往直接阐明描写对象的政治功能与社会价值,体现了赋家特定的现实指涉。如《礼》篇开篇点名其意义:“爰有大物,非丝非帛,文理成章。非日非月,为天下明。生者以寿,死者以葬,城郭以固,三军以强。粹而王,驳而伯,无一焉而亡”[4](P472),将其与“王霸”大业相联系,体现了作者的政治思考。《智》篇亦指明其“大参乎天,精微而无形。行义以正,事业以成。可以禁暴足穷,百姓待之而后宁泰”的现实价值,以及“百姓待之而后宁也,天下待之而后平”的政治意义,并将其称为“君子之知”。由此看出,辞赋可以直接揭示出写作对象的现实意义,承载说理、教化之功能,是《诗经》无法实现的新文体。同时,通过揭示写作对象的社会价值,体现赋家本人的撰写意图与政治理想,并且不失其文学审美意义,也是其他文体所不能达到的。更重要的是,赋家本人的政治理想与现实关怀,也可以通过辞赋描写对象得以呈现出来,荀子《云》《蚕》《箴》赋,皆是。

      屈原《离骚》,虽多个人郁愤,但其写作起源与个人遭遇有关,其目的则是通过赋作劝诫楚王,实现政治清明之目的。《史记·屈原列传》称“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8](P2482),就说明了这个问题。其中写“三后之纯粹”“尧舜之耿介”“桀纣之昌披”“党人之偷乐兮”等,无不反映着屈原对社会现实的深切感受,其赋作目的亦昭然若揭。贾谊《吊屈原赋》,司马迁说他撰写此赋“以适去,意不自得”,又称其撰《鵩鸟赋》“适居长沙”,二人相似的贬谪经历与相通的社会情感,为其作品赋予了相同的目的与主旨。

      司马相如《子虚赋》,虽然借“子虚”“乌有先生”与“无是公”三人“推天子诸侯之苑囿”,但“其卒章归之于节俭”,此“风谏”即为“赋家之心”,即其对社会、政治之关心。王褒《洞箫赋》,文学成就较高,故刘勰《文心雕龙·才思》称:“王褒构采,以密巧为致,附声测貌,泠然可观。”[1](P281)这种题材因为与音乐相联系,具有更大的文学与音乐节奏美感,适于诵读,故“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2](P2829)。但王褒此赋,又有“感阴阳之和,而化风俗之伦”的寓意。

      最有意思的是王褒两篇俗赋,《僮约》与《责须髯奴辞》,以嘲谑口吻写下层奴仆,是对当时政治生活的现实反映。王褒立券买仆,其“奴从百役使,不得有二言”之规定,以及《僮约》中奴仆便了“目泪下落,鼻涕长一尺”的形象,是对当时吏民、豪族买卖奴婢的真实写照。汉成帝、汉哀帝时期,豪杰、官吏疯狂地购买田宅、广蓄奴婢,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

      公卿列侯亲属近臣,四方所则,未闻修身遵礼,同心忧国者也。或乃奢侈逸豫,务广第宅,治园池,多畜奴婢,被服绮縠,设钟鼓,备女乐,车服嫁娶葬埋过制。吏民慕效,浸以成俗,而欲望百姓俭节,家给人足,岂不难哉![2](P324-325)

      诸侯王、列侯、公主、吏二千石及豪富民多畜奴婢,田宅亡限,与民争利,百姓失职,重困不足。[2](P336)

      王褒这两篇赋,或者并无揭露现实的本意,但客观上却表现了西汉的政治矛盾与社会问题。这种“写实”,是汉代赋论的文学表现形式。

      这种俗赋值得引起我们的关注。1993年,江苏东海县尹湾发掘了六座汉墓,六号墓出土的编号为114至133的简牍,是一篇存664字的《神乌赋》。据同墓所出木牍纪年,墓主人的下葬时间为汉成帝元延三年(公元前10年),正是扬雄生活的时代。此赋“其性好仁,反餔于亲。行义淑茂,颇得人道”,即是赋作寄寓的主旨;赋末“穷通其菑,诚写悬以意赋之”,则是赋家撰写此赋的主要目的,也是社会现实的真实反映。

      王褒生活在汉宣帝时期,据刘勰《文心雕龙·诠赋》所言汉赋“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之说,当时社会繁荣推动了汉赋的创作数量,并且造成了汉赋对现实社会的文学表现。王褒是司马相如与扬雄之间的过渡人物,从其作品看,王褒赋作已经与司马相如的“赋心”之作有很大不同,尤其是他的俗赋作品具有明显的“写实”特征。

      俗赋体现的这种“写实”倾向,是后来扬雄“赋神”论的主要宗旨。扬雄深谙辞赋之旨,其撰写赋作具有明确的写作意图,故刘勰《文心雕龙·才略》称:“子云属意,辞义最深,观其涯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矣。”[1](P281-282)“子云属意,辞义最深”,正是对扬雄赋文学与社会价值的肯定。

      扬雄早年在蜀时,辞赋撰作仿司马相如,故其文多禄利致用之心。扬雄吊屈原之《反离骚》,与贾谊《吊屈原文》的不同,就在于贾谊是本着与屈原相似的人生体验而吊,其中更多道家思想;扬雄则是以更为“入世”的人生态度批评屈原,如《汉书》记扬雄“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2](P3515),明显多儒家入世色彩。这种情形下撰写的赋作,必然多歌功颂德而少委婉而讽,如扬雄《甘泉赋》,社会背景是“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士,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虽然《汉书》称扬雄“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风”,但细读全赋,除了对出行场景的细致描绘和对汉成帝求嗣的良好祝愿,根本看不出一点“风”意。《甘泉赋》末“辉光眩耀,隆厥福兮,子子孙孙,长亡极兮”,直接为汉成帝求嗣的政治目的服务。

      《羽猎赋》也是如此,虽然赋末有汉成帝“乃祗庄雍穆之徒,立君臣之节,崇贤圣之业,未皇苑囿之丽,游猎之靡也,因回轸还衡,背阿房,反未央”的貌似悔悟之词,但与全赋铺采摘文相比,这种“讽”全赋主旨根本不会产生太大影响。扬雄所言“恐后世复修前好,不折中以泉台”云云,看似“讽喻”,实则表现汉成帝的畋猎符合“尧、舜、成汤、文王三驱之意”;而其中写畋猎之场面壮观、天子之恢弘气象、池苑之阔大与物产之丰饶,其本意仍然在通过“写实”歌功颂德,赞扬汉王朝的强盛。至于扬雄《长杨赋》,更是为了表现“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与“客徒爱胡人之获我禽兽,曾不知我亦已获其王侯”之主题,政治意味更加明显。

      无论是“赋志”“赋心”还是“赋神”之作,在保持一定文学性的同时,先秦两汉诸子赋家皆怀有深刻的政治与社会目的。顾彬认为汉赋中的自然描写无不有“与朝廷和宗教意图的密切关联”[9](P62),这种说法虽然有点绝对,但也不无道理。用现代的文学理论说,这就是“写实”,是诸子赋作的重要文学特征。可以说,诸子辞赋之“讽谏”“劝百而讽一”,适应了辞赋“写实”需要,“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或揭露时弊,或歌功颂德,时刻与社会现实保持紧密的联系。这种文学性与现实性的密切结合,尤其是现实性的着重体现,是诸子辞赋文学价值与社会意义之所在。

      文学作品是反映现实、服务于现实的,不可能是独立于现实社会之外的“乌托邦”。中国文人具有浓厚的家国情怀与人文精神,具有对所处社会的自豪感与对未来的忧患意识,同时具有将文学作品作为“抒下情”“宣上德”的学术价值观念。从先秦两汉诸子赋论来说,儒家之“入世道”,即后世之“经世致用”思想,是中国学术与文学的一贯传统。一直到明清时期,这个传统一直没有改变。“诗史”传统与“实学”思想,就是这个传统的典型表现。研究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除了挖掘它们在当时的衍化过程,还需要深入分析它们在当下的文学意义与实践价值。

      ①孔臧《谏格虎赋》虽题名有“谏”,本意实非为“讽谏”,而仅仅是模仿之作。

      ②《西京杂记》:“司马相如为《上林》、《子虚》赋,意思萧散,不复与外事相关,控引天地,错综古今,忽然如睡,焕然而兴,几百日而后成。其友人盛览,字长通,牂牱名士,尝问以作赋,相如曰:‘合綦组以成文,列锦绣以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览人物斯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览乃作《合组歌》、《列锦赋》而退,终身不复敢言作赋之心矣。”

      ③《汉书》卷六四《朱买臣传》:“武帝善助对,繇是独擢助为中大夫。后得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皋、胶仓、终军、严葱奇等,并在左右。”“其尤亲幸者,东方朔、枚皋、严助、吾丘寿王、司马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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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转型与先秦汉子赋论的文学意义_屈原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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