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散文“理论建构”的回顾与思考_散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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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7.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1053(2000)04—0001—08

20世纪即将画上结束的句号。回顾百年来现代散文发生、发展所留下的轨迹,不由不使人感到散文的“理论建设”在其中所表现出的或隐或显、或弱或强的深重影响。因此,在21世纪到来前集中而系统地回顾并反思一下本世纪散文的“理论建设”问题,我认为对未来散文的健康发展将是很有助益的。

按《中国新文学大系》对新文学不同“时期”的分法,1917—1927是新文学发生、发展的第一个十年。这一时期,是现代散文的发轫期。其理论建设表现出“平地起家”的开创性、“吸收借鉴”的大胆性和“融于传统”的本土化原则。

其重要的,有代表性的作者及文章,按发表时间的先后缕述如下:

1917年5月,刘半农发表《我之文学改良观》[1](P63—73 )他在此文中说:“所谓散文,亦文学的散文,而非文字的散文。”在这里,刘半农第一次明确提出了“文学散文”的概念,并试图使它和“文字的散文”(即实用的“文章”)相区别。怎样区别呢?他说:各种科学论文,“系文字而非文学”,不宜“侵略文学之范围”;新闻通讯,如“普通记事可用文字,描写人情风俗当用文学”;政教实业之评论,如“发表意见用文字,推测其安危祸福用文学”;私人之日记信札,“一般均宜用文字”,个别可用文学;至于官署之文牍告令,“什九宜用文字而不宜用文学”。刘半农“文学散文”的概念,虽然还包括着“小说”及“杂文”在内,所指还嫌驳杂,但它的提出(包括“心灵所至,尽可随意发挥”的倡导)及其和“文字散文”相区分的主张仍然很有意义;这是现代散文向着“文学”的范畴予以认真提升的第一声呐喊!

1919年2月,傅斯年发表《怎样做白话文》[1](P217—227)。 此文虽带有“文学革命”初期倡导写“白话文”的宣传、绍介色彩,但能够使白话散文独立,把它看作是“英文的Essay一流”, 且将其分为“解论、驳论、记述、形状”这样四类(这又很驳杂),认为只要“一,留心说话,二,直用西洋词法”,白话文即可做好——这也还是有一定意义的。

1921年6月,周作人的重要短论《美文》[2](P3)问世。文章开宗明义即揭明:“外国文学里有一种所谓论文,其中大约又可以分做两类。一批评的,是学术性的。二记述的,是艺术性的,又称作美文,这里边又可以分出叙事与抒情,但也很多两者夹杂的。……读好的论文,如读散文诗,因为他实在是诗与散文中间的桥。……我以为文章的外形与内容,的确有点关系,有许多思想,既不能做为小说,又不适于做诗,……便可用论文去表他。他的条件,同一切文学作品一样,只是真实简明便好。”文章的结末,作者号召大家“卷土重来,给新文学开辟出一块新的土地来”!周作人在这里所倡导的那种艺术性的“论文”即“美文”,实际上正是“在英语国民里最为发达”的,如爱迪生、阑姆、欧文、吉欣等英美作家所写的“随笔”。

1922年3月,胡适发表了《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3]的长篇论文。其中第十节在讲到白话文学的成绩时说:“第三,白话散文很进步了。长篇议论文的进步,那是显而易见的,可以不论。这几年来,散文方面最可注意的发展乃是周作人等提倡的小品散文。这一类的小品,用平淡的谈话,包藏着深刻的意味,有时很象笨抽,其实却是滑稽。这一类作品的成功,就可彻底打破那美文不能用白话的迷信了。”这段话很重要!胡适在这里着意地推崇、举荐了周作人的散文,但却有意搁置了他刚刚鼓吹的“美文”的提法,另起“炉灶”,第一次采用了有本土特色的“小品散文”(或径称“小品文”)的概念并论及了它的文体特征——历史证明了胡适过人的“眼力”!正是这个“本土化”的宽泛提法,后来在事实上取得了散文“大一统”的地位。

1923年6月,王统照《纯散文》[2](P4—5)发表。 他将这种“纯散文”定义为:“能使人阅之自生美感”。强调散文给人以“审美愉悦”的文学功能,是很正确的。

同年8月,编辑家、作家叶圣陶发表《编者的话》[4]。在文中他以一个“读者”的名义要求散文“作家”道:“我要求你们的工作完全表现你们自己,不仅是一种意见、一个主张,要是你们自己的,便是细到象游丝的一缕情怀,低到象落叶的一声叹息,也要让我认得出是你们的而不是旁的人的。”因为所写的“话语”,正是“你们的心的独特的体相”。这里,要求用自己的独特语言,写出自己的独特个性、独特心灵,要求如此之严苟,当对创作发生深重的影响!

1924年2月,王统照发表《散文的分类》[2](P6—14)一文。此文受到美国人亨德《文学概论》的影响,将散文分为五类:历史的散文(叙述的散文);描写的散文;演说的散文(激动的散文);教训的散文(说理的散文);时代的散文(杂文)。这种分类罗列现象,无甚新意,但其对“杂文”的强调,当对后来产生一些作用。

1925年12月,鲁迅译介日本厨川白村的文艺论集《出了象牙之塔》[5]问世。其中在论到“随笔”时作者写道:“如果是在冬天, 便坐在暖炉旁边的安乐椅上,倘在夏天,则披浴衣,啜苦茗,随随便便,和好友任心谈话,将这些话照样地移在纸上的东西,就是Essay。 兴之所至,也说些以不至于头痛为度的道理罢。也有冷嘲,也有警句罢。既有滑稽,也有感愤。所谈的题目,天下国家的大事不待言,还有市井的琐事、书籍的批评、相识者的消息,以及自己过去的追怀,想谈什么就纵谈什么,而托于即兴之笔,是这一类的文章。”又说:“在Essay 比什么都紧要的要件,就是作者将自己的个人底人格的色彩,浓厚地表现出来,从那本质上说,是既非记述,也非说明,又不是议论。以报道为主的新闻记事,是应该非人格底地,力避记者这人的个人底主观底的调子的,Essay却正相反, 乃是将作者的自我极端地扩大了夸张而写出来的东西,其兴味全在于人格底调子。……倘没有作者这人的神情浮动着,就无聊。作为告白的文学用这体裁是最为便当的。”厨川氏的这些论述本身已很精彩(多用比喻等形象的描绘来达意,完全是东方的思维和智慧),再加上译者鲁迅的名声和影响,以上所引之话便不径而走,风扉于当时文界,使不少人都耳熟能详,在现代散文的“发韧期”起了很大影响。

1926年3月,胡梦华发表《絮语散文》[2](P15—26)。 不仅对“絮语散文”进行了概念的界说,而且对一些重要的作家如蒙田、培根、蓝穆、韩士立等做了具体的评介。如他说:“看了这‘絮语’二字,就不难想象而知了。这种散文不是长篇阔论的逻辑的或理解的文章,乃如家常絮语,用清逸冷峻的笔法所写出来的零碎感想文章。……就好象你看了报纸,或在外边听了什么新闻回来,围着桌子低声细语的讲给你的慈母,爱妻或密友听。……就好象你们经验过的茶余酒后的闲谈。”他还指出:这种散文的“特质是个人的,一切都是从个人的主观发出来,所以它的特质又是不规则的,非正式的。……(正如蒙田所说)‘我所描写的是我自己’。(读了它即)可以洞见作者是怎样一个人;他的人格的动静描画在这里面,他的人格的声音歌奏在这里面,他的人格的色彩渲染在这里面,并且还是深刻的刻画着,锐利的歌奏着,浓厚的渲染着。”这篇文章发表后对现代散文的写作产生了很大影响。令人感到遗憾的是:据查此文实乃1916年美国波士顿出版公司出版的《英国随笔》一书“引言”的节录。但不管怎样,该文在中国现代散文理论建设上的意义是不可全盘抹杀的。

1927年7月,朱自清《论现代中国的小品散文》[2](P405—409 )发表。这是对现代中国散文在第一个十年中整体成就的一个小结。朱自清从思想和表现两个方面总结说:“但就散文论散文,这三四年的发展,确是烂极了,有种种的样式,种种的流派,表现着、批评着、解释着人生的各方面,迁流曼衍,日新月异,有中国名土风,有外国绅士风,有隐士,有叛徒,在思想上是如此。或描写,或讽刺,或萎曲,或缜密,或劲健,或绮丽,或洗炼,或流动,或含蓄,在表现上是如此。”据现代史料专家阿英先生的看法,这篇论文写在1927年7 月(据作者日记),且代表了胡适、周作人、俞平伯等人的见解。但无论如何,此文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

从对这第一个十年现代散文“发韧期”理论建设的粗略缕述可知:

第一,它对散文的“范畴论”问题(包括称谓、分类等)是很关注的,文学散文、美文、纯散文、絮语散文等,都曾提出并讨论过;但皆未通行。最后风行的是胡适提出的“小品散文”(也有倒过来叫“散文小品”的,或径称“小品文”)的概念——“小品”一词,是翻译佛经时的一个用语,所谓“详者为大品,略者为小品”(见《释氏辨空经》)是也。这个词晚明已经采用,《皇明十六家小品》即是明证。但这个词是很模糊的,除了精、简、可品味外,没有限定其它任何内容。所以,我推想胡适当初的想法,可能一是它比较“本土化”,有民族传统,便于接受、推广;二是它比较宽松,很自由,少限制,用起来能“左右逢源”。但这种选择等于放弃“规范”,现在看起来代价也是很大的。

第二,这一时期三篇最重要的论文《美文》、《出了象牙之塔》和《絮语散文》,实际都是对西方“随笔”概念、特点、写法等的译介。这有力地表明了现代散文的外来影响!这是毫不足怪的,完全符合五四时期那种“文学革命”的总体氛围。

第三,这十年是现代散文的初创期,散文的理论建构还是有所追求的;它力图完成向“文学”提升的文体嬗变。因此,它一直在倡导个性化、即兴性的夹叙夹议的“随笔”(小品文)。但西方“随笔”这个概念,本身就很宽泛、驳杂,“讲理”的意味很浓,所以实践起来就渐渐造成了议论、叙事,抒情三体并包的散文庞大格局(此时还尚未完形,报告文学、杂文等还没有进入理论研究的视野)。现代散文在观念上的解放和在文体上的不自觉,使它失去了向“文学”提升的最佳时机。

1927—1937年是新文学长足发展的第二个十年。就散文来说,这十年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其“理论建设”的重要进展。《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一集》[6]和《散文二集》[7]的问世,特别是这两书选编者所分别撰写的《导言》,在现代散文的理论建设上具有重要意义。另外,鲁迅、朱自清、林语堂等人,也有各自的贡献。兹分别简述如下:

先说郁达夫所写的《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7] 因为它虽为“二集”,但问世在先,所以先说它。郁达夫在这篇《导言》里,有这样几点重要的贡献:

第一,对旧散文“心”和“体”的彻底否定。

他尖税指出:古代的散文由于有“尊君、卫道、孝亲”这三大厚柱所结成“硬壳”的包裹,所以,“散文的心”都是死的!而散文的“体”也是一样,“行文必崇尚古雅,模范须取诸六经”,连“之乎也者”的一个虚字都要“确有出典”,连“呜呼嗟夫”的一声浩叹也须“古人叹过才能启口”,其它如起承转合、伏句提句等清规戒律,更是数不胜数!在这两重械梏下,还怎能写出好散文来呢?这些批判是十分锋利,但还是颇有道理的。

第二,指出了现代散文的成功,是基于“个人的发现”。

他认为,“五四运动的最大的成功,第一要算‘个人’的发现。”“以这一种觉醒的思想为中心,……现代的散文,就滋长起来了。”显然,他是把对“个人”的发现,置于了现代散文成功的关键地位,这是极其深刻的。

第三,第一次系统地概括了现代散文的四点特征。

他说:“现代的散文之最大特征,是每一个作家的每一篇散文里所表现的个性,比从前的任何散文都来得强”;“现代散文的第二特征,是在它的范围的扩大(宇宙万有,无一不可以取来作题材)”;“现代散文的第三个特征,是人性,社会性,与大自然的调和”;“最后要说到近来才浓厚起来的那种散文上的幽默味了,这当然也是现代散文的特征之一,而且又是极重要的一点。”

第四,对现代散文的许多重要作家做了精彩“评论”。

他这篇《导言》的最后一节(第六节)是妄评一二”。在这里,他评论了鲁迅、周作人、冰心、林语堂、丰子恺、钟敬文、朱自清、王统照、许地山、郑振铎、叶绍钧、茅盾等十六位作家(皆为本书所选)的思想、艺术特色及风格,十分精彩!现在已成为评论的“经典”。

由于周作人本人作为“大系”编者之一需要避嫌,因此周氏二兄弟的散文(这是当时公认的散文大家)都归郁达夫来选,这就在客观上增加了《散文二集》的重要性。他又编的很认真,《导言》写得很有份量,因此其在散文“理论建设”上的意义是很深远的。

周作人所写的《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一集·导言》,[6] 也是很有他独到的见解的。这篇《导言》在写法上较为随意,他拿出了“文抄公”的笔法,把自己此前所写的有关文章“串”在一起,自然合成了一篇煌煌长论。虽然如此,我认为他在这篇《导言》里,也有这样四点贡献:

第一,揭出散文“兴盛”的条件,给散文以新的“定位”。

他说:“小品文是文学发达的极致,他的兴盛必须在王纲解纽的时代。”所谓“王纲解纽”,即占统治地位的“三纲五常”那一套思想箝制土崩瓦解!反过来说,就是真正“思想解放”时代的到来。他把小品文的“兴盛”看做是文学发达的一个“极致”,并且以“王纲解纽”作为它的一个必要条件,这是深刻揭示了事物内在规律的不移之论。

他还说:“小品文则又在个人的文学之尖端,……是近代文学的一个潮头”。这里他把“小品文”定位在“个人的文学之尖端”,是一种远见卓识!除他之外,还不曾见有第二人有如此之战略眼光。

第二,率先提倡“美文”(随笔),并论述了其审美特点,为“小品散文”的理论建设做出了实绩。

他的《美文》提出很早(已见前述),称得上是“开倡导随笔之先河”。以后他又提出,这种散文应有“知识与趣味的两重的统制”;“必须有涩味与简单味,这才耐读,……以口语为基本,再加上欧化语,古文,方言等分子,杂揉调和,适宜地或离散吝啬地安排起来,……才可以造出有雅致的俗语文来”,“以科学常识为本,加上明净的感情与清澈的理智,调合成功一种人生观”;“以抒情的态度作一切的文章”等。这些,都是一些重要的散文创作的思想资源。

他提出“言志派”文学的主张,以和旧有的“载道派”文学相对抗。尽管这“志”“道”之区别纠缠不清,但他“言志”的真正精神还是能体会到的。

第三,他还论述了现代散文的“缘起”,成一家言。

他说:“我相信新散文的发达成功有两重的因缘,一是外授,一是内应。外授即是西洋的科学哲学与文学上的新思想之影响,内应即是历史的言志派文艺运动之复兴。”但他更看重内应:“现代的散文在新文学中受外国的影响最少,这与其说是文学革命的,还不如说是文艺复兴的产物”。他认为现代散文正是明代小品的“复兴”,“现代的散文好象是一条湮没在沙土下的河水,多少年后又在下流被掘了出来,这是一条古河,却又是新的。”

第四,他还揭示了散文发展的先后“次序”。

他认为:“文艺发生次序大概是先韵文,次散文,韵文之中又是先叙事抒情,次说理,散文则是先叙事,次说理,最后才是抒情。”这种看法,我以为也很有意义。

另外,他在《导言》末尾还明确讲到“言”不尽“情”的问题——这实在是很深刻的。

鲁迅是散文圣手,他在创作的同时对“小品文”的论争也很关注,写过多篇讨论文章,如《小品文的危机》、[8](P574—577)《小品文的生机》、[9](P463—465)《杂谈小品文》、[10](P417—420 )以及《徐懋庸作〈打杂集〉序》[10](P290—294)等。 他对于中国现代散文的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

鲁迅对现代散文的总体评价:“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影响很大,几乎成了不刊之论;他对现代散文“萌芽于‘文学革命’以至‘思想革命’”;源于“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的揭示,也相当深刻;他对“生存的小品文”(即思想犀利的“杂文”)的许多精彩论述,如它“有不平,有讽刺,有攻击,有破坏’,“挣扎和战斗”着,是“锋利而切实”的“匕首和投枪”,是“能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的东西”,但它也能给人以“愉快和休息”,写时多用“砭锢蔽常取类型”之法等等,都成了杂文写作的“经典”!其它,如散文的写法,其实是“大可以随便”的,即使“有破绽也不妨”的看法等,也都给后人留下了可反复品味的精神食粮。

但鲁迅对所谓“小摆设”散文(实即较为闲适的“随笔”)的批判、否定,我认为那是较为片面、简单化的。周作人、俞平伯、林语堂等人,在当时那种“风沙扑面,虎狼当道”的严峻情势下鼓吹、倡导闲适、幽默的“小品文”(随笔)固有问题,但据此便将这种轻快、雅致的随笔散文一律贬为“小摆设”,宣判了它作为一种“文体”的死刑,实践证明其“负面”影响是很显然的。

朱自清既是散文家,也是学者、教授,他对现代散文的理论建设也有不少贡献。

他论述现代散文的“起因”:“但我们得知道,现代散文所受的直接的影响,还是外国的影响”。他不赞同周作人的看法,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主张,还是比较客观求实的。他对散文的特征、写法,谈过不少很精彩的意见,如:散文的好处正在于写“人类的大生命分配于他的式样”(人性中的个人性),其可爱和可贵之处“正是这个‘自己’,因此,写散文即“意在表现自己”;它往往从小处、细处着意,“不注重一千一万,而注意一毫一厘”,“于一言一动之微、一沙一石之细,都不轻轻放过”,必“拆开来看,拆穿来看”;散文由于“写的也就是他自己”,因此在思想旨趣、表现风格上必定“文如其人”,是多元而绚烂的(论第一个十年处已引,兹不再赘)等。

顺便一说的是,朱自清对散文“地位”的看法有很直率的表述。他认为,纯文学的诗,小说,戏剧和抒情的散文相比,“有高下之别”,散文“不能算作纯艺术品”,“但对于‘懒惰’与‘欲速’的人,它确是一种较为相宜的体制。”他对散文文体的这种歧视,着实令人不解——不知是否也反映了胡适等人的看法?

林语堂在现代散文理论建设上也很用力,有《〈人间世〉发刊词》、[2](P64)《小品文的笔调》、[2](P65—68)《小品文之遗绪》[11](P26—31)《论文》[2](P52—63)等发表。 现在看他对散文的一些主张,应该客观地说:其总体倾向放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去看,是不合拍、不谐调,亦即不合时宜的,但不少具体看法,作为文体内在规律的探讨,又是不无道理的。简单、不变地看待他和他的主张,不符合辩证法的精神。

林语堂认为:“文章者,个人性灵之表现”。故文章应“一以性灵为主,不为格套所拘,不为章法所役”。而性灵是什么呢?“性灵就是自我”,它乃“文学之生命”,是“近代散文之命脉,……此二字(亦)将启现代散文之绪,得之则生,不得则死”!他这种推崇性灵、张扬个性的观点,是和“五四精神”一脉相承的!又说:“发抒性灵,斯得其真”,讲究一个“真”字。因此,“文无新旧之别,惟有真伪之别”。他还提倡小品散文的“个人笔调”,亦称“言情笔调,言志笔调,闲适笔调,闲谈笔调,娓语笔调”等,“纯以文笔之闲散自在,有闲谈意味为准”。此种笔调,因视读者如亲熟故交,故写起来“如良朋话旧,私房娓语……笔墨上极轻松,真情易于吐露”,它“特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往往是“叙事夹入闲情,说理不妨抒怀,使悲涕与笑声齐作,忧愤与幽逸和鸣”,散逸自然,如行云流水,无拘无碍,它实乃“笔调上之一种解放”。他还主张写作题材的无禁忌,说“宇宙之大,苍蝇之微,皆可取材”——虽然后来经过了小品文的论争,郁达夫在《散文二集·导言》里还是毫不犹疑地支持了他的这种观点,这说明了林氏之见解并非一无可取。

从上述可知,这第二个十年里散文理论建设的成绩是显而易见的。值得特别提出来予以说明的是,“杂文”的理论研究,经过鲁迅、瞿秋白等大家的锻造,已趋向成熟,有和散文分道扬镳的趋势,报告文学的理论研究,经过茅盾、周立波等人的倡导和夏衍、宋之的、范长江等人的实践,也已走向成熟并自立门户,因此,由于它们和散文有着不同的审美特征,为了净化散文之文体,在这里就不再谈到它们了。

1937—1949是新文学又一重要时期。这一时期有两个突出特点:一个是进入了8年浴血奋战的抗日战争和3年硝烟炮火的解放战争,通讯报告大行其道;二是在延安解放区出现了工农兵当家做主的全新社会,带来了文学艺术翻天覆地的重大变化。特别是这后一点,极其深重地影响了散文理论建设的根本方向。

因此,这一阶段在“国统区”,散文创作虽然依旧在悄然地发展、前进着,巴金、何其芳、李广田等人都有很好的作品问世,但在理论研究上已没有多大突破。

真正值得予以重点介绍的,我以为是葛琴1942年的《略谈散文》[2](P138—142)一文。葛琴是著名文艺理论家邵荃麟的夫人, 她家境富有、学有所长且性喜交游,一直在文艺界从事着团结、组织作家和亲身创作、评论的工作,曾在大后方、香港及延安等地生活、战斗,解放后一直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80年代后方因病去世。她在这篇文章中说:

“(新文学发展后,在文学形式中)通行着一种抒情的小品文,我们叫它做散文。它的含义和英文中间的Prose 以及和韩柳所提倡的散文体,却不完全相同。它大概是抒情诗的内容, 而以自由的文体写出来,相类于散文诗(Blank Verse)而比较它更自由和广泛一些。 ”这实际上就是“以抒发作者对真实事物的情感和思想为主的叙事抒情散文”。

她在慧眼独具地重新定义了现代散文的概念之后,又对它与一些相关文体做了清晰的界划:

“(关于散文的界说,以前还)不曾有人做过,似乎也很难精确地做出。不过我可以约略地举出它的几个特点来说的,第一。它不同于诗或散文诗的地方,不仅是形式上较为自由广泛,而在内容上,它不采用虚构的题材。散文往往是作者对于实际生活中间所接触的真实事物、事件、人物以及对四周的环境或自然景色所抒发的感情与思想的记录,是一种比较素静和小巧的文学形式。第二,正因为它是以抒发思想与感情为主,所以对故事的描述并不重要,这是它不同于速写或报告的地方,后者乃是以描写出故事或环境的轮廓为主的。第三,散文中间偶然也可以发挥一些议论,但却不是主要的,这是它和杂文区别的地方。一般说来,这是更接近于诗的一种东西,所谓诗的感情,在散文中间是一个重要因素。”

在这里,她拿散文和诗、速写、杂文这些性质、写法极其相近的文体去做比较,相区别,远比日后许多文章拿散文和诗、小说、戏剧等不相干文体去做比较要精细和高明得多!

在这篇文章中,她还谈到了散文写作的两个“重要条件”。她说:“第一个重要条件,就是真实的感情”;“第二个重要条件,便是朴素,有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雕刻堆砌和虚构”。她认为:“有许多美丽的散文,大抵是描写身边琐事,平平写来,却极动人,这就是由于它的朴素无华,行文如流水,任其所至,不加壅阻,文章便显得自然,真实。所谓散文美,也就是指这种朴质和真挚。”当然,她在此文中还有一些别的精彩论述,兹不赘述。

我认为,葛琴的这篇《略谈散文》,在中国现代的散文理论史上是极其重要的,它标志了此后(由“延安散文”开启,直至整个“当代散文”)散文真正、全面地向“抒情”转折的开始。从此以后,“散文”在理论上已和杂文、随笔及通讯、报告等区分开来了(当然,在实际上它们之间的“混乱”,仍然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正是理论的“超前”)其理论意义之深远是自不待言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葛琴的这篇文章其对“散文”把握、论述的准确度和清晰度,比郁达夫、周作人、林语堂等人的论述还要好一些。

当然比这稍早一些,林慧文1940年的《现代散文的道路》[2](469—476)也相当重要,亦应一读。林慧文所表现出的头脑之清晰, 见识之精到、分析之透辟,都是超过此前论述的。他对现代散文的产生、特点、发展(分期)及分类等,都有很清澈的论析,特别是其“分类”,很有价值,他把“文”(“以应用为主”的实用文章)和“文学散文”(“以美感动人”的纯文艺作品)先加以区分,以免纠缠;将“文”又分为应用文、议论文、批评文三种,搁置不论;然后,再将这种纯文艺的“文学散文”又细分为小品、杂感、随笔、通讯这样四种。这就在整体上把混沌不清的散文“范畴”问题给弄得较为清澈了(尽管现在看来,可能还是“宽”了)——直到今天,他的这种“总体思路”还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几点简短的结语:

第一,现代散文的理论建设,成就很大,毋庸置疑(已如上述),但散文的“范畴论”问题,因种种原因未能彻底厘清,从而留下了严重后患,令人十分遗憾!但细考现代散文理论建设的各个阶段,企图解决这个问题的努力是持续不衰的;从“文学散文”、“纯散文”、“小品文”等的提出,一直到后来林慧文的先二分、再四分的“分类法”,都是。这是最值得我们今天深长思之的!

第二,散文的审美“特征论”的探求,在现代散文理论建设的前两个时期也是相当活跃的。这是因为那时,在作者或人们的心目中,“散文”的概念还是较窄、范畴还是较小的(最先只是随笔,接着包容了小品和杂文,后来又扩大为通讯、报告等,越来越泛化),因此其特征也还是可以把握的(小品、随笔、杂文,性质还比较接近),到扩大了“通讯、报告”之后,整个散文的特征就根本无法加以概括了!由此可知,散文范畴的泛化(即所谓“大散文”),实有害无益。散文“审美特征论”、“创作论”、“批评、鉴赏论”都因散文“范畴论”的泛化而无从着手。这也是最值得当代散文汲取深刻教训的一点。

第三,中国现代散文是古典散文一个革命性的发展,又是外国散文(特别是英美散文)一个批判性的继承,但中国古代的散文是“非韵非骈”的“大散文”,是“文类”而不是“文体”,而外国散文同样是除“诗”以外包含小说、戏剧在内的“大散文”(比中国古代散文更大,即以英美“随笔”而论,也是很庞杂、宽泛的),同样是“文类”而不是“文体”,因此,无论是“求诸已”与“求诸人”,都找不到可资借鉴的现成“样板”——这是散文“文体”当时乃至于今,仍难以完成文体“净化”的深层内因!

因此,要真正解决散文的诸种问题(范畴论、特征论等),就要勇敢地走自己的路,敢于出新和创造,以无愧于世界散文第一大国的历史地位,这就是结论!

收稿日期:2000-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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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散文“理论建构”的回顾与思考_散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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