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与西方形而上学_形而上学论文

尼采与西方形而上学_形而上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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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的学说在东西方学术界一直是有争议的。大多数学者认为尼采是一位反传统的思想家,而反形而上学则是他反传统的最基本方面。但20世纪西方哲学大师海德格尔却认为,尼采是西方形而上学的终结人物,从柏拉图到尼采的西方哲学史是一部形而上学史。尼采究竟是否摆脱西方形而上学,这不是一个可用肯定命题或否定命题简单地予以解决的问题。对待形而上学的态度是现当代西方哲学的热点之一,它既表现了哲学家们对哲学的对象、性质、功能、作用等问题的不同看法,也表现了人们对哲学的前途和命运的关注。依笔者之见,尼采确实反对西方传统的形而上学,但另一方面他又在制造一种新的形而上学。实际上任何一种学说,就其成为一种哲学理论而言,都必须包含着形而上学的追求。本文试图就此作一探讨。

尼采始终以“叛逆者”的形象展现在世人面前,自称“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弟子”,“宁作萨提尔,也不想当圣徒。”〔1〕他的哲学从内容到形式都有浓厚的诗味,他的主张、论断、观点没有严格的逻辑论证,常常是一些寓言、格言、隐喻,象泉水一样喷涌,象瀑布那样倾泻。他也不象以往哲学家那样去构造一个形而上学的体系,建构一个包罗万象的知识大全,而是要从根本上否定传统的形而上学。

尼采对形而上学传统的否定首先表现在他反对西方哲学。自古以来就致力于探究的宇宙万物的终极原因,最高本质、能理解一切事物和一切现象的绝对原则(终极真理)。

因为这种追求必然导致神、上帝的观念,两者相连相通,并经过长期发展,成为西方人的思维方式,西方文明的传统。同时,这些观念也是西方形而上学的基础和最基本概念。尼采则毫不留情地要摧毁西方形而上学的这个根基。他说:最终实体、最高本质、上帝等等都不过是虚构的概念,而不是实在的。“‘上帝’、‘灵魂不死’“‘拯救’、‘彼岸’,这些东西都属于概念,我可没有为它们浪费过时间。”〔2〕尼采确信,真正实在的东西、世界的真相不是静止的实体,而是不确定的活动、过程、冲动,即一种永恒的无确定性可循的流变,而且,这种流变是周而复始的,呈循环往复状态,是永恒的重现。流变和永恒重现(循回)是尼采哲学的出发点和根本点。尼采指出“你们知道‘世界’在我看来是什么吗?……世界就是:一种巨大无匹的力量,无始无终;一种常住不变的力量,永不变大变小,永不消耗,只是流转易形,而总量不变,……它被‘虚无’所围住,以此为自己的界限,不是任何含糊的东西,不是任何浪费性的东西,不是无限扩张的东西,而是作为一定的力被放在一定的空间中,但并非放在‘空空如也地’存在于某处的空间中,毋宁说是一种无所不在的力,或各种力量浪潮的会演,亦多亦一,此起彼伏,象自身吞吐翻腾的海洋,永远在流转易形,永远圆迴流,以千万年为期的迴流,以各种形态朝汐相间,从最简单的涌向最复杂的,从最静的、最硬的、最冷的涌向炽热的、最野的、最自相矛盾的,然后再从盈返回简单,从矛盾的纠缠回到和谐的快乐,在这种万化如一、千古不移的状态中自我肯定、自我祝福,作为必然永恒回归的东西,是一种不知满足、不知厌倦、不知疲劳的交易——:这就是我所说的永恒的自我创造、自我毁灭的狄俄尼索斯(酒神)的世界,这个双重销魂的世界,它就是我的无目的的‘超出善恶的世界’。”〔3〕“一切过去,一切还来;永远转着存在的轮子。一切凋谢,一切重化,永远流着存在的年光。”“一切事物永远重还,我们也在其内,而且我们永始便已存在,并一切事物。”〔4〕

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也提出过流变的宇宙观,后来斯多亚派把它改造成循回流变说。尼采显然受此影响,但他的流变说有不同的特点。首先,尼采的流变与权力意志连在一起,因为贯穿于宇宙万物的权力意志在流变中展现出来,流变是权力意志的流变,流变的世界也就是权力意志的世界。其次,尼采的流变是人、与自我相连的,流变的过程也就是“自我创造”“自我毁灭”的过程,因而流变的世界实际上也就是人的自我实现的世界,是人生的世界。尼采就是要人从致力于向外部世界寻求永恒的本体、本质,转向人自身内心世界,转向人自身的创造和奋斗。许多学者认为尼采把权力意志看作宇宙万物的本原、本体、本质,笔者对此持有异议。

尼采的确讲过:“这个世界就是权力意志——岂有他哉!你们自身也是权力意志——岂有他哉!”〔5〕但他所谓的权力意志是与生命不可分的,“凡有生命之外,那里便也有意志。”〔6〕而生命和意志是肉体存在最重要最根本的东西,是与肉体不可分地结合在一起的,决不是脱离肉体的另一种实体性存在。生命意志力是自然赋予肉体的,属于本能。依笔者之见,尼采的权力意志并不是万物的本原,也不是存在之为存在的终极原因或最高本质。它既不同于柏拉图式的理念、亚里士多德的“形式的形式”或“第一推动者”,也不同于笛卡儿的“上帝”贝克莱的“感觉的复合”莱布尼兹的“单子”、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甚至也不同于叔本华的世界之为意志。这种权力意志既非物质实体,也非精神实体,而是一种生命力、创造力,这种意志、生命和创造是与有血有肉的有机体人结合在一起的。因此,世界是权力意志的论断涉及尼采对于人生和世界及两者关系的一些不同于传统观点的独特的看法,本文将在下面论述。但必须指出,尼采的权力意志说本身确实仍然有形而上学的含义,因为权力意志也是一种不可感知、不可捉摸的不确定的东西,因而是一种新的形而上学概念。也可以这样说,尼采摆脱了西方传统的实体的静态的形而上学,同时又创造了一种流变的动态的形而上学。

总之,否定确定性的概念,把宇宙万物的真相看成一种没有确实性规律可循的、变动不居的过程,这是当代西方反传统思潮的一个基本观念,尼采正是这种观念的肇始者之一。海德格尔虽然反对尼采的权力意志说,但还是接受了这种流变、动态的思路、强调以流变、时间作为哲学探索的视域,人之为人、世界之为世界、真理之为真理,都是在流变的意识中显现出来的,而意识还是离不开此地的人,意识总是人的意识。就此而言,海德格尔也并没有摆脱他所批评的尼采的形而上学。

尼采对西方形而上学传统的否定也表现在他反对二重世界和对超感觉的“真实世界”以及主张人立足于大地、面对现实、不断地创造世界上。如上所述,尼采强调世上一切事物都处于永恒重现的生成流变之中,世界充满了矛盾、对立、争斗、痛苦、死亡、虚假、变幻等等。但柏拉图以来的西方哲学家们把这样一个现实的世界看作不真实的,竭力要追求一个无矛盾的永恒的完美的真实的世界,他们使用不同的名称、概念来描述和论证这个世界。这是一个本质的世界、实在的世界、理念的世界、超感觉的世界,等等。尼采力图从心理学上揭示哲学家们构造这种形而上学的“真实世界”的原因。他指出,以往的哲学家不喜欢表面的东西,不喜欢生成变化,因为变化摧毁了固定性、摧毁了他们所信奉的木乃伊式的无生命力的本质。哲学家们不喜欢痛苦、死亡、肉体和感官,因为痛苦和死亡令人悲伤、恐惧,肉体会衰老腐烂,而且是欲望、诱惑、罪恶的深渊,感官则会欺骗人,造成错觉和幻想。哲学家们怨恨现实世界的矛盾、众多、对立、偶然,因为矛盾破坏了同一性,众多和对立违背了整体统一性和宇宙的和谐秩序,偶然性破坏了规律和严格必然性。所以,“哲学家们对表面、变更、痛楚、死亡、肉体、感官、命运、束缚和一切无目的的东西都有成见。”〔7〕对现实世界的怨恨和敌视的心理迫使哲学家们朝向形而上的世界“超越”:从现象世界到理型世界,从世俗之城到上帝之城。“世界一下子分裂为二了,一个‘真实的’,一个‘表面的’。”“表面”世界虚假性的“原因恰恰在组成世界实在性的这些特性,也就是变易、生成、众多、对立、矛盾、战争等等。”〔8〕与此相反,“真实世界”则是不能自相矛盾、不可调换、不可变易、无始无终的,对真理的寻求成了对这样一个“真实世界”的寻求:“一个不自相矛盾的世界,不欺人的世界,不变化的世界,真实的世界——即一个没有苦难的世界。因为矛盾、迷惑、变幻乃是痛苦的原因。”〔9〕“‘真实的世界’应该是善的世界——为什么?虚假 、变幻、矛盾、斗争被斥为不道德,因为要求进入一个没有这一切现象的世界;构想出一个先验的世界,以便给予‘道德自由’一席之地(在康德那里)”。〔10〕

尼采坚决反对以往哲学家们的上述传统观点,指出所谓‘真实世界’实际上是哲学家们的理性的虚构。他说“人将其追求真理的欲求与确定的目标投射为存在的世界,形而上的世界,‘自在之物’、现有的世界。人作为创造者的需求使得他在自己劳作的世界中,虚构并且预期了另一个世界。这种‘预期’(对真理的‘信仰’)是人的支柱。”〔11〕“哲学家虚构了一个理性世界……——这就是真实世界的来源,”“宗教家杜撰了一个‘神性’世界——这是‘非自然的化的、反自然的’世界的源出,”“道德家虚构了一个“自由的’世界——这是‘善良的、完美的、正义的、神圣的’世界的源出”。这三大源的共同点是:“心理学的失误,心理学的混淆。”尼采强调,这三者所虚构的另一个“真实的”世界是“非存在、非生命、非生命意愿的象征”。是人的“厌世的本能,而非生命本能”所创造的。正是由于传统的哲学、宗教、道德虚构了另一个世界,把人们引向另一个在现世之彼岸的世界,所以尼采称它们为“颓废的象征”〔12〕

与上述传统的形而上学观点相反,尼采强调充满矛盾和痛苦的世界是唯一真实的世界,它是我们生活于其中的活生生的现实世界。为此,他断然否定传统哲学和基督教要人们相信在现实世界之外存在的“真正的世界”即彼岸世界,他要人们忠实于我们生活于其上的大地(土地),立足于大地,毫不动摇。“我双足稳立于此土地上”,“我与你们立誓,兄弟们,对于土地守忠实,不相信那班向你们说起超地球底希望的人们!”他告诫人们:“对于土地不敬在现在是最可怕的事啊”。〔13〕人首先立足于大地(土地)的有生命有意志的血肉躯体,这是尼采要人们深信不疑的,也是哲学的一个基本概念。

另一方面,尼采又强调人创造世界。他认为万事本身是永恒的、无意义无价值的、超乎善恶之上的,因为“世界空无意义”,“万事万物皆在永远的渊源上受洗礼,超乎善与恶之外;善与恶,皆是浮光掠影,漫热烦恼,飘游的云。”〔14〕正是有血有肉有生命有意志的人赋予万物以意义和价值。因此,有意义有价值的世界是由有生命有意志的血肉躯体——人所创造的。世界是权力意志,就因为人是权力意志,因为“创造了这个有价值的世界的是我们!”〔15〕“在今日世界上有价值的事物,论其本质并非自在地有价值——本质总是没有价值的——却是一度被赋予和赠予价值的,而我们就是这赋予者和赠予者!是我们首先创造了这世界,和人有些关系的世界!”〔16〕尼采认为,人创造有意义有价值的世界又是为了人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因为“人民之推许价值,是为了保存自己——创造事物之意义,一种于人类的意义,因此他自称曰‘人’,那便是:估定价值者。”〔17〕因为“这创造的、愿望的、评价的自我,一切事物的价值与度量”〔18〕“让世界‘人化’,即这个世界日益使人感到自己是地球的主人。”〔19〕如前所述,按尼采的观念,生命力意志就是创造力,就是使自在地存在着的宇宙万物变得有意义有价值。这种创造当然不同于宗教创世意义上的创造,它所创造的实际上是一个价值世界、意义世界,也就是“人化世界”。因此,尼采认为,“世界的价值就在于我们的解释”,“我们只能认识我们亲手造就的世界。”〔20〕

据此,在尼采看来,人与世界的关系有两方面:人既属于世界又创造世界。他把世界归结为权力意志,是把世界的意义和价值归结为权力意志,这种权力意志并非脱离人而独立存在的精神实体,而是一种生命力、创造力,这种意志、生命和创造是与有血有肉的有机体人连在一起的。换言之,人作为充满着生命力意志的有血有肉的躯体,立足于大地,不断地创造世界,这就是尼采哲学的主题、主旨。这表明尼采的哲学既有别于传统的唯物论,又不同于传统的唯心论。

尼采对西方形而上学传统的否定又一个重要表现,是他反对把人与理性等同起来,反对用理性、思维、逻辑概念构造真理和形而上的体系,主张“透视主义”,试图以审美的人生态度取代科学的人生态度。

西方哲学历来是重理性重逻辑的。西方形而上学也是籍此而成长的,没有理性没有逻辑,寻找超感觉的形而上的本原、本质、实体、实在、真理、真知等等,都根本无从谈起。理性和逻辑是西方形而上学的灵魂。自苏格拉底起,西方哲人又惯于把自我与心灵、精神、理性连在一起、等同起来和把理性看作人的本质,或者甚至把理性、思维看作脱离人而独立存在的精神实体。

尼采始终反对把理性、思维看作人的本质,更反对把理性、精神看作脱离、超越人的肉体的存在。在他看来,上帝的观念便是人把理性、精神当作人的全部本质(或者说人把自己的本质看作理性的存在、精神的存在)并把理性、精神外化为独立存在的产物,而基督教则把这一错误观念美化、神圣化。因此对上帝的崇拜与对理性、精神实体的崇拜是一致的。针对这种传统观念,尼采强调人是肉体的存在,灵魂、精神决非永恒不朽,决不能离开肉体而存在。他借悟者、智者的话说:“我完完全全是肉体,此外无有,灵魂不过是肉体上的某物的称呼。”“灵魂也和肉体一样是死灭的。”〔21〕自我作为肉体的存在才是主人,意识和心灵不过是自我的“工具与玩具”。但这个肉体的自我不是惰性的被动的凝固的实体,决不能用机械论的眼光把肉体(躯体)的存在仅仅看作一架机器。相反,尼采所谓的躯体是有血有肉的活动体,是积极能动的,充满着创造力意志力生命力,“创造着的自我”、“创造着的躯体。”〔22〕

尼采重视肉体的存在,决定了他必然肯定肉体感官与感官证据的重要性。他尖锐地指出,自苏格拉底以来西方哲学家们仇恨生成变化,没有一点历史感,扼杀了一切活生生的东西,扼杀了生命,凡经他们处理的东西都变成了无生命的“概念木乃伊。”〔23〕而且他们把最普遍最空洞的概念看作为“最高的概念”,包括存在者、绝对者、善、真、美等等,它们是“自因”是“最真实的存在”,是“不可能自相矛盾”的,最后由此归桔到“上帝”这个概念。尼采指出,这些概念都是理性的虚构,哲学家们“把理性变为暴君”(象苏格拉底那样),把理性当作“偶像”,把理性的概念作为认识的开端,这是“混淆始末”,由此把我们导向错误,去追逐彼岸的所谓“真实世界”。〔24〕与此同时,他们把感官、感性看作骗子,拒绝“感官的证据”,认为“它们向我们隐瞒了真正的世界”。“对感性怀着激烈的殊死的敌意”,“否定对感官的一切信仰”,“摆脱感官的欺骗、摆脱生成、摆脱历史”,“抛开肉体”,便是这些崇拜理性的哲学家们的信条和“道德”。〔25〕尼采针锋相对地指出,“迄今为止,哲学对感官的敌意乃是人最大的荒唐”,〔26〕因为感官、感性“根本不说谎”,“只要感官显示生成、流逝、变化,它们就没有说谎,”,理性才是谎言的根源,是我们在对感官证据进行加工时塞进的谣言,所以“‘理性’是我们窜改感官证据的根源。”〔27〕尼采肯定感官的作用,“要牢牢地保护我们的感官,保持对它们的信仰,”〔28〕他要我们接受感官的证据,“学会锐化感官,武装感官,透彻思考感官”,认为只有达到这一步才算是科学;达不到这一步,抛弃或贬低感官则是“畸胎和尚未形成的科学”,如形而上学、神学、心理学、认识论、逻辑和数学等形式科学和符号学等均属此类。〔29〕

尼采强调感官的作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赞同传统的经验论、感觉论或与他同时代的实证论。在尼采看来,感官并不能象经验论者所说的那样,能提供关于“存在”,关于世界的实在的知识或提供关于经验事实、关于现象界的可靠知识。因为尼采认为,所谓存在、实在只是哲学家们理性虚构的概念;所谓“事实”、“现象”也不象经验论、实证论所认为的那样,是“自在地”存在那里的东西。人在感知世界时并不是完全被动地接受、被动给予的。相反,作为有生命有意志的人,在感知世界时受生命本能的作用和支配,是有“视野”(透视、观相)的,是透视式地观看、认知的。所谓事实,现象都受到人的感官的“视野”所制约,感知是主动选择的,是为了保存生命,发扬生命,即是有功利目的的;事实只是人的“解释”而不是客观摆在那里的。同样,世上也没有什么客观规律、客观真理。“有各式各样的眼睛……所以有各式各样的‘真理’,所以根本没有真理。”〔30〕所谓真理只是生物体发挥权力意志的工具、手段,并没有什么客观的实在意义。“真理的标准在于权力感的提高”、“认识是被当作权力的工具使用的。……认识是随着权力的增长而增长的……认识的意志达到什么程度,取决于一类生物的权力意志增长到什么程度。”〔31〕同样,理性、逻辑也是权力意志的工具,是根据生命本能的需要来安排世界的。传统的观点总把理性看作绝对的根本的最重要的,其实这是一大错误。“哲学的迷误,就在于不把逻辑和理性范畴看成一种手段,用来使世界适应有用的目的(“从原则上说”是有用的伪造),而认为可以在其中找到真理的标准,实在的标准。‘真理标准’其实只是一种原则上是伪造的体系在生物学上的利用”。〔32〕现代西方哲学界中流行一种谓“透视主义”( pespctivism)又译视野主义、观相主义)认为世界可以用不同的眼光,从不同的角度加以观察,从而产生不同的看法,形成对世界的不同概念和信念系统,但没有一个独立的客观标准可以确定哪一种看法或哪一种概念和信念系统更正确有效,尼采正是这种透视主义的始作俑者。

尼采的透视主义不仅是一种相对主义,而且否定了客观知识客观真理,代之以主观的价值评价。他所谓的价值评价由生命本能的需要即“实践利益”所决定的。他认为,我们的感知是与价值判断交织在一起的,理性思维、语言也受价值支配,价值对于生命来说,是最终决定的东西。〔33〕人正是根据价值的需要来整理、选择、安排、规范他的世界的,人在认识中得到的世界就是根据自身的种种价值需要来观看世界。在理性主义传统支配下,哲学家们把求知求真当作人生的最高价值和目标,哲学就象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样是“发现真理的艺术”。尼采则把哲学视为“生命的艺术”。他批评和贬斥知识、真理和语言的局限性,在他看来,这些东西都不可能把握和表达生命以及生成流变的世界。语言是人进行交往和沟通所必需的,但却是简单僵死的,歪曲了活生生的生命;知识和真理对于人生而言也是靠不住的,因为它们都是理性思维运用逻辑概念和推论而达到的,而思维是“按照它自己设定的标准来衡量世界的,即根据它臆造的‘绝对之物’、‘目的和手段、‘事物’、‘实体’、逻辑规律、数量和形态来衡量世界的”。〔34〕也就是说,理性思维在认识世界时实际是把世界变成了灰色的概念之网,把生成流变的世界变成了机械死板的世界,尼采把“信仰理性”称为“灰色的概念哲学”。〔35〕长期以来,西方人把苏格拉底奉为圣贤,视作“科学大门上方的一个盾徽”。人们追随苏格拉底,“相信万物的本性皆可穷究,认为知识和认识拥有包治百病的力量”概念、判断、推理的逻辑程序被看作最高级的认识活动,“科学被当作一切大智大能的真正使命汹涌高涨,从此不可逆转。”知识的金字塔高高耸立。编织和占有知识之网成为世上人们最强烈的欲望,最大的快乐和幸福,以致认为最崇高的德行也都“可由知识的辩证法推导出来”,人们相信,“知识能改造世界,科学能指导人生”,“妄想知识可以治愈生存的永恒创伤。”〔36〕总之,“理性=美德=幸福”这个苏格拉底的等式一直是西方人的传统观念,也是西方形而上学的基本信条,尼采则破坏这个传统的观念和信条,他指斥这个等式是“世上最稀奇古怪的等式,……是同古希腊人的全部本能背道而驰的”〔37〕

当然,尼采并不是要人抛弃知识、真理和科学,因为尼采肯定这些东西对于人类生存活动所起的实际作用,承认它们对于增进人类物质利益功不可没。尼采是要人们懂得,这些东西所追求的只是人生表面的快乐,却掩盖了人生的痛苦和悲观的真相,忽视了人生的根本问题,因此对于指导人生是不可取的。他指出,知识、真理都是无边无际没有底的,科学领域也无法“彻底测量”,用它们来指导人生,只能使人在人生中途就在那里“怅然凝视一片迷茫”,循着逻辑法则兜圈子,最终是“咬住自己的尾巴”。不过尼采认为,一旦达到这一步,“便会有一种新型的认识脱颖而出,即悲剧的认识。”〔38〕尼采的意思无非是要人们摆脱苏格拉底式的求知欲的束缚,也就是摆脱旧形而上学的束缚,通过艺术借助审美活动,使永恒循环生成流变的世界和痛苦的人生重新获得积极的意义和肯定的价值。他常借用酒神狄奥尼修斯表达他的既悲观而又积极向上的人生哲学。认为审美的人生态度就是生命力强盛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这种人生态度便是通向“超人”的征途。

所上所述,尼采否定了西方形而上学传统的基本概念和思路,同时又把人推到了哲学的中心位置,而他所理解的人首先是有血有肉有生命有意志的个体。这个个体的人是一个创造者,人(个体)不断地创造,不断地超越,他的目标不是“人类”而是超人。尼采的超人说按其本意并非是要以一种新的偶像崇拜取代旧的偶像崇拜(上帝)但其中确实也包含了与上帝说一样的错误,因而实际上又走上了一条新的形而上的思路。

尼采的超人说是以对上帝的否认为前提的。只有否定上帝的存在,才能有超人的存在。尼采强调自我(个体、人)是肉体而不是精神,就是因为在他看来,把自我当作精神的存在必定走向上帝,只有把自我看作肉体的存在才能走向“超人”。超人与上帝根本不同。因为超人是人而不神,即超人是现世的存在者,而不是天国的君主;超人是有血有肉的躯体,而不是精神实体;超人具有最高的生命力、意志力,因而也具有无可比拟的创造力,但超人不是造物主,尼采大声疾呼,要人们确信上帝已死,放弃对上帝的信仰和崇拜,转而相信他的超人说。“我教你们超人的道理”,“我教示你们超人”,超人和人一样立足于现实大地,“超人必定是土地的意义”。〔39〕只有超人才能真正实现与大地、与现实世界的统一。另一方面,超人也不同于一般的人,超人与现在的人类的不同,比现在的人类与猿猴的不同还要更显著。尼采不赞成适者生存的进化论,但相信生物进化过程,超人正是进化的顶点、象征,而人不过是“桥梁”“一根索子”,联系于禽兽与超人之间,驾空于深渊之上,因此人生是一危险的过渡和征途。如果说人生是一污秽底川流,那么超人便是“大海”,这大海能涵纳人生的川流而不失其清洁,超人好比“电光”、“疯狂者”、“闪电”、“浓云中的闪电人”等等,总之,超人是人的生存意义。〔40〕

尼采强调,超人虽与一般人根本不同,但并非人类崇拜的偶像,而是人为之奋斗的最终目的。在尼采看来,人通过自身努力不断趋向超人是出自人自身的本性而非任何外在原因,因为人是有生命的肉体,而生命的秘密就在于不断超越自身,不断攀登上升。生命“必须反复超过其自身”,生命以柱石和阶级(梯)将自己建于高处:凝视远方,遥望幸福的美,所以它需要崇高。因要崇高,就要阶梯,“生命将上登,上升地超过自己”。〔41〕所以人是一件必须超过自己的东西,而超过自己,趋向高处、远处,这也是为人自身的生命所驱使的,也是为意志所驱使的,因为有生命就必有意志,而且是向权力的意志,不仅仅是生存的意志,不仅是自己存在下去,更重要的是向超过自我,向更高的目标前进,因此必定是趋向权力的意志。〔42〕强调人的超越性,人是超越自身的存在物,这也是现代西方哲学的一个基本观点。尼采的超人说,便是人类超越自身的理想的化身,但这种超越理想是属人的,而不是与人世分隔开来的,是现实的而不是彼岸的幻象。因此,超人不象上帝那样是人类命运的主宰者,而不过是人类中最优秀者,是人类超越自身所要达到的理想目标。

由于超人不象上帝那样是精神实体,而也是肉体的存在,因此,人类达到超人理想的途径不是通过精神修养和道德(传统意义上)的自我完善,而是通过人的自我生产活动,即通过男女结合而诞生。爱情的辉煌便是“让我生出超人!”〔43〕因此,尼采赋予婚姻和死亡以非同寻常的意义。他认为,婚姻应当是积极向上的创造新的生命的运动,这新的生命体在肉与灵方面都要超过创造者自身。在他看来,这是男女婚姻的最高愿望,只有这种婚姻才是“神圣的”。因为这种婚姻带来的新的生命的胜利,而且是人立足在大地之上实现的。就此而言,尼采教人以“超人”取代上帝,并不是以一种新偶象替换旧偶象,因为在他看来,上帝不过是一种“揣测”,一种“虚构”,不是人所能创造出来和所能达到的;超人则不是揣测、虚构,是人通过自己能创造出来的,虽然人眼下还不能成为超人,但可以将自己改造成为超人的父亲和祖先,这是人眼前“最佳创造!”。

如果说,婚姻和诞生是生命的胜利和自由,那么对尼采来说,死也并非简单地就是生命的失败和否定。因为死是个体的自我超越,是人类生存实践过程中指向超人这种前进上升运动中的一环。所以死并不消极,问题在于要“在适当的时候死去”,即学会死得其所,就是尼采所说的“最优的死”,“自由的死”。他特别强调,自由的胜利的死并非走向天国,而是重返大地,“我将返成为泥土,在生我之地中永生”,因此,人死将使生者“更爱此大地”。〔44〕忠于大地,与土地结合,是尼采念念不忘的对人类的教诲。现代西方哲学家赋予生和死以特殊意义,而且往往把它们与人生的自由联系在一起,成为现代西方哲学学说的重要内容之一。尼采的观点在这里也具有奠基作用。

尼采进一步指出,臻于园满之死包括“精神和道德的辉煌,如晚霞环于大地”,否则便不算园满。但这种道德不同于传统的仁慈、博爱、同情、怜悯、克己等道德观,它是人(个体)指向超人目标的向上的自我超越,是权力意志和创造力得以发挥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人的肉体和精神都得以上升,它给予事物以意义和价值,重新估定一切价值。因此,这种道德本身就是一种创造,它象金子一样,不寻常,无实际用途,但闪闪发光,色泽温柔。尼采强调,这种道德并非脱离现实的空洞说教,而是忠实于大地,服役于大地,是不地的意义。学术界通常认为尼采是非道德论者,实际上尼采并非不讲道德,而是要道德回到人身上,他抨击传统的道德观,就因为这些道德脱离了人。在他看来,如今道德和精神已从人身上,从有血有肉有生命的躯体之中飞散出去了,这种脱离人、脱离躯体,也即脱离了大地的道德;精神是无意义的、无力的。他号召人们将精神与道德重新引回到土地,即回到人生与躯体,服役于土地之意义。这样,“一切事物之价值将重新被你们估定!”你们将成为战斗者!创造者!人不能脱离而必须立足于植根于大地,人又必须给于大地以意义和价值,这就是人的生命力创造力之所在,也正是以往哲学家们都未懂得、未曾注意的。

当然尼采的学说并非一以贯之,其中包含着许多矛盾和混乱。他摧毁了许多旧的传统的观念,但并未建立起真正站得住脚的新观念。他反对静态的凝固的实体观,主张动态的流变的生成观,却又陷于永恒循环论。他反对把人的本质归结为理性、精神,反对把理性、精神外化为脱离人的肉体的独立存在的实体,更反对把这种脱离人的精神实体神圣化为上帝,主张以有血有肉有生命有意志的超人作为人的超越的理想,人所追求的目标。他把哲学研究从追求超现实超自然的本体引向自然、大地和人自身,强调人与大地的结合,通过人自身的不断超越而趋向“超人。”但超人说也是自相矛盾的,一方面尼采否定了绝对者、最高实体、最终本原,即破坏了旧的传统的形而上学,但另一方面,尽管超人不是最终实体和本原,不是上帝,但他依然是个顶点、终点,是价值和意义的最高创造者,实际上仍然是一种新的意义上的绝对者,就是说事实上尼采又创造了一种新的形而上学,或者说他虽然破坏了传统,却又陷入了这种传统。因为他把超人这种人的超越的理想加以实在化,这与关于上帝的说教是同样错误的,如果说上帝不存在,那么超人也同样不存在,因为它们都只是人类自身的超越的理想而不是实在。人在生存实践过程中不管怎样超越自身,不断上升,变得怎样完美,总会提出新的超越理想。因此,超人只能存在于人的精神、理想之中。

其实,人类生存实践活动说到底就是寻求真善美的统一。对真善美的形而上的追求本应是哲学的对象和目标,但这种形而上的追求决不意味着要找到一个体现真善美的永恒不变的最高实体,因为这种追求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前进过程,正如绝对寓于相对,一般寓于个别之中一样,所谓最高的真善美是体现在具体历史的真善美之中,尼采看到以往的哲学家们错误地把真善美看作永恒不变的终极实体,以为只要达到这一目标便可一劳永逸地解决人类生存实践中的一切问题。他也看到以往哲学们过分片面地运用理性和逻辑构造形而上的概念网络。他试图以立足于现实世界的生命力意志力最强因而创造力也最强的人,取代西方哲人长期寻求的最高的绝对者,以人取代对神的偶象崇拜。他想以酒神精神取代西方人长期信奉的科学精神。应当承认,尼采对西方形而上学传统观念的批判和打击是十分有力的,他比许多同时代的思想家更多更早地看到了西方文明的弊端。但是,尼采所看重的人虽然是活生生的但却不过是生理学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他想以抬高意欲和本能来克服过度膨胀的理性更是一种错误的主张,他所强调的现实大地也只是自然意义上的,他所谓的人于大地的连结也仅仅是一种自然主义意义上的人和自然的关系。他根本不理解现实世界的矛盾、痛苦、斗争的真正的根源,更谈不上解救的良药。他所提出的酒神精神、权力意志、超人等等固然富有诗意颇为动听,但却空洞含混,就象他批评别人那样是一种“虚构的概念”。从这个意义上说,尼采并没有真正摆脱西方形而上学的困境。

注释:

〔1〕尼采:《看哪这人!——自述》,见《权力意志》, 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4页。

〔2〕同〔1〕第22页。

〔3〕尼采《权力意志》1067节,第700~701页, 本文以下引本书之处,某些译文略有修改。

〔4〕尼采:《苏鲁支语录》,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徐梵澄译本,第220页、223页,该书又译名:《札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5〕尼采:《权力意志》1067节,第701页。

〔6〕尼采:《苏鲁支语录》第113页。

〔7〕尼采《权力意志》,407节,第134页。

〔8〕尼采:同上,584节,第479-480页。

〔9〕同上,585A节,第269页。

〔10〕同上,578节,第230页。

〔11〕同上,552节,第260页。

〔12〕同上,586C节,第471页。

〔13〕尼采:《苏鲁支语录》,第241、6页。

〔14〕同上,第242、163页。

〔15〕尼采:《权力意志》602节,第116页。

〔16〕尼采:《快乐的知识》第301节。

〔17〕尼采《苏鲁支语录》第55页。

〔18〕同上,第26页。

〔19〕尼采《权力意志》614节,第121页。

〔20〕同上616节、495节,第205、117页。

〔21〕尼采《苏鲁支语录》第27、224页。

〔22〕同上,第28.29页。

〔23〕尼采:《偶象的黄昏》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2页。

〔24〕同上,第25页。

〔25〕同上第32.23页。

〔26〕尼采:《权力意志》1046节,第117页。

〔27〕尼采:《偶象的黄昏》,第23-24页。

〔28〕同〔26〕

〔29〕尼采:《偶象的黄昏》第24页。

〔30〕尼采:《权力意志》,48节、540页、610页

〔31〕同上,534节,480节,第702、505页。

〔32〕同上,584节,第479页。

〔33〕〔34〕〔35〕同上,493节,574节,522节,第691页、 633页。

〔36〕尼采《悲剧的诞生》三联书店,1986年、第64、65、76页。

〔37〕尼采:《偶象的黄昏》第16页。

〔38〕同〔36〕第65页。

〔39〕〔40〕 〔41〕〔42〕〔43〕〔44〕尼采《苏鲁支语录》第6、8、7、9、14、6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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