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中国史学笔谈 史学寻找自己,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史学论文,笔谈论文,中国论文,二十世纪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编者按 本刊从本期开始开设“二十世纪中国史学笔谈”专栏,以期与广大史学工作者一起,站在世纪之交的历史高度,对本世纪中国历史学的发展状况、经验教训、学术成就进行反思和总结。本专栏文章不求对本世纪中国史学作全面总结,而提倡针对史学研究的某个方面、某个问题、某个学术领域发表意见,深入具体地阐述一个思想观点。本期发表的瞿林东、刘修明、蒋大椿三位先生的文章,体现的就是这种务实求是的学风。
记得不久前,一位知名教授在参加一个大学的“211工程”预审的总结会议的发言中,在讲到历史学科的时候,特别强调了史学史专业的重要,认为只有熟悉本学科的发展史,才能更好地推动本学科的发展,因而呼吁“史学要寻找自己”。
出于专业上的敏感,也出于同这位教授具有关心历史科学发展的共同认识,我对“史学寻找自己”这一生动、形象的说法,颇为震动。我希望“史学寻找自己”的这种自觉的意识,能在史学工作者的队伍中引起更多的共鸣。
20世纪的中国史学,在中国史学发展上,不愧是光华灿烂的一页。它在继承古代史学优秀遗产的基础上,在吸收外国史学积极成果的基础上,在面对中国与世界的现实的基础上,走上了近代化的历程和科学发展的道路。回首百年史学,尽管道路崎岖,然其进步趋势,确无疑义。其中,自亦包含有“史学寻找自己”的种种探索和努力。
20世纪以前,从司马迁到龚自珍,其间说史学发展之史者,代不乏人,也出现了刘知几、章学诚等论史学的名家。这是古代的事情,这里不去多说。20世纪以来,从近代学科的意义上,把“史学史”作为一门专史提出来进行研究的,是本世纪“新史学”的首倡者梁启超。1922年,他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一书中,以专章讲述了“过去之中国史学界”。这实际上是一篇中国史学史的论纲。他正式提出“史学史”这一专史的名称,是20年代中期,他在清华大学所作的《补中国历史研究法》或《广中国历史研究法》的学术演讲。演讲记录经姚名达等整理成书,名为《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在《补编》中,梁启超在“文化专史及其做法”一章之下,有一节专讲“史学史的做法”。他这样讲道:
史学,若严格的分类,应是社会科学的一种。但在中国,史学的发达,比其他学问更利害,有如附庸蔚为大国,很有独立做史的资格。中国史学史,最简单也要有一二十万字才能说明个大概,所以很可以独立著作了。
…………
中国史学史,最少应对于下列各部分特别注意:一,史官;二,史家;三,史学的成立及发展;四,最近史学的趋势。
我们应当感谢梁启超说的这些话,它们表明了:第一,“史学史”应作为一门专史看待,“很有独立做史的资格”;第二,“中国史学史”内容丰富,一二十万字也只能“说明个大概”;第三,中国史学史要特别注意考察史官、史家、史学的成立及发展、当前史学的趋势。把问题说得如此明确、如此具体,对于“中国史学史”来说,实在是一桩开辟道路的工作。他的这些话,直到今天,还有参考价值。
这是史学应从历史上去“寻找”自己;同时,史学也应从理论上去“寻找”和认识自己,于是乃有史学理论问题的提出和研究。比梁启超讲“中国史学史”问题略早,即1924年,李大钊出版了《史学要论》一书,可谓是当时史学在理论上“寻找”和认识自己的代表作。《史学要论》一书,讲了几个重要问题:
一、什么是历史
二、什么是历史学
三、历史学的系统
四、史学在科学中的位置
五、史学与其相关学问的关系
六、现代史学的研究及于人生态度的影响
显然,这些问题都是关于史学的重大问题;史学也只有在不断地探索、认识了这些问题以及别的一些重要问题的时候,才可能真正“寻找”到自己。
如果说梁启超主要着重于从纵的方向上提出了史学“寻找”自己的问题的话,那末李大钊则是主要着重于从横的方向上提出了史学“寻找”自己的问题。李大钊所提出的这些问题,直到今天,同样也还有参考价值。
在梁启超、李大钊之后的年代里,尤其是抗日战争时期,由于中华民族处于最危险的时候,史学工作者在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浪潮中,倾注更多的精力去从事重新认识中国历史、世界历史的研究,以增强全民族对于历史前途的信心。这是完全正确的、必要的。在这种历史条件下,史学“寻找”自己,即研究本身的历史和理论,没有引起更多的研究者的关注,是可以理解的。尽管如此,在40年代的学术出版物中,我们还是可以查阅到不下十种有关中国史学史的论著,其出版年代在1942年至1947年之间,如王玉璋的《中国史学史概论》(重庆商务印书馆1942年出版)、周谷城的《中国史学之进化》(上海生活书店1947年)等。其中,金毓黻的《中国史学史》(重庆商务印书馆1944年出版)和顾颉刚的《当代中国史学》(南京胜利出版公司1947年出版)是很有代表性的著作。金著略按史官与史家、官修史书与私人著史为主要脉络,论述了先秦迄于明清的史学,而重点论述了马、班、刘、章的成就。全书材料翔实,展现了中国史学的丰赡的面貌。本书是这一时期此类著作的代表性著作。顾著以近百年史学为叙述对象,上编讲近百年中国史学的前期的各方面成就,中编讲新史料的发现和研究,下编讲近百年中国史学的后期的各方面成就。本书的特点,一是近代意识突出,二是关注新史料的发现与研究,三是重视文、史关系。这两本书,今日之治中国史学者,仍不可不读。可以认为,四十年代的中国史学史著作,虽属于草创阶段,成果还是不少的。当然,一个明显的不足,是尚未注意到从中国史学的发展中,深入探索其中存在的理论问题。这个时期的史学理论、方法论著作,大多是介绍西方学人的成果;其学术意义不可抹煞,但尚未可视为中国学人从本民族史学的研究中所得到的认识。
令人惊奇的是:从50年代至70年代,中国史学史的公开出版的著作,陡然沉寂下来。人们所能见到的,一是金毓黻的《中国史学史》于1957年、1962年分别由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出版了作者订正本,一是李宗侗的《中国史学史》在台湾出版。30年中,仅此二书,可谓寥若晨星。从著作的出版来看,这是史学寻找自己的一个沉寂的时期;然而,沉寂之中,“寻找”和探索毕竟没有中止。尤其值得提到的是:1961年举行的全国文科教材会议上,历史组的专家、教授们把编写中国史学史、西方史学史作为教材编写的任务之一确定下来,并提出将这两门课程作为大学历史系的必修课程规定下来;后因考虑到教材编写尚需有一个过程,而教师的培养也不是短时期可以解决的,于是暂定为选修课。参加这次会议并承担编写中国古代史学史任务的白寿彝先生,不止一次地同我谈起这次会议的情况,并指出人们一味地把史学史视为选修课是不对的。这次会议,对推动史学史的研究,起了很大的作用。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还创办了《中国史学史参考资料》这一内部学术刊物。史学界的一些学者写出了不少有分量的史学史研究的论文。这些论文中的一部分,后来由吴泽先生主编,收入《中国史学史论集》(一、二两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出版)。在这个沉寂而仍不乏探索的时期,一方面表明在一部分史学工作者中研究在继续深入,一方面也表明史学在整体上的“寻找”自己的意识的淡化;这种淡化不仅表现在对史学自己的发展历史的研究上,也表现在对史学自己的理论认识的研究上。
应当说,80年代以来的十七八年中,史学“寻找”自己,在历史的研究和理论的研究这两个方面,都有了新的开展,都处在新的起步之中。其撰述成果的丰富,要远远超过前八十年。这是令人振奋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强调“史学寻找自己”呢?据我的肤浅认识,至少有这样几个原因:
第一,就主要倾向来看,从事历史学教学与研究的人们,还没有真正自觉地认识到熟悉关于本学科自身的历史和理论的重要,这同历史学作为一个有重大社会影响的学科的地位很不相称,同历史学今后发展的要求也很不协调。
第二,就20世纪“史学寻找自己”的路径和成果来看,虽有成绩,但发展极不平衡;特别是对史学发展过程的认识还需要有规律性的揭示,对史学自身理论的认识还需要有更深入、更准确的把握。
第三,就当前中外史学交流和对比来看,中国史学自有其传统的优势和民族的特点;但是,中国史学在研究课题的价值取向方面,在研究方法的更新方面,在多学科交叉研究以深化历史研究方面,以至于在对本学科的理论作出符合现代认识水平的概括方面,都还需要作出艰苦的努力,从而跟上世界史学发展的主要趋势。
总之,在世纪之交,提出“史学寻找自己”,它既是从一个方面对20世纪中国史学提出的总结性的认识;又是中国史学工作者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关于史学意识和史学发展意识的一个更高层次的自觉。历史学是希望人类社会重视自己历史的学问,那末它本身就应当首先重视自身的历史。
“史学寻找自己”,既要回首过去,更要面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