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与困惑——回眸2001年的散文创作,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散文论文,困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散文是一种对话。它是作者与文本、文本与读者之间的互动。它所面对的不是小说的 虚拟空间,亦非诗歌的情绪世界,而是日常生活语境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这种平等 的对话中,人们体验着交流的愉悦。过去的一年,一些优秀作品在注重散文的审美特质 的前提下,在平等的对话中,体现着现代意识和精神深度方面的推进,构成了多元共生 的发展局面。
1、乡土与荒原:新的着眼点
近年来,一批作家从城市喧闹的生活中走出来,回归到乡土与荒原,与那些普通的灵 魂对话,不是居高临下地用“精神贵族”的怜悯之心抚慰他们,而是珍重地对待他们, 感受每一个生命鲜活的独特的生存状态,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对于生活的合理性 的要求。
张承志的《与草枯荣》在没有记录的历史中寻找历史。在草原上“一次次目击平凡的 生死,它陪伴我用30年的注视,仔细观察了一个民族肌体的自然代谢”,这些牧民像草 一样无声无息地生长、壮大,直至死亡。但是,这平常的生,平常的死,平常的消失的 人,都是生长的诗,“随春日而蓬勃,遇冬雪而离别”,作家和牧草下那些沉默的灵魂 谈话,在这无可改变的轮回中,言说不公的命运和沉默的反抗,发现悲壮与豪迈,在草 原的历史与文化中,在平凡的生死之间,体现一种深埋于沉默中的悲剧意味。
周同宾的《饥饿中的事情》读来让人心灵颤抖。40年前,大跃进、大食堂,人为制造 的遍及乡野的饥饿中,父老乡亲们承受着巨大的灾难。“饥饿消蚀人的尊严”,“饥饿 中,人心比铁还硬,人情比纸还薄”,“饥饿中,正直善良的人也变得自私、残忍”, “饥饿中,亲情已淡得几近于无”。历史不能忘记这一幕,更不能让它重新上演。
张炜、韩少功等人自觉地与生活底层的普通人对话。但言说姿态与“五四”时期的一 代启蒙主义文学家已经有了很大不同,在他们的作品中体现的已经不是那种“哀其不幸 ,怒其不争”的沉重,他们已经不再把自己的作品看作是唤醒民众的“呐喊”,而是用 理解和欣赏的态度感受那些还未遭到现代工业社会解构的处于自然状态的生活,从中发 现那些让人心动的东西,作者在这种投入地表现中,使自己的心灵得以安放。这些作家 的努力将会给文坛带来什么,无疑是值得我们密切关注的。
2、生命之舞:心灵与命运的叩问
既然散文是作家的心灵史,就应当有对内心的检点与审视,对过往人生的回眸,对现 代人心灵状态的直逼,这是一种勇敢,也是一种气度。是对人的内在性的开发与自省。
史铁生的《记忆与印象》中,老家、童年和教堂的钟声,生活的断片中流动着一种哲 理的思索。童年是“轻轻地来”,偶然而又必然地在某一地、某一种情境下出生了,于 是,蓝天、小街、安静的小院,一团扑面而来的柔和的风,母亲和奶奶轻声的呼唤,就 构成了一个生命自己的开端。教堂,那个飘扬着天籁之音的地方,又和童年的具体生活 图景一起,构成了作者内心的故乡。当回到老家,那个父母出生、长大的地方,铁生在 老屋面前,产生更多生命的联想。
冯秋子2001年奉献给文坛的《我跳舞,因为我悲伤》在对现代舞的描述中,体现一种 强大的内心冲击力。最动人的是她的那种投入,“身心全都陷进去了。过去是忧郁,现 在是除了忧郁,还有陷落,陷落之深已经不太容易拔出来的……并且不知不觉中已在承 担。”这是内心的伤痛与外在形体动作之间的对话,是舞蹈中的“我”与站在舞蹈之外 审视的“我”的对话,是舞蹈者之间的对话,更是写作这种舞蹈状态的作者与被带入这 种情境的读者之间的对话。
庞培的《旅行的黑颜色》,陈染的《感觉灰色》,鲍尔吉·原野《无言聆听》,徐珊 《虚无之旅》,张海迪《美丽的复杂》,王俊义《失去梦想》等,都是一种内心对话。 审美的本性是自由的。由于它是私人性的、个体的,因此,也是独创的。当各种独特的 人生感受共同汇聚成一种风景,就会使心灵的丰富性呈现出来。
3、天地之心:人与自然相对待
人与自然的关系一直是文学关注的内容,但在以往的作品中,被关注者是人,是人的 神圣位置。人是自然的主宰,万物的主宰。人与万物相对立,在征服对象世界中获得满 足。但近年来,尤其是2001年的作品中,随着人类对自身的这种占有欲、攫取欲和它所 带来的破坏性的反思,一些作家也开始在作品中自觉地取一种新的视角:人在自然面前 不再是神,不再是万物之灵长,人要有所敬畏,有所思考,要平等地对待我们生存的空 间中的万物。
人对自然万物的视角的变化体现在创作中。首先,体现在人对自然万物的尊重。
李永全的《黄鼠狼》里那些被人类欺侮追杀的可怜的黄鼠狼,汤正启《小人物与小生 物之间是命运》里那些从来不被我们放在眼里的小动物的轰轰烈烈的生存壮歌,唐敏《 瓢虫的婚床》里瓢虫在玫瑰花蕊中进行的美丽动人的婚礼的盛典,梅洁《另一类生命》 、迟子建《假如鱼也生有翅膀》、张立勤《风中的鸟窝》,都以一种平等的态度对待人 以外的生灵。让我们不再以老大自居,不再沾沾自喜。航鹰的《生命之水》对水资源的 破坏表现出的忧心忡忡,唐兴顺的《大道是水》对红旗渠这种人定胜天的水利工程的反 思,都体现着强烈的忧患意识。
人与自然的亲和关系更进一步地表现在人对自身行为的反省上。王宗仁的《藏羚羊跪 拜》讲述了一个使我们灵魂为之震动的故事。猎人受到了来自心灵的惩罚、来自人对自 身残忍性的反躬。贾平凹《抚仙湖里的鱼》,从人的角度看鱼,从鱼的角度看人。“是 鱼养活了人。花的开放是为着蜂蝶来采,鱼的生成就为着把坟墓建在人腹吗?”进而推 想,“关于这个海里的鱼,是怎样的一种社会,有怎样的生存方式和信仰,真是无法想 象的神秘。”最后,看到一条像人一样大小的鱼的标本时,“我看着鱼眼,鱼眼也看着 我,我最后是不敢再看它的眼睛了,退出了厅室,鱼的眼睛还在看着我。”在“我”的 “不敢”中,分明有一种歉疚与自责。
4、史影回眸:诉说与叩问历史的欲望
厚重的历史文化散文在近年来已形成声势,它的出现有其必然性,一方面它使经院式 的学术研究形象化、艺术化,使一些渴望了解一些深层文化问题、又苦于学术著作的深 奥艰涩因此望而怯步的读者在获得审美愉悦的同时,感受过去时代那些给人留下极大的 想象空间的事情。另一方面,这种写作方式也给一些传统文化底蕴较为深厚、希望通过 对历史的反思表达自己的生命理想和现实关怀的作家一个言说的方式。
2001年历史文化散文较之其他题材的作品数量不是很多,有的曾经产生较大影响的作 家转向其它题材的创作。但就已经发表的作品来看,一些作家自觉进入了新的探索,大 都在作品中更自觉地注入一种人文关怀,选取一个独特角度,把历史作为话题,言说自 己的生命之悟,一些作品把笔触探向人性深处。王充闾的《终古凝眉》写李清照,但却 不从家国不幸的主题入手,而是把镜头聚焦在女词人“那两弯似蹙非蹙、轻颦不展的凝 眉”上,探究悲凉愁苦不仅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原因,更是植根于人的本性之中,是生命 原始的悲哀在天才心灵上的投影,个人的身世命运与人性中固有的深度的苦闷、根本的 怅惘交织在一起,就有了对不朽的女词人新的解读。梁衡的《最后一位戴罪的功臣》, 写林则徐作为钦定的政治犯被发配新疆的一段经历。由于他因功得祸,因为他见害就除 ,见民有难就救,所以,深得民众的敬仰。虽然,他“是被皇帝远远甩出去的一块破砖 头,但这块砖头还未落地就被中下层官吏和民众接住,并以身相护,安放在他们中间” 。林则徐一再立功,却一再被贬,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朝中那股阴冷之气”。刘长春的 《靖康耻与潇洒字》从北宋二帝政治上的无能昏庸和艺术上的极高造诣中引出一个复杂 的人性话题:亡国之君,给民族带来巨大创伤和难以弥补的失误的政治家和文采风流的 艺术天才,矛盾而又统一于赵佶、赵构身上。另外,莫言的一篇短文《上下五千年》, 不是切入一个话题,而是做千年之想,退回一千年,再退一千年,一次次推想当时情景 ,再往后,历史即无所考。作者一面庆幸“我们”偶然地构成了一个人,一面也为人生 的短暂和不可重复性而迷茫,把人生的意义何在这个古老的问题再次推到人们面前。杨 闻宇的《静影沉璧》、王彬的《沈园香碎》都从一个独特的角度,重新述说一个历史性 话题。
5、血浓于水:永远的爱与痛
在2001年的散文中,有不少表现亲情的佳作。亲情是文学作品永远的主题,一直受到 读者的喜爱。尤其是在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外在压力不断增加的现代生活中,人们有时 会从心底产生对亲情的渴望。散文帮助人们重新唤起那些美丽的、温情的、带着感伤的 情绪,触到人们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使爱回归,使心灵不致长满老茧。因此,这样 的作品受到了普遍的欢迎。
阎纲的《我吻女儿的前额》是2001年的散文作品中最让我们动情的一篇。白发人送黑 发人,写得真切感人,许多读者流着泪读完这篇作品。不知道是不是巧合,2001年,一 些表现亲情的作品都不约而同地献给了父亲。徐迅的《父亲不说话》、郭雪波的《父亲 的故事》、张国龙的《父亲的阴宅》、邵志鸿的《父亲和他最后一茬麦子》、谢宗玉的 《雨中村庄》,选取了各不相同的角度。写出了父亲的个性,写出了父亲独特的爱的方 式。写母亲、写儿女的作品较之以往,深度亦有增强,一些作品值得深思。柳萌的《永 远的愧疚》中忙碌的儿女不能报答母亲深恩,甚至母亲临终也未能见上一面的愧悔,在 快节奏的现代人的生活中常会感受得到。朱寿桐《从俗如流》表现在乡间祭奠母亲的庸 俗仪式中的复杂心情:一面是无奈,一面也似乎想从中得到一点心灵的安慰。写儿女的 作品大多出自步入中年的女作家之手。在儿女身上,投入了她们的爱与寄托,也留下了 许多茫然和怅惘,这就是所谓“代沟”吧。在韩小蕙的《这个年龄的女儿有点怪》中, 许多做父母的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且,面对孩子的世界,他们也面临着同样的爱与隔 膜。
世纪之交,尽管散文仍呈现出繁荣的局面,尽管一些优秀作品中明显体现了一种新的 气象,但问题和困惑也是明显的。笔者认为,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将直接影响散文的发 展。
首先是庸俗写作与半成品的问世。20世纪90年代以来,市场经济给散文带来了极大的 发展空间,也带来强烈的冲击。消费主义、拜金主义价值观与审美价值形成冲突,一些 作家屈服于市场,报纸急于组稿,作家急于发表,成名之后进一步炒作,追求“短平快 ”,只管笔耕,不问质量,以至于来不及打磨的半成品纷纷问世。这样的作品往往只是 文化快餐。而读者在这些写作者心里,不是用思想的烛光加以点燃的对象,更不是心灵 的友人,而只是潜在的购买力而已。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庸俗写作不仅出现在一些被市 场卷入散文创作的人,也包括一些知名作家。他们稿约多,发稿容易,常常处于等米下 锅的状态,于是,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沉淀,像开水龙头一样,文字从笔下哗哗流淌。 而散文是心灵的直白,是生命体验的浓缩,有限的体验不升华,不反复品味,只是掺水 ,总会败坏读者胃口,而最终将会被读者抛弃。
其次是审美的偏离。近年来,散文创作中也存在另一种倾向,一些作家尽管写作态度 是严肃认真的,但在写作中,忽略了审美性,作品中未能自始至终贯穿艺术思维,没有 情感介入,把散文做成了通俗论文,大量罗列史实,加以观点和评述,有的甚至在几万 字的长文中,对作者所到之处从地理地貌到人文的沿革进行冗长的介绍,而忽略了散文 最本质的艺术特征。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情况是一些作品思想稀薄。近年来的散文中,那种浅、轻、小的作 品受到普遍欢迎。这与人们更注重作品的娱乐性功能有关,但是,仅有这类作品,散文 将缺乏厚重的力量,缺乏对人的精神启迪。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一是作家缺乏对人们面 临的伦理困境和精神痛楚的深切体味,不能真正深入同时代他人的精神困境中,探求其 精神出路,也不能对前人的精神处境及他们对待这种状况的努力进行深入探究。因此, 不能给寻找精神出路的人们提供实际的帮助。二是缺少对于作品的永久性生命力的追求 ,因为没有进入一些关乎人类存在状况的大问题而缺少超越的能力。伟大作品之所以能 够传世,就在于它表现了一种超越时空的力量,从时间上讲,它既属于传统,也属于现 在和未来,从空间上讲,它既能够表达当下人生的种种样态,又具有共通性,为人类所 共同关注。只有穿越时空、面对古往今来人们共同的精神难题,生命困惑,从中汲取于 今天有益的精神滋养,才能产生真正有分量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