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工厂”的变迁_世界工厂论文

“世界工厂”的变迁_世界工厂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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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F1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9550(2002)07-0022-06

从18世纪30年代起,在英国诞生了纺纱机、多轴纺纱机、蒸汽机等一系列重大技术发明,掀起了第一次产业革命高潮。随着英国的机器传入欧洲大陆并与当地的诸多技术革新结合,法、德乃至远在大西洋彼岸的美国也相继掀起了产业革命高潮。到1860年前后,英国工业发展达到鼎盛期,国内外贸易迅速扩大,成为举世闻名的“世界工厂”和最大的殖民帝国。

1847年,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曾这样描述欧美产业革命盛况:“蒸汽和机器引起了工业生产的革命”,“它第一次证明了,人的活动能力能够取得什么样的成就”。“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所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52、254、256页。)

进入20世纪,全球性制造中心日渐移至美国。随着T型福特汽车、 电除尘器、电冰箱、空调等民用产品在20世纪一二十年代相继面世,美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汽车、家电生产国。

二战后,日本从战争废墟上开始经济复兴,在20世纪60年代实现了重化学工业化。到七八十年代,“日本制造”风靡世界,“世界工厂”的桂冠转到了日本头上。

20世纪90年代日本经济持续低迷,被称为“失去的十年”,而对改革开放的中国来说却是“收获的十年”。在“内力”(改革)和“外力”(外资)的双重推动下,中国工业化进程大大加快,中国制造的出口品犹如洪水涌向世界各地。于是,在日本等国人们开始热烈议论“中国已成为‘世界工厂’”。那么,日本是否已丧失“世界工厂”的地位?中国是否已成为“世界工厂”?“世界工厂”正在发生何种变迁?这是本文所要讨论的主要问题。

“世界工厂”日本的变迁

1868年明治维新后,日本走上工业化道路。在1894~1895年的中日甲午战争前后,纺织等轻工业部门开始迅速发展。在1904~1905年的日俄战争期间,钢铁、造船、煤炭等重化工业部门开始迅速发展。为了对外发动侵略战争的需要,二战前的日本建立了以军事技术为主的重化学工业化基础。

但是,在二战前和二战期间,日本从明治以来苦心建立的工业基础遭到了严重消耗和破坏。

20世纪工业化的基本特征是:工业化走进人们的生活。比如电在家庭的使用,电话、汽车及电视机等家用电器的发明和普及等。而二战前日本的工业化却偏离了“工业化走进人们生活”这个20世纪工业化的主流,误入了歧途。

二战后,日本推行以民用技术为主的发展路线,使日本的工业化从误入歧途走向成功之途,从偏离20世纪工业化发展主流到比任何国家都更好地融入到这个主流,从而达到“如鱼得水”的境界。

从20世纪50年代后半期到1970年,日本进入了经济高速增长期,通过导入现代化的大型化生产设备,极力追求规模效益,使钢铁、石化等基础材料型重化学工业获巨大发展。与此同时,日本出口贸易迅速增长,出口商品结构的重心也从纺织品、陶瓷器等向钢铁、汽车、船舶等转移。

在20世纪70年代发生的两次石油危机,使日本工业化发展的重点从基础材料型产业向汽车、机械、电子等加工组装型产业转移。与此同时,日本的出口结构也从对进口原材料进行加工制成产品向国外出口,转向利用日本高水平制造技术生产高附加价值产品对外出口。

1980年日本的汽车年产量超过美国居世界第一。1982年日本机床年产量达到世界第一位。20世纪80年代日本制造的船只(按“总吨”计)达到世界总产量的一半以上。1983年日本机械工业出口(在日本,“机械工业”的内涵很广,包括了汽车、半导体、计算机、原动机等等)超过美国居世界第一,意味着日本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对于当时情景,日本媒体写道:“在80年代世界经济中一枝独秀的不是美国,而是日本。在纺织、钢铁、造船、家电、汽车和半导体等制造领域,美国完全输给了日本。”(注:[日]小关哲哉:《日本能不能在信息技术上与美国决一雌雄》,载日本《时事解说》,2000年8月25日。 )也正是在20世纪70年代后半期至80年代,“日本第一”声名鹊起,“日本制造”誉满全球。日本评论家堺屋太一说,明治维新以来“日本最初学德国、接着学美国,到了80年代日本达到了德、美等任何国家都未能达到的高度工业化水平。”(注:冯昭奎:《日本正处在“知识价值革命”时代——访日本经济企划厅长官堺屋太一》,载《世界知识》,2000年第7期。)

自20世纪90年代初泡沫经济破灭以来,日本经济陷入了长达十年以上的低迷期,制造业的国际竞争力日趋下降。在国内需求低迷和日元升值的背景下,日本制造企业的生产活动一步步向国外转移,国内一部分工厂被兼并甚至关闭,引起了日趋深刻的所谓“产业空洞化”问题。由于出口减少和转移到国外的生产据点的产品返销等原因,最大贸易顺差国日本的贸易顺差在1999~2001年连续三年减少,在2001年“所得收支”的黑字额(主要是在国外获得的红利、利息等收入)首次超过贸易收支的黑字额。有人称日本正在从世界生产者转变为世界“食利者”。与此同时,亚洲各国、特别是中国成为日本企业向外转移生产基地的重点地区。2001年日本转移到中国的生产基地数量第一次超过转移到美国的生产基地数量。

但是,“世界工厂”日本未必会轻易地退出舞台。日本虽已将大部分家用电器的生产转移到亚洲等地的发展中国家,但本国仍掌握着大部分民用工业品的核心技术和研究开发优势。21世纪将是信息化世纪,也将是工业化继续“进化”的世纪。在20世纪相继出现的、与大众消费密切相关的工业产品几乎都将发生“进化”。例如,使用汽油的汽车正在进化为使用燃料电池的电动汽车;各种家用电器正在进化为“信息家电”或“网络家电”。面对新的形势,日本一方面在不少高科技产品领域依然保持领先地位,另一方面又积极利用其传统制造技术的深厚基础,力图在纳米、超导、“信息家电”、电动汽车等新工业产品领域夺取优势。可以说,日本仍是高技术、高附加价值的机械、零部件等中间产品和高档耐用消费品的“世界供应基地”。

中国向“世界工厂”迈进的势头

目前,一部分国内外舆论认为实际上中国已经成为“世界工厂”,其主要理由是:

(一)在过去十年,中国工业增长率年均达12%,是全球最高的,预计未来一段时期将有更快速增长。其中,在中国工业发展中起重要作用的外国企业直接投资、特别是技术密集型产业的外资增长很快。全球500强中已有400多家在中国投资了2000多个项目。世界上最重要的电脑、电信、电子器件、制药、石化等制造厂家已将其生产网络扩大到中国。(注:联合国贸易发展会议:《2001年世界投资报告》。)

(二)通过十几年的迅速发展,中国在不少重要工业产品方面已成为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生产大国。比如,中国的煤炭、水泥、钢材、玻璃、电冰箱、洗衣机、彩电、空调设备等的产量连续几年位居世界第一,化纤、电力等的产量连续几年位居世界第二,中国生产的彩电和空调设备已各占世界总产量的1/3。

(三)工业产品出口增长迅速, 一些产品出口额已居世界首位。 1990~2000年工业产品出口额的年均增长率达17.4%,大大超过美国的8.4%,日本的5.0%,也略高于东盟四国的16.4%。有专家估计,中国工业品出口额将在2007年超过日本,在2014年超过美国。(注:[日]丸川知雄:《作为制造据点的中国》,载《日中经济协会月报》,2002年3月号。)

1999年中国纺织品出口额占世界出口总额的13%,连续5 年居世界首位;丝绸品出口额占世界出口总额的75%。(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中国工业发展报告(2001)》,经济管理出版社,2001年版,第20页。)2000年中国出口电视机1000万台,进口仅7万台,中国出口电视机台数比日本国内销出的电视机总数还多。(注:[日]《日经商业》,2000年11月27日。)

(四)信息技术产品的出口增长迅速。2000年中国出口额最大的商品依次为计算机及其零器件(110亿美元)、复印机、 打印机等办公设备的零器件(57亿美元);1995~2000年出口额增长最快的商品依次为无线电话及广播设备、半导体、计算机及其零器件。(注:据中国海关资料。)

(五)中国已形成世界瞩目的若干重要的“产业聚集之地”。其中,有代表性的三大产业聚集地是:以劳动密集型零器件生产与组装等出口产业为主的珠江三角洲、以资本密集的高技术生产为重点的长江三角洲、以软件和研究开发为重点的北京。

产业聚集地的形成,有力地吸引着外国直接投资。一般来说在组装产品成本中,零部件、原材料等中间产品的购入成本占到80%以上,大大超过劳动力成本所占比例(不到20%),能否以较低价格迅速筹措到较高质量的中间产品,成为企业选址的重要因素,特别是在“9·11 ”事件以后,生产安全问题更受重视,能集中在一个地方筹措到大部分中间产品的产业聚集地也因此更受青睐。比如,在聚集着大批电脑关连企业的珠江三角洲(广东省南部),“必要零部件的80%~90%可利用卡车在一小时内到货”,为此,对该地区的海外投资热经久不衰。(注:仅2001年1~9月广东省批准外资达100亿美元,比上年同期增长了67%。)上述情况表明,中国正以迅猛的势头向“世界工厂”迈进。

从中日比较看中国离“世界工厂”的差距

与日本相比较,中国离世界工厂还存在着不小差距,以下通过中日比较来进行分析。

(一)制造业总规模、一些重要工业品产量和出口的中日比较

中国制造业规模虽名列世界第四,但仅为日本的1/4、美国的1/5。1997年美国生产汽车1215万台,日本为1098万台,中国仅为158万台。 (注:[日]《汽车产业手册》,1999年版。)

中国的不少工业品的产量虽然已居世界第一、第二位,但中国有13亿人口,国内需求很大,真正用于出口的工业品并不多。比如在1990年和2000年,中国工业品出口额占世界工业品出口总额的比重分别为1.9%和4.7%,而美国和日本的这个比重分别是12.2%和14.0%、11.5%和9.7%。

从中国向世界提供的产品清单看,中国服装出口在世界服装出口中的比重虽居首位,但中国钢铁出口占世界钢铁出口的比重只有3.1%,远不及日本的10.3%。中国的机械、运输机械出口额占世界机械、运输机械出口总额的比重只有3.2%,比美国的16.1%、日本的12.8%低得多。中国办公与通信设备出口额占世界办公与通信设备出口总额的比重只有4.6%,远不及美国的16.3%、日本的11.5%。中国汽车及其零部件出口额占世界汽车及其零部件出口总额的比重只有0.2%,远不及日本的15.4%、美国的11.9%。(注:WTO,International Trade Statistics 2001.)

从出口工业品的层次看,目前中国的大宗出口领域主要是家用电器等的组装、测试型产业,属劳动密集型、附加价值较低的产业领域,很多高技术产品仍依靠进口,比如作为当今“产业之粮”的半导体,在过去十年作为国家重点项目,其发展情况并不尽人意,2000年集成电路的自给率只有19%。

1997年中国出口机床约为进口机床的1.9倍, 然而同年中国出口技术含量较高的数控机床仅965台,进口6243台,进口约为出口的6.5倍。(注:《中国机电产品市场报告系列第1辑, 金属加工设备与通用基础件分册》。)

总之,中国的大宗出口仍集中于劳动密集、组装加工型产业领域,而在资本密集和技术密集的制造业领域,离日本等技术先进国家还有很大差距。日本企业界人士认为:“日中之间并未在同一产品、技术层次上形成竞争关系。比如中国的海尔公司不仅占了国内市场很大比例,而且打入美欧市场,但松下电器公司并未感觉到‘海尔对松下是威胁’,因为松下并不想去占领美国的洗衣机之类的家电市场。”(注:笔者与日本经济界人士交谈记录。)

(二)工业技术与管理水平的中日比较

1998年中国制造业劳动生产率为3604美元/人年,只相当于同期美国的3.7%(1995年),日本的3.5%(1994年)。(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中国工业发展报告(2001)》,经济管理出版社,2001年版,第22页。)日本全产业的劳动生产率(就业者每人创造的附加价值)虽在7个主要发达国家中居于末位, 其制造业劳动生产率仍仅次于美国居第二位。

日本的研究开发经费占GDP之比多年来保持在3%上下,民间企业成为整个国家研究开发的主力。而中国的研究开发经费占GDP之比在1998年、1999年和2000年分别为0.69%、0.71%和1%。(注:《中国统计年鉴》,各年版。)2000年全国的研究开发经费为890 多亿元(相当于107亿美元),还不如国外一家大企业的研究开发投入。

当前中国少有自主开发的新技术、新产品,而商品开发能力是“世界工厂”的主要标志,在这方面中日之间还存在很大差距。

20世纪下半叶技术发展的一个有趣现象是,在最初想出某个东西(发明、试制新产品等)方面往往是欧美人领先,而在最后做出有实用性、可大量投放市场的东西(商品化)方面则往往是日本人“后来居上”。在20世纪中做出重大发明、研制出重大新产品方面,日本仅仅稍有贡献,然而在32项重大产品的商品化方面,美、欧分别只有6项和2项,日本竟有24项。(注:美国商务部:《研究·技术·管理》,1995年3~4月。)商品化能力极强成为日本“世界工厂”的一个突出特征。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日本的制造技术水平还体现在其制造高水平机械设备的能力方面。例如号称迄今人类所能制造的一切机械中最精密的机械——制造集成电路用的高级光刻机的世界市场几乎被日本企业所垄断(日本的尼康公司占40%以上,佳能公司占24%,荷兰的ASM公司占20%)。

在工业技术水平方面,人的因素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二战后日本技术优势的一个重要源泉在于其“现场优先主义”的技术传统,工人的技术素质很高,大批优秀的理工科大学毕业生以能够到生产第一线工作为荣。而目前我国却出现了优秀的理工科大学毕业生“远离”生产现场的倾向。我国技术工人中,高级技工只占5%,而在日本等发达国家中这个比例超过35%。工人技术素质不高使中国企业的竞争力受到严重影响:产品平均合格率只有70%,每年因不良产品而损失近2000亿元;由于缺乏技术力量,一些企业盼来订单却不敢接单;许多工厂生产线虽然比某些国际著名公司还先进,但生产出的产品根本不能和人家竞争。

随着资源、环境问题日趋尖锐,提高能源利用率和加强环保日益成为工业化新课题。1999年中国能源利用率仅为34%,比日美等发达国家低十几个百分点,每万美元GDP能耗比日美等发达国家高4倍多,工业排放污染物超过发达国家10倍以上。(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中国工业发展报告2001》,经济管理出版社,2001年版,第22页;《经济参考报》,2002年4月16日,第1版。)

(三)中日相互间工业品出口的比较

2000年中国向日本出口额最大的前5 种商品是:妇女衣料(非针织品)、针织筒形布和套头衬衣、男西服和夹克、原油、T恤衫等; 日本向中国出口额最大的前5种商品是半导体、产业用机械、 半导体制造装置、办公设备零器件、电视机与雷达等设备用的零部件等。这说明中国出口到日本的大宗商品主要是纺织等轻工业品,而日本出口到中国的商品主要是高技术产品,表明了双方相互出口的品种依然处在不同层次上,“世界工厂”还没有达到在日本与中国之间调换位置的地步。

与中日贸易相对照,2000年中国向东盟5国出口额最大的前5种商品是:办公设备零器件、石油(非原油)、摩托车、半导体、计算机及其零器件;东盟5国向中国出口金额最大的前5种商品是:半导体集成电路、原油、办公设备零器件、计算机及其零器件、石油(非原油)。这说明双方相互出口的品种大体处在相同层次上,在制造业领域形成了水平分工关系。然而,在1995年,东盟从中国进口主要以纺织品、杂货为中心,这说明近年来中国对东盟出口结构明显升级,中国作为“亚洲工厂”的重要性已经可与东盟匹敌。总之,当国外有人要给我们戴“世界工厂”的高帽时,我们更应清醒地、实事求是地估价自己,避免由于过高估计自己而采取一些不当对策,特别是应避免奢侈型、非生产性投资的膨胀。

对日本“世界工厂”化与中国“世界工厂”化的比较分析

由于国情、发展阶段及所处时代不同,中日两国的“世界工厂”化呈现出不同特点。

(一)日本的“世界工厂”化是在工业化过程中展开的;中国的“世界工厂”化则是在工业化与信息化并举的过程中展开的。

尽管日本的部分民间企业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就开始导入计算机来控制生产和加强管理,但日本的“世界工厂”化过程基本上可说是“先工业化,后信息化”,然而中国的“世界工厂”化却遇到了信息技术革命这个难得机遇,中国通过利用信息化来促进工业化,很有可能缩短其“世界工厂”化进程,建设成具有更高水平的、信息化的“世界工厂”。当然,日本在实现工业化的基础上,更有条件利用信息技术来进一步提高其制造技术水平。这意味着中国的“世界工厂”化将在工业化和信息化两个方面面临日本的双重挑战。

(二)走向“世界工厂”的中国将兼有“世界工厂”与世界市场的性质,这与日本先立足于国内市场、进而向世界市场进军的“世界工厂”化道路有所不同。

拥有13亿人口的中国被认为是世界最具潜力的巨大市场。中国使用手机人数在短短几年中超过美国跃居世界首位(2002年3月达到1.615亿人),正是中国市场之大的一个象征。尽管2001年全国人均GDP 还只有905美元,但中国东部地区和大城市的经济发展水平提高较快,广州、 上海、北京的人均GDP已分别达到4600美元、4500美元和3000美元。 与此同时,广大内地和农村的市场潜力十分深厚,内地对房屋、汽车、电气化和电子化、基础设施建设以及机械、原材料的市场需求极大。农村彩电普及率仍只有50%,随着农村电气化的进展(过去三年新增用电农民达2500万人),农村家电市场日趋广阔。而广阔的市场正是中国吸引和留住外国企业的强大磁石,尤其对日本企业来说,从“缩小中的日本市场”走向“扩大中的中国市场”是不可阻挡的趋势。

(三)日本的“世界工厂”化具有“全面配套型”的特征,而中国的“世界工厂”化从开始即立足于国际分工。

与当前中国工业化同国际分工紧密结合的事实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二战后几十年日本产业形成了一种有日本特色的、什么都靠自己制造的“全面配套主义”结构,也可说是推行了一种产业“无空洞化”路线。

然而,早在20世纪70~80年代,日本“产业无空洞化”路线已经导致它在工业品贸易方面出多进少,同欧美之间发生了尖锐的贸易摩擦。而随着技术不断发展,产业不断升级,国家这个“单位”对于现代生产力发展来说已显得太小,如果一国想把从劳动密集型到资本、技术、知识密集型的所有门类和层次的产业都容纳在本国国土内,是越来越不可能了。这就好比你要在家里添置新家具,就必须把旧家具搬出去,如果总舍不得把旧家具搬出,新家具就很难搬得进来,特别是对日本这样的狭窄岛国,“精简”一下本国的产业结构,将失去相对优势的产业部门或生产环节移至国外更适合的地方,为在国内孕育更高级的新兴产业“腾出空间”,促使产业结构从“国内配套型”向“国际分工型”转变,实属必要。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一些政治家总在说日本要做什么“普通国家”,其实在产业结构方面日本倒是真的需要做一个“普通国家”,抛弃“一国繁荣主义”发展模式和“全面配套主义”产业结构,更加深入、协调地加入到经济全球化潮流中去。

(四)中国的“世界工厂”化意味着在占世界人口总数近1/4的人口大国展开大规模人力资源开发的巨大试验,而源于中国丰富劳动力的、低廉的“中国产品价格”将对世界经济产生深远影响。

正如日本学者叶芳和所指出:“中国正在世界上成为很多工农业产品的巨大供应国,我甚至感到很多产品在世界市场上的价格将取决于‘china price’(中国价格), 从而形成贸易方面的‘中国价格本位制’。”显然,中国产品价格低廉源于中国拥有世界上任何国家所不能匹敌的丰富的劳动力资源。

日本是个高物价国家,所谓“内外价格差”成为日本经济一大痼疾(例如英国《经济学家》评出2001年底全球十大价格昂贵城市,东京、大阪居第一、第二位),因此,在低廉的“中国价格”面前,日本感受冲击更大。

然而,中国等发展中国家向日本出口廉价工业品,既有利于日本的消费者,也有利于日本的经济结构改革,归根结底是在帮日本的忙。正如日本学者矢吹晋所说:“中国正在成为大量制造廉价工业品的生产基地,但在高技术产业领域还比较落后。日本主要是在其‘夕阳产业’部门同中国形成了竞争关系,也可以说日本是在自己产业的失败部分同中国形成了竞争关系。这种失败对日本是‘好的失败’,弱的部门失败了,其经营资源让成长部门来吸收,对推进日本产业结构高度化、改变其‘高成本、高物价经济’很有利。”

日本是个很难依靠自身力量来厉行改革的国家。明治维新靠的是欧美列强逼日本开放的“外力”,其象征是所谓“黑船”造访;战后改革靠的是美国占领的“外力”;推动当今日本改革的外力或许正是这个被日本某些生产者看做是“21世纪黑船”的“中国产品价格”。

(五)过去,日本的“世界工厂”化基本上是“国别行为”,是一国产业结构高度化的产物;而当今中国的“世界工厂”化在很大程度上是“国际行为”、是全球化,即全球性产业结构调整的产物。

经济全球化本质上就是以技术革新为动力、以跨国公司为载体、在全球范围展开的产业结构调整,它主要包括三方面内容:工业发达国家走向信息化;发展中国家加快工业化,并利用信息化推进工业化;鉴于不同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结构调整内容与水平不同,而导致经济资源在世界范围进行大规模重新配置。

在当今全球产业结构调整中,各个国家的产业结构调整已从“国别行为”转向“国际行为”。对发达国家来说,随着产业结构调整,生产活动不断向全球扩张,引起本国生产体系出现一定程度空洞,而填补这种空洞的将是利用国内外资金发展技术含量和附加价值更高的生产;对发展中国家来说,其工业化过程则因为有发达国家企业的参与而大大加快,这样,发展中国家工业化也从“国别行为”转向“国际行为”,同时发展中国家通过吸引发达国家直接投资并向发达国家出口其工业化进展的成果——质优价廉的工业品,也“介入”了发达国家的结构调整过程,为发达国家传统产业结构“创造的破坏”提供了外压和动力。

有鉴于此,发达国家和部分新兴工业国家或地区在不同程度上出现产业空洞化和一部分发展中国家加快工业化,在本质上是经济全球化过程的两个侧面。由于日本吸引外资的水平(吸收外国直接投资占其国内固定资本投资的比例只有1.1%)比世界平均水平(16.3%)低得多,导致了日本的产业空洞化问题更加突出,因为既缺乏外国高新企业投资来“填补空洞”,其国内风险资本也不发达。(注:据GEM(一家对风险企业进行国际比较的学术组织)调查,日本在发现风险事业机会的能力、创设风险企业的技术以及风险企业受社会尊敬的程度方面在被调查的美、欧、日及韩、俄等29个国家中名列倒数第一。)与之对照,中国对吸引外资十分积极,外资企业出口占中国出口总额的比重从1996年的40.7%上升到2001年的50%以上。

关于中国放手利用外资促进工业和经济发展的策略,有人认为尽管外资企业是在中国土地上,在中国雇用劳动力进行生产,但它们在很大程度上是按照外国公司总部的指令进行生产,而非中国“自主地进行生产”,这与日本主要依靠本国企业实现“世界工厂”化有很大不同。中国的制造企业至今尚无一家进入世界一流工业企业行列,而日本在全球最大500家工业企业中占29%,与美国的31%差不多。 也有人指出中国这种依靠外资发展工业的道路存在一定风险,因为这种发展可能由于国际政治经济风云不测变化而受到来自外部的制约。这个问题牵扯到国家外交与安全战略,已超出本文讨论范围。不过,当年日本“主要依靠自己”的“世界工厂”化也并非没有风险,因为二战后日本的发展是建立在严重依赖进口石油等能源、资源的基础上的,一旦日本赖以生存的“油路”被掐断就会面临灾难性后果,但二战后日本从外交和内政两方面竭力创造条件,变风险为动力,使本国从二战后“石油文明”中充分吸取了工业化和经济增长的动力。

中国的“世界工厂”化与中日关系

如上所述,中国向“世界工厂”迈进,在日本一时引起了各种议论,一些人担心“中国制造”的崛起将大量夺走日本企业的商机,大量夺走日本人的工作岗位,以致“中国威胁论”盛行一时。然而,可以相信从长远看,中国实现工业化归根结底将有利于中日关系发展。早在1954年周恩来就曾对日本客人指出:“诸位要问,我们工业化了,日本也工业化了,不会有冲突吗?事情是会变化的。假如永远是工业日本、农业中国,那么关系是搞不好的。日本朋友如何对待中国,希望中国永远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好,还是希望中国工业化好呢?这里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不好的路,是制造战争的路。过去一百年的历史就是这样。……另一条路,是中国工业化。只有中国工业化和日本工业化,才能和平共处,‘共存共荣’。”(注:《周恩来外交文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0年版,第89页。)

[修回日期:2002-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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