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的海涅:库尔特#183;图霍尔斯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霍尔论文,海涅论文,斯基论文,世纪论文,库尔特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库尔特·图霍尔斯基是20世纪上半叶德国最著名的作家和政论家之一,他的文学创作主要是文艺短评、杂文、小品、诗歌、散文、随笔,他以幽默辛辣的笔触嘲讽德国的小市民习气,抨击沙文主义、军国主义、官僚政治和魏玛共和国时期(1918—1933)的司法机构,对进步势力则给予鼓励、赞扬、歌颂,赢得了“铁嘴金心”的美名,被誉为“20世纪的海涅”。
一
图霍尔斯基于1890年1月9日出生在柏林一个犹太富商的家庭,父亲是当地商界的知名人士,曾经担任柏林商会的会长,他的艺术修养和幽默对儿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作为这个家庭的长子,图霍尔斯基在优裕的生活环境中度过了他的童年。他曾经就读于著名的柏林国立文理中学,受到了良好的教育。1905年,图霍尔斯基的父亲因病去世,年仅五十岁。虽然抚育三个孩子的重任从此落在了图霍尔斯基母亲的身上,但是依靠父亲留下的遗产,他们一家在经济上并没有遇到太多的困难。
1909年,图霍尔斯基进入柏林大学攻读法律,以后又辗转日内瓦和耶拿等地。1915年初,他以题为《民法第1179款中的临时性土地登记及其作用》的论文,被耶拿大学授予法学博士。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将欧洲许多国家卷入了战火和灾难。1915年,图霍尔斯基这个新科法学博士也被征召入伍,编入东部前线的后勤部队。因为他的写作才能,不久被提拔为连队文书。1916年8月,图霍尔斯基所在的部队移防奥茨, 参加修建一所飞行员学校。在这里,图霍尔斯基创办了一份名为《飞行员》的士兵杂志,同时负责管理所在部队的图书馆和印刷所。战争结束前夕,他被调到布加勒斯特警察总局任职。战后,应《柏林日报》发行人的邀请,图霍尔斯基开始负责编辑《笑话》副刊。两年之后,因不同意《柏林日报》的政治方向而辞职。1923年,由于经济原因,图霍尔斯基不得不依靠在柏林的一家银行当秘书维持生活。这段短暂的银行职员的经历,为他日后笔下的人物温德林纳积累了第一手的素材。
1924年,图霍尔斯基作为《世界论坛》和《弗斯日报》的特派记者常驻法国巴黎。1926年12月3日, 在《世界论坛》的主编西格弗里德·雅各布松因病逝世之后,他回到柏林继任该刊主编。但是,图霍尔斯基并不喜欢编辑部的工作,而更愿意自由自在地写作。因此,在半年之后,他把主编的职务让给了同事卡尔·封·奥辛斯基,自己又返回了巴黎。1929年,图霍尔斯基移居瑞典,在斯德哥尔摩逗留了数月之后定居哥德堡附近的辛达斯。
1933年,希特勒上台以后,纳粹分子查封了《世界论坛》这份他们一直视为眼中钉的杂志,主编奥辛斯基被投入集中营,图霍尔斯基的作品也遭到了焚烧和禁止。8月23日, 纳粹政府公开登报褫夺了图霍尔斯基、亨利希·曼、福希特万格、托勒尔等32位进步作家的德国国籍。1934年3月, 图霍尔斯基为了能继续方便地在欧洲旅行领取了瑞典的外国人护照。1934年底至1935年上半年,他先后接受了五次鼻腔手术。1935年12月21日,图霍尔斯基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自杀,被人发现时已经昏迷不醒,当天夜里在哥德堡的一家医院里去世。1936年的夏天,图霍尔斯基的友人将他的骨灰安葬在格里普斯霍尔姆城堡的所在地——玛丽弗雷德。
二
图霍尔斯基早在青年时代就显露出写作才能,17岁时,他在《柏林日报》的幽默讽刺周刊《笑话》上发表了第一篇文章。这篇题为《童话》的短文不足300字,却精炼地概括了当时欧洲画坛的主要流派, 借皇帝宝库里的一支笛子,讽刺了对艺术和治国均是门外汉的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在大学读书期间,图霍尔斯基就开始为报刊撰稿,如《前进》、《剧场》、《西普里齐希姆斯》等。1911年9月, 他和日后成为画家的同学库尔特·斯查弗兰斯基徒步前往布拉格,拜访了作家马克斯·布洛德。经布洛德推荐,图霍尔斯基开始在《布拉格日报》上发表文章。通过布洛德的介绍,图霍尔斯基和斯查弗兰斯基还结识了作家卡夫卡。在9月30日的日记里, 卡夫卡写下了他对图霍尔斯基的印象:图霍尔斯基虽然只有21岁,但并不显得那么年轻,是一个“完全统一的人”,他“轻视个人的写作”,“担心自己会变得悲天悯人”,对法律这门谋生的学业甚为重视,希望今后成为律师。
1912年,图霍尔斯基的第一部小说《莱茵斯贝格——恋人的画册》,在遭到多家出版社的拒绝之后,被出版商阿克塞尔·容克尔以125 马克的价格买断了出版权。这本薄薄的小书出版发行之后,不仅赢得了评论界的交口称赞,而且获得了读者的广泛欢迎,一版再版,经年不衰,为出版商带来了丰厚的收益。作者虽然失去了分享经济利益的权利,但也因此而一举成名。这部小说的故事情节非常简单:医学院女学生克莱尔和男朋友沃尔夫冈厌倦柏林单调无聊的日常生活,向往郊外的“几个充满阳光的日子”。他们来到小城莱茵斯贝格,假称“甘贝塔夫妇”住进旅馆,泛舟湖上,结交新友,参观腓特烈大帝的古堡,欣赏美丽如画的自然风光。在度过了无忧无虑的三天之后,两人又重新返回了柏林。作者以轻松抒情的笔调,歌颂了自由恋爱,赞美了人性,描绘了绚丽多彩的秋景,将“一部印象派绘画式的小说”呈现在读者的面前。1920年,当《莱茵斯贝格——恋人的画册》发行第五万册时,作家感慨地在新版前言中写道:这部小说里反映的是“一个更加美好的时代和我的全部青春”。的确如此,因为这部小说里的情节本身就是根据作者本人和他当时的女友,柏林大学医学院女学生艾尔瑟·魏尔的亲身经历写成的,书中的克莱尔这个人物形象也正是依据艾尔瑟·魏尔这个原型塑造的。艾尔瑟·魏尔1917年获得医学博士,然后在柏林开业行医,1920年成为图霍尔斯基的第一位妻子。
《莱茵斯贝格——恋人的画册》一书由图霍尔斯基的同窗好友斯查弗兰斯基画插图,他当时是柏林艺术学院的学生。两人在这次合作之后,在柏林最热闹的选帝侯大街合开了一个“图书酒吧”,专卖便宜的书籍。他们还准备了一本贵宾留言簿,供作家和名人签名留言。每一位买书的顾客可以免费得到一杯烧酒。“图书酒吧”当时曾引起不小的轰动,但是未等新闻界褒贬不一的争论结束,它又悄然关门大吉,至于个中原委,图霍尔斯基自嘲地解释:“好的玩笑总是短命的。”
1912年,图霍尔斯基因为投稿而结识了《剧场》周刊的主编西格弗里德·雅各布松。作为当时德国最著名的两位剧评家之一,雅各布松在1905年9月7日创办了《剧场》周刊,1918年4月4日易名为《世界论坛》。他非常赏识图霍尔斯基,欣然邀请这个年轻的大学生到编辑部恳谈,向他约稿并让他参与编辑部的工作。雅各布松和图霍尔斯基虽然相差只有九岁,但是两人之间建立了一种师生和父子式的关系。图霍尔斯基发表在《剧场》和《世界论坛》上的文章,尤其是在他常驻巴黎期间,无论长短,几乎都是他们俩切磋讨论的成果。在雅各布松父亲般严厉而又亲切的指导下,图霍尔斯基由一个法律大学生逐渐成为一个多才多艺的作家。1913年1月9日是图霍尔斯基的23岁生日,他得到了一份最好的生日礼物:这一天出版的《剧场》周刊上刊登了他的文章:《H 氏兄弟》。从此,图霍尔斯基成为《剧场》周刊最重要的撰稿人之一,仅这一年他就在该刊上发表了74篇文章,1914年多达113篇, 其中大部分是戏剧评论。即使在前线服役期间,他也没有间断给《剧场》周刊写稿。1916年和1917年分别写了12篇和11篇。战后,图霍尔斯基作为《世界论坛》的主笔之一,更是勤于笔耕,两年里在该刊发表了230余篇作品。
图霍尔斯基最初是以记者,书评、剧评和政论作家的面貌出现在读者面前的。除了大量剧评和书评之外,他早期的作品主要抨击社会现实,反对新闻检查制度,呼吁社会平等,讽刺德国皇帝威廉二世,揭露德国国家政体、军队、司法机构的弊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图霍尔斯基作为一个和平主义者和社会主义的拥护者从前线归来,在对战争、军队、政府、国家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之后,于1919年初写下了以《军队》为总标题的系列文章,分六辑先后发表在《世界论坛》上,文章的核心是反战:“我们并不反对个别的军官。我们反对的是他的理想和他的世界。我们请求所有志同道合的人们一起去摧毁这个世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一个新的更纯净的世界。”1919年10月,他和卡尔·封·奥辛斯基等人发起成立了“战争参加者和平同盟”,并且策划了持续数年的反战群众示威游行,1921年又创办了《永远不要战争》杂志。战后初期,德国政局动荡,右翼势力猖獗,李卜克内西、罗莎·卢森堡等左派政治家遭到谋杀。图霍尔斯基作为左翼进步阵营的一员,撰文谴责右翼势力的卑鄙行径。著名的散文《朦胧》反映了他在政治上的敏锐和对德国政局的担忧。《在凡尔登城前》一文是作家在1924年7 月参观了凡尔登战场之后写成的,他借凡尔登这个曾经使上百万德法士兵丧生的古战场,谴责了战争的残酷,揭示了战争本是各国工业主之间政治和经济利益之争的实质。文章的结尾预示战争的幽灵仍在德国游荡:“一个军官在狞笑尖叫:‘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他的声音传遍半个德国,震撼整个世界,令人不寒而栗。”
1923年以后,他的创作逐渐从政论转向随笔、漫谈和杂感等文艺性的散文。《猴笼》以拟人的手法,将猴群比作人类社会,讽刺了红衣主教、教育参议、出版商、社会民主党人等政客和名流。《财富边缘》挖苦那些“社会过渡地带”的帮闲阶层,他们混迹于富人之间,为富人作伴,靠富人施舍,“用富人的行话、富人的举止、富人的姿态、富人的优雅风度”,来遮掩自己的饥饿、屈辱、恐惧、贫穷。他们如穷人般挨饿,却像富人般高傲,想方设法往上爬,希望有朝一日变成富人,但是“最终还是跌落下来,掉进原本所属的地方”。《第五季》是对大自然的赞美,夏秋之交,大自然凝神屏息,湖泊静卧不动,远近寂然无声,“一切都在休息”,这是大自然奉献之后歇息的季节,是一年中最美的一季。《没有新雪》揭示了生活的哲理:“攀登,攀登,攀登。但是,没有顶峰,也没有新雪。”“温德林纳”和“小洛特”是图霍尔斯基创作的两个颇受读者欢迎的散文系列。温德林纳是一个德国犹太富商的形象,他心胸狭窄,目光短浅,胆小怕事,自私自利,小气吝啬,随时准备与周围环境妥协。他具备一切犹太人的优点和特征,但是作为犹太人也备受外界的欺辱。他的独白幽默风趣,同时也充满了悲喜剧的色彩。小洛特是一个年轻、漂亮、轻浮的柏林女郎,她出生于社会底层,爱慕虚荣,为了个人利益不惜欺骗撒谎,利用一切机会试图改变自己的现状。图霍尔斯基的散文短小精悍,上下古今,纵意而谈,由小及大,涉笔成趣,既把思想的根须深深插入历史的土壤之中,又具有现实的针对性。许多作品即使在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读起来仍然使人感到尖锐深刻。在所有写杂文、小品、散文、随笔这类短小体裁的德语作家中,图霍尔斯基无疑是名气最大、作品印数最高的,截至1988年4 月他的著作德文版已经发行了八百余万册,并且被译成多种外文。
除了散文作品之外,图霍尔斯基一生还发表了八百多首诗歌,其中大部分是政治诗。《战后的祈祷》让一对“不愿永远沉默”的死魂灵向上帝祈祷,向上帝询问他们被以主的名义送进坟墓、变成腐朽尸骨的原因,希望上帝声明战地牧师是在骗人,保佑不再发生战争。《战壕》则直接指明“奏起死亡舞曲”,把年轻人“送进战壕的是贵族、政客和工厂主”,呼吁德国的士兵“扔掉旗帜”,越过战壕,向“法国的同志”和“英国的工人”伸出“友好的手”。《农作物》把德国的政坛比作是一个长满各种蔬菜的花园,而向右翼势力妥协的社会民主党则是外红内白的洋花萝卜。《最坏的敌人》揭露了混在工人队伍里的工贼。《囚犯》抨击了德国监狱对被囚禁者的不人道的待遇。歌谣在图霍尔斯基诗歌创作中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许多是作者当时应一些歌舞剧院之约而作,它们适合于演唱,大多数文字简单,节奏感很强,每一节的文字略有重复,采用一、三和二、四行交替韵或者每相隔两行押韵。《蒙森公园》是图霍尔斯基最优美的抒情诗之一,当年图霍尔斯基从德国初到巴黎,面对美丽的景色,呼吸着自由、清新的空气,任凭思想驰骋,欣然写下了这首诗。《朋友之妻》、《无衣可穿》、《夫妻争吵》、《窗边情侣》、《另一个男人》则表现了图霍尔斯基诗歌的另外一个主题:日常生活和人际关系。
图霍尔斯基在他近三十年的写作生涯中留下了约三千篇各类作品,它们以不同的署名发表在当时的报刊上。他生前曾将部分作品结集出版,重要的集子有《用五个笔名》(1927 ), 《蒙娜·丽莎的微笑》(1928),《别哭,要学着笑》(1931)等。在《用五个笔名》这本集子的前言《起跑》中,作者介绍了他的几个笔名的产生过程。实际上是一个真名和四个笔名,即库尔特·图霍尔斯基,再加上伊格纳兹·吴罗贝尔、彼得·庞特尔,特奥巴德·蒂格尔、卡斯帕尔·豪泽尔。“这些笔名产生于黑暗之中,是为了闹着玩儿而想出来的——就在那时,我最初的几篇文章发表在《世界论坛》上。一份小小的周刊不可能在一期上面刊登同一个人的四篇文章,因此就出现了这几个人造人,完全是闹着玩的。它们看见自己被印成了铅字,起初还东倒西歪,后来逐步坐稳了位置,彼此相对稳定,完全稳定,各有独特之处——于是,它们开始了各自的生活。……能够存在五次,这也是有益的,因为,在德国,谁会相信一个政治作家的幽默?谁会相信讽刺作家的严肃?谁会相信输光的赌徒懂得刑法?谁又会相信城市的描绘者能写出诙谐的诗句?”这几个笔名有明确的分工:彼得·庞特尔主要用于书评和剧评:特奥巴德·蒂格尔是诗歌的作者;伊格纳兹·吴罗贝尔则是一个政论作家,他的矛头刺向国家、军队、司法机构和当权者;卡斯帕尔·豪泽尔主要撰写短小的故事、随笔、漫谈和杂感。这五个名字就像“一只手上的五个指头”,在作家的调度下各司其职,发挥不同的作用。它们有着共同的爱和共同的恨,分头前进,去攻打同一座堡垒。1929年,图霍尔斯基和摄影师约恩·黑尔特费德(John Heartfield )合作出版了图片散文诗歌集《德国,德国高于一切》。这部作品当时曾引起极大的轰动,第一版印刷的两万册很快告罄,被称为是魏玛共和国的一本纪实照相簿。图霍尔斯基的政敌断章取义地引用其中文字对他进行攻击,指责他是卖国贼。《家乡》是这本集子的结束篇,被称为是图霍尔斯基“思想的表白”,他既赞美德国——他的祖国,袒露了对自己家乡的热爱,同时也对被大资产阶级把持政权和军国主义分子猖獗的德国深恶痛绝,对法西斯主义统治德国表示担忧。移居瑞典之后,图霍尔斯基写了长篇小说《格里普斯霍尔姆城堡——一个夏天的故事》(1931)。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了主人公与情人丽迪娅赴瑞典小城玛丽弗雷德度假的经历。这部小说深受读者喜爱,发行逾数百万册,被译成多种外文。由于小说的广泛流传,格里普斯霍尔姆城堡成为德国人心目中瑞典最美丽的城堡。1932年,图霍尔斯基和瓦尔特·哈森克勒威合写了喜剧《哥伦布或美洲的发现》,9月24日在莱比锡话剧院首演。
图霍尔斯基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保持沉默,拒绝出版社和报刊的约稿,留下来的只有书信和日记,收在数十年以后出版的《沉默中的书信(1932—1935)——图霍尔斯基致努娜》(1977)和《废话日记(1934—1935)——图霍尔斯基日记选》(1978)这两本集子里。
图霍尔斯基晚年被疾病缠绕,在1934年12月至1935年5 月这半年里,就因副鼻窦化脓先后五次手术,但是病情并没有明显好转。头疼、失眠、恶心、昏昏沉沉、没有味觉和嗅觉这些症状始终困扰着图霍尔斯基。疾病折磨着图霍尔斯基的身体,但更使他痛苦的则是精神上的困扰:纳粹主义在德国日益猖獗,越来越多的进步人士受到迫害;国籍被纳粹政权无理褫夺,他被迫申请了瑞典的外国人护照,并且不得不隔几个月就去办理一次护照延长申请;远离故土,漂流他乡,失去了亲人和朋友;他失去了多年来发表文字的园地,基本上停止了写作,称自己是“一个停止写作的作家”。人们在整理图霍尔斯基的遗物时发现,他在草稿本的最后一页上画了一个由下而上的阶梯:说话、写作、沉默。对于图霍尔斯基究竟为什么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虽然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但是肉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对政治的厌倦和对现实的绝望肯定是重要的原因。作家自杀前的心态,可以从他写给亲友的信里窥见一二:他在1934年12月15日致瓦尔特·哈森克勒威的信中写道:“我们为之工作、并且是其中一员的这个世界已经不再存在……就我这方面来讲已经没有任何想要说什么的欲望。为哪一些听众啊!不能为自己鄙视的拼画地板写作。”1935年11月29日,他又给瓦尔特·哈森克勒威写信:“您问我为什么沉默?……如果您也在这里,就不会这么问了,并且会在这方面对我表示非常满意。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德国报纸。这不是比喻,而是真话。……为什么不写东西?……我感到疲倦和有病。”他在1935年12月5 日写给流亡美国的弟弟弗里茨的信中写道:“如果我可以给你提一个建议,不是作为大哥,而是作为一个有政治头脑的人,这就是:绝对不要过问那里的任何政治!……为德国而战斗,这不是你的任务。否则你会虚度一生,就像我这样。”
图霍尔斯基去世后,流亡巴黎的德国作家保护联合会举行了悼念活动,参加者中有著名作家艾贡·基施、鲁道夫·勒恩哈德、古斯塔夫·雷格勒等。德国作家阿诺德·茨威格称图霍尔斯基是“勇敢的战友、吸引人的作家、魏玛共和国最优秀的歌谣诗人”;苏联作家阿·托尔斯泰说:“他是20世纪的海涅!而且不仅仅是海涅,他同时还是20世纪的伏尔泰、笛德罗和利希滕贝格。”
三
图霍尔斯基之所以能够成为20世纪德国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人们必须感谢一个女人,感谢她的努力、她的挚爱、她的勇气、她的耐心,这个女人就是图霍尔斯基的夫人玛丽·格罗德—图霍尔斯基(1898—1987)。
玛丽和图霍尔斯基相识于1917年的秋天,当时,图霍尔斯基是奥茨飞行员学校图书馆和印刷所的管理员,玛丽在驻军炮兵司令部当秘书。两人情投意合,交往密切。图霍尔斯基给玛丽写了很多信,里面充满了激情和对未来的向往。1918年4月,图霍尔斯基被调往罗马尼亚任职,他俩继续保持通信往来。但是,当他们于1920年1月又在柏林重逢时, 两年前的那种激情和亲昵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感。图霍尔斯基在给玛丽的信里写道:“我们两人之间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你隐藏自己,你的举止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我们之间已经不再存在任何联系。”玛丽在多年之后回忆说:“一切已经不再像当初在奥茨那样了,机器运转不灵了。”当时,他们俩很快就分了手,但是并没有完全断绝往来。5月, 图霍尔斯基和大学时代的女友艾尔瑟·魏尔结了婚。这桩婚姻没有持续多久便发生危机。1923年6 月图霍尔斯基正式与妻子分居。这年的春天,图霍尔斯基将他的“蓝色日记”寄给了玛丽,他在日记中试图对1920年的分手给以解释,并且直言不讳地承认对玛丽的爱情。于是,两人重归于好。图霍尔斯基在与艾尔瑟·魏尔办完离婚手续之后,和玛丽于1924年8月24日在柏林缔结姻缘,然后迁居巴黎。 1925年夏,图霍尔斯基夫妇同游比利牛斯山,作家陆续写了一些游记,1927年结集出版,书名为《比利牛斯山之行》。1926年12月,图霍尔斯基回到柏林继任《世界论坛》的主编,翌年1月, 他认识了丽莎·马蒂亚斯。在以后的四年里,这个女人是图霍尔斯基的生活伴侣,并且成为作家笔下的“小洛特”和长篇小说《格里普斯霍尔姆城堡——一个夏天的故事》中丽迪娅这两个人物形象的原型。丽莎·马蒂亚斯的出现使玛丽和图霍尔斯基之间产生裂痕。1928年11月28日,玛丽离开巴黎返回柏林,为了给图霍尔斯基“自由”。他们的分手是平静的,此后两人仍然一直保持书信往来,但是玛丽拒绝图霍尔斯基的资助,以当秘书维持生活。作家在《结束》(1930)这首诗中这样阐释两人再次分手的缘由:“有一天两个人不得不分手,/有一天一个人不再理解另一个人,/有一天每条道路都出现了岔道,每一个人都走上了自己的道路,/这是谁之过?//这并非谁之过,只是时间已到。/时间的街道相交于遥远的地方。/任何东西都会带走另外的东西——/但又永远都要留下什么。”1933年纳粹上台后,图霍尔斯基似乎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为了保护生活在柏林的玛丽,他委托律师办理离婚手续。1933年8月21日, 图霍尔斯基和玛丽的婚姻从法律上正式解除。两天之后,图霍尔斯基被纳粹政府宣布为德国的敌人,并被褫夺了德国国籍。图霍尔斯基在晚年对玛丽深感负疚,1935年11月7 日他在草稿本上写下了一段文字:“……我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我曾经给她带来多少痛苦。”1935年11月30日,图霍尔斯基最后一次修改遗嘱,将玛丽作为他唯一的继承人。
由于纳粹政权的查禁和战争,图霍尔斯基的遗物直到战后才辗转移交给玛丽。1945年,她在罗塔赫—埃格恩自己的家里创建了图霍尔斯基资料馆,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搜集、整理、出版图霍尔斯基的作品和有关资料的工作。她以坚韧不拔的毅力搜集了大量有关图霍尔斯基的各种资料,包括手稿、书信、日记、图片、照片、唱片、录音带、印刷品、各种版本的作品以及评论文章等,把她的家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图霍尔斯基研究中心。她一生拒绝任何采访和拍照,从未发表过任何回忆图霍尔斯基的文章,也从不对任何人谈论她与图霍尔斯基的生活,她把自己的情感倾注于常年不懈的工作,把对故人的记忆埋藏在内心深处。1978年,年逾古稀的图霍尔斯基夫人把图霍尔斯基资料馆的大部分资料赠送给了德国文学馆。三十多年中,她还整理出版了大量图霍尔斯基的选集,其中有《怎么样呢?——图霍尔斯基文选》(1950),《昨天和今天之间——图霍尔斯基诗文集》(1952),《况且——图霍尔斯基选集》(1953),《庞特尔、蒂格尔和公司——图霍尔斯基诗文集》(1954),《图霍尔斯基的爱与恨——散文、诗歌、书信集》(1957),《图霍尔斯基书信集(1913—1935)》(1962),《沉默中的书信(1932—1935)——图霍尔斯基致努娜》(1977),《废话日记(1934—1935)——图霍尔斯基日记选》(1978),《图霍尔斯基选集》(三卷本,1961),《图霍尔斯基选集》(十卷本,1975),《图霍尔斯基诗选》(1983),《德意志的速度——图霍尔斯基选集增补卷一》(1985)等。
图霍尔斯基当年立下遗嘱时肯定不会想到他的这一决定对他的作品的传播将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玛丽·格罗德—图霍尔斯基的功绩足以与著名作曲家舒曼的妻子克拉拉和著名作曲家瓦格纳的妻子克西玛相媲美。
图霍尔斯基的作品在希特勒纳粹政权垮台之后重新受到读者的喜爱。不仅他生前出版的几种集子不断重印,而且新的选本也相继问世,选编者中不仅有玛丽·格罗德—图霍尔斯基,而且还有埃里希·凯斯特纳、赫尔曼·克斯滕等德国著名作家。1960年,弗里茨·拉达茨与玛丽·格罗德—图霍尔斯基合作选编出版了精装三卷本的《图霍尔斯基选集》,1975年又出版了简装十卷本的《图霍尔斯基选集》,1985年和1989年又相继出版了两本增补卷:《德意志的速度——图霍尔斯基选集增补卷一》(1985)和《违反意志的共和国——图霍尔斯基选集增补卷二》(1989),收入了新发现并经考证确定系出自图氏之手的作品。1990年,在纪念图霍尔斯基诞辰百年之际,罗沃尔特出版社和图霍尔斯基基金会宣布将重新编辑出版一套《图霍尔斯基全集》,其中许多作品是鲜为人知或从未发表过的,计划分成22至25卷,从1922年起陆续出版,预计1998年全部出齐。
四
1990年,适逢图霍尔斯基百年诞辰。德国、瑞士、美国的一些机构团体举办了多种多样的纪念活动,包括纪念晚会、作品朗读、生平和创作展览、学术讨论会等。歌德学院北京分院也于1月15 日在北京举办了图霍尔斯基晚会,柏林自由大学的格哈德·鲍尔教授作了长篇主题报告,介绍和论述了图霍尔斯基的生平和创作。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演员和歌德学院的德国教师分别用汉语和德语朗诵了图霍尔斯基的散文和诗歌。德国驻华使馆、歌德学院北京分院、北京部分大专院校及文学研究机构的近百位人士出席了晚会。
这年4月,著名作家、翻译家、 画家高莽先生采用传统的中国国画技法“为作家造像”(高莽语),画了一幅图霍尔斯基的水墨肖像,并钤盖上了一枚“肝胆照人”的印章。著名诗人、作家、翻译家冯至先生为这幅肖像画题了词:“没有战斗的日子,那不是好日子,/你敢于战斗。/人人都感到的,没有人能说的,/你给说出来。图霍尔斯基纪念《世界论坛》主编雅各布松一诗中有此诗句,这也是作者的自白。”这幅画后来由笔者赠送给图霍尔斯基基金会主席、德国著名文学评论家拉达茨先生,他又转交图霍尔斯基资料馆保存。1990年10月初,图霍尔斯基协会在路德维希堡召开年会,这幅图霍尔斯基肖像被悬挂在会场醒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