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的政治:谈“社会性别”概念的不确定性,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性别论文,不确定性论文,概念论文,政治论文,社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C913.6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838(2013)05-0001-06
出现在1970年代的“社会性别”,是西方第二波女性主义中一个比较有分量的概念。首先,“社会性别”是对父权/男权社会中人的性别角色形成的一种描述,最初包含着这样的认识:不平等的两性关系的形成经历了三个转变阶段。首先是从生理差异向社会差异的转变,然后是社会差异产生社会价值关系,这种价值进而引出不平等观念。举例说,女人能生孩子,男人不能生孩子,这就是生理上的性差异。但接踵而来的是既然女人能生孩子,能哺乳,女人就“应该”照管孩子,做家务,这就形成了社会性别的差异。社会性别差异引出了一系列价值关系。一般来说,男性所承担的社会分工被认为是更重要的,因此在经济上、政治上、文化上、道德上得到回报。而女性在社会分工中所承担的家务劳动被认为是次要的、附属的。社会价值的不平等导致了不平等的社会现象。
建立在这种认识论基础之上,女性主义①最基本的也是最根本的诉求就是要缩小以至于消除社会性别差异,通过这种“去社会性别”(degendering)实现男女的社会平等。但是如何消除男女在社会价值上的差异,不同的女性主义派别有其不同的主张和途径。比如自由主义女性主义要求社会排除偏见,承认女性的社会性别角色,给男女平等的机会;文化女性主义认真挖掘女性自身的传统,建立女性专用的空间,确立女性自己的价值观念;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认为社会性别是资本主义男权社会的组成部分,消灭社会性别差异必须改变社会的经济制度,等等。
“社会性别”又是一个灵活的、充满了变数的概念。在其存在的30多年里,逐渐收容了以下这些内容:人的生理的性和社会的性必须区别开来,这样就为任何由于生理状况而被社会边缘化的人提供了一个社会批判的角度。这时,生理的性这个概念被延伸,成了所有自然形式的性,比如,同性恋、双性恋性取向。至于对于同性的性吸引是生来具有的还是后天形成的,争论一直激烈,至今不见分晓。但是无论是自然的还是建构的,双性、同性恋是被社会边缘化了的,因此也被“社会性别”所覆盖。自然的性继续延伸,扩展到了种族、年龄、残疾、相貌等等一切由于“身体的非主流”被社会边缘化的群体。由此可见,“社会性别”现在是一个伞状的概念,已经超出男女二元论的女性主义理论的范畴,是“奇异理论”(Queer Theory在国内被译为“酷儿理论”)的基础,也是“身份政治”理论②的基础。“社会性别”还被后现代主义接受利用,为后现代提供认识的出发点。例如巴特勒著名的“表演”理论就是建立在“社会性别”的认识论之上的。巴特勒认为,人的社会身份是建构的,那么就说明“男人”、“女人”都是不确定的概念。他们之所以成为社会中的“男人”或“女人”是靠他们的社会表现/表演来实现的。服装、发式、举止等都是表演的道具,是社会规定了男女角色的模式。一旦打破了社会规定的性界限,人们就会习惯其他种种性别角色和特征,就会从某一个固定的社会性别角色中解放出来,“社会性别”也因此被解构。
作为一个意义活跃的概念,“社会性别”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充满了争议。的确,后现代最著名的理论争辩之一就是“本质论”对“建构论”,对“社会性别”的讨论组成了辩论的中心。到了21世纪,对“社会性别”批评的脉络基本清晰,主要来自两个阵营。一个是自然科学,特别是生物学界的“物质主义女性主义”,主要质疑“社会性别”中自然的性别和建构的性别的逻辑关系。另外一个是社会科学中的马克思主义,他们不接受“社会性别”作为一个独立的社会批判概念,质疑消除“社会性别”从而达到男女平等、社会平等这个“社会性别”的基本纲领能否成立。
物质女性主义认为,“社会性别”的基本构成就有巨大的理论缺陷。我们前面讲过,“社会性别”主张社会构成论,就是说人的生理性别差异通过社会建构演变成了“社会性别”,因此,人的不同身份的认同首先是社会性的,是社会建构的。对立的论点由男女的生理差别导致性别不平等的理论被称作“本质主义”。本质主义在女性主义理论里是一个公认的贬义词。物质女性主义重新打出了“本质主义”的旗帜,强调先有物质和本质,然后才可能建构。强调社会构成的物质基础,改变女性的现状,就要改变女性的物质现状。这点同马克思主义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物质是文化的基础的论点有些近似。这样就重新激活了关于本质主义和社会建构论的争论。
物质女性主义提出的是一个认识论的问题:人的社会存在首先是物质的还是首先是社会的?物质女性主义认为,对社会文化的批判固然重要,但是“社会性别”过分强调文化的重要性,忽视了自然科学领域对文化的制约作用。我们不应该否定忽视科学技术的发展对改变社会关系,包括性别关系,改变人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作用。因此,女性主义应该更为系统地把自然、科学、物质这些概念纳入到性别研究里来。需要指出的是,物质主义不同于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因为其“物质论”缺乏辩证法和历史观,更与达尔文主义和科学实证主义相关。其主要目的是想把“社会性别”从过分强调文化的后现代主义的形而上倾向拉回物质的身体本身,强调应该更重视人类、人体在科学技术中变异、变质后以达到解放的可能性。
在今天的后资本主义时代,生物技术、基因技术的核心就是在挑战生命的本质,因此,本质是在不停的变化中的,有可能被控制和掌握。比如男变女、女变男的变性手术以及荷尔蒙疗法的成功,使一个人出生时的性别变为另一种性别。这种变化就是本质的变化,是达尔文生物进化论的一部分。科技把人类从自身的本质局限中解放出来,同时改变了人的物质构成,把一个本质上的男性变成了本质上的女性。
这种人类操纵人的本质的状态肯定要引起“社会性别”角色的解体和重新界定,正如1960年代出现的安全女用避孕药奠定了之后出现的“性革命”、“性解放”的物质前提一样,人工授精技术也引出了“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这种状况,从而形成了新的母系现象,这是不是破除男系/男权社会的一个机会呢?在这个新母系时代,母亲这个自然角色和社会角色又是什么样子呢?人工授精使母亲的自然功能和社会功能分解成至少三个部分:卵子提供者、代孕者、抚养者。这种无父现象对于家庭的解体,对于孩子的“社会性别”和社会角色的形成的作用会是什么呢?后人类生物技术的前沿就是克隆。克隆技术、无性繁殖、细胞繁殖从根本上改变了生育方式以及性和繁殖的关系,也从根本上改变了男女的原始意义和家庭存在的合理性。
物质女性主义还关心身体的物质性。“身体”在“社会性别”中是人的社会地位的标志。而物质女性主义的身体是生理的,是细胞学意义上的,也是病理上的。人生病时的痛苦,就不一定是社会构成的,而是实实在在的肉体经验。在物质女性主义的框架里,男人、女人、种族、残疾等等的身体就有了不同于“社会性别”的新的意义了。比如说情感丰富这种女性特征是由社会经验造成的,还是与人体中的五羟色胺有关?现代精神药物能有效地治疗压抑症、抑郁症,以及女性的更年期综合征,不但使女性的生活质量提高,而且也揭示了人的性格和生物化学的关系,同时改变了女人的一些“社会性别”特征。同样,种族、族裔的构成一般是依赖于政治经济因素的,但是不能排除物质的特殊性。比如,美国黑人比其他族裔更容易得糖尿病,就是因为基因的差异和身体对血糖的反应不同,在这里必须要承认美国黑人物质构成的生理特殊性了。
马克思主义对“社会性别”的批评则集中在其政治纲领上,也就是“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s)上。前面我们提到了“社会性别”和身份政治的关系。简单地说,“身份政治”就是因为自己拥有被社会边缘化了的身份——社会性别、种族、性倾向等等——所以证明社会的不公正,要求社会承认、补偿。同时,给予这样的被边缘化了的“受害者”的身份一种道义制高点,称为“政治正确”。“身份政治”至少有两种社会作用:一是为个人争夺权益和保护;二是取得他者的同情和接受,这在美国社会是一种普遍行为。笔者自己有正反两方面的经历。1991年,笔者在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学习的时候,上了一门女性学专业的必修课“性的政治”。第一堂课上教授让大家做自我介绍。这可不是讲自己的工作爱好和家庭背景,而是要重点说说自己的“社会性别”角色:自己是什么,不是什么。“我是双性恋者”,“我是35岁时发现自己的同性恋倾向的”,“我拒绝婚姻这种社会压迫机制,拒绝做妻子”,这是大多数同学的自述。我能说什么呢?我说“我是异性恋,我结婚了,是妻子,我有一个儿子,是母亲”?我感到很内疚,因为自己的“社会性别”的主流身份,为自己的文化保守性内疚。另外一次是几年前,我的班里有一个女学生因为成绩跟我发生了矛盾。本来事情很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学生的父母找到院长,说女儿自信心受到打击而精神受刺激,如果我不道歉,就有可能起诉学校。院长刚刚上任,对这种威胁很害怕,不敢坚持原则。我在一个非裔教授的提醒下用上了“身份政治”,写了一封信给校长,称学生、学生家长和院长(全是白人)的行为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和种族骚扰,因为我是学校里唯一的中国人。不出几天,问题就解决了:院长声明支持我对学生要求严格,那个学生后来转学了。
马克思主义认为,“身份政治”作用于社会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根据人的生理—身体建立了二元对立的权利结构:施害人和受害人。社会中的每个人在某种情况下都有可能成为受害人,也都有可能成为施害人。这种对称的权利结构可以表现在女人跟男人的对立,有色人种和白人的对立,同性恋和异性恋的对立,残障和健康的对立,年长和年轻的对立等等。而且在对立中,谁是受害者因情况而定。比如,刚才我讲的例子,我作为一个异性恋者在同性恋是大多数的情形下,会感到被歧视,被边缘化,在那个特殊的时刻,我可以是受害者。如果有重叠的边缘化身份,比如同性恋倾向的亚裔女性,那么她会有多少个对立呢?反对谁才能得到社会的承认呢?所以,马克思主义提出的问题是,这种“身份政治”局限在个人的诉求上,无法替代社会运动,因此没有真正的政治意义。第二个问题是,“身份政治”假设拥有相同自然身份的人就拥有相同的利益。女人代表女人的利益反对男权;黑人应该代表黑人的利益反对白人种族主义等等。马克思主义认为,没有超阶级的“社会性别”利益和“种族”利益。撒切尔夫人成为英国首相时有很多女人很兴奋,期望她是政府中的女性代言人。但是她在其执政期间并没有为妇女,尤其是劳动妇女做任何政策上的优惠,反而极力推行对大多数妇女有害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大肆削减政府对妇女儿童的福利。她去世时,英国人民包括妇女在街上载歌载舞,并欢呼:母狗终于死了!再比如,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后,美国黑人社团、社区欢欣鼓舞,他们欢呼美国黑人打败了白人成为总统,这是种族的胜利,美国历史残酷的种族压迫的一页就要翻过去了。大选结束后的星期三,我上课,班里的非洲裔学生都上来跟我拥抱,喊着“我们胜利了!”他们狂欢了一夜,声音都是嘶哑的。祖辈曾是奴隶的黑人占领了白宫,他们终于有了自己利益的代表。对美国政治基本上无动于衷的我流泪了。结果呢,奥巴马就任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批准了对白人控制的华尔街的巨额救助,跟其前任白人总统布什没什么不同。撒切尔和奥巴马的行为只能用阶级利益来解释。“身份政治”遮蔽了社会的主要矛盾,也就是生产关系和阶级利益的矛盾。
美国马克思主义黑人学者里德(Adolph ReedJr.)在《左翼经济观察》(Left Economic Observer)上发表的一篇文章很能说明“身份政治”的理论局限。他认为,“社会性别”、“反对种族主义”等概念不足以成为政治概念。“社会性别”、“种族”、“性取向”这类当代话语与其说是政治的,还不如说是一种自然分类。在阶级社会中,从来就不存在一个超阶级利益的“种族”或“社会性别”。男女平等的问题是哪个阶级的女人和哪个阶级的男人的平等。性别平等的概念不能解释撒切尔夫人和非洲难民营里的男人的平等问题。其实人们在谈男女平等的时候,已经在潜意识中用阶级的概念来分类了:男女平等只是“本阶级”内男女关系的一种诉求,任何一个妇女平等的参照系都是同阶级的男人,不可能跨阶级进行。男人也可能要求男女平等:一个农民工要求跟希拉里·克林顿平等,其实是要求阶级的平等。他同时指出了“身份政治”中的一个认识论上的矛盾:“身份政治”讲社会建构,但是它所热衷的身份都是与人的自然性、人的身体有关系的;而人的真正的完全由社会建构的身份却正是“身份政治”避而不谈或极少涉及的阶级。人的阶级性,阶级地位与人的生理性无关,是社会的。“阶级”这个概念,相比于“社会性别”、“种族”、“年龄”等更稳定、包容性更大。
根据马克思主义批判,“身份政治”的问题在于:(1)只对社会现象作出批判描述,没有欲望也没有能力去改变当今不合理的社会制度。(2)“身份政治”把对产生各种社会歧视的社会结构的批判转移到了个人的态度上,把对生产种族歧视的社会结构的注意转移到了个人独特的身份上面,转移到了非历史的所谓“偏见”、“不容忍”的态度方面。(3)不谈社会生产关系中的阶级关系,把社会关系都缩小成资本下的“利益冲突”、“利害关系”、“分蛋糕的关系”。(4)标志着二战后,在意识形态领域里“非政治”、“去政治”的胜利。“身份政治”的实质,就是强调社会承认和文化的承认,忽视经济政治中的公正。(5)跟多元文化概念一样,以身份的支离破碎来达到去政治化,去组织化,而强调超阶级的个人主体性,坚守特殊利益集团的利益。
“社会性别”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被介绍到中国来的,是中国与全球资本主义接轨的一个组成部分。“社会性别”大概是国内妇女研究领域里使用最多、内涵广泛的一个概念。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在中国的语境里,这个原本是认识论意义上的概念在这20多年里逐渐地取得了本体论的地位。也就是说,“社会性别”不仅是理论的出发点,而且本身就是理论。它在很大程度上替代了本来应该是女性主义/女权主义的空间,成为妇女研究的基础理论之一。
后殖民主义理论家萨义德(Edward Said)曾经讨论过这种他称为“理论旅行”(Traveling Theory)的现象。“一个观念或一种理论从此时此地向彼时彼地运动是加强了自身的力量还是削弱了自身的力量?一定历史时期和一定民族文化中产生的理论放置在另一时期或另一个环境里,是否会变得面目全非呢?”对这些问题,萨义德的答案是乐观的,要旅行就要允许越界,“任何理论都是对具体的社会和历史情境的回应,概念的变异由其所进入的情境决定”。他的这种理论本土化的表述无疑是正确的,问题是他避开了理论传播中的权力问题。理论或者概念本身没有能力到处旅行,把资本主义全球化中中心国家的文化霸权对文化概念的输出说成是又天真又单纯的无目的的旅行可能吗?其实我们更应该问这样的问题:一个特定社会的观念,比如“社会性别”为什么要“旅行”到另一个社会去?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旅行”的?前面我们已经说过,“社会性别”到中国是中国同全球资本主义体系接轨的一个组成部分,是接受以美国利益为中心的国际资本将自身的政治、经济、文化暴力或者非暴力地向第三世界国家输出以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的一个组成部分。“社会性别”进入中国以替代当时被质疑的中国社会主义时期的妇女解放理论,或者可以说是填补了由于废弃妇女解放理论而出现的妇女研究的理论空间。的确,中国接受“社会性别”时的社会情形和历史状态决定了对其内容的修正。本来是一个问题多多的认识论概念到了中国却衍变成了很少被质疑的“普世”理论,涵盖了妇女研究的方方面面。
“社会性别”在中国的表述大致包括以下这些内容:
第一,“社会性别”等同于西方女性主义理论,或者,西方女性主义的中心问题是“社会性别”。这种误解可能跟当初翻译介绍概念的具体人的理解有关。比如,王政、杜芳琴主编的《社会性别研究选译》(1998)中的18篇译文,只有6篇篇名有“社会性别”的字样,但是都被归纳成“社会性别研究”。这种把“社会性别”当成本体意义上的理论,虽然缺乏具体理论内容,但是在妇女研究中被普遍接受。
第二,“社会性别”的本质主义化倾向。“社会性别”和“性别”意义相同,基本等于女人或女性。“性别诉求”、“性别表达”、“性别空间”、“性别主体性”这类词语中的“性别”完全可以用女性来表达。而这个女性跟“社会性别”的关系非常不清晰,因此是本质主义的。
第三,“社会性别”作为一种理想的需要建设的工程,比如:“建立先进的社会性别文化”、“强化社会性别”、“性别和谐”等等。这样的表述是一种意义的修正,把原本对立的关系修正成中国传统文化中理想的阴阳和谐的性别关系。
第四,对“社会性别”的本意最具有颠覆性的是“女性意识”和“女性意识的回归”这类的命题。“社会性别”反复强调的是要求缩小以至消灭社会性别差异,这是男女平等、性别平等的基本条件。“女性意识回归”则反其道而行之,要求扩大甚至建立社会性别差异,把“女性”、“女人”等概念固定化,相信存在着一个纯而又纯的“女性”和她的意识。“女性意识回归”这种概念应该是出现在改革开放的1980年代末,是用以回应中国社会主义时期的妇女解放理论和实践的。毛泽东时代的妇女解放有其很成熟的整体纲领,有它自己的一套实践成绩。“半边天”、“男女都一样”就是那个时期的典型的“社会性别”平等的思路。重要的是,这里的“男女”不是生理意义上的男女,而是“社会性别”意义上的男女。在毛泽东时代,女工享有生理上的照顾,比如“例假”这个词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从事体力劳动的妇女在月经期放假。改革开放以后,主张的就是男女应该不一样,其逻辑就是男女生理上不一样,所以社会意义上也应该不一样,这样才能表现女性意识,所以才有了女性的所谓回归,女性有了女人味,又变回了女人。这其实是加大了“社会性别”的分化,是重新社会性别化(re-gendering)。因此就其本质说,“女性意识回归”是“去”妇女解放的。
消除“社会性别”差异以实现男女平等是贯穿中国社会主义的妇女解放和西方的女性主义的基本思路之一,是它们的相同点,尽管它们之间有本质的不同:前者是在争取人类解放的大框架中重视广大劳动妇女利益的社会主义的产物,后者产生在资本主义社会制度里代表着中产阶级女性的诉求。
在当今的资本主义全球化政治中,“社会性别”呈现出一种特殊的形态,我称之为“社会性别全球化”,就是联合国努力推行、各国政府积极响应的“社会性别”主流化。1995年在北京举行的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通过的《行动纲领》明确了社会性别主流化的定义,并将以此作为提高两性平等的一项全球性策略。这一概念强调,必须确保两性平等是一切经济社会发展领域的首要目标。
“社会性别”走出书斋被主流所接纳至少说明两个问题。首先,必须肯定这是世界女权主义运动多年斗争的成果,是女性主义政治积极参与国际政治的结果。把男女平等作为主流意识形态由联合国推广,其意义怎么强调都不过分。但是同时也应该看到,正是因为主流化,“社会性别”的意义和意思必然有变化,批判性也在减弱。在阶级差别巨大的资本主义体系中,谈男女平等能是什么样的平等呢?这个平等包括哪些内容?是政治权利/权力的平等、占有经济资源的平等,还是文化表现上的平等?是绝对平等还是相对平等?怎么去衡量?联合国对“社会性别”的接纳有明确的实用主义目的:借以推动全球的经济发展项目。
从策略上说,“社会性别”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是一个道德制高点。谁会反对社会性别主流化,谁会反对男女平等呢?连美国总统老布什1990年发动第一次海湾战争打伊拉克的时候都说,打伊拉克的理由之一就是去解放那里的妇女,因为那里的男女不平等。他可以把“社会性别”平等作为发动占有石油资源战争的借口。当时也有女性主义者的支持。我听过一个人的讲座,主要就是说,伊斯兰文化是反女性的文化,女性没有自由,连脸都要用面纱遮盖着,而我们美国的女人可以露着肚子在街上走。
“社会性别”主流化的本质是保护资本的利益,保护国际资本的利益,“社会性别”被引诱了,完成了跟资本的联姻。“社会性别”本来是社会批判理论的认识概念,现在成了推动国际资本集团利益的一个纲领口号。
注释:
①本文中的“女性主义”均指西方女性主义,即以美国、英国和法国为中心的女性主义。
②关于“身份政治”请参照《受害者的革命:身份学的兴起和自由思想的结束》(The Victims' Revolution:the Rise of Identity Studies and the Closing of the Liberal Mind,2012)。
③参见《物质主义女性主义》前言。
④萨义德《理论旅行》(Traveling Theory),1983年版第157页(柏棣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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