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诗多”口袋叙事诗的艺术造诣_清诗铎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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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诗歌以精约见长,长诗如《离骚》、《孔雀东南飞》、《长恨歌》、《秦妇吟》也不很长。中国古代很有一些篇幅短小,容量并不贫瘠的小叙事诗,占了古代叙事诗的绝大部份。尤其是唐代名篇,如《长干行》、《三吏》、《三别》、《卖炭翁》、《新丰折臂翁》、《杜陵叟》等长不过几十行,一百行以上即不多见。从汉乐府至清末诗界革命以前,少有破例。

若对这类小叙事诗观察比较,可以发现,有的作品之“小”,小得很令人惊异,有的只用几行篇幅就能发挥出叙事优势,容纳丰富的内容,给人深刻的印象。再进一步观察,这种特短的小叙事诗,还有一些突出特点,尤其是集中、凝炼、精约、强烈等特点,常常令人叹为观止。若再细一些分类,在小叙事诗中,还应该分化出独特的一支,特别立为袖珍叙事诗,从外观看去,一是篇幅特短,只有几行至二十余行之数,二是构架很费功夫,简中有繁。若从内部结构及表现技法等进行剖析,自有特殊之处。

《清诗铎》是一部以小叙事诗居多的大型诗歌选本,其间几行至二十余行的为数不少,很能见出袖珍叙事诗的成就和独特面貌,为后人运用及发展这一文学形式提供了有价值的资料。读《清诗铎》,一为它的内容博大精深而惊讶,二为它的小叙事诗、袖珍叙事诗的成就而赞叹,其中的精品,称为明珠瑰玉并不过份。

一、丰富性与广阔跨度

从内容上看,《清诗铎》选诗的原则是“吾儒吐言辞,于世期有济,岂徒累篇牍,月露风云字”(《清诗铎自题》),“尝读子美《潼关吏》,《石壕吏》诗篇,及香山、文昌、仲初新乐府,洵所谓言易知而感易人者。当今之世,不少子美、香山、文昌、仲初之咏,散见于各集中,爰就听见,选辑汇编。”(《清诗铎·自序》)这里发挥了儒家诗歌观积极的一面,必然离开风花雪月,声色犬马及生活圈子狭小的闺情洞房纸醉金迷之境,而是面向社会生活、社会压迫采摘悲凄之诗入选。要获得成功,内容上必然要求具备丰富性。然而袖珍叙事诗的篇幅很有限,与内容要求的丰富性是难以相容的,这必须有很强的创造性,很高超的技巧,才能在小中寓大,点中见面。

《清诗铎》中,袖珍叙事诗内容的丰富性,特点有二。一是从总体数量上看,涉及很广泛的生活面,反映了许多社会现象,社会矛盾。二是从单篇上看,大都内容札实,经过很精妙的提练、裁取,内涵相当丰富。

《清诗铎》分门别类罗列了许多社会问题,当时社会的重大矛盾,几乎都有专卷。所选的袖珍叙事诗也就涉及许多重大社会问题,但并不因短小而显得生拉活扯,生硬充填,也不显得因短小而与其他小叙事诗情调抵牾,破环其总体倾向。可见这种诗体的生命力,诗人的创造力,可以证明大题材如何通过小篇幅来反映和表现。

《清诗铎》的社会视野相当广泛,上至官吏的为非作歹,下至平民百姓的贫困冻饿、外敌的侵略、兵匪的杀扰,天灾与人祸、田园劳作、家庭情趣、嫖赌吸毒等,都有反映。尤其是许多隐晦的东西,袖珍叙事诗都能克服先天短小、容量有限的局限,别具功力匠心,常能对准一点打中要害,以一针见血的优势发挥作用,收到较好的效果。例如《一点朱》,原诗不过十六行,八十字,可是内容却丰富得很,叙述了官府批文捉拿百姓,皂录奉令执行,老百姓遭秧害怕,避祸又不能的过程进展,仿佛流水直下,很容易令作者难以收束。但作者别具匠心,对准“一点朱”着笔,头绪尽束于些。“一点朱”指的是长官用朱笔批文,作者把“长官一点朱”与“小民一点血”联系起来,控制了事件的关节。二者都是意象叠加,容易调动心理反应。因红色相通,暗喻长官的朱批牵连着老百姓的人命,而皂录凭着“一点朱”名正言顺地敲诈勒索:“黑索袖中藏,朱票袖中出。汝若不见信,大会有朱笔”,俨若公事公办的姿态。接着“朱笔任意下,不方复不圆”两句,揭露其实质,从侧面指责长官随心所欲草菅人命的骄狂神态。最后两句“长官一点朱,小民万个钱”,既明快又含蓄,既集中又深广。明快在于直接揭示“一点朱”弄得老百姓倾家荡产,含蓄在于“一点朱”与“万个钱”的关系引人联想。原来“一点朱”是要见血出人命的,而“万个钱”却可以免除人命。所以“一点朱”最后落实到“万个钱”之上,二者能相互转化,其间转化过程可以是贿赂,可以是诈取,可以是任意处罚、巧取豪夺等盘剥行为。而转化结果是官吏金满盆,银满斗,老百姓则力求蚀财免灾,实则人财两空、家破人亡。尖锐的揭露、沉痛的指责,深广的内容,作者举重若轻,将视线集中于“一点朱”,对准症结,避开旁枝,快刀斩乱麻,穿绳牵牛鼻,充分显示了得心应手的技巧。此诗内容相当丰富,篇幅却很短小。成功的原因在于作者一能找准焦点,二能运用联想,故能从精简中见繁富。

《清诗铎》中的袖珍叙事诗选材也不落凡套,发人细微,隐中见显并不少见。试看这首《布谷谣》:“村墟五月布谷鸣,家家驱牛向田塍。谁令我家充里正,荒田地白不得耕。昨日县卒至,驱迫入城市。官府怒我输税迟,系狱一日再论笞。肉腐虫生,垢面篷首。亲友来相探,牵衣泣下不能止。附书与亲交,归告我妻卖儿子。”仅十四行,叙述极有层次,抒情不多,情调却极为惨痛,经历亦感人至深。从社会内容来看,十四行中,包含了苛捐杂税、冤狱流弊,小吏苦难,大官权势,阶级压迫,买卖人口等严重问题。在封建社会,官吏都压迫老百姓,而基层的小吏,却有相当一部分是受压的。有的小官小吏虽说是朝廷遣派的,实则是从老百姓中指定的一员,和老百姓一样受压迫。由于地方、乡邻等关系,他们与老百姓关系较密切,有时也为老百姓说说话。这首诗揭露的就是这一事实。诗中的里正,由于为朝廷“输税”不得力,一样落入冤狱,弄得“肉腐虫生,垢面篷首”,直至卖儿赎身的悲惨结局。这首诗可以说反映了过去很少有人反映的封建统治基层的动摇,封建社会基脚不巩固的事实,受害者不仅是普遍百姓,连小官小吏也不例外。

《清诗铎》的袖珍叙事诗内容丰富,涉及的社会面广泛。由于是以社会问题为纲编卷,题材和内容涉及整个封建社会。除了在一般常见的题材,如专卷《田家》、《蚕桑》、《盗贼》等常见,此外在较少有人反映的问题之中也有突出表现。此类题材,由于前人少有佳作则更显出《清诗铎》的光彩。例如,清代以前礼赞母亲、体贴母爱的诗歌极少,唐诗只有孟郊的一首《游子吟》,短短六句,可说是浅尝则止。而《清诗铎》中却有几十首之多,其间不少是袖珍叙事诗。如《母抱儿》:“母抱儿,儿在怀中啼。我儿且勿啼,村中榆树剥尽皮,三日不食气一丝,哪得有乳哺汝饥?抱儿出门去,负儿行道周。不知东西与南北,仰面乞食低面羞。行人来往各怲,谁能救汝母子命。”仅仅十二行,将母爱与灾荒,社会压迫与贫困艰困,尽现眼底,读来令人泪下。再读《鬻儿女》专卷,写到母子情爱与荒年煎熬,几乎首首令人痛哭失声。再如反映荒年的问题,历来都是哭诉荒年的惨痛,抨击统治者的糜烂,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为鲜明对比。《清诗铎》不乏这类诗歌,深度广度都有扩大增多。更为令人惊异的是,在反映荒年百姓困厄、哀鸿遍野之际,还反映统治者的“仁政”,这本来很容易让人感到是为统治者涂脂抹粉、歌功颂德,缺少现实意义和人民性。然则《清诗铎》却从中揭露统治者的伪善,显得深刻细微。例如《买米谣》:“渔阳岁俭水灾被,青黄不接食翔贵。官仓出米取价廉。务要粜平贫民沾。年深廒底粟红腐,买来扬簸半灰土。米少灰多那忍说,此灰都是农夫血。”篇幅虽短小,揭露却十分深刻。既写了荒年的灾难弄得老百姓没饭吃,又反映了官府行“仁政”,发放救济粮装点门面的事实,巧妙地揭露了这种“仁政”的虚伪性。原来官吏在救济粮中渗有灰,“此灰都是农夫血。”救济粮名为救济,实是农夫被盘剥去的。渗灰的目的,自然是盘剥之后,以灰充数蒙混眼目的狡诈行为。这种揭露弊政的方式,远比在表面上做文章,或用谩骂的方式深刻得多,对“仁政”的实质暴露得也很充分。

再如写工人生活,清代以前罕见,唐诗中也没几首,李白有一首《秋浦歌》:“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曾被视作珠玉。《清诗铎》却列有专卷,较广泛地记载了封建社会工人艺匠的社会状况、生活状况、劳动贡献等内容,可以说是个奇观。试读这首《采煤曲》:“云根尽龙山拆,辘轳深绠垂千尺。额灯蒲伏漆为肤,饥驱贫子齐肩入。朝入还期夕数钱。忽逢崩石生长捐。千村土锉炊烟出,中有民命如丝悬。”短短八句中,第一句写地点,第二句写操作的险状,第三句写劳动条件的描述,第四句对生活所迫加以追诉,第五句写索取报酬及朝不保夕的忧虑,第六句写工伤事故,第七句为视线转换,第八句写忧民意识。变化多端,进展却自然,题材和内容又是前人罕至,都显示了它的丰富性。更令人惊异的是,某些极平淡的生活场面,看去没什么诗意,文学作品也很少反映,《清诗铎》却有出色表现。例如《田家翁》:“丁男入县晚未归,老翁自掩溪边扉。风急月落霜满屋,敲石取火饭黄犊。布衾不补冷如铁,病骨天阴痛欲折。瓮头有酒不敢尝,来春换米输官仓。”这首诗写的是一个老翁睡觉前的一些思想举动,题材很平常,但揭露社会问题却相当深刻。“丁男入县晚未归”给人悬念,使人担忧。“布衾不补冷如铁”是生活贫困的写照,处境已相当悲惨,再兼“病骨天阴痛欲折”,痛苦更加深一层,“有酒不敢尝”、“来春换米输官仓”是一种多么难忍的自我克制,忍看自己的果实将被夺走,谁是心理压力的制造者,谁该受到指责,不言自明,这正是社会问题的所在。再看一首《村锣叹》:“东村打锣西村惊,破锣皇皇作饥声。饥无宿粮官催征,娇儿夜啼爷早兴。爷谓怕锣避锣去,打锣人在爷何处,安得碎锣锣可嫌,碎以为锄为钩镰。地无锣声是乐土,春社醵钱奏箫鼓”。这首诗有小序“官到催租,则村人传锣以惊从。”打锣打鼓本是平常的事,很缺少诗意,可是这首诗却写得那么精警,那么生动,联想又那么合理,社会内容又那么丰富,足见《清诗铎》中袖珍叙事诗题材之广阔,社会问题之丰富。

《清诗铎》中袖珍叙事诗的这种丰富性及深广跨度,还有它的短小精焊,启示后人可以在容量方面多下功夫,较小的篇幅也能容纳较多的社会内容。袖珍叙事诗通过审题、构思、讲究技巧、发掘意蕴等方法,拓展了它的空间容量,显示出生命力,充分施展出一文学形式的特长。

二、精警性与艺术效应

短篇作品都很讲究精,诗歌又比其他文学形式更讲究精,而袖珍叙事诗又为精中之精,《清诗铎》所选大都具备精的特点。《清诗铎》中袖珍叙事诗大都体现出一种精妙与机警在于能灵活变通,并能警世,而警世是它的目的性。

明代以来,不少文人看到了封建社会的矛盾在加剧,对社会的腐朽现象进行揭示指责。有的作家有目的地要求文学作品承担“警世”作用(“喻世”“醒世”也同类)。冯梦龙人凌濛初等小说家直接把他们的小说集冠以“警世”之意,如冯梦龙有小说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凌濛初有小说集《拍案惊奇》都以警世为明确目的。在这些小说集中,有的名篇确能警世,立意和技法也显得很精警。但小说由于情节取胜,篇幅也较长,精警不易集中。其他方面,如人物性格,故事情节等反而更为触目。与之相比,袖珍叙事诗虽然容量有限,精警这一点却能由于集中而变得相当突出。如果说,在小说中,精警如晶体化入较长的篇幅中去了,在袖珍叙事诗中则是结晶成半块状,份量得以较充分地显示出来。《清诗铎》中的佳作,有血有肉,有声有色,很能体现出较充分的精警性。

《缫丝叹》就是一首实例。全诗十三行,故事却很完整:“缫丝缫丝乍出盆,催徵虎吏早入门。吏云卖丝输我税,妇云无丝姑不温。吏声转厉妇声苦,妇翁抢丝入城去。妇牵姑衣不敢信,姑视缫车泪如雨。卖丝翁归意转欢,今年官赋赖妇完。巾箱虽空魂梦安。一夕骚骚北风起,翁姑僵卧同长叹”。全诗几乎句句直叙和白描,一句转一意,很容易流于徒具空架子的形式只见骨不见肉。然而,由于进展自然,显得生动,含意精妙,读来有理趣,人物心态又各异,显得感情复杂有抑扬,并令人深思。诗中写一家人养蚕抽丝之后,官吏即来催税。一家人都是受苦人,但心态不同。主妇认为应该给小姑逢衣御寒,但在官吏的催逼下,只能事与愿违,改为与老翁进城卖丝,见到丝将被夺走,主妇,小姑哭成一团。但卖丝之后,老翁主妇又高兴起来,原因在于“今年官赋赖妇完”,可以不再受租税的催逼之苦,可以得点安稳觉睡息。这当然是一种画饼充饥的安慰,但由不愿卖丝到被逼卖丝,流泪痛哭到卖丝之后“意转欢”,却是很大的反差,是一件事的三次逆折,直叙之笔就变得曲致。末两句“一夕骚骚北风起,翁姑僵仆同长叹”是结局,否定了“意转欢”的自我安慰原是空的,“僵卧”才是事实,财物都被搜刮去了,拿什么缝衣制被?这是被迫卖丝的结果。从老翁一家的遭遇可以看到整个蚕农的艰苦,其现实意义是相当强烈的。

精警,作为思想方面,精主要指矛盾集中;警,主要是警世。但从艺术上看,精,主要指精当、精炼;警,是灵活变化,长于翻新。诗歌以精警为手段,能从单调中忽地化裁出新奇,从即定思维走势之中忽地翻出令人惊奇的其他思路,别开新面。《清诗铎》的袖珍叙事诗,好以此种技法载警世之道,警告统治者应该注意社会矛盾。再看这首《牛行迟》:“牛行迟,马行疾,昨日里胥徵牛车,远送军装如火急。今日宛转泥淖中,泥淖没轮行不得。将士震怒挝牛主,鞭牛不起杀牛食。牛死车敝身杖创,归来独向牛栏泣。”短短十句。内容何其丰富。历来写牛的诗很多,这首诗写牛独照一隅。牛拖车是履行职责,天经地义,牛陷入泥坑又仿佛是一种天灾,一种无可奈何的事。“将士”对牛的态度,是一种辛酸的揭示,极写将士的罪恶。本来滥用军务之名征用牛车就是一种抢迫,是将士之恶行。诗更进一层,暴露将士的冷酷、贪婪、横霸。征用了牛,弄坏了车,还打伤了牛和车的主人,无理之甚,无恥之尤,杀牛食肉是更深层次的揭露。牛车的主人受此掠夺,表面上没有沮咒,没有反抗,而“归来独向牛栏泣”一句,隐去无限伤心语,胜他许多叫骂。试想,连叫骂都不敢了,只能归去哭泣,专横势力何等猖獗。须知在封建时代,牛是农民的主要劳动工具之一,牛车也是主要劳动工具之一,人被拉夫,牛被强食,车被用烂,隐含在背后的处境又是什么?家破人亡景象不着笔,却依然如在目前。这种精警使人震惊,揭露尤为有力。

《清诗铎》精警见意的袖珍叙事诗实在不少,如《田家翁》、《布谷谣》、《村锣叹》、《猛虎行》、《一点朱》、《驿卒词》、《买凶》、《哀痴儿》、《绿林豪》、《荒年杂诗之三》、《塔山犬》、《忧旱谣》等,恕不一一列举。从总体上看,精警的成功之处一是技法的运用精谌,二是揭示社会弊病的准确,能够对准社会疮疤下力,期求发挥刺激震惊作用。袖珍叙事诗虽受篇幅的限制,然而,仍能以小寓大,以虫鸣春,以一总万的技法焕发生命力。因此,集中、精警、灵活、执繁就简、一击两鸣、牵一动百等特点就会出现在较好的作品中,世间上的矛盾不是单一的、尖锐问题不是一目了然的,社会事端不是一根长线通到底的,巧妙地运用上述技法,摆脱袖珍篇幅难以铺叙、回旋等局限,从矛盾的共同点去把握矛盾的多方面,收效是广泛的。以精警取胜是袖珍叙事诗的可行之路,问题是需要走好,走出风格来。

《清诗铎》中的袖珍叙事诗,单篇精警,诸篇广泛,内容丰富。若干作品的结集,也能发挥小说那种丰富内容的警世、醒世作用。元白的小叙事诗以描述,直白取胜,《清诗铎》的袖珍叙事诗则以别种风格(精警、生动、灵活)取胜,这是清人的贡献。《清诗铎》所选显示出来的成就,说明这种文学形式可以走出独立,成熟的道路来的,虽然至今总结和研究尚很不足,但它的历史地位是客观存在的。

三、生动性与艺术活力

《清诗铎》的叙事诗,普遍倾向指责和揭露,袖珍叙事诗也不例外。大都能令“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执政柄者扼腕矣”,“握军要者切齿矣”。但若缺少技巧,易流于吼叫,甚至骂街。历代诗家写作此类的诗,出过一些败笔,甚至连白居易那样的高手,写到愤怒时,也有一些以骂詈为诗作收场的失着。平心而论,指责和揭露的写法,虽然能淋漓尽致,但从艺术成就上来看,容易流于形象苍白、趣味困乏的窘局。《清诗铎》中的袖珍叙事诗,虽然也有一些缺少形象性的作品,但就成功之作来看,很能显出妙趣横生的生动性,使其虽有骂詈而不失形象性,大大增强了作品的活力,成为其特色之一。

中国古代诗家是懂得生动性的,但大多在炼字炼句上推敲、下功夫。如讲究用动字,用活字,讲究写眼前景如在目前之类的技法。例如,从“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闹”去品味春的生动性,从“云破月来花弄影”的“弄”去品味云月的生动性等。《清诗铎》的袖珍叙事诗则不限于此。有时善于刻画,有时长于调理诗味,有时运用某些表现手段引发出人意外的联想,有时以场面出色、揭示幽妙等取胜,有时诙谐机智等,都显出特有的生动性,成为其间一个值得注意的特色。如果那些作品仅限于套用唐宋人的衣钵追求几句突出的句子,或吼出一时之愤懑求取一时之痛快,那么,虽然仍然会有一些意义,但很可能是明人复古拟古的那种作品,故《清诗铎》中袖珍叙事诗的创造是有意义的,它们用成就说明了以指责、讽刺揭露为主的叙事诗也能够富含艺术魅力,也能以生动的形象获得恒久的生命。试看这首讽刺诗《猛虎行》:“山南白昼猛虎来,柴门竟日常不开。村东少妇血渍草,村西老翁骨成堆。官府明文下猎徒,村舍奔走相号呼。入门不顾索鸡酒。由来苛政猛于菟。亦毋张尔弓,亦毋亡尔镞,明朝群起颂相公,虎畏相公渡河北。”就诗所叙而言,实在很平常,情节也一般。在捕猎工具落后的封建时代,老虎吃人,官府下令捕虎是常事。诗中也没有出现武松打虎那样精彩的片断,也就没有描写生龙活虎的情况来加强感染力。然而,作者别出心裁,运用诙谐技法,以轻松之笔写极冷酷之事,显出一种特殊的生动性。通过老虎吃人,官府派人捕虎,而老百姓反而隐瞒虎情,搪塞官府,杜绝派人捕猎为理由,画龙点睛点出“由来苛政猛于菟”的主题。这是一种比较和判断,谁的危害更重不言自明。更绝妙之处还在“明朝群起颂相公,虎畏相公渡河北”二句。“颂相公”是反写,明是“颂”,实是嘲笑。试想,老虎害怕“相公”竟然逃到河北去了,那么“相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在村庄上骚扰下去呢?老虎怕相公,不是说相公本事高明,老虎被吓跑了,而是说相公比老虎更环,不能与相公的危害比高下,这种运用幽默,诙谐技法使用品从平淡中产生跌宕的落差,增强艺术表现力的创造性,体现出很精彩的生动性。

《绿林豪》也是一首很别致的讽刺诗:“江头来往绿林豪,弓箭在手刀在腰。门里劫商门外坐,捕捉公人当面过。杀人打货上船行,人人知是食粮兵。箭杆分明记名姓,官符朦胧不许问。君不见西家被劫报官知,合门拷掠血淋漓。”这种叙事完整却过略,容易流于概念化。但作者通过变换视角空间,把视线伸向丰富的社会内容,产生了辛辣的讽刺效果。第一、二句写“绿林豪”的外貌,第三至六句写抢劫杀人罪行,七、八两句变换视点,末两句忽然中断叙事,翻出他事,揭开底牌取一击两鸣的作用,揭发官府与“绿林豪”狼狈为奸的事实,原来“绿林豪”就是“食粮兵”,难怪老百姓受抢劫后告官反而“合门拷掠血淋漓”,比抢劫更害人。不写勾结而勾结自见,不写腐败而腐败自明,“血淋漓”放在最后,集色彩、心理感受、惨痛景象于一体,如豹尾一扫,尤为有力,其生动性是相当直观的。赤裸裸的抢劫杀人行为、互相包庇、狼狈为奸的隐情,血淋淋的事实就这样串成一串,似乎可以提起来给人看似的。这种生动性既有立意上的高度匠心,又有技法的妙用,故能奏效。

《清诗铎》中的袖珍叙事诗,作者还注意选择生活场面来加强生动性。那些生活场面,往往体现出作者的发现,有时数种事端或矛盾交叉冲击,揭破矛盾,爆发出强烈的震荡力量。有时看来平常的生活场面,由于揭示,翻出内里的生动情趣,增强诗味和感染力。试读这首《忧旱谣》:“蒋家山,山头晓日红斑斑。陶冲驿,驿前流水无点滴。高高下下各成村。村村夜夜闻哭声。一升一合不得插,秋来那得有收成。哭声未歇人声闹,火光一片当门照。腰间抽出朱红票,声声只道县官叫。县官差派须立辨,明朝大吏过夜站”。这首诗明写抗春旱,人在自然灾害面前束手无策的场面,实则暗揭更大的人为灾难还在后头。仅仅十几句,悲凉辛酸与生动热闹,自然灾害与人为祸害交叉在一起,场面博大,内容丰富。从末两句可以想象得到“大吏过夜站”,老百姓被拉夫服役和荒芜抗旱的景相及后果,还能看到老百姓在官吏面前的愁苦状态,看到小官吏在大官吏面前低头哈腰曲意奉承的丑态。背后大官吏的作为更为牵动读者的心,同时也引导和深化了主题思想的意义。又如《采薪女》:“采薪女,多辛苦。三朝入门便缺妆,短衣结束持樵斧。上山朝采薪,山头雾雨淋满身。下山暮负薪,山脚虎狼惊煞人。那得避雾雨,亦莫怕狼虎。只愁道旁恶少年,牵衣草寮争数钱。”这首诗仅写了采薪女上山砍柴的一个镜头,却挖出了深层次的社会恶势力压迫欺凌及劳动妇女的悲惨处境。采薪女一出场即代表贫民,富家子女是不会上山采薪的,雨雾虎狼的威吓,本来已够辛苦,但这只是大自然带来的灾难,是人和自然的矛盾,而人为的矛盾才是采薪女无法克服的。恶少年对采薪女的欺负,即是犯罪行为。坏人得势,同时也是妇女地位低下的反映。《清诗铎》中不少篇章就是这样从平常中见奇崛,从一点中见若干矛盾交叉,从一面中牵制若干面。小叙事诗和袖珍叙事诗都容易流于框架式的结构,然而,由于匠心和技法的运用,是可以增添其生动性的。

《清诗铎》中的袖珍叙事诗还有一些其他特色,如,有的作品体现着一种完整性,仿佛雨花石、夜明珠经得起观赏。语言风格简洁而丰富。能从小见大,从平中见奇等。清人应宝时曾认为《清诗铎》有《楚辞》、《玉台新咏》的意义(见《清诗铎·应序》),这种说法并不过份。若从体系性,社会广泛性,现实性、人道性方面来看,则是远远超出前人的。《清诗铎》中的袖珍叙事诗又象一张巨幅绘画上的精细部分,它既能适应题材、场面的广泛性,又能反映丰富多变的社会现实,它体现出来的集中、精警、生动等特点,很值得借鉴学习。《清诗铎》既是一本诗歌选本,又是一本历史文献,还是一个艺术宝库,它的成就是应该得到后人开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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