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目巨人”神话在东西方文化交流史上的意义_独眼巨人论文

“单目巨人”神话在东西方文化交流史上的意义_独眼巨人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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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法分类号 C912.4

《山海经》的一目就是希腊人说的独目人

所谓“一目国”或“独目人”,是希腊神话传说里很有名的巨人族。希罗多德说,独眼族阿里玛斯波伊(Arimaspi)曾经从狮身鸟首有翼的怪鸟格律普斯(Gryps,即Gryphone,Griffin )那里偷来北方的黄金(《历史》中译本,上·244)。“独目人”亦称Arimaspu, 据说这是斯基泰(Seythian)语,“阿里马(arima)是‘独’,斯普(Spu)是‘目’”。

希罗多德说:从伊塞顿人居住地向前走就是“独目人”,更向前是守护黄金的Gryps, 再向前就是居住在“北风以外”那带些幻想色彩的奇人了。这奇人很有可能就指中国人。

据说有长诗《独目篇》专门描写这个北方传奇部落的故事,可是此诗早已在公元前4世纪亡佚。公元12世纪拜占廷诗人泽泽斯(Tzetzes)的《千行卷汇编》(Chiliades)还保存了六行原句, 大意是:住在北风方向的牧人,“每个人只在前额当中长着一只眼”,“他们毛发毵毵”,有如中国长发之“魅”,被发而行,“强悍无比”。古罗马普林尼的《博物志》也写到这个“以前额当中有一目著名”的“独目人”。麦伽斯提尼《印度志》也写到他们:“独目人(Monommantol),狗耳,一只眼长在额正中,头发直立,胸部毛毵毵。”伊藤清司曾说:“眼睛深深地包含着‘文化’的意义。”从希腊罗马到中亚到中国的“独目”巨人传说,“一目”的鬼国,“连眉”而“一目”的防风氏等,都为“眼睛”增添着文化史的内容。

《山海经》里有鬼国(就是甲骨文的鬼方),“人面而一目”,便是狄人的先民,即猃狁、薰育之类。敏斯(E.H.Minns )《希腊人与斯基泰人》等书早就揭示了这一点。赫德逊(C.F.Hudson)也说:“无庸置疑,阿里马斯比(独目人)属于蒙古人种,代表着中国史书中所指的薰鬻或匈奴。”(注:[英]赫德逊:《欧洲与中国》,王遵仲等译,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16页。 )此事在中国被“搁置”或漠视许久。1985年,孙培良发表他的重要论文,才被重提。我们的专著《中国文化的精英》(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台北桂冠公司,1991)讨论了这个问题。跟孙氏不同的是,我们认为:

希罗多德的Arimaspi≈荷马的Cyclop

中国的防风氏也是独目巨人(见于《述异记》)

作为长狄,他被“射其目”而死(见于《谷梁传》)

荷马史诗Cyclop(独目巨人)吃人故事见于中国文籍

一目国≈鬼国≈魅≈莽盖(北亚、中亚吃人巨怪)

“一目”跟“纵目”、“三目”都有干连

“一目”跟烛龙,跟蚕丛,跟三星堆纵目人也有关系

这,我们在《山海经的文化觅踪》(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里还要细加研究。

在民间观念里,“历史”上“确实”出现过“独目人”或“三眼人”。《科学晚报》(1996)甚至报道说,1990年,日本考古学家富士塔在南太平洋斐济以南80公里处的卡达吾小岛上发现只有“一个眼窝”(居中)的颅骨,眼窝竟大如“拳头”(这就有可能是从前额“击穿”而形成),发现者说它决不是化石,骨胳上还发现子弹孔,此人可能死于40年代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某次战斗里。这,当作“现代神话”来看,倒是有趣的事。报道还说,美国俄亥俄州小学教师艾美脑后长着“第三只眼”(不知道是否“松果腺”之类变异),能够看见在她身后捣蛋的学生。这些都没有经过科学论证,姑妄听之耳。

欧洲独目巨人吃人故事见于中国

现在让我们来看欧洲的独目巨人族塞克罗浦斯(Cyclops )吃人故事。在《奥德修记》里,诸神之王宙斯说,独眼的波吕菲谟“是威力最大的巨人,是主宰荒茫海水之神伏而鸠的女儿托欧沙的儿子;托欧沙在中空的岩洞里同波塞顿(海神)交合,生了波吕菲谟”,所以海神对奥德修弄瞎巨人一事耿耿于怀(采用杨宪益汉译,下同)。

奥德修所遭遇的独目巨人是牧羊者,被奥德修用酒灌醉,用大如船桅的橄榄树棍点火刺瞎了他的眼睛,血从炽热的钻子四周流下;当眼珠烧着了的时候,眼皮和眉毛都被火灼焦,眼里的神经在火里爆炸。狡猾的奥德修说自己名叫“无人”,当遇害的巨人被问是谁侵犯他的时候,这位波吕菲谟回答说:“唉,朋友们,‘无人’用阴谋,不是用暴力在杀害我哩。”别的巨人就推诿之于神谴。以后奥德修躲在他的公羊腹下逃了出来。

在《一千零一夜》水手辛伯达第三次航行故事里,吃人的巨人的独目变成了双眼,这个“庞大的黑色巨人,个子高大得像枣树一般。他有一双火把似的眼睛,一口猪齿般的牙齿,一张井口样的大嘴,一片驼唇般垂在胸前的下唇,两只毡子般摆在肩上的耳朵,一副狮爪般的指甲”(纳训汉译)。他像阿拉伯人吃烤全羊似的吃烤全人。以后同样被辛伯达以两把烧红的铁叉戳瞎了他的两眼。这里同样也有这类巨人神话的关捩点:他的眼睛是致命的“生命线”。这不由得再次想起狄人酋长被“射目”而死的故事——例如防风氏恰恰也是独目的!(注:参见萧兵:《防风氏与独目巨人神话》,《防风神话研究》,钟伟今主编,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

意大利有“独眼巨人”的故事,说的是两位修道士误入山洞,被巨人用大石堵在其中。大个子修道士被烤熟吃掉。小个子用烧红的烤叉刺瞎巨人独眼。第二天,小修道士裹着羊皮混在羊群里从巨人胯下钻出,得以逃生。(注:参见(意)伊·卡尔维诺:《意大利童话》(下册),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19页。)这个情节要素也来自《奥德修记》。

法国也有类似故事。据专家介绍,塞尔维亚、罗马尼亚、俄罗斯、芬兰等地都有它的流播,可见它广泛传承于欧亚大陆。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连眉”而“一目”的防风氏也是被利器“刺”目而死的。

《谷梁传》文十一年所记详细而富传说色彩:

长狄也,弟兄三人,佚宕中国。瓦石不能害。叔孙得臣,最善射者也。射其目,身横九亩。断其首而载之,眉见于轼。

这分明暗示眼睛是北方巨人族的要害或“生命线”。荷马史诗以下的独目巨人也是因为眼睛被刺瞎才被制服的。这一重要的“细节”证明着同样是独目巨人防风氏的神话是由西北方辗转南渡,而且其中确实包含着“奥德修式”故事的因子。

在7——8世纪间于七河流域、锡尔河流域的克普哈克、乌古斯部落里孕育并流传的《阔尔库特诗歌》,其中有一篇《独目巨人》,说他以姑娘为食,力大无比,刀枪不入。据说这是在突厥语部落广泛流传的故事,在哈萨克族的《乌斯可汗》传说里也有所记载。德国有学者以此与《奥德修记》独眼巨人相比较,认为荷马史诗的这个情节来自东方。他的证据是在中亚叶尼塞河流域发现了“独眼巨人”的石壁岩画,而突厥语民族曾长期活动于叶尼塞河流域一带,这可能是突厥民族的神话。此可备一解。它至少说明独目巨人族神话曾在亚洲、特别是中亚广泛流行。而且它曾深入北亚。有人说:“在《奥德赛》里的独眼巨人的情节在一些布里亚特[蒙古族]的史诗中也可看到,独眼巨人母题也在突厥不同的史诗中出现。”(注:[美]尼古拉·波拉:《对蒙古史诗母题的研究》,祁志琴译,《民族文学译丛》第1辑,1963年版,第376页。)

中国哈萨克族民间文学研究者穆塔里甫则认为:“独眼巨人被比沙提所杀,他的哥哥克颜被独眼巨人吞吃的传说,还流传在哈萨克中。”(注:[哈萨克族]穆塔里甫:《简述哈萨克神话和神奇故事》,《中国少数民族神话学术讨论会论文集》(下册),1984年,第294、295页。)例如,“在《江尼德巴图尔》神奇故事中看到:一个魔鬼窜来以后,经常出来吞吃人畜,最后国王也得向魔鬼求和,答应每年给它两个姑娘、四十匹马、一百只羊。”(注:[哈萨克族]穆塔里甫:《神话初探》,贵州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585页。)

可惜他举以对较的魔怪不是“独眼”的。

但在哈萨克其它神话中,他是居住在深山,力大无穷,浑身刀枪不入的独眼巨人。他怒吼起来,上唇顶天,下唇触地。

雅库特民间文学里也有类似的威严的独眼巨神。在著名史诗《玛纳斯》里,独眼巨人是女魔之子,被英雄玛纳斯手下两员大将射中独眼(就好像防风氏被射中眼睛),“水桶大的眼珠掉到地上”,他的头也被砍下(史诗第1卷汉译本已出版)。类似的故事还有几处。

中亚和西域史诗里独目巨人多是山精或岳神。这也有些像防风氏,他守封嵎二山,原来也是北狄的独目英雄和山神。后来却被大禹当做违纪的酋长杀掉;或如异文所说,被射目,斩首。越来越多的学者由于突厥语族等群团流行该型故事较早,认为它起源于东方,后来才经过欧亚草原传到南欧。(注:[美]尼古拉·波拉:《对蒙古史诗母题的研究》,祁志琴译,《民族文学译丛》第1辑,1963年版,第376页。)

除前引外,唐善纯说:“哈萨克故事《阿勒克蔑尔根》说:射手阿勒克蔑尔根误入独眼巨人的山洞,跟着羊群混出了山洞,并救出了落入巨人魔掌的其他牧人。……”(注:唐善纯:《中国的神秘文化》,河海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332页。)哈萨克故事产生比较古老, 然而是否哈萨克神话由东而西传到古希腊,他采取谨慎态度。这个故事源出哈萨克史诗《阿勒克蔑尔根》。阿勒克的两个伙伴为独眼巨人所吃。他用烧红的木棍戳瞎他的眼睛,蒙着大羊皮从瞎巨人胯下混出。他用箭射死巨人,救出其他被囚的人。(注:参见《哈萨克民间长诗选·阿力克莫尔根》,民族出版社,1986年,哈萨克文版,第649页。 引见郎缨:《东西方文学中的独眼巨人母题》,《西域研究》1993年第3期,第 21页。)

柯尔克孜英雄加依尔蔑尔根所遇者则是“独眼女妖”。她用巨石堵住洞口,英雄用烧红的烤人用铁钎刺瞎其眼,同样用箭射死她,救出被囚者。(注:郎缨:《东西方文学中的独眼巨人母题》,《西域研究》1993年第3期,第21页。)

这些跟《奥德修记》的独目巨人故事显然同出一源。

郎缨就此做过详细介绍。她说:

世界上英雄勇斗独眼哭人母题蕴藏量最大、流传面最广的地区,是操突厥语民族聚居的地区,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在操突厥语民族的神话、史诗、英雄传说中,独眼巨人的母题悉为常见。《关于巴萨特杀死独眼巨人的传说》是其中一则十分古老的传说。(注:郎缨:《东西方文学中的独眼巨人母题》,《西域研究》1993年第3期,第21页。)

巴萨特是个“狮孩”,吃狮乳长大,他的父亲是乌古斯可汗鲁孜。这个部落像哈萨克一样流传“天鹅处女”故事,却与“独眼巨人”相结合。这也意味深长,说明它们往往“共生”或者“伴生”。阿鲁孜所部牧人萨尔绍潘,用毡斗蓬“裹”下一位在天空飞翔的仙女(案:实即天鹅姑娘),并与其在泉水畔好合。翌年,仙女带给他一枚肉囊(暗示其系“鸟卵”),从中“裂”出一个额头生眼的婴儿。这位婴儿长成巨人,加上得到母亲的魔力指环,刀枪不入——他的“独目”实在是他的“生命线”或“生命点”(荷马史诗在此要点上含糊)。他以活畜生民为食,人和畜群被他吃掉许多,只好将其赶进深山。他住在山洞里,放牧羊群,每天吃两个活人,五百只羊;有三个孩子的家庭要献出两个,两个小孩则献出一个。

于是转入“除害——救世”的母题。英雄巴萨特离开狮群,只身寻找独眼巨人。巨人将其捉进靴筒,关进山洞,用大石堵门,巴萨特趁其熟睡,用烧红的烙铁刺进他的独眼。瞎了的巨人,第二天也是叉开两腿,让羊群通过。英雄杀只公羊,蒙上羊皮,混出山洞。后来与巨人激战,将其杀死。(注:《先祖阔尔库特书》,新疆青年出版社,哈萨克文版,1988年。引自郎缨:《东西方文学中的独眼巨人母题》,《西域研究》1993年第3期,第21页。)这故事的后段, 也跟荷马史诗如出一辙。

据前引郎缨重要论文介绍,西域各族“独眼巨人”名称,举例如下:

[哈萨克语]托别阔孜

(tebekez,独眼巨人:tebe,额头;kez,眼睛)

[维吾尔语]辛嘎阔孜律克迪外

(Singakzlukdiwe,额头长眼的巨妖)

[柯尔克孜语]雅勒额孜洞孜杜贾勒玛乌孜

(Yelqizkezdu jalmauz,一只眼的女妖)

[阿尔泰语]索胡尔卡拉

(Sohor Kara,强有力的瞎子)

[加加乌兹语]杰佩格奥兹

(jepegyoz,额顶上的眼睛)

[哈卡斯语]萨尔塞格卡拉赫铁格

(Sarseq Karateq,独眼巨人)

[肖尔语]帕格尔泰戈

(paqer taüqi,独眼巨人)

[图瓦语]阿勒拜斯,或楚布斯

(Albes,Chubus,独眼巨人)

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通古斯语族也流传刺杀独眼巨人的神箭手——英雄故事。

这似乎是所谓“萨满文化圈”的一个重大“英雄救世”文学母题(独眼巨人有时转化为“魅:莽古斯”之类吃人妖怪)。

蒙古族《两个猎人》,跟柯尔克孜英雄同样,两个猎手追赶黄羊误入妖洞。一个猎人为独眼巨人所吃,另一个趁其熟睡用烧红的铁棍戳瞎其独眼;次日,也是宰羊裹皮与羊群一起混出山洞。他同样杀死巨人,救橱“囚人”。(注:《阿拉泰允吉与他的栗色骏马》,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85年,蒙文版。引见郎缨:《东西方文学中的独眼巨人母题》,《西域研究》1993年第3期,第21页。 )这跟《奥德修记》当然也如出一范。

蒙古族还有同母题故事。据郎樱等介绍,其情节要素如下:

魔怪 英雄克敌方式名称

独眼莽古斯喇嘛以石击毙 《镇压莽古斯》

独眼女妖 妹妹以烧红铁棍刺瞎其 《哥哥的嘱咐》

眼,兄妹合力杀妖

独眼巨人 牧人用铁烤叉遭刺瞎其 《有一万只黑绵

眼,扮羊逃出 羊的小黑老头》

鄂温克族传说,吃山果兽肉为生的人群住在黑龙江源头,他们的首领米莫尔根擅长骑射,在黑龙江北岸看到一匹大马上端坐着一个“像红松似的巨人”,他和马都是独目。他还向人要烟袋,紧紧追人。米莫尔根机灵地逃过了江,他不敢轻易追赶。(注:参见《鄂温克族民间故事选·米墨尔根和巨人》,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18页。)这里没有“刺目”的关键性因子,但证明独目巨人故事已传进黑龙江上游的深山老林。

普米族也有荷马式独目巨人故事

最令人惊诧的是“独目巨人——牧羊族”吃人并被刺目而死的神话,居然也在中国西南边疆发现。这是我们首先注意到的。

云南普米族流传着一则故事(它说它来自较西北的省份)。

普米族的祖先曾经住在康定。那里鹿麂很多,岩羊成群,适于狩猎。有一天,普米人的三兄弟上山打猎,遇见一个岩洞,洞中有一堆火,三兄弟便进洞休息,围坐烤火。不久,进来一个独眼牧羊人,他们害怕地躲藏起来。独眼人在火上烤吃了一只羊,又四处搜寻,发现了老三,就把老三捉出来烤吃掉,才呼呼大睡起来。兄弟俩怒气冲冲,趁独眼牧人熟睡之时,取下洞壁上挂着的铁钩,烧红后刺进独眼人的眼睛,然后急忙逃出岩洞,直奔家中。(注:《西南少数民族风俗志·普米族》,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云南版)1981年版,第327页。)

这故事后面还有一根“尾巴”,说:“家里人听兄弟俩讲述了真情,都说这样会得罪菩萨,全家受罚。一个个人心惶惶,兄弟俩便商定逃跑,于是就去卜卦问神。神告诉他们,要全家穿上用头发打成的草鞋,鞋跟向前,鞋尖向后,往南方跑,谁都追不上。人们就穿着发鞋,从西康逃到了云南。”(注:《西南少数民族风俗志·普米族》,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云南版)1981年版,第327页。 )这里当然包含着民族迁徙的节目。(注:《西南少数民族风俗志·普米族》,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云南版)1981年版,第327页。)

这个故事几乎完全是《奥德修记》的翻版,其相似的程度却使人对它表示“保留”或怀疑。它可能是欧洲传教士在近世讲给普米族听的,那就没有什么比较文化史的价值;但如果真是西南民族“古已有之”的神话或史诗,那简直就得改写世界文化史。可惜目前还只是孤证。不过这故事强调自己的川藏渊源,所以不能绝对排除从古代欧亚草原播化而来的可能性。这不但有助于探索中国西北独目巨人族神话的根源,也有助于进一步阐释长狄酋长等被射目而死的记载的比较文化史意义。

普米族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藏语支。

他们自称phzě55(义为“白”)mi55(人),义为“白色人”,犹如“白族”。后一音节mi55特别重要,相当于楚姓的“芈”,跟羌语、藏语的mi一样指“人”,多少有些像汉语的“民”(音义又近于“母”)。我们的《楚辞文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对这一文化性关键词有详细的讨论。汉族古代称普米先民为“西番”或“巴苴”,有些像称藏族为吐蕃(Tibet)或“西蕃”(番音播)。巴,是藏族、纳西族对普米的称呼,音略同番(播),或“博”,音义俱近汉语之“白”(buo)。“巴苴”之苴,唐善纯说是羌语tsho,汉语古音tsio,义亦“人”。(注:唐善纯:《中国的神秘文化》,河海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332页。)他们的祖先是由北而南迁入云南的。 他们崇拜并宣扬的“四山”,可能跟见于《尚书》的古羌的“四岳”有联系。(注:唐善纯:《中国的神秘文化》,河海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332 页。)

尤中论证,普米族系随蒙古大军入滇的。见于《维西闻见录》等。其传说,不但保留在兰坪、宁蒗等地葬礼《开路经》里,而且被“推广得更远,直达昆仑山”;正如部分汉人死后魂归泰岱一样,他们是魂归昆仑(初始之“混沌”)。

这里也许有汉人的影响,但其古老不可置疑。如此,尤中推论说,“则普米族原来住在青藏高原,后来逐步南移,到1253年忽必烈率蒙古兵征大理之时,他们已经到达了川西南与滇西北接连地带。”(注:尤中:《中国西南的古代民族》,云南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69页。)这样,他们就有可能远从西北高原带来经过西亚、中亚传播的故事。

中国文献里的巨人吃人故事

稍加分析就可知道,“独目人”故事除整体结构或框架的完整外,包含着如下的情节要素、关目或因子:

吃人的巨人额间有一独目(他常以牧羊为业)

水手或旅客误入(或被捉入)巨人的山洞

巨人用石堵住山洞

巨人食用其中不幸者(其“改型”或作收留妇女)

狡黠的幸存者哄骗巨人

他用(烧红的)尖物刺瞎巨人的独眼(生命线或致命点)

他身裹羊皮混在羊群里逃过巨人的核查

他曾自称名叫“无人”,巨人被刺后大喊“无人害我”,其他巨人不予追究

独目人或巨人吃人的传说,文献和传说里还有不少反映。例如《新唐书·东夷·新罗传》就有吃人的巨人。《玉堂闲话·新罗》也记“锯牙钩爪”的长人能“食人”(《太平广记》10·3960)。《奥德修记》译者杨宪益认为跟荷马所记非常相像。《山海经·大荒东经》郭注引高会语:“倭国人尝行,遭风大海外,见一国人皆长丈余,形状似胡,盖是长翟别种。”《新唐书·东夷·新罗传》说其“倨牙钩爪,黑毛覆身”,很像所谓“魅”。《纪闻》说他们吃人,幸存航海者在妇女帮助下断其醉者首,则已经羼杂进(猿猿)抢掠妇女故事的要素。所以,必须看到,这一类故事里的(独目)巨人逐渐转换生成为某种妖怪,特别是猴精。“吃人”有时被替换为“抢婚”。于是就有《补江总白猿传》、《陈巡检梅岭失妻》那样的猿猴抢婚故事,其源头可远溯《罗摩衍那》,影响及于《西游记》。我们的《中国文化的精英》有所论述,新材料不断被再发现。它们的基本结构或“模子”(model or pattem)是:

怪物(独目妖或猿精)吃人或抢婚 为英雄(得女人之助)伤其“要害”而死

这“要害”或生命线可以是“独眼”(奥德修记式),可以是腹脐(白猿式),也可以是其它,如阿溪里斯的脚后跟。

除前举外,中国的野史和稗记里也有巨人吃人故事,只不过改头换面而已。略举数则。

唐刘恂《岭表录异》说陵州刺史周遇自青社之海归闽,凡历六国,第三是野叉国。

有数人同入深林采野蔬,忽为野叉所逐,一人被擒;余人惊走,回顾,见数辈野叉同食所得之人。同舟者惊怖无计。顷刻,有百余野叉,皆赤发裸形,呀口怒目而至。有执木枪者,有雌而挟子者。篙工贾客五十余人,遂齐将弓弩枪剑以敌之。果射倒二野叉,即舁曳朋啸而遁。既去,遂伐木下寨以防再来,野叉畏弩,亦不复至。

这很明显地是未开化的后进部落,可能还实行“食人之风”。但是已被改造成魔怪食人,只是缺乏“后半”故事,极不典型。

宋洪迈《夷坚志》里有好几条同型故事(猿猴抢婚型另详)。例如《夷坚甲志·昌国商人》条云:

宣和间,明州周昌国人有为海商,至巨岛泊舟,数人登岸伐薪,为岛人所觉,遽归。一人方溷,不及下,遭执以往,缚以铁绠,令耕田。后一二年,稍熟,乃不复絷。始至时,岛人具酒会其邻里,呼此人当筵,烧铁箸灼其股,每顿足号呼,则哄堂大笑,亲戚间闻之,才有宴集,必假此人往,用以为戏。后方悟其意,遭灼时,忍痛啮齿不作声,坐上皆不乐,自是始免其苦。凡留三年,得便舟脱归,两股皆如龟卜。(1·86)

这里说的也是后进部落,但不吃人,只是商人被捉是这类故事的主要事件。

元周致中《异域志》说加里曼丹爪哇岛一带麻罗奴事就有巨人吃人的要素了。

商舶至其国,[巨人]群起擒之,以巨箸夹而烧食,人头为食器。

王立认为,这类故事最初反映“食人之风”,后来中断。“至唐代中外海上交流增多,海难故事频仍”,(注:王立:《中国古代文学中的海岛巨人母题——兼与西方、中亚传说比较》,《学术交流》1997年第2期,第101页。)这类传说重又昌炽。

《太平广记》卷四八一引《玉堂闲话》,既有《新唐书·东夷·新罗国》所记那种锯牙钩爪、黑毛覆体的“食人”长人,又说六军使西门思恭使于新罗,沧溟飘泊,南抵一岸——

俄见一大人,身长五六丈。衣裾悉异,声如震雷。下顾西门,有如惊叹。于时以五指撮而提行百余里。入一岩洞间,见其长幼群聚,递相呼集,竞来看玩。言语莫能辨,皆有欢喜之容,如获异物。遂掘一坑置之,亦未看守之。信宿之后,遂攀缘跃出其坑,迳寻旧路而窜。才跳入船,大人已逐而及之矣,便以巨手攀其船舷。

于是出现“断指”细节。“于是挥剑,断下三指,指粗于今槌帛棒。大人失指而退。……”(10·3962)

《夷坚乙志·长人国》条里出现了捉人的巨人。

明州人泛海,值昏雾四塞,风大起,不知舟所向。天稍开,乃在一岛下。两人持刀登岸,欲伐薪,望百步外有篠篱,入其中,见蔬茹成畦,意人居不远。方蹲踞摘菜,忽闻拊掌声,视之,乃一长人,高出三四丈,其行如飞。两人急走归,其一差缓,为所执,引指穴其肩成窍,穿以巨藤,挂高树而去。俄顷间,首戴一镬复来。此人从树杪望见之,知其且烹己,大恐,始忆腰间有刀,取以斫藤,忍痛极力,仅得断,遽登舟斫缆,离岸已远。长人入海追之,如履平地,水财(才)及腹,遂至前执船。发劲弩射之,不退。或持斧斫其手,断三指,落船中,乃舍去。指粗如椽,徐兢明叔云尝见之(何德献说)。(1·249—291)

看来这里的岛上巨人是吃人的。脱逃时,重复了“断指”细节。这个故事出现了后来记载里常见的细节:

被捉者为巨人穿窍吊悬

脱逃后巨人攀船被砍断手指

类似的故事见姚莹《康輶纪行》,转述陈伦炯《海国闻见录》。

泛海舶者,尝遇其人,长三十丈,见中国人,喜而攫之,以柳条贯人腮,系十数人于腰间而行,如贯鱼状。有裂腮而堕,得逃跑者,长人亦不之觉。……

清朱梅叔《埋忧集》又重复了一次。

昔有海舶,将往贾柔佛国,为飓风漂至一岛。其地四面叠障,周围杳无人径。同舟十余人,闷坐无言,相将登岸,攀藤腰絙而上。半日方及山半,有巨石如盘,俯瞰海岸,登之,觉天风浩荡,凛不可留,而鸱啸猿啼,震撼心魄,急寻去路而还。未数武,瞥见深箐中一大人,长十余丈,披发彳亍而来,见诸人,大喜,一跃而至。鸟语啁啾,抚而遍嗅。

接着照例是用藤条穿腮如串鱼。可见这已成为一个模式。

清东轩主人《述异记》重构这个故事时说,“有朱发獠牙青面之鬼三十余,尽擒其众,一一用藤条穿颊县于大门之内”;同样是一人颊穿而坠,得以逃脱。

[巨人]即向岩壁折一藤条,将数人逐一穿腮中,如贯鱼状。穿毕,屈其两头系树上而去。其人在树顶望大人已远,急抽佩刀断其藤,折枝而下,狂奔至海滨,风势已转。登舟,甫扬帆,而大人追至。时舟已离岸,大人以手挽之。一人掣刀断其手,大人缩去;坠二指于舱,皆只一节耳,称之,重八斤,长二尺余。

《边州闻见录》也有类似故事,“断指长二尺有奇”。作为故事,它们的原生性和可靠性都不强,可能是唐宋“长人国”故事的翻版或流播。

《夷坚丙志》又有《长人岛》,与乙志《长人国》大同小异,盖一事二传或复记。故事说,有航海人遇风雾到荒岛图存,入“石崖”中憩息(“山洞”因子复现),被裸体巨人捉拿,用大石堵塞“窦口”(《奥德修记》堵洞细节出现)。遇难者由两旁空隙逃回小船,巨人追赶以手捉船,被砍断一臂。

但是这类故事里巨人都并非“独目”,跟中亚、北亚故事相比,显得极不完备,极不标准。但我们觉得它们依然是本型故事的繇变,或者说跟唐宋以来海难故事的特殊结合——而且,在它们的改型“猿猴抢婚”故事里,许多更典型的细节或因子却“保存”得相对完好,证明着这类故事确曾记载于中国稗乘,只是发掘得很不充分罢了(改型故事见本刊1998年第4期萧兵文)。

从以上故事的简单比较里,我们可以获得如下印象:

(1 )希腊人等记载的独目人确实就是《山海经》里的“一目国”,原指鬼方或猃狁、薰育、荤粥(即后来的匈奴)。

(2)先秦时期中国跟西方有所交通或交往。 “一目”的狄人先民就是最重要的媒介。希罗多德《历史》里记述的欧亚草原中段(中亚——西域)“七种人”,都可以在《山海经》等书里找到踪影。但“一目人”是无可辩驳的铁证,关键。

(3 )“独目人”也就是荷马史诗里的圆眼(独目)巨人(这是对游牧民族的丑化,怪化)。“奥德修”刺瞎独目巨人逃生型的故事最可能原生于中亚,向西入希腊,东传则经西域入中国内地,从北亚一直达到南疆(普米族)。

(4 )中原文献里也有巨人吃人故事(后来转变为“掠女”传说),这是上述故事与唐宋以来海难传说的特殊融汇,显得极不典型。

收稿日期:1998—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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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目巨人”神话在东西方文化交流史上的意义_独眼巨人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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