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氏小说中的情感叙事与形象塑造&以北极风格绘画为例_小说论文

无名氏小说中的情感叙事与形象塑造&以北极风格绘画为例_小说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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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71(2014)06-0069-06

       在民国的小说创作中,无名氏①总是善于用一种极喜极悲、极冷极热、极动极静的大起大落式的情感叙事,来叙述人间的悲欢离合,抒发生命的爱恨情感,塑造极富悲剧色彩的人物形象,从中展现生命在情感漩涡里久久激荡的情形,以形成一种极致的情感冲突之美,使小说获得巨大的情感冲击力和审美张力,给人们带来强大的情感震撼。无名氏的情感叙事,其特点是突出生命理想的主题,以情爱为线索,通过对生命意义的探寻,叩问生命存在的价值。

       本文选择无名氏的小说《北极风情画》进行深入的文本解读和分析,从中探讨在20世纪40年代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年代,无名氏在选择韩国上校与波兰少女的跨国之恋作情感叙事时,是以怎样的一种超现实的情感来展现情爱的巨大力量及其对生命、人生的价值与意义进行深度探寻的。在情感叙事和形象塑造上,无名氏的小说创作,不仅展现出个人和时代的生命映像,同时也给人一种生命意义的启迪,在民国小说发展史上,无名氏小说创作可谓是别具一格,独具风采。

       无名氏曾说:“新的艺术不只表现思想,也得表现情绪,不,应该表现生命本身。生命起源自川流不息的大江河,汹汹涌涌直奔前去。艺术必须得藉情绪来象征这种大生命的奔流。就这一点说,艺术不只是思想、颜色、线条和浮面描画,而必须有一种内在的情绪力量,叫读者不仅知道,还得感到。”[1]149在小说《北极风情画》中,无名氏选择以韩国上校与波兰少女的跨国之恋为叙事对象,使之不同于一般卿卿我我式的言情小说,其情感叙事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他“将自己心爱的生命意识吹进爱情故事的躯壳里,他要透过男女的感情世界探讨‘人’的‘个体生命’的秘密”[2],使小说的情感叙事在具有相当的情感力度的同时,也具有一定的生命哲理的深度。

       《北极风情画》强烈的情感叙事动力,主要来自两个方面:首先是来自无名氏对生命理想的执着追求,如同他后来所说的那样:“在生命中,我只爱两样东西:‘自我’和‘自由’。没有前者,我等于一个走动的躯壳,比死更可怕的死者。没有后者,活着只是一个刑罚,生命只是个严惩。”[3]257他还曾明确宣示:“所追求的,只是生命!生命!生命!最高度的生命!最绝对的生命!革命和政治只是生命中一个部门,并不是生命全体!”其次是来自无名氏对生命自由的深切感悟与体验,就像他反复强调的那样,自由“是生命中的生命,人性中的人性……没有自由的生命不是人性生命,那只是一堆活动的骨渣子、肉架子”[4]345。基于这种对生命意义的认识和探寻,无名氏在小说中对爱情的描写,则是力图将爱情回归至人性和自由的层面上来进行充分的艺术表现,凸显情感叙事巨大的生命张力,而并非是像当时左翼文学所主张的以社会批判为目的,也非是自由文学派主张表现情爱之美的古典意蕴。《北极风情画》看似是言情类通俗小说,但实际上则是一篇探索生命意义的严肃小说②。

       在小说中,韩国人林上校和波兰少女奥蕾利亚的爱情遭遇,叙说的是一个跃动着生命情感的传奇。这显然不是一般通俗小说所致力的那种吸人眼球的单纯而曲折的谈情说爱描写,也不是人为的刻意渲染情爱的离奇,其创作主旨则是要让人在生命的热情中,去思考生命的意义和生命的本质内涵。无名氏对林上校与奥蕾利亚的跨国之恋的情感叙事与形象塑造,强调的是主人公的情感在特定环境中的实现与发展,而不是与环境的冲突,也不是要表现环境对爱情的压迫,更不是跨文化的冲突,相反,则是将一段偶遇而奇异的爱情置于冰天雪地的托木斯克这一特定的环境之中,在生命的哲理和意义的探寻中,展现出爱情的纯粹、人生的纯粹、人性的纯粹:

       气候的变化,丝毫不影响我们的散步。有时,在深夜里,狂风如万千虎豹般怒吼着,狂啸着,如瀑布般冲沉着我们,击打着我们,我们依然互挽着腰肢走着,稍稍低下头。这时夜是狞恶的、无光的。我们好像是落在一片暴怒的大海里,我们在奔腾澎湃的波浪上行走着。风不断咆哮着,这种风只有在靠北极的地带才有,俄文叫做“布乱”,日文叫做“大吹雪”。这种“布乱”从北冰洋愤怒地冲来了,声音是令人发抖的可怖。我们的足步声完全浸入大风中。我们不能说什么,只能用全力互挽着前进。整个世界好像已经崩溃了,只有我们两个还活着。

       小说的深刻之处是使浓烈的情爱具有浓烈的人性和人情的意蕴,突破了一般通俗小说将情爱、情欲式的情感叙事多集中于感性叙说层面上的创作局限。无名氏曾反复强调:“爱情是生命的原形质,没有它,什么也没有。”通过小说的展示,人们可以看到林上校与奥蕾利亚的跨国情爱,是如何超越国别、地域之限制,而升华到生命本质和人性的层面,获得价值和意义的支持的。可以说,无名氏用奇谲玄秘的笔触构筑爱情传奇,努力进入生命本体的情感层面,在情爱的巅峰体验中感悟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从中引发有关生命存在意义的探寻,有关生命自由和永恒的沉思,并由此完成对生命、自由和对纯美、纯真爱情的形而上追求:

       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我唯一的朋友只有你!你是我生命中的唯一的火!你使我温暖!你使我眼睛发光!如果没有这点火,我将永远受黑暗和寒冷的折磨,黑暗和寒冷会把我的灵魂撕得粉碎。……每一夜,我所有的梦都充满了你,你的笑、你的目、你的声音。每一天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回忆你、想念你。我回忆着你的每一句话,我想着你的每一个动作。我不仅跟踪你的生活的细节,我还跟踪你的思想。你的思想的每一条阴影、每一个起伏、每一片折叠,我会跟踪着、咀嚼着……在这一生里,我只遇见了一颗伟大的心;这是你的心!我要把这颗心一遍又一遍的咀嚼,像嚼水果似的。我要把这颗心偷偷地深深地藏起来,藏在我自己的心里……你知道吗:每一个日子,在未见到你以前,我是怎样的焦灼?痛苦?我在自己房里来回走着,一次又一次的走着,好像是在坟墓里走着。在我的生命里,好像充满了黑暗,世界末日仿佛已经降临,我这是一个将被裁判的孤魂!……直到见到了你以后,和你在一起,我才咀嚼到了真生命、活生命!啊,和你在一起,无论是谈天、是走路、是沉默,都美、都好。有了你,什么都有了。你像一个神,给我安排了天堂的华筵、天堂的滋味。

       这大段、大段的暴风雨般的情感表白,将林上校和奥蕾利亚“偶遇”的爱情,上升到了一种纯真、纯美的美学境地,显示出在人类生命和爱情的真实色彩里,那种特有的圣洁、高贵、典雅的情爱之美。同时,这种情感表白也可谓是人类生命中最无私的情感袒露,是生命情感中一道最亮丽的风景,充分地表现出无名氏对“自由”、“自我”生命理想追寻的主观体验情感,并揭示出生命、情爱的一种独特的姿态,表现出了生命情感的丰富性、变幻性和多元性,从而引发人们对生命情感美丽和浪漫的诗意遐想。在林上校和奥蕾利亚的爱情历程中,人们看到的是,真挚的生命情感,奔腾不息,五彩缤纷,壮观瑰丽,充分地展示出无名氏坚持艺术创造必须来源于人物身上一种“内在的情绪力量”,以展现川流不息的生命意识的涌动和演化,从而使“爱的风情”作为一种生命的极致形态,自始至终都能沉酣于生命的大欢喜中,展现出生命情感的极致飞扬的小说创作理念。

       无名氏认为:“在很大程度上,艺术家只是记忆者或梦幻者。”[5]14在小说创作中,无名氏擅长通过大胆想象的方式来推动小说的情感叙述和形象塑造,使之染上一层极致的浪漫抒情的色彩。《北极风情画》中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都是用想象编织而成的美丽传奇,呈现出一种理想型浪漫抒情叙事和形象塑造的特点。在韩国革命志士李范奭提供基本素材的基础上,无名氏以大胆的想象方式,书写了韩国上校与波兰少女远在西伯利亚的凄美爱情故事。在小说中,林上校是谦谦君子,英俊潇洒、多才多艺、机智幽默,具有浪漫主义的精神特质,奥蕾利亚则是漂亮善良、热情痴情,是圣洁和完美的象征。“偶遇”的爱情,使他们迸发出了火一样的情爱,使他们完全沉湎于爱情的幸福之中而不能自拔。无名氏用一种极富想象力的叙事方式,描述了他们爱情的美丽、浪漫和疯狂,整个恋爱过程激情奔放,充满着梦幻般的奇妙和甜美,演奏出一曲最动人的浪漫情歌。通过想象翅膀的自由飞翔,无名氏构建了幻化的理想人生和美丽的爱情,不仅展示出爱情的纯真纯美,同时更重要的是从中触及到人类情感和灵魂的深度。正如陈思和所说的那样:“无名氏拙于从现实生活中提炼真实情节,进入再造现实世界的艺术创造能力,他擅长的是从生活表面现象上轻轻掠过,然后进入想象的空间。”[6]无名氏以浪漫主义的想象方式来组织情节,用最圣洁、最豪华、最典雅的想象意象来编织林上校与奥蕾利亚的跨国之恋,这就使世间的一切,都跨入了一个超凡脱俗、如梦如幻、纯真纯美的诗意境界,使浪漫主义的情感叙事和形象塑造在这里达到了极致的艺术美的境地。

       然而,在小说中,林上校与奥蕾利亚的爱情最终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悲剧的结局。对于命运的这种安排,小说通过想象安排了一种“殉情”的圣洁仪式:

       这一晚,她似乎太疲倦了,不禁昏昏睡去,我却一夜没有能睡,我睁着眼,一直定定凝视她的美丽的脸孔,我知道:这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夜了。这一夜以后,在我们中间会耸立起一座万里高墙,永远把我们隔成两座世界。我痴痴望着她,并没有一滴眼泪,我的眼泪似乎已经干了。

       她虽然睡着,却也不时惊醒,一惊醒,她就歇斯底利地紧紧抱住我喊道:

       “啊,爱,我们在哪里呢?......没有什么阻隔在我们中间吧?……没有什么召唤你吧?……”

       “啊,爱,晚风为什么吹得这样悲惨呢?……”

       “啊,爱,夜晚的号角为什么响得这样凄凉呢?……”

       “啊,爱,爱,看我呀!……为什么不看我呢?……”

       囿于现实巨大障碍的跨国之恋,在强大的命运狙击面前,悲剧的结局似乎是个人的力量无法超越的,但在精神层面上,则不能表现为束手无策。林上校与奥蕾利亚最后三天对情感的“挥霍”乃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情感奠祭。这种想象的仪式同样是圣洁的、高贵的、典雅的,使两人的爱情呈现出多重意蕴:热烈的、残酷的、诗意的、凡世的、喜悦的、痛苦的、无奈的等复杂情感,都深深地交织在整个情感叙事和形象塑造之中。

       在叙事的艺术张力上,无名氏奉行的是一种“燃烧”的生命哲学,凡事不做则已,一旦做了就必定是要达到酣畅淋漓的效果。这种游走于两极的感情冲撞、宣泄、抒发,形成了一种极致的情感冲突之美感,造成了震撼人心的艺术审美效果。在《北极风情画》中,无名氏集中笔力叙述男女主人公从相识到相恋,再到分离的情感曲线,并且将其推向情感的极致,这样,生命极乐与极悲的两重境界也就被展现得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男女主人公的邂逅,随之而来的是欢乐爱情的情感激荡,展现他们沉浸于幸福爱情之中的情感之美。在这里,情感叙事随着想象而起舞,无名氏放纵笔墨将他们的幸福写得极其动人,爱之烈火燃烧得极其猛烈。然而,处于极乐境界时的爱情,却又往往是转瞬即逝,一旦到达巅峰,即急转直下。主人公突然从快乐巅峰直线下落,直到无底深渊,应了“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的生命发展规律。通过大胆的想象,无名氏用大段大段的情感冲突描写,强烈地抒发出他们的爱情由于分离所带来的崩天裂地的痛苦和绝望之情。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巨大情感落差,形成了巨大的审美情感张力,给人带来空前的心灵震撼和深沉的生命哲理思索,如林上校看到玻璃窗中诃根名画《泰什蒂岛的女子》时所想到的那样:

       看了这幅画,生命里的偶然成分,不禁使我震颤起来。一个人的生命的消耗方式,纯粹是一种偶然。诃根是偶然到达泰什蒂岛,竟必然爱上它,更必然把自己的艺术生命消耗于它。冰天雪地之夜,我从歌剧院归来,狭路相逢,与奥蕾利亚邂逅,又何尝不是偶然?谁又知道这一个偶然将来会产生怎样的必然结局?

       无名氏展现出了生命中“偶然”的魔幻作用。在他看来,这种“偶然”因素往往主宰着命运的走向。因为林上校与奥蕾利亚“偶遇”姻缘及其走向悲剧的“必然”结局,是因为“偶然”中埋下了“必然”的悲剧种子。从哲学的维度来说,由于“偶然”因素对生命进程的强力介入和干预,也就“必然”会使所获得的情感生命,显示出它的偶然性、短暂性和神秘性的形态特点。无名氏对生命快乐的体验并不乐观,虽然他并不排除人能够享受和欣赏尘世间的一切,包括恋爱、肉欲、热闹、豪华等等,但是,所有的这一切都将是稍纵即逝的,是短暂的,变幻的,不可捉摸的。在他看来,“快乐,绝对的最高快乐,一种类似沉醉的快乐,只是刹那间事,最多不过一两分钟”[7]156。因此,无名氏将这种“刹那主义”生命观,贯彻在他的小说创作之中,也就更加突显出他对生命的有限和对爱情的短暂的悲剧感知。这种生命意义上的不完全、不完整的爱情及其结局,所带来的幸福也只能存在于生命的“刹那间”,美丽但短暂,激烈但悲凉。从生命哲学的维度来说,这也可以看作是无名氏创作《北极风情画》的真正寓意。

       通过浪漫主义的极度夸张渲染、极喜极悲的两极张力的情感叙事,无名氏的小说创作尽展生命的悲喜两极之状,力图展示出人类精神所能达到的最高和最后的境界,也即写出生命可能和不可能的两种境界,在生命的悲喜两极中,让爱与恨碰撞出生命情感的极致火花,让人物形象在艺术审美中获得永远的定格,同时也让心灵的情感、心灵的意识在消逝的情爱和生命中,进入永恒的精神境界。

       无疑,无名氏的情感叙事及其审美情感聚焦始终是落在心灵的层面。他致力思考的中心是生命的存在价值、意义和精神、心灵的自由。《北极风情画》之所以能够与一般的言情小说拉开距离,主要的原因还在于无名氏所致力表现的是,要通过情感叙事来展现主人公的心灵力度。如在小说中,无名氏所展示的“华山”,就不仅仅只是一般的地理概念,也不仅仅只是表现环境的险恶、神秘,相反,而是被赋予心灵的意义,展现的是心灵的力度,象征着心灵的最高境界:

       谁只要到过华山,他就不会忘记那些古怪而迷人的山姿峦影。它们好像一些活跃活跳的美丽小兽,永远潜藏在你心灵最深处,你无论如何也赶不跑!

       来到华山不是为了逃避现实,只是暂时抛开人世间的一切烦扰,去寻找心灵宇宙间最后的归宿。无名氏冲破世间的重重阻碍,努力拨开人类灵魂的障雾,进入心灵宇宙深处的最后一重门,让男女的情爱在心灵的层面得到净化,得到升华,从而进入人生的最高境界。同时,也使人们了解世间情爱的浑然自在和独特生命力以及在心灵层面上,这种情爱是如何得以净化和升华的生命根源。无名氏认为,真正的心灵世界是非常神秘和复杂的,但不管怎么样,那最复杂、最后的心灵世界,它总是存在着一个实在的“空”,因为人的生命不可能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心灵只有意识到这种意义的“空”的存在,生命才能在世俗世界中获得永恒的意义,获得终极的关怀。

       在无名氏看来,爱情是生命自由意志的表现形态,也即心灵情感的最高表现形态。他之所以要至真、至纯、至幻地展开对爱情的情感叙事,塑造有着炽热之爱的人物形象,目的也就是要让人间的爱情光华四射地普照生命的废墟,让无限的意义充实有限的生命,凸显出心灵所具有的超凡的情感力量。因此,无名氏用一种“介入”者的姿态进行情感叙事和形象塑造,以充满激情的抒写,让人物的情感、情爱和心灵的意识得以淋漓尽致地展示,使男女主人公内心情感澄明纯净、如醉如痴,使之充溢着炽烈燃烧的爱,毫无保留地付出:

       在一些美得令人不忍回忆的月夜里,我们在冷僻的街上散步着。大月亮由远远的大森林的后面升起,辉映着密札札的针叶树上的雪光,反映出一片淡青色的光芒。淡青色的月光照在希腊教堂的歌特式的尖尖钟楼上,照在教堂的红墙上,照在奶白色的雪地上,显得无比的华艳而安静。托木斯克的教堂特别多,这些洋溢着基督福音的中世纪风格的建筑,把黑沉沉的倒影描画在充满月光的雪地上,使我们感到一种庄严的和平。

       月光照着奥蕾利亚的美丽身子,照着她的明亮的脸和她的明亮的眼睛。她在月光中爽朗地笑着,笑声中饱和着月光。她在笑着银色的月光之笑。

       在这样的月夜里,我们的散步有时要延长到深夜一两点钟。这时已是春初,天气不像冬季那样冷了。夜越来越深,我们的话也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着。我们虽然相互无一语,但只要两个温热的身子不时接触着,我们即感到无限快慰。在月光中,她常常停下足步,神秘地望着我;四只眼睛在月光中缠在一起,每一只眼睛里都闪射出月光的明亮。

       通过情感叙事,无名氏将林上校和奥蕾利亚形象获得“蒙太奇”式的形象定格,也让他们的爱情形态呈现为:情依依,心相印,炽情相爱,却只能暂时厮守,不能天长地久。对两人爱情的精神形态、心灵形态的描写,使之呈现为:既然不能相伴一生,那么就让生命、让爱情,完完全全地绚烂一次、狂欢一次。正是基于这种情感叙事理念,无名氏让林上校与奥蕾利亚的爱情,在“死”之前完完全全地爆发了,使之达到爱的极致:“她似乎有意把生命中所有的残余热情统通交付给我,一点也不为自己剩下……她要在这三四天中,把她这一生所残剩的几十年热情,一股脑儿透支个干净,连皮带骨一起消费给我。她用这种野蛮方式来消耗自己的热情,已不是一个人的风格,而是赌徒的方式。”尤其是无名氏将奥蕾利亚的“死”处理得异常惨烈,异常悲壮,哀伤而又富有激情。显然,死亡在这里卸掉了残酷面纱,将情感叙事烙上一层崇高的诗性,如同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所强调的那样,将人置于“死亡”的处境,将会使人获得常人难得的清楚认识。无名氏也同样这样认为,他指出:“我们必须要死;经历这一改变,我们才能蜕化为新的生命。”[5]141正是这样,奥蕾利亚的“殉情”,就不是一般世俗意义上的为“殉情”而“殉情”,而是一种心灵的祭奠,一种精神的升华。她虽死犹生,永远活在林的心里。无名氏用这种生命之悲情,让林上校和奥蕾利亚的爱情,变得更为虔诚、圣洁、高雅,也让读者能够从中真正地体悟到爱情的永恒和崇高。

       在《北极风情画》中,为渲染林上校与奥蕾利亚的爱情及其美好的形象,无名氏全力以赴地在写“美”,凸显美的气质和美的形态:形象的美、气质的美、氛围的美以及心理体验的美。也许,可以这样认为,在中国现代小说创作中,还没有哪位作家像无名氏那么酣畅淋漓地表现浪漫的爱情、创造浪漫的爱情。他始终以浓丽的笔调来渲染相思、求爱、热恋过程中的感情波澜、心理流程,从而使小说的情感叙事和人物形象塑造,脱离一般言情小说所惯用的感官层面的情爱挑逗、渲染和刺激之俗套,升华到了一种精神挚爱的高度:

       可我更喜欢扭开灯,像一个画家,欣赏奥蕾利亚的形姿,在长长的、薄薄的粉红睡衣内的。那些半圆与椭圆,弧线与直线,新月与落日,三角形与海湾形,圆锥体与提琴体。一个西方女人形体的优美线条,是那样生动,富有曲折性,又如此充满大自然的弹力,对一个东方人说来,直是极大的蛊惑。

       这一天,奥蕾利亚真是美丽极了,也动人极了,这种美丽,不仅像春天的花朵,也像秋天的红熟果实——包含了最鲜嫩的最成熟的成分。因为,她现在已不仅是一个少女,也是一个少妇,是一个刚从少女变成少妇的人,必然就会显露出那种美丽,动人,可爱!她是快乐的,愉悦的,像一个捕捉到最大幸运的幸运者。

       虽然“言情”小说的情感叙事不可能不涉及情感的官能层面,但是,无名氏以富有诗意的笔触,描述女性的“胴体”形貌,则丝毫没有让人产生凡庸恶俗的感觉,相反,则是一种心灵层面的愉悦。这与无名氏小说情感叙事执意突出男女之间情爱至深的生命意义有着密切的关联,也让他们留给读者的形象,得到永恒的价值认定。

       柏格森说:“生命在其整体上显出是一个巨波,由一个中心起始向外铺展,并且几乎在它的全部周边上被阻止住,转化成振荡:只在一点上障碍被克服了,冲击力自由地通过了。”[8]226基于对生命哲学的独特理解,无名氏的情感叙事和形象塑造,走了一条“唯美”的艺术表现道路,从中构筑了一个独特的艺术世界,表现出一种独特的追求生命情怀的创作倾向。以生命激情为表现中心,以充满审美情感张力的叙事方式,形成狂放无度的审美文体,表达了生命之花的怒放,给人一种极大的感染力、震撼力和审美快感。无名氏宣称:“我尝试在作品中创造一种强烈气氛,它由三个来源组成,一、文学语言的具有音乐性的美的洪流;二、巨大的热情洪流;三、人生哲理的思维洪流。”[9]陈思和认为这三大“洪流”汇成的狂放文体,足以构成一座文字王国的火山,意味着对现成美学规范的破坏,也就是对“度”的超越。的确,洪水一旦决堤,浩浩荡荡,泥沙俱下,无法阻挡。这种狂放无度的美学情致,使无名氏的情感叙事像大海一样,阔大豪放、变幻无踪,但也像无情的海水一样,喜怒无常、泛滥无度,从而使情感叙事的审美张力受到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北极风情画》及其以后的诸多小说,在情感叙事和形象塑造方面都存在着这种特点。不过,需要指出的是,无名氏小说创作的情感叙事和形象塑造,其文化审美意义还略显不足,特别是未能使这种富有极致特征的情感叙事和形象塑造,在跨文化的冲突与交融当中,展示男女爱情的文化审美意蕴,也就是说无名氏力图赋予情感叙事和形象塑造以生命哲理的内涵,但对于这种跨国、跨地域之恋的情感展示和形象塑造,还多停留在单纯的生命情感维度上,未能在文化审美的维度上,使情感叙事和形象塑造获得更为深厚、更为强劲的跨文化的审美情感和意义的支持,这也是后人多将他划为通俗一类情爱小说作家行列的一个原因。与其说这是后人对无名氏的误解之处,毋宁说这恰恰就是无名氏小说情感叙事和形象塑造的局限所在,从中也反映出民国小说创作的思想勃发不够的缺陷。

       注释:

       ①无名氏(1917—2002),本名卜宁、卜宝南,又名卜乃夫,祖籍江苏扬州,出生地江苏南京,民国至当代作家。1943年,首次以“无名氏”笔名发表小说《北极风情画》,轰动一时。后又创作小说《塔里的女人》,再次引起轰动,后陆续撰《一百万年以前》等作品,享誉文坛。1946年至1949年,开始创作“无名书”首卷《野兽、野兽、野兽》,次卷《海艳》及三卷《金色的蛇夜》上册。1950年到1960年续写“无名书”多册,全部作品已达三十种左右。

       ②从《北极风情画》创作的直接动因来说,这部小说主人公形象塑造是以韩国革命志士李范奭为原型的。当时,无名氏想写韩国志士李奉昌行刺日本天皇的故事,便去找重庆的韩国革命者,因而有机会结识了光复军参谋长李范奭,无名氏为这群异国革命者所感动。当时失去工作的他便离开重庆新闻界,成为大韩民国临时政府的客卿,并为此做宣传工作。他和李范奭同居一室,成为室友。李范奭具有传奇般的经历,每到夜晚,健谈的李范奭就打开他的话匣,一边抽烟,一边“独白”自己四十年来的经历。后来无名氏回忆说:“每夜从八点到十二点,我要听他的哈姆雷特式的独白,长达四小时之久。”有两个晚上,李范奭讲了他在俄国托木斯克时的一段爱情故事。“九一八”事变之后,李范奭在东北抗日义勇军马占山部任高级参谋。抗日失败后,他跟着马部撤到苏联境内西伯利亚托木斯克。有一天深夜偶遇波兰少女杜尼亚,当时她是中学教师。多次相会之后,两人产生了爱情。但是,部队不能长驻,当部队撤走后,杜尼亚不能随他而去,竟殉情自杀。《北极风情画》基本上是以此为创作素材的。参见:耿传明《无名氏传》,江苏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赵江滨:《从边缘到超越》,学林出版社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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