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袁氏家族男性诗人之功过——性灵派研究之一,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性灵论文,功过论文,诗人论文,男性论文,家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清代性灵派以袁枚为主将,赵翼为副将,孙原湘、张问陶、 何士颙、舒位等著名诗人及众多男性弟子为主力。 此外有两支偏师:一支是由席佩兰等四十余位才女组成的女弟子诗人群体;一支则是由袁树、袁棠等袁枚之兄弟姐妹及亲属构成的袁氏家族诗人群体。女弟子诗人群体笔者已另有系列论文论述。(见《苏州大学学报》1994年第4 期、《文学遗产》1995年第4期、《古典文学知识》1994年第5期、《文史知识》1994年第7期、《江海学刊》1995年第6期等)关于袁氏家族诗人,可从男性诗人与女性诗人的角度评价。无论男性还是女性诗人,其主要成员皆于袁枚身边生活过,深受袁枚性灵说与性灵诗的影响,其作品亦不同程度的具备性灵诗的审美特征。女性诗人评介可参阅拙文《性灵派女诗人“袁家三妹”》(《复旦学报》1995年第5期), 本文专论以袁树、胡书巢为代表的袁氏家族男性诗人的功过。
性灵派的“罪人”——袁树
袁树史书无传。今据袁枚《随园诗话》及袁树《红豆村人诗稿》等,知其为袁枚堂弟,字豆村,号香亭,小袁枚14岁,当生于雍正八年(1730),卒年不详,当在乾隆六十年(1795)66岁之后。袁树祖籍钱塘(今杭州),生于桂林,时其父袁鸿在广西巡抚金鉷府中任幕僚。袁鸿于桂林亡故时,袁树仅10岁。乾隆九年(1744),袁枚归葬叔父袁鸿于杭州,时袁树15岁,藉此返乡。乾隆十四年(1749)袁枚辞官,袁树乃从袁枚于随园读书学诗。次年举秀才。袁树因家境贫寒,只能走学而优则仕的道路,几经挫折,终于在乾隆二十八年(1763)中进士。历任正阳(今属河南)、 霍丘(今属安徽)等地知县, 大约乾隆五十年(1787)任端州(治所今广东肇庆)太守,不久“以前任霍丘事镌级”(袁枚诗题语),乃解组归。家居八年,乾隆六十年(1795)再赴广东任职。于袁氏兄弟中,袁树与袁枚情谊最深,对袁枚亦最为崇拜。乾隆三十九年(1774)袁树将其子过继给当时无子的袁枚,名通,这更密切了二人关系。袁树辞官居南京寓园,取“随寓而安”(《寓园》诗序)之义,距袁枚随园仅有二里许,兄弟之间相互往还;二人诗集中唱和之什甚多:皆可见堂兄弟感情之深笃。
袁树不乏才情,既能诗,亦善画。其《红豆村人诗稿》十四卷,内收乾隆十四年(1749)至五十九年(1794)编年诗一千余首,数量之多于袁氏家族诗人中堪称首位。其诗学乃兄袁枚,陆建称为“群呼小苏,神似大苏”,“满纸风华,大抵性灵相近。”(《红豆村人诗稿》序)袁枚亦赞道:“香亭弟偶吟,往往如吾意所欲出,不愧吾家阿连也。”(《随园诗话》卷七)但袁枚《仿元遗山〈论诗〉》又云:“香亭风味学家兄,宋氏郊、祁各性情。”此评颇耐人寻味。袁树诗之“风味”虽然与袁枚相近,但所抒发的思想感情却有不同。袁树诗歌创作固然取得一定成绩,但其失误亦甚严重:一是丧失了袁枚性灵诗的讽谕意识、批判精神,二是将袁枚性灵诗纤佻之风推向了极端。性灵派走向衰亡,袁树是一关键人物。从这一角度而言袁树是性灵派之“罪人”。
袁树不是诗论家,没有诗话、诗序等论著。但其诗集中偶有片言只语,亦可略窥其诗学追求。作为性灵派诗人,袁树自然要标举性灵:“画境如诗写性灵,最难健笔出娉婷。”(《题女史何仙裳云山水画册》)此虽论画,但亦明确揭橥“诗写性灵”之旨。又云:“天机自鼓荡,枨触皆性灵。”(《独酌谣》)评陶怡云诗亦以性灵为标准:“近接南丰香一瓣,也应占得性灵多。”(《题陶怡云诗集》)其所谓性灵,指人之灵机与真情,与袁枚性灵说主旨同出一辙。其《和书巢原韵六首》称“吟咏到真率,性情乃见焉”,即指真性情;又云“句自无心得便工”(《雨霁》),则偏重诗人之灵机,诗人无须刻意吟咏,诗句天然而成。此外,又向往创新,强调“诗好总宜新”(《春暮偃息耦巢……》、“强将诗调翻新格”(《自遣》),讥讽“摹棱非好手”(《和书巢原韵六首》),其矛头所向亦是袁枚所批评的拟古格调派。于诗的风格,袁树倡导“诗因淡入神”(《腊月二十八日立春》),淡即冲淡、平和,所谓“锋芒敛全无”(《雪窗遣兴》)。崇尚诗之淡,与其“自率逍遥性,耻为名利贪”(《踟蹰行九首》)的闲散个性以以及“诗兴自闲生”(《寄陈文水孝廉并令弟青波》)的闲适生活环境、心境相关。鉴于此,袁树于前代诗人赞赏宋人范成大“石湖老去诗尤淡”(《夏日书怀》),更瓣香唐人白居易,所谓“翻阅《长庆集》千篇,晚岁心情慕乐天”(《读〈长庆集〉漫成》),即心仪于白居易闲适诗之冲淡,又誉“其官不高诗易解”(同上),欣赏白诗之通俗平易。综上简述,可见袁树的诗学观点与袁枚性灵说的要旨是桴鼓相应的。这在其创作实践中亦有体现。
人之性情多种多样,其所蕴含的思想意义亦有深浅。袁树诗之性情,基本上未超出其个人“一身升沉”(《放歌行》)的忧乐,很少心系社稷苍生的内容。与其所追慕的白居易之讽谕诗忧国忧民之情自不可同日而语,与乃兄袁枚批判社会、关心民瘼之性灵诗亦无法比拟。
胡书巢称袁树早年因“省试不利”,“忽忽不乐”,“凡其胸中幽愁忧思勃郁不得遂之事,皆一一发之于诗”。(《〈红豆村人诗稿〉序》)其“幽愁忧思”正是一己之哀怨。青年袁树亦曾有“弱冠事柔翰,意气横古今,掉臂挥八极,扣骨期千金”(《得第书怀寄家兄存斋》之志向,渴望早日成为仕途中人。但长年科场失利,志向难酬,逐渐“壮志消都尽”(《己酉消夏吟》),而转向消沉颓丧,流露出人生苦短的焦虑与感伤。此即其“幽愁忧思”之思想内涵。典型的有《下第》二首,写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省试失利之后。二诗不仅抒写了“簪花事又虚”之“惆怅”,以及“羞看僮仆苍凉色,怕读亲朋慰藉书”之颓丧,更突出表现了“江湖千里飘蓬客,赢得三年一返庐”、“三载从头再相待,少年能得几时春”的人生苦短、时不我待的人生空虚之感。这种涵义的幽愁忧思早在此前四五年所写的古体诗《放歌行》中已露端倪,所谓“日月两奔马,今古一飘蓬”、“神农难觅不死药,人生修短原未殊”,所谓“春色才暮风忽秋,一瞬荣枯万古愁。心犹少壮颜已老,农人种粟贾人收。一身升沉计未得,辛勤那有儿孙谋”,二十五六岁的袁树已感叹心壮颜老,为未立功名而生“一瞬荣枯万古愁”的悲观颓丧的人生观。这种人生态度一旦确定,即使乾隆二十八年中进士,亦未能因此而恢复其当初的“壮志”。其《幸捷京兆却寄家兄存斋》二首云:“偶向燕京试着鞭,桂花竟折一枝鲜”,虽不无欣喜之意,但其主旨却是表白:“步趋远继三千里,依钵迟传廿四年。无学定应惊及第,有梯从此想登天。二毛已见安仁老,难称蓬莱作小仙(原注:兄以戊午科领北闱乡荐。)”,“区区一第欲何如?回首辛勤已六科。(原注:余自庚午举茂才至壬午凡六应试。)自分无成心久淡,转因中隽梦方多。”诗人中隽感慨的是人已“二毛”的衰老,辛勤六科的多舛;心中郁积的“六举不称意,短翮叹浮沉”(《得第书怀家兄存斋》)之忧思并未消除,而对于仕途“久淡”之心依然如故。特别是虽中进士,却未入翰林院,而是“蒙恩以知县用”,与其宿愿相悖,故有“未遂登瀛愿,差酬捧檄心”(《蒙恩以知县用,寄存斋兄》)之叹。以至在赴正阳任途中又写下《独酌谣》,云“独客坐秋馆,只影悬孤星”,心态孤寂寡欢;“酒是忘忧物,更以书下之。往事本如梦,来者奚必知?”更显示出对前途的迷茫悲观情绪。
可以说,袁树步入仕途之日,即产生归隐思想之时。尽管上任后尚称职,其所谓“中州我戴竹皮冠,妄被民呼作好官”,但仍对大姐夫胡书巢相约:“我有心期君诺否?他时同隐五湖边。”(《重至东昌赠书巢太守》)其归隐思想是其消极人生观的产物,而并非对社会本质有深刻认识的结果;何况入仕任地方官亦与其追求闲适之性不合,反渐形成“无官始见真”(《喜春圃兄至》)、“自足即云乐”(《消夏杂咏》)等厌恶“红尘”的思想。此后半生袁树时隐时仕,隐是其本心,仕是迫于生计。因此出仕时仍常常咏叹:“宦海何尝知畔岸,得归时便是归时”(《和存斋大兄见寄二首》),“好筑西湖三亩宅,他年待我结比邻”(《闻许石兰司马引疾解组,走笔寄之》),“弟不久淹留,兄去莫回顾。来岁挂冠归,共此一条路。”(《九月十六日端州城下再送存斋兄》)而当其任端州太守,因“以前摄江南霍丘县篆任内,有失察民人升科旧案,部议降调”而解组归时,表现出任随自然的人生态度:“升沉何必异悲欢,易冷由来是热官。”(《端州解组后,即事书怀留别诸寮友》)袁树晚年心境已甚冲淡平和,又好读《南华经》,崇尚老庄思想,已摆脱早年的“幽愁忧思”,因此并不为“升沉”而“悲欢”,“热官”变冷亦视为规律。有这种心境,则随遇而安。其《自笑三章》更直摅胸臆:“颇亦解作达,处己惟任天。不敢与物迕,只期俟我缘。……携家归万里,仰屋无一椽。既醒邯郸梦,且读《逍遥》篇。”《踟蹰行九首》亦称:“自率逍遥性,耻为名利贪。”可见其受到庄子自然无为思想的影响。袁树晚年还与僧人来往,颇得些禅意。如《无事静坐图为徐芷庭题》:“心有事即有,心无事即无。有事若无事,是为真丈夫。”《题万峰山房赠心舟和尚》:“浮生愧词客,微念契禅宗。因师参妙谛,因境悟真空。”当然,袁树并不佞佛,只是在“有事若无事”、任随自然这点上与“禅宗”相勾通而已。
由上可见,袁树诗之抒写性灵,早年是幽愁忧思,晚年是隐逸无为,虽皆真情实感,但与国家民生无与,只囿于个人情感之中,在性灵的思想价值上并未得袁枚性灵诗之精髓。只是在性灵诗之直摅胸臆的表达方式上,以及语言通俗易懂,时或亦有风趣调侃之语等方面,与袁枚性灵诗风格相近。
袁树早期仕途多舛,晚期则“忘情淡俗缘”(《晓起独步寓园》),因此转而面向大自然、寄情山水是极其自然的。袁树一生游历颇广,南方北国皆留踪迹,多有吟咏。因此其诗集中大半是景物诗、山水诗,题材较丰富,风格亦不一,且多具性灵诗的审美特征。此为袁树诗主要成绩之所在。
最能反映性灵诗虚灵活泼、生趣盎然及清新别致特点的,是袁树描绘生活小景的近体诗。这些诗与袁枚确实“大抵性灵相近”。此类诗纯用白描手法,观察真切,状物细致,形象空灵,颇具隽永之味。写春景者,如早期的五律《春斋》后两联:“雾湿蜂须重,花深蝶翅干。落英春不管,多在石阑干。”前联观察细微,后联富有情趣,写出春晨时分景象的别致。又如晚年的五律《晓起独步寓园》:
一二鸟啼树,两三星在天。花含清露笑,柳抱湿烟眠。触目饶生趣,忘情淡俗缘。疏风还有意,吹我葛衫偏。
笔触疏淡,形象空灵,饶有生趣,花柳有情,疏风有意,在晓起独步的闲适诗人心目中,被拟人化的自然之物皆与其心灵相契。寓园正是其心灵休憩之所。写雨景者,如《春雨》:
玉漏沉沉越三更,小楼人静一灯清。檐前细细滴秋雨,吹上纸窗作雪声。
尾句的听觉新颖别致,乃诗人独特的审美联想,极写出秋夜清寒之感受。而写旅途雨景之“云里马蹄重,雨压风头响”(《磨盘山中遇雨》),马蹄因云湿而重,风头因雨压而响,真切的体验,真非亲历雨景者所不能道,隽永之味亦非细思而不能知。雨亦有人情味:“春如惜别犹馀冷,雨亦留人不放晴。”(《客自南来道随园近事甚悉,感赋二律却寄存斋兄》)雨一经诗人移情,即具性灵,反衬出诗人“行期屡卜未登程”的矛盾心态。这类诗即景联想,多为小景,语言明隽,风格阴柔,属于袁树所崇尚的“淡入神”的风格。
袁树山水诗则不乏意境壮阔、风格雄健的阳刚之作。这与作者所描写之山水的硕大空间形象相关,正如袁枚所评“信乎江山之助,不可少也”(《随园诗话补遗》卷十)。诗中山水不仅多为大空间、大景物,且多呈动态,好用动作性强的词语,具有劲健的力度,勃郁沛然的气势,所谓“行神如空,行气如虹”(《诗品·劲健》)。如写彭城雨中山水景观:
山摇霹雳走虹霓,鼓角鏖兵万马嘶。白雨欲冲河水立,黑云忽压郡楼低。吹来乔木枝全折,卷起残鸦阵不齐。禾黍离离秋苦旱,野田明日看人犁。(《彭城署楼观雨》)
诗中展现的是漫天的大雨,空间有立体感;又连用“走”、“嘶”、“冲”、“立”、“压”等等动态动词,极写雷声之轰鸣、闪电之夺目、白雨之倾泻、黑云之浓重等情状,有声有色,天地之间勃郁着大自然的阳刚之气,读来骇人耳目。又如写三峡天妃闸之险境:
三峡倒流竹箭急,崩山压波波僵立。蚩尤夜走阳侯狂,五尺水头飞霹雳。霹雳上激天门高,喷星射沫腾飞涛。……回看下水船,低昂奔溃川。中流收不住,呼号声动天。篙工偶失手,举舟无一全。吁嗟!上下之险有如此,君胡为兮行不止?明日逆风吹逆水,尚有黄河路千里!(《天妃闸》)
诗写三峡天妃闸处激流之湍急,既调动夸张、比喻等修辞手法,又选用“崩”、“压”、“飞”、“激”、“喷”、“射”、“腾”等笔力千钧之动词,渲染出三峡激流之气势与伟力,亦衬托出行舟之惊险。此外,袁树晚年描绘澳门海上风光云:“万顷碧琉璃,双瞳忽净洗。数点山浮空,四面天垂水”(《渡海》),“海风大于天,海山横截浪。山裹风轮中,人行山顶上。风欲拔山飞,山怒与风抗。”(《越岭至深澳》)均被袁枚评为“雄健”,并以为是得“江山之助”的结果。这些诗与袁枚的《南楼观雨歌》、《观大龙湫作歌》等豪宕雄健之作风格正相仿佛,显出诗人内心的激情与豪宕,且有“字立纸上”(《随园诗话补遗》卷五)的活力,是性灵诗的又一种表现形态。当然,阳刚之什在袁树诗中为数并不多,他毕竟属于“诗才清婉”(《随园计话补遗》卷十)的诗人。
袁树的景物山水诗,有一个突出的特点是善用色彩,亦注意构图,具有“诗中有画”的妙趣。这是因为袁树既为诗人,又是画家,“丹青、吟咏,妙处相资”(蔡絛《西京诗话》)。
作为丹青妙手,袁树对大自然的色彩十分敏感。在他眼中,色彩是自然美之重要方面,诗中运用色彩词可使景物视觉化,更富具象之美。因此描绘自然景物色彩的诗句,在袁树诗中俯拾即是。如“稻秧联袂绿,山翠入眉清”(《晓发》),写春天平畴山野之翠绿,十分清新,而且连带映得行人“袂绿”、“眉清”,人与自然皆具色彩,更渲染出春天旺盛的生命力。如果说上引诗句颜色尚嫌单调,那么更多的诗句是以色彩对比强烈的形态呈现。如“黄发僧衣红叶树,碧池水定白云心”(《莲社探秋与赵瑞符先生分韵》),两句诗写了两组四种色彩,“黄发”与“红叶树”、“碧池”与“白云心”相互映衬;妙的是既为色彩的映衬,又是人与自然的映衬;自然色彩既映衬人的外观“黄发”,又映衬人的内心“白云心”,使诗之意蕴颇为深厚。而“林间乌桕红,杯内茱萸紫”(《宫詹陈紫澜先生浩招同人九日宴吹台……》),通过红与紫色彩的映衬,巧妙的作了由室外自然之景移入室内宴饮之景的空间转换,堪称“笔性灵”之句。上面这些诗句皆明写色彩,还有不少诗句并未用色彩词,但却暗含色彩。如:“数片夕阳云,分波摇五色”(《湖上晚晴》),“夕阳云”分明闪耀血红色,映入湖面一经波摇,又幻成“五色”斑斓,夺人眼目。“高岭黑云明积雪,孤帆落日破层冰”(《晚渡浦口》),前句云之“黑”分明与“雪”之白相映,后句孤帆、落日实亦白与红相映,二句描绘出薄暮时分浦口特有的色彩美。
袁树景物诗亦颇重视类似作画般的构图。典型的诗如《正月三日泊舟曲江关外,见对岸疏树有可图者,既写其意,因系以诗》:
疏树曲江边,含情带野烟。枝横虬影乱,叶落鸟巢悬。远拓荒原势,孤撑夕照天。东风吹便绿,拈笔写春先。
诗人在作了曲江关(位今广东韶关)疏树图之后,乃题写此诗。诗中所描写的疏树之景宛若一幅丹青之作:首联勾勒疏树的大背景,颔联写疏树的近景,突出树的“枝横”、“叶落”的主体,颈联描写疏树的整体气势。尾联系想象之词,使诗中疏树具有非画所可比的艺术张力。类似的构思在其他诗中亦不难发现。
人生观消极的袁树除了享受自然美以填补内心世界的空虚之外,就是以及时行乐打发人生,这表明他并未得老庄思想之真谛。他多次坦率地宣称:“人生适志在行乐”(《病中归杭州》),“人生到处须行乐”(《同杨兰坡和〈华竹斋九日宴有竹堂〉原韵二首》),“富贵不可恃,日月不可留。百年短咎不为乐,为谁空作长年忧”(《寒食行》),而“行乐”的重要内容就是男欢女爱,其所谓“人间行乐万千场,惟有温柔是好乡”(《庚子春晤柔卿于吴门,赠以柔卿之字并为题扇》)是也。加之袁树“天性风华,馀波绮丽。何郎粉不离手,荀令香能染衣”(袁枚《〈红豆村人诗稿〉序》),乃风流种子,袁枚性灵说又标举“情所最先,莫如男女”(《答蕺园论诗书》);这样其诗集中颇多情诗与艳诗亦就毫不奇怪了。
先看袁树情诗。所谓情诗是指表现男女相恋、相思之情的诗,偏重于精神上的向往、渴慕。这又可分为两类:一是作者代女子抒情,一是抒写自己的感情。前一类如《踏春词》写“卢家女儿”踏青游春,面对花溪“长杨掠水”与“流莺压枝”,“贪看春色忘朝饥”,沉浸于对春天风物的审美观照中。但女子后来又“背人却立忽惆怅,看见一双鸳鸯飞”。女子这一变化,正暗示出“春女思”(《淮南子》)的怀春心态:因见鸳鸯双飞,而激发了对爱情的向往及一时无法得到爱情的惆怅。诗写得颇有情趣,亦堪回味。又如《养蚕行》乃代一养蚕女抒发对远方情郎的思念:“思郎怕近缫丝处,千丝万丝头绪多。”又写对情郎的关心:“将丝织成素,为郎裁作衣。”更写其对情郎变心的担忧:“男子一心自古无,在家约密出门疏。君不见:头白邻家机上妇,夜夜五鼓悲啼乌!”诗人设身处地为养蚕女构想,较为真实地反映了封建社会痴情女子的心理特征。但代人抒怀毕竟隔膜,其从自身角度抒发夫妻感情的才是发自性灵。《赠内》云:
鹿车辛苦可怜生,卿负春光我负卿。嫁得黔娄恶夫婿,年年罗帐筑愁城。
此诗乃对妻子的告白:自己长年在外奔走,有负于妻,故自称“恶夫婿”,害得妻子年年为不得与自己团聚而“筑愁城”。诗人自责之意甚为真挚。但类似真情之作并不多,较之袁枚相距颇远。袁树另有《忆昔》组诗七首,当是写给某位亡故之妾的,虽然末首流露出“此日空回首,飘零枉断肠”、“事过方知悔,愁来转欲狂”的悲悼之意,但其余几首却重在回忆亡者的外貌情态,如:“乌云三尺发,秋水一双波”,“艳绝桐花凤,身影轻亦娇”,“媚是花真态,名娇韵更添”,“当花比颜色,学柳爱风流。……只嫌明月小,照不尽欢楼!”皆词胜于情,情即使真亦颇俗,已迹近艳诗。
再看袁树的艳诗。所谓艳诗即香奁体,不仅“皆裾裙脂粉之语”(严羽(沧浪诗话·诗体)》,而且重在写女子娇容冶态,表现男女情欲与感官刺激,十分大胆。袁枚对明末清初王次回的香奁诗曾誉为“绝调”(《随园诗话》卷三),并对沈德潜《清诗别裁集》不选王次回的《疑雨集》予以批评。袁树不仅受到袁枚思想影响,而且后来居上,其诗文之“艳”已远超王次回的《疑雨集》。这类诗固然远离了儒家传统诗教,张扬了自然人性,体现了情欲的解放,但其所写多为嫖妓的放纵情欲,消极作用甚大。
先看袁树艳诗描写女子容貌体态的“脂粉之语”:“香肩如削尽温柔,蝉鬓垂垂绿雾浮”(《赠歌儿韩宝庆》),“碧桃旖旎明娇靥,红玉摩挲润好肌”(《春昼曲》),“云蝉髯鬓垂初,遍体凝脂玉不如”(《题桃花画扇赠柔卿》)。上引所描写的对象多为以声色娱人的歌女,因此作者目光专注的不过是“香肩”、“蝉鬓”、“玉肌”之类女子性感的容貌身体,抱着一种男性轻浮玩赏的态度,审美趣味很鄙俗。再看更能显示袁树“人间行乐万千场,惟有温柔是好乡”之人生态度的描写男女情欲的艳诗,这又分为两类:一类较为含蓄,一类则颇为直露。含蓄者如《强把》二首其二:
秋窗斜映月明开,花影横阶护绿苔。消受卿卿无限意,满身风露夜深来。
诗中主人公不顾夜深露浓来到窗下阶前,目的乃在于“消受卿卿无限意”,实际是享受男女偷情的鱼水之欢,只是将偷香窃玉的勾当写得颇具诗情画意而已。又如《雨凉》,因“炎炎连十日,一雨嫩凉生”,诗人所产生的却是“汗消怜体滑,神定识香清。今夜鸳衾里,应添几许情”之艳想。不仅热衷于“体滑”、“香清”之女性肉感,而且暗示“今夜鸳衾里”类似“蝶怜残粉蜂怜蝶,舞向花丛各自狂”(《河亭即事同杏庄太守》)的巫山云雨之欢。直露者当推《效〈疑雨集〉体十三首》,诗题即标明是香奁体。这组诗是写作者与一女子(当为妓女)幽会时的双方心理与交欢情景,其艳已非《疑雨集》可比拟。且看其中第一首:
回廊百折转堂坳,阿阁三层锁凤巢。金扇暗遮人影至,玉扉轻借指声敲。脂含垂熟樱桃颗,香解重襟豆蔻梢。倚烛笑看屏背上,角巾钗索影先交。
此诗明显写男女情事。首联写幽会地点乃一楼阁隐秘所,颔联写男子悄然而至,颈联转写女子性感情貌,尾联写二人急不可耐之情欲。写得无所顾忌,毫不含蓄。其他几首,或写女子性心理:“窗外闻声暗里迎,胆娘有胆亦心惊。常防过处留灯影,偏易行来触瑟声”,刻划得相当细腻。或写男女交欢情景:“惺惺最是惜惺惺,拥翠偎红雨乍停”,“羞闻软语情尤浅,许看香肌爱始深”,笔触甚是冶荡。或表白沉溺情欲:“生知不免风流罪,甘堕泥犁不负伊”,简直作鬼亦风流!这组诗被袁枚摘入《随园诗话》,并评曰:“诗中境界,非亲历者不知。然阿兄虽亲历,亦不能如此之细腻风光也。”(卷三)可见袁树所写乃其风流韵事之反映,而其“细腻风光”连袁枚亦自叹不如,又表明其艳诗绘画横陈、绮靡冶荡之风,已将性灵诗纤佻轻薄之习气推向极端,并产生恶劣影响。
袁树诗集内容并不限于上述几类,其记事写人亦不乏佳作。记事细致曲折,如《家居杂言》、《归随园呈存斋大兄作》等;写人则形象传神,如《敕勒歌为赵将军题照》、《李二姐弹琵琶歌》等。且多为长篇古体,显示出诗人的才力。兹不详说。
要之,袁树是袁氏家族诗人中的重镇,亦是性灵派的干将。其景物山水诗、记事写人诗都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其诗崇尚白居易浅显平易之风,便于抒写性灵,感发人心。而其诗歌形象之空灵有趣则更具有性灵诗特征。但其抒怀诗偏于表现个人或幽愁或闲适之情,抛弃了袁枚性灵诗的讽谕精神,脱离社会民生,思想意义肤浅;而其艳情诗只知发乎情欲而全然不顾“礼义”的规范,又丧失了诗之善与美,更败坏了性灵诗的声誉:从这两点来看,袁树无乃是性灵派的“罪人”。
半个性灵诗人——胡书巢
袁氏家族男性诗人应包括非袁氏血统而与袁氏结姻亲关系者,这类诗人当以胡书巢代表。胡氏为袁树大姐袁杰之夫婿、袁枚的堂大妹夫。其名德琳,字书巢,以字行。临桂(今广西桂林)人,生卒年不详。弱冠举于乡,乾隆十七年(1752)中进士,初入蜀任什邡县令,后改任济阳(今属山东)县令,又任东昌府(治所今山东聊城)太守,并拟任登州(治所今山东蓬莱)太守。袁枚称其“于宦途也,若称意,若不称意。莫益之,或击之;三仕之,三已之。年垂六十,发苍然而室萧然”(《〈碧腴斋诗存〉序》,又称其“太守官罢,两次捐复,家资搜括已尽;第三次再捐”,“未及补官而卒”,“葬于金陵瑶坊门外”。(《随园诗话补遗》卷十)胡氏“第三次再捐”指登州太守,却未及上任而卒。其卒年自然早于袁枚,当在乾隆末1795至1796之间,享年60岁左右。胡书巢不惜家产三次捐官,可见其“官瘾”甚大,这与袁树正好相反。尽管袁树与他相约“他时同隐五湖边”(《重至东昌赠书巢太守》),他亦有过“誓将老丘壑”(《何南园以诗稿见示并赠五古一篇,次韵题后》)之言,但事实上至老亦不甘心退出仕途。胡书巢秉性豪爽慷慨,袁树称“胡子豪情绝羁鞚”(《清响书屋落成, 书巢集同人分体赋诗,得“送”字》),袁枚记其“性好交契,重然诺,廉俸朝入,馈遗暮尽”,为官亦堪称循良,“凡一切大府艰巨事,皆所办治”,“答四方笺奏,日舂斗面为糊;五记室掌之,手腕欲脱,犹不能遍。此其希通慕大,岂肯以一吟一咏宾宾然作学子终哉!”(《〈碧腴斋诗存〉序》)但他毕竟好读书,喜吟咏,晚年乃将其诗集交袁枚审定作序,于乾隆末期由袁枚为其刻印公诸天下。存诗八卷,三百四十余首。
胡书巢早年受业于浙江嘉兴布衣张庚,“而诗之超拔,青出于蓝”(《随园诗话》卷三)。袁枚《仿元遗山〈论诗〉》评其诗云:“书巢健笔颇棱嶒,入蜀诗多近少陵。”指出入蜀诗风格劲健峻拔,与杜诗相近。此与其性格豪爽有关,亦与巴蜀山水险峻分不开。
胡书巢于《〈红豆村人诗稿〉序》中有一段文字,当有助于了解其诗学观点:
诗以言志。而志之大小、深浅,则又视乎其人之性情;故又曰:“诗以道性情。”夫性一而已,若情之所发,或有不同;故又曰:“发乎情,止乎礼义。”然不游名胜之地,不经名人指授,则其志必不高;不遭困苦阨塞之途,则其情或不知返,而其性亦不能忍而保厥初。虽有所作,亦必不工;即工矣,要只拾人牙慧,而非吾之真性情也。是何足以言诗?
此文将诗言志的古训具体解释为言“吾之真性情”,即具有个性特征的真情,正是袁枚性灵说的重要涵义。其高明之处还在于区分“志之大小、深浅”,崇尚志大情深之作,当然其创作实践未必达到。胡书巢亦重视创作的客观条件:一是游名胜之地,旨在“妙得江山助,老成语益奇”(《寄香亭并柬简斋八首》);二是“遭困苦阨塞之途”,即阅历之艰辛坎坷,以磨炼升华性情。此乃“诗殆穷而后工”(欧阳修《梅圣俞诗集序》)说的具体化,故又云:“士穷乃工诗,斯语不吾欺。”(《寄香亭并柬简斋八首》)另外,于诗之风格,他不满“郊、岛特寒瘦,厥味等螃蜞”,又嘲讽“轻俗到元、白,终为识者嗤”,而是欣赏李、杜:“不见万丈光,李、杜真吾师。”(同上)胡书巢的上述诗学观点乃是其审美理想,因心有余而力不足,与其创作实践并不一一相符。
胡书巢于诗中抒发“吾之真性情”,表面上入仕前与袁树相类,偏于幽愁忧思;但又有其个性特点,即不似袁树偏重功名难就、虚度岁月的焦虑与愤懑,而是着重表现其对贫困的生存状态的忧愁以及求仕之苦的慨叹。这种真性情与传统文士常表白的报国无门、壮志难酬之忧郁相比,境界并不高,志向亦不大,但具体实在,亦确系发自性灵。如客居京师时咏叹:“陋巷无车辙,愁浸岁月过。懒宜知己少,贫怕受恩多。”(《京师寓中消夏》)北上时感慨:“动息真无定,饥寒事不常。家贫谙客苦,人倦觉途长。”(《北征杂咏》)皆明言“贫”或“家贫”是其“浸岁月过”之愁,感受是真切的。而“堂前老父况七十,士亦有时为贫仕。两地浮家旧自危,五斗折腰焉敢耻”(《壬申冬捧檄入蜀,道中感怀,寄都门诸同学》)的表白更坦率,他是因“贫”而“仕”,不敢以为五斗米折腰而觉耻。因为“贫”又更觉羁旅之苦,所谓“北征殊节候,长路苦漫漫”,“斯人犹冻馁,吾道自艰难”(《北征杂咏》),皆坦言贫困求仕之艰难辛苦。穷苦之极,亦会对求仕生涯产生厌倦之意:“浮名夺至乐,翻忆儿童年。”(《秋夜用昌黎〈秋怀〉诗韵十一首》为求功名而失去人生天伦之乐,反觉童年无所求的岁月令人留恋,此亦诗人之真性情,极写求仕之苦。胡书巢入仕前之诗作多为贫愁苦语,感情低沉压抑,语言平白如话,容易感人。
乾隆十七年(1752)胡书巢终于中进士,步入仕途,宿愿已偿,自然不再言穷说愁。在入蜀赴什邡任途中,曾写有《壬申冬捧檄入蜀,道中感怀,寄都门诸同学》,虽有未入翰林之憾,但主要是“金门封策挥万言,宰相动色屈一指”的中隽之喜悦,“天生行脚打包僧,要令胸中饱山水”的兴奋,以及“三年上考且休论,万里之行从此始”的豪宕,皆一扫压抑之感,十分切合当时的心境与身份,正所谓“吟咏到真率,性情乃见焉”(袁树《和书巢原韵六首》)。而其一旦身为父母官,又产生了责任感与使命感,因此封建士大夫传统的悯农思想在诗中有所流露,这一点是袁树诗中所缺乏的。只是作者处于乾隆盛世,天下基本安定,不像他所崇仰的杜甫所处的时代战乱频仍,加上其本身思想的局限,因此其悯农之作感情较肤浅。这表现在他只是从自然气候的角度表现,而未从社会方面考虑。这自然与其“长官”地位相关。如《郊外值雨》表白“关心是农父,深树听鸣鸠”。《九日寄畅亭即事,以“山气日夕佳”为韵》云“登高俯原野,沟堰闻潺潺。滞穗犹栖亩,悯兹稼穑艰。长官自无事,田家方不闲”,《腊月八日大雪柬香亭》叹“亲尝愈觉斯民苦,久历方知仕路难”,感情虽非伪饰,但总有居高临下的局外人意味,与杜甫乃至袁枚体同身受、与民同忧的思想感情相去远矣。袁枚性灵诗的讽谕精神、忧患意识在胡书巢诗中亦丧失殆尽。其与袁树乃五十步与百步之差。
胡书巢诗与袁树诗一样,可称道者亦是山水景物诗,特别是描绘入蜀途中所见山水名胜之作,为袁枚所赞赏并非无因。这些景物多为高山大川、雄关险隘,具有崇高之美,与作者的个性较吻合,一旦入诗则显示出类似杜诗的雄健棱嶒风格。其艺术表现有几个特点:一是善写大景,且多以小景相映衬,求得空间的变化,显示出棱嶒不平的风貌。如《寿阳道中二首》其一:“寒云屯七岭,晓月芹泉路。马尾风萧萧,微茫见烟树。”上联先写大景,后写小景;下联先写小(近)景,后写大景(远)景:显示出景物大小远近的空间变化与映衬,大景益大。又如《凤翔道中》:“微阳生远树,残雪冻春泥。田际草根短,天边出影低。”微阳远树、天边山影之远景、大景分别与田际草根、残雪春泥之近景、小景相映衬,画面有立体空间感。二是好用数词,特别是百、千类大数词,这显然是学习杜诗。如《井陉》之“日色冷暗千嶂出,风声潜挟两河流”,《榆次留别钱令之清二首》之“匹马千山路,盘雕四野风”,《朝天峡》之“滩转峡角来,双峙袤千丈”,《半山亭》之“到山方一半,逾险已千盘”……其中用千、百之类数词,为的是写出景物空间的高度与广度,突出意象的硕大、雄浑。三是注意锤炼动态动词,凸现景物的气势、力量。这与袁树相仿。如《途中回望二华》描写华山:“连山如洪涛,一泻不得住。散作平冈低,万壑此争赴。奔腾势未已,倔强有馀怒。数里渐逶迤,坡陀相错互。……”因为将“洪涛”作为华山的喻体,化静态为动态,于是就采用适于“洪涛”的一系列动词“泻”、“散”、“奔腾”等赋之于原本静态的华山,山因此充满生命的活力,具有了“争赴”、“倔强”的灵性,这又是诗人初登仕途精神振奋之动态心境的外现。四是善用比喻,显示景物形象的灵活有致。如《朝天峡》写朝天峡中的羌舟:“羌舟小如叶,羌水平如掌。健疑青鹘飞,疾类枋榆抢。”句句用喻,特别后两句动感极强,暗示出水流湍急。《再过高景关》云:“关前巨石立猛虎,岩半古木横长戈。”比喻生动有趣,又突出了过关之艰难。但“独抒性灵”之特色并不明显。
上述景物诗多为古体,胡书巢亦不乏近体写景诗。绝句一体风格隽永,颇具袁枚性灵小诗活泼空灵的特点。如:“山中多白云,卧向云深处。意欲乞山僧,携云出山去。”(《自前氐迂道至高桥看梅,是日宿白云庵》)有的诗则构思别致,情趣盎然,如《过小姑山》:“小姑眉黛映秋空,衫影靴纹碧一弓。不识彭郎缘底事,凭他抛掷浪花中。”此诗写“小姑嫁彭郎”(东坡语)之意,被袁枚评为“亦趣”(《随园诗话》卷十六)。但胡书巢这类性灵小诗并不多。
平心而论,胡书巢诗才不高,诗题材较窄,诗学杜仅得其皮毛,并未得其沉郁顿挫之精髓;独特的东西已不多,诗之思想与艺术性已不具备为性灵派增光添色的能力。故他只可称为“半个性灵诗人”。
袁氏家族的其他男性诗人
袁氏家族男性诗人可提及的还有不少,惜成绩都不大,在此简略介绍一下。
与袁枚同辈的有:袁枚表弟章袁梓,字斋,《随园诗话》称:“表弟斋秀才,名袁梓,性洁癖,好神仙吐纳之求,自谓可长生,而卒不验”(卷十三),并引其诗《睢阳客兴》、《对雪》以乃若干佳句,称“俱妙”。族弟袁知,字舒同,《随园诗话补遗》记:“族弟舒亭知守大同,寄诗册属余为序。余家有阿连而竟不知,殊自愧也。……其清妙不减樊榭。”(卷九)堂弟袁步蟾、袁履青(皆袁树嫡亲弟),亦能诗,惜均早卒,袁树《红豆村人诗稿》多次提及。袁春圃,可能是族弟,官至皖江(今安徽芜湖)臬使。《随园诗话》称:“余春圃、香亭两弟诗皆绝妙,而一累于官,一累于画,皆未尽其才。”(卷五)并抄录其《扬州虹桥》二律及若干断句,称“皆佳句也”。
袁枚的下一辈有:袁枚甥陆建,字湄君,号豫庭,袁枚二姐之子,父早亡,自幼由袁枚抚养,三十六岁病故。袁枚为之刻印《湄君诗集》,并作小传代序。诗多写忧愁幽思,在袁枚下一辈诗人中堪称翘楚(笔者另有专文论述)。袁树甥(袁棠之子)汪庭萱。袁枚《随园诗话》记:“余有汪甥兰圃,名庭萱,亦能诗,为贫所累,未尽其才”(卷十);并抄录其诗句。袁枚甥(大姐之子)王健庵,《随园诗话》引录其诗句,并“叹其超绝”(卷十四)。袁枚嗣子(袁树子)袁通,字兰村,官河南汝阳知县,有《捧月楼诗词稿》,五晓莹《历下偶谈》称其“豪饮能诗,才华轶世,隶书绝佳,尤工词曲”,显系溢美之言。袁枚子袁迟亦“能诗”;袁迟子、袁枚嫡孙袁寿芝“年未弱冠,稿已笋束”,“颇有乃祖家法”,(均见钱泳《履园谈诗》)实无甚成就。
这些男性诗人,或由于见识不深,或由于才情不高,或由于早卒,均不成气候;后代更明显不及前代,性灵派中的袁氏家族诗人气数已尽、性灵派亦走向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