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俄罗斯社会思潮分析_自由主义论文

当代俄罗斯社会思潮分析_自由主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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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末、90年代初,伴随着社会政治经济剧烈转折,原苏联社会各种思潮风起云涌、波澜起伏,特别是以西方自由主义为标榜的思潮更是势头迅猛。各种社会思潮激浪拍岸,一泻千里,最终冲垮了号称统一、凝固的苏共意识形态防线。苏联大厦瞬间倾覆,苏共意识形态也随着戈尔巴乔夫一同退出了历史舞台。进入90年代中期,自由派的激进改革频频触礁,俄罗斯社会思潮中的“情绪因素”开始冷却,曾一度高歌猛进的激进主义思潮被迫退居下风。90年代中期以来,民族主义、强国思想、保守主义和实用主义等思潮的影响加剧。在“意识形态终结”、“思想危机”的喧闹声中,俄罗斯官方小心地进行着寻找“俄罗斯思想”的尝试……

一 俄罗斯社会思潮的分类与归纳

一般说来,社会思潮反映一定时期里社会成员的认知、情感以及心理和价值取向,被称为是衡量和预测一国社会态势的晴雨表。社会思潮概念与意识形态、思想、主义等概念不尽相同。当代俄罗斯社会思潮形形色色,构成了一幅立体、多维的画面。既有“东西方的线条”,又有“左、中、右”过渡,也不乏改革与保守的“色彩交叉”。为叙述方便起见,拟根据不同标准作出以下分类。

首先,是按传统的文明观分类,可以分为西方派(或西欧派)、世界主义、斯拉夫派(或本土派)和欧亚主义(或亚欧主义(注:在俄国“西方派”和“本土派”激烈争论期间,曾出现企图妥协和弥合的“欧亚”(Евразия)概念。“西方派”不接受此概念,常用“亚欧”(Азиопа)的提法轻蔑地称呼“欧亚主义”。)等。

其次,按对待社会和历史的态度划分,可分为传统的、苏联的和现代(西方)的思潮;改革派思潮与强国派思想。在选择改革的方式上又可分为激进主义、保守主义、实用主义和中间路线等。

第三是按阶级和意识形态分类。这里包括左翼思潮、右翼思潮以及中左、中右派思潮等;自由主义思潮,社会主义思潮。而社会主义思潮又有差别,包括民主社会主义、社会民主主义、现实社会主义等不同流派、思潮。

最后,以权力地位划分,如官方思想、民间情结、平民主义(或曰“民粹主义”、“媚俗思想”)以及反对派心态等。

一般说来,当代俄罗斯社会中的“改革派”主张激进的改革方法,回归欧洲,崇尚西方自由主义市场经济模式。这种势力在政治上习惯被称为“右派”,历史上源于“西欧派”。而以俄共为代表的左翼势力,则强调改革要面向社会,拒绝西方的自由主义,支持“公平、公正”的社会主义模式,它们的思想带有程度不同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成份,有的甚至鼓吹大俄罗斯主义,秉承了历史上“斯拉夫主义”的某些思想遗产。

二 俄罗斯社会思潮的勾画与介绍

1.自由主义思潮

与西欧社会不同,俄罗斯的自由主义是仓促引进的。改革派将自由主义当作对抗苏共正统思想的武器,将西方道路看作是“摆脱社会主义”的捷径。俄罗斯自由主义势力主张利用大好的历史时机,参照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模式,对旧制度进行根本性的变革,使俄罗斯融入西方文明世界。自由派认为,俄罗斯的历史中更多的是“缺点”,而不是“优势”。在政治生活中,必须完成从极权主义向民主的转变,走出“苏维埃野蛮”的死胡同;在经济生活中,坚持市场万能,反对国家干预,要求国家彻底退出经济领域,实行价格完全自由化;推崇私有制,推行大规模的私有化政策;坚持货币主义,实行紧缩的货币财政政策;打开大门,实行经济“世界主义”等。在俄罗斯,盖达尔、丘拜斯等人被认为是这种自由主义思想的代表人物。

2.左翼社会主义思潮

俄罗斯的左翼政党宣布,马列主义和社会主义思想并未被埋葬。主张遵循唯物主义和辩证法,以社会主义为目标,谴责当局的“野蛮资本主义”政策;在改革政策上强调“维护居民的社会利益”,反对掠夺式的私有化政策;弘扬爱国主义,反对向西方“一边倒”的外交政策,维护俄罗斯利益;反对民族分裂,主张恢复苏联。

左翼思潮经常以当局反对派的面貌出现。他们认为,是“改革”造成了今天社会的“野蛮化”。在他们看来,社会主义也是“文明”的一种形式,虽然不乏黑暗面,但对俄罗斯来说则非常适宜。破坏这种特殊的文明,导致了今日社会的全面退化。

3.西化思潮

在俄罗斯,西化思潮与自由主义思潮一脉相承,有着大致相同的历史文化背景。西化思潮有其历史渊源,早在19世纪初,俄国就有一批主张走西欧道路的知识分子,被称为“西方派”。现代俄罗斯“西方派”推行“欧洲—大西洋主义”,认为俄罗斯要摆脱“东方的野蛮和专制”,走追赶西方文明之路(注:参见李静杰、郑羽主编:《俄罗斯与当代世界》,世界知识出版社1990年版,第70、71页。)。在外交政策上,西方派认为俄罗斯的首要任务不是同原苏联的重新联合,也不是搞东西方平衡,而是尽快跻身于西方“文明世界大家庭”,视西方为“天然盟友”。前外长科济列夫是这种“一边倒”的西倾政策的代表人物(注:〔俄〕《独立报》1992年4月1日。)。

外交上的西化思潮曾一度盛行,与内政中的自由主义遥相呼应,影响很大。俄罗斯新兴资本势力、特别是私人金融资本势力正是得益于此。近几年,少数的“新俄罗斯人”在经济开放的过程中,通过倒卖原料或插手股票证券市场获取了巨额利润。在金融寡头控制的媒体中,西方、特别是美国的文化如电影和通俗音乐等泛滥。新俄罗斯人代表的奢侈的消费方式以及不择手段的致富方式影响着俄罗斯青少年的心理和价值观。由于某些西方派的代表人物是非俄罗斯族,这导致了社会上“斯拉夫派”人物的强烈反感。在俄罗斯,“反犹主义”的呼声和其他种族纷争此起彼伏,经常见诸报端。

4.民族主义思潮

在当今俄罗斯,民族主义的概念可谓复杂而广泛。因此,民族主义思潮中常夹杂有爱国主义、民族复兴主义、俄罗斯民族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种族主义)等成份。高喊民族主义口号的既有共产党人,也有反共的自由民主党,以及各种民族爱国主义者。它们的共同点是:反对西化,认为改革践踏了俄罗斯的历史传统、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俄罗斯民族赋有特殊的历史使命,要走出一条区别于西欧的独特的发展道路。强调“国家的作用”,保持俄罗斯的传统和特点;在外交上维护俄罗斯的利益和尊严。

俄罗斯民族主义思潮有着复杂而广泛的思想渊源:斯拉夫主义、东正教、欧亚主义等。民族主义强调精神至上,呼吁树立民族意识。这些主张在本土派、自主派诠释的“俄罗斯思想”中都有体现。

5.欧亚主义思潮

在纷繁多样的俄罗斯文化思潮中,欧亚主义以一种介于“西方派”和“斯拉夫派”的面貌出现。欧亚主义的提法源于19世纪20年代:“俄罗斯既非欧洲,也非亚洲,而是处于欧亚之间,是连接欧亚文明的桥梁”。一方面,欧亚主义不同意将俄罗斯的“斯拉夫性”特殊性,另一方面,更反对照搬西方的一切。苏联解体后,欧亚主义思潮一度很兴盛,他们主张世界文明的多极性,认为俄罗斯可以利用横跨欧亚大陆的历史和地理空间,吸收世界各民族文明中的积极因素,创造“欧亚文明”,成为世界文明中的一极。

针对俄国历史上的三大支柱——“东正教、专制和民族性”的提法,新欧亚主义提出“精神主义、人民政权和大国思想”新的三位一体(注:俄罗斯科学院社会政治研究所编:《俄罗斯新政策:前提和定向》,莫斯科1996年版,第13页。)。欧亚主义思潮宣传“社会秩序和社会公正”,强调国家的作用。认为只有强大国家才能使俄罗斯社会摆脱危机,在新的国际政治格局中保持有利地位。新的欧亚主义者对过去几年的俄罗斯改革持否定态度。认为“私有化是对国有财产野蛮的分割,满足了一小撮人的胃口和需要”。强调改革要避免导致社会衰退,要维护大多数居民的利益。

在信息时代,面对西方文化、特别是美国文化的涌入,欧亚主义者十分警觉。在社会生活方面,欧亚主义关注道德和社会治安问题。在外交方面,他们关注地缘政治,主张维护俄罗斯的国际地位。在政治上,欧亚主义的影响与部分民族主义运动、左翼势力以及强国派相互交叉。

历史上欧亚主义者曾遭到西方派的“嘲弄”。西方派认为,“欧亚”或“亚欧”不伦不类,结果导致俄罗斯将西方和东方的诸种“恶劣文化”集于一身,西方的多元化和多党制演变成对立的“氏族”和“野蛮竞争”(注:А.А.卡拉—姆尔扎、А.С.帕纳林、N.К.潘金:《当代俄罗斯的精神和意识形态状况:发展的前景》,〔俄〕《政治学研究》杂志1995年第4期。)

值得注意的是,当今一些俄罗斯思想文化人士不同意使用“欧亚主义”的概念。如俄罗斯文化界巨匠——德·利加乔夫提出“斯堪的纳—斯拉夫”概念,主张以南北划分界定俄罗斯。他认为,俄罗斯北起北冰洋、南抵黑海之滨,介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高加索山之间,所以应将俄罗斯文化称为“斯堪的纳—斯拉夫文化”更为合适(注:参见:L.莱亚德、J.帕克:《俄罗斯重振雄风》,中央编译出版社1997年版,第42页。)

6.激进主义思潮

当代俄罗斯的激进主义具有强烈的“革命性”,主张以最极端的手段打碎旧的秩序,抛弃过去的“包袱”,期望一步跨越到美好的明天。俄罗斯激进主义认为,“历史总是直线向前发展,过去永远不如现在,而现在不如未来”。反对派指责激进主义过分“富于激情”,缺乏理性。激进派在行动上倾向“泛改革主义”,常常忽视社会现实矛盾,为改革而改革。以盖达尔、丘拜斯为首的俄罗斯年轻改革派,被认为是激进主义思潮的代表。1994年前后,随着政府的更潜,激进主义思潮有所收敛,而新保守主义、强国思想大大抬头。

7.新保守主义思潮

在1993年以前,在俄罗斯的政治词汇中,保守主义是个贬义词。它常被用来形容阻挠改革的反对派。1993年,盖达尔的“休克疗法”过后,针对改革中的极端“货币主义”倾向,一些经济学家和政治家主张,改变紧缩财政政策,放松银根,支持结构调整,恢复生产。与激进的改革派相对,这种政策被冠以“新保守主义”。

在社会价值观方面,新保守主义的核心是:“放弃对理想的追求,力图保留现有的价值观——稳定”。他们悲观地认为,今天虽然不好,但与可能发生灾难的明天相比,也许要好一些。新保守主义者反对以改革或复仇面目出现的激进主义,认为国家是社会的保护神。这种价值观在俄罗斯杜马一些政党如“家园党”中影响很大,越来越多的选民也向保守思想靠拢。社会上层力图保持“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力和财产;下层虽然失去很多,但也不愿用仅剩不多的财产去冒更大的危险。在俄罗斯,这种保守的价值观区别于典型“西方式”的保守主义。它既有平民主义,也具有国家家长作风,反映了今天俄罗斯社会的过渡性特点。

8.政治权威主义思潮

1993年前后,俄罗斯激进改革陷入困境。民族冲突不断,官员贪污盛行,再加上经济困难和社会治安混乱,社会上开始怀疑“民主派”宣称的“民主制度”的真实性,怀疑“西方式民主”能否解决摆在俄罗斯社会面前的众多难题。在理论界,一些学者宣传“强权”思想,提出实行“威权政治”。

政治权威主义的支持者认为,从西方移植的多党制、三权分立、自由选举等在俄罗斯并未开花结果。一夜之间出现的大多数政党缺乏社会基础,有的“名不符实”,只是少数政治家的一个招牌。这类以少数政治领袖为中心的“沙发党”的活动,无助于真正意义上的多党制的发展,反而加剧了社会不稳定。依照西方三权分立模式建立的议会制、总统制,没能达到权力分工、相互制衡的目的,反而使社会中出现了几个权力中心。议会、总统、政府以及宪法法院相互攻击,一时间出现了政府瘫痪、法律大战的局面。俄罗斯一方面拥有历史上最庞大的官僚机构,另一方面却是效率低下、调控不力、令不行禁不止。

在社会意识中,权威主义思潮也颇受欢迎。社会调查表明,俄罗斯民众渴望“权威”,希望“铁腕人物”出现。比起“民主、自由”来,72%俄罗斯百姓更希望“稳定和秩序”。有文章写道:“民主是一个误区,俄罗斯社会还没有成熟,俄罗斯人缺少法治观念……俄罗斯人应像蜜蜂、蚂蚁一样组织起来,他们渴望领袖和训导。”(注:鲍·米罗诺夫:《人民期盼强权》,〔俄〕《俄罗斯报》1993年11月9日。)在理论思想界,俄罗斯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的一些研究人员是权威主义思潮的鼓吹者。俄罗斯总统委员会成员、著名政治学家阿·米格拉尼扬提出:“不应将权威主义和极权主义混同起来。对俄罗斯社会来说,权威主义并不比庸俗的民主可怕,它可能是一剂苦药,却是通向民主的一座桥梁”。在政治生活中,俄罗斯某些强力部门以及市长、州长极力推崇权威主义,并开始实施“强硬措施”。然而,权威主义的作法经常遇到自由派人物的强烈反应,如《消息报》等自由派报刊媒体指责这是在“恢复强权政治,是法西斯”。

9.地方经济分离主义

苏联解体后,新独立的俄罗斯也感染了“分离主义综合症”。新政权成立伊始,叶利钦总统巡视地方,向地区领导人公开宣布:“你们能吃下多少主权,就拿多少权力”。一些地区、特别是民族共和国乘机扩大自己的权限,拒不向中央履行义务。一些边远地区大搞经济自给,人为设置边界、哨卡,阻止本地区的产品运出。有的地方公开实行自己独立的“经济政策”。自由派当政的下诺夫格罗德州推行完全市场化的经济政策,而在左翼势力占上风的乌里扬诺夫斯克则实行低物价的配给制。

1998年夏,金融危机爆发后,有16个地方官员拒绝执行政府的反危机纲领。托姆斯克州拒不上交预算款项;列别德州长向中央索要自主权和立法权;雅库特共和国不让联邦参与黄金和钻石的开采和销售;萨拉托夫要发行自己的货币……俄联邦官员称,各地制定的地方法规有1/3与中央法律相冲突。俄罗斯有89个联邦成员,边界的辽阔加上经济的困境,使得“地方割据”和经济分离主义思潮蔓延。普里马科夫出任政府总理期间,曾试图加强自上而下的权力调控,加强经济区域化建设,但遭到了叶利钦总统的反对。1999年春天,叶利钦召集地方领导人并明确表示,任何人都不可以拿走地方上的权力。俄罗斯舆论称,这实际上是将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当作了政治斗争的筹码。

10.平民主义思潮

平民主义(попудизм)思潮在俄罗斯有着特定的含义。它主要指的是那些迎合民众心理,放弃原则,任意许诺,借以达到某些目的的一种政治作风。平民主义通常打着“人民”的旗号,通过舆论宣传或实际行动,赢得人们的信赖和支持。

戈尔巴乔夫时期,“民主化和公开性”口号震天,在民众心里激起层层波澜。尔后,一些“持不同政见者”利用“反特权”、反官僚机构等旗号,逐步登上政治前台,叶利钦、波波夫等属于此列。看到苏联人民饱受“商品短缺和政治压迫”之苦,一些政客打出“市场和自由”等口号,借助西方的样板效应,赢得政治魅力。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一边倒”的政策使俄罗斯几乎沦为二流国家和美国的小伙伴。西方在援助问题上,也是口惠而实不至。日里诺夫斯基以他那富于煽动性的演讲,发泄人们心中的怨气,抚慰受损伤的心灵。俄罗斯舆论把日里诺夫斯基的言行看作是典型的“平民主义的代表”。

11.国家主义和强国思想

在俄罗斯,经过几年心灵上的磨难,人们开始反思。面对严酷的现实,不少人开始抛弃过去的幻想,转而求助理性。社会动荡之后,人心思定。一些政党和运动纷纷呼吁“和睦和妥协”。叶利钦总统常以“超党派”的国父形象出现,言称“俄罗斯需要一位强有力的总统来建立一个强有力的国家”。激进的自由派阵营也开始分裂,一部分改革派与盖达尔分道扬镳。过去的改革派人物、原经济部长格拉济耶夫、原副总理兼财政部长费奥多罗夫等公开鼓吹“强国”,要求加强国家对经济的控制。在政治和经济生活中,国家主义和强国主义者的支持者越来越多,在某些问题上,强国思潮与权威主义思潮有许多共同之处。

12.实用主义思潮

90年代中期以后,俄罗斯社会思潮千变万化。其中十分引人注目的是政治极端主义、经济浪漫主义和社会理想主义受到孤立,而务实主义受到尊重。一方面,以“俄罗斯选择”党代表的激进自由势力走下坡路,另一方面,安皮洛夫等左翼“极端派别”也遭受冷落。实用主义思潮不否认改革,但拒绝为改革而改革,认为社会不应为革命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俄罗斯学者认为,原普里马科夫政府正是体现了一种务实主义。这种务实主义不承认经济学中的教条主义,拒绝改革的“惟一模式”。人们注意到,普里马科夫上任后,几次在不同的场合批评了“过去的改革政策”,认为俄罗斯陷入危机的原因正是源于过去思想上的不切实际。与盖达尔的激进市场主义、切尔诺梅尔金的官僚和财团垄断方针以及基里延科的冒险金融政策不同,普里马科夫政府主张稳重而渐进的改革政策,并对过去的政策开始修改或纠正。批评过去的大规模运动式的私有化政策。在政治领域,一方面加强对政治极端势力的防范,另一方面呼吁总统和杜马等最高权力机关“休战”、和解,扩大政府行动的政治空间。世纪之交,俄罗斯社会面临着艰难的选择,政治实用主义能否抵挡住来自各方的挑战,对此人们正拭目以待。

三 文化、思潮与社会变革

近年来,俄罗斯社会学者进行的多项调查结果显示,90年代以来,俄罗斯居民徘徊于理想和现实之间,共产主义的信仰被摧毁,思想和意识形态出现“真空”。各种政治流派轮番登场,各种政治思潮相互比高。面对今日,公众陷于犹豫和彷徨;着眼未来,民众表现出不安和恐慌。

1.历史的追寻

俄罗斯民族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俄罗斯社会、特别是思想领域的这些特点,不难从俄国历史的发展轨迹中找到答案。在历史上的300年里,俄罗斯曾六次试图打开通往西方世界的大门,五次尝试改革和解放。俄罗斯历史上每次变革或开放,都必然伴随着激烈的思想文化冲突和碰撞:传统与现代、西化与本土、自由与专制、浪漫与现实、激进与保守……

2.文化背景

俄罗斯社会思潮的特点有其深刻的文化背景。首先,俄罗斯文化具有鲜明的两重性。俄国思想家尼·别尔嘉耶夫写道:“俄罗斯民族是最两极化的民族,它是对立面的融合……在俄罗斯人身上可以发现矛盾的特征:专制主义、国家至上和无政府主义、自由放任;残忍、倾向暴力和善良、人道、柔顺;信守宗教仪式和追求真理;个人主义、强烈的个人意识和无个性的集体主义;民族主义、自吹自擂和救世主义、全人类性;……奴隶主义和造反行动。”(注:尼·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的俄罗斯思想的主要问题》,北京三联出版社1995年版,第2~3页。)其次,俄罗斯文化中缺乏理性,过于情绪化。一方面俄罗斯人处于两种文化冲突之中,灵魂受到触动,情感世界丰富,造就了令人称赞的文学艺术。另一方面,缺少法治观念和所有权意识,喜欢走极端。1913年,捷克人马萨里克在《俄罗斯精神》一书中指出,俄国人醉心于革命,没有耐心的力量,使俄罗斯不能经历酝酿过程,不能享受缓慢和自然的文化带来的益处。再次是俄罗斯文化中强烈的宗教色彩和理想意识。俄罗斯《哲学与生活》发表的一篇文章形容:“和英国人谈话结束于谈论体育,和法国人谈话结束于谈妇女,和俄罗斯知识分子谈话结束于谈论俄罗斯,而和俄国农民的谈话则结束于谈论上帝和宗教。”(注:转引自安启念:《东方国家的社会跳跃与文化滞后——俄罗斯文化与列宁主义问题》,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33页。)俄罗斯人特别是知识分子主张“形而上”,沉醉于“哲理和辩论”,具有浓厚的思辨意识。这也是俄罗斯社会思潮百花争艳的一个文化原因。

俄罗斯文化中崇尚道德与精神,常常遁入理想以寻求精神上的满足。俄罗斯人不是以因果逻辑去判断事件,而是通过“诺言”和“拯救”的道德—宗教前景来感受(注:А.А.卡拉—姆尔扎、А.С.帕纳林、N.К.潘金:《当代俄罗斯的精神和意识形态状况:发展的前景》,〔俄〕《政治学研究》杂志1995年第4期,第7页。)。曾支持民主许诺、抛弃苏共的俄罗斯人,相信的是道德公正,沉醉于宗教上的“惩罚”与“报应”,认定“善”将代替“恶”。

分析传统文化对当今俄罗斯社会的影响,除与思想、思潮直接关联的方面外,还应注意那些影响政治进程的文化因素。如学者们经常列举的俄罗斯文化中的“独裁传统”、“相信圣灵或奇迹”、“农奴制和集体主义”、“文化优越感”,“缺乏法治传统”、“救世精神”、对“独特命运”的迷信等。

3.地理位置与思维方式

在对俄罗斯社会思潮进行梳理时,我们发现各种思潮是那么纷繁多样。除去历史与文化方面的原因外,俄罗斯民族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思维方式也对此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别尔嘉耶夫曾写道:“俄罗斯土地的广袤无垠、辽阔广大与俄罗斯的精神,自然的地理与精神的地理是相适应的。俄罗斯的平原是如此之大,俄罗斯人民难以把握如此广阔的空间并使其定形。俄罗斯民族有着巨大的自发力量,并且嗜爱形式。俄罗斯民族在民族文化方面没有西欧民族的优势,它是更加直爽和更富灵感的民族,它不懂得方法而好走极端。在西欧的民族中,所有的事物都用决定论来说明,并且最终都划分为类别,而在俄罗斯,这里主张决定论的少,人们更多地倾向无限性;在这里,没有想了解分类问题的人。”(注:同①,第2页。)

4.现实因素

归根到底,俄罗斯社会思潮的如此景象是与近几年激烈变革的现实密不可分的。在俄罗斯,政治经济领域的变革影响着社会思想领域的潮起潮落,而社会思潮的变化也关系着政局的平稳和政策的走向。经济利益多元化、政治派别复杂化,为社会思想提供了思索的素材和空间。有俄罗斯学者指出,缺乏经济上的附着力,社会成员容易冲动。一些西方政治学家认为,缺乏基石和标线的社会思潮,虽然色彩斑斓,但却难以进行政治动员。

与国家思想、宗教意识、个人心理不同,社会思潮往往表现为一种群体化的、但又没有规范和理论化的社会情绪。常常是最鲜明、最激烈的潮流受到关注和拥护,哪怕这种主张带有明显的谬误。一种思潮涌来,犹如海潮,将理智的探索淹没在其中。一个党派提出一个时髦的口号,赢得一片喝彩,其他党派马上接过去。政治派别复杂,社会思潮交叉,往往都带有暂时性。有关改革的争论日益表面化,都不愿冒风险探索合适的道路。政策、纲领急功近利、随波逐流,行动上虚与委蛇、看风使舵,这正是一个社会陷入危机后的思想画面。

四 思想领域:问题与出路

1.意识形态的终结?

1991年以后,统一而凝固的苏共意识形态体系土崩瓦解,俄罗斯社会出现了短时间“自由主义的反动”。专家指出,俄罗斯社会之所以向西方自由主义“张开双臂”,更多的是一种情感上的报复,自由主义在俄罗斯并没有扎下根基,也未能形成深厚的社会基础。

苏联解体前后,社会思想领域出现“真空”,不少人为西方的样板所眩目,仓促中听从了“西化的召唤”。然而时隔不久,自由化改革遭到严重挫折后,以西化为主旨的自由主义思潮逐步退却,大多数社会成员开始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俄罗斯思想理论界甚至提出了“史学危机”、“哲学贫困”、“精神真空”和“思想的荒芜”等命题。有的报刊舆论惊呼:我们是谁?从何处来?向何处去?

90年代中期的俄罗斯社会,一方面是道德的败坏和精神的沦丧,另一方面则是各种社会思潮的躁动。政治经济改革受阻,社会冲突激化,在这种条件下,各种社会思潮——古老的、时髦的纷至沓来。面对此情此景,俄罗斯社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种意见认为,这符合西方开放社会的标准,是自由的结晶,值得庆贺。例如,前苏共负责意识形态的中央书记雅科夫列夫高呼“意识形态的终结”(注:亚·雅科夫列夫:《意识形态的时代已经过去》,〔俄〕《俄罗斯消息报》1994年8月6日;亚·戈尔兹:《“历史的末日”没有来临,但意识形态的末日降临了》,〔俄〕《红星报》1994年9月20日。)。他认为,在废墟上不应有什么幻想,不需要寻找意识形态,意识形态和思想都存在,它存在于自由之中。而另一种意见则坚持,俄罗斯社会处于“精神分裂”状态,与政治经济危机相比,思想领域的危机更为严重。社会失去了目标,缺少思想上的共识。俄罗斯就像一艘迷失方向的航船,在没有航标的漆黑的海面上漂泊……(注:鲍·米罗诺夫:《俄罗斯渴望思想(论意识形态)》,〔俄〕《俄罗斯报》1994年6月16日;戈·波梅兰茨:《关于俄罗斯国家意识形态的争论》,〔俄〕《新时代》杂志1997年第33期,第30~31页。)

2.需要新的思潮?

几年过去,犹如恶梦醒来。不少俄罗斯人认为,在原有的价值观体系破裂后,整个社会陷入泥潭,思想出现鸿沟。在各种思潮多姿多彩的表面下,国家实际处于意识形态真空状态。许多重大问题,社会无法作出回答。比如,俄罗斯是一个什么社会?野蛮的资本主义?强盗的资本主义?寡头式的资本主义?官僚垄断的资本主义?人民的资本主义?俄罗斯将向何处去?不同阶层的人在将来的社会中占据什么地位?等等。

时至今日,在全民思想层次,俄罗斯仍未解决社会发展的目标和模式等关键问题:是专制还是民主?是民族性的还是帝国性的?是兼顾欧亚还是完全西方化?是东正教还是世俗化?是单一种族还是多种族?是工业还是后工业社会?是联邦式还是集权式?是物质价值第一还是精神取向第一?是经济独立还是买办性质的?是维持大国地位还是依附于西方发达国家?

有意见认为,民族思想问题也关系到俄罗斯社会的统一、民族的安全以及其未来的国际地位。社会缺乏建设性的思想,犹如一盘散沙,失去了精神上共同的生存空间。美国著名学者亨廷顿断言,“俄罗斯永远不能成为西方国家”。他认为一个精神分裂和精神沙漠化的民族不能站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俄罗斯学者也指出,俄罗斯今天的灾难并不仅仅表现为拖欠工资和生活艰难,更可怕的是俄罗斯民族失去精神联系。近几年俄罗斯在国际上蒙受的屈辱说明,无论是辽阔的疆域,还是核武器,本身都不能像政治因素一样发挥作用。只有找到能够振奋人心的民族思想,才能把社会“合拢”起来,进而使辽阔的地理空间变成活的有机体。

3.寻找什么样的全民思想?

在讨论俄罗斯全民思想时,官方的、民间的、左翼和右翼都提出适合自己的全民思想。有的使用“全俄思想”(россиǔская илея)概念,有的则借用历史上的“俄罗斯思想”(русскаяилея)的提法,充实新的内容。例如,民主派、俄共以及民族主义者在对待“俄罗斯思想”和历史的态度上迥然不同。(注:В.别林斯基:《围绕俄罗斯思想之争》,〔俄〕《社会政治杂志》1996年第1期,第20~24页。)寄希望于市场和私有化的势力,把民族思想描绘成反民主的;鼓吹爱国主义和民族国家利益的党派,则把民主解释成是反民族和反国家的思想等等。

关于宗教——东正教在塑造俄罗斯民族思想方面的作用,多数意见认为,在俄国历史上,东正教只是在13~18世纪主导了俄国社会。到彼得一世时代,俄罗斯民族精神中的重视宗教原则逐渐被帝国意识所取代。19世纪以后,宗教文化随着现代化的进程完全失去了作为民族精神核心的历史调节力。可以断定,宗教在俄罗斯很难起到精神脊梁的作用。

4.路在何方?

近些年来,在抛弃了苏共意识形态束缚的同时,俄罗斯改革派也拒绝与自己的历史对话。在改革思想上,一方面为西方自由主义“鸣锣开道”,另一方面也盲目迷信思想领域的“自发性”,在价值信仰和思想建设上放任自流。思想领域中思潮涌动,但在解决社会问题时却似隔靴搔痒,常常导致被动和偏颇。各种思潮滋生蔓延的同时,民族精神却趋于分裂,社会犹如一个萎靡不振的病人。在这种背景下,提出制定全俄罗斯思想反映了某些团结的愿望,不失为一种摆脱危机的努力(注:宋锦海:《从全民族思想任务的提出看俄罗斯意识形态领域的变化》,载《东欧中亚研究》1998年第1期。)。然而,反对讨论全民族思想的观点也大有人在。他们认为,官方无力弥合社会经济上的分裂,提出制定全民思想只不过是一个“新的幻想”(注:参见尤·阿法纳西耶夫的谈话,〔俄〕《实业界》1995年4月15日。)。他们坚持,一个开放的社会必然要出现差异,用一个公式来概括复杂的社会客体是不可能的。他们呼吁,官方和民间放弃意识形态的“激情”,随波逐流。另一方面,不能不看到,俄罗斯在政治经济多极分化的条件下,各种思想流派关于社会发展道路的争论不会停止。在各种不同类型的民族思想背后,可以察觉到各种政治力量和思想流派的身影。

人类进入新世纪,无论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西方文明还是东方文明,都将遇到新的挑战。每个国家都需要重新定位,重新审视自己所走过的道路。无疑,世纪之交,俄罗斯社会面临着严峻的选择。社会各派在思想上能否达成“共识”,能否形成新的精神力量,如何将俄罗斯民族的心理气质与民族“命运”融合起来,找到一条适合自己国情的发展道路,是摆在俄罗斯人民面前的一道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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